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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春慧听此,顿时冷笑:“是啊,倒是怕是后悔也晚了!这家里头,什么太太,老太太可没一个喜欢我们的,只看着李家,顾及几分,可凡事有个万一,万一、万一离了,有个庄子,我们还有个容身之处,若我们身无分文,如何才能活?”

李婠眼神也空了一瞬,她望着案上的一支红梅,说道:“若真有那日,你们回李家去罢。”

春慧顿时落下泪来,哭道:“是啊,到时候,我们回去当富贵人家的奴才,你去当个流落街头的小姐!”说罢,她边哭边跑出去。夏菱也落下泪珠儿,她拿帕子抹了,低声道:“姑娘做事一直这般,何不给自己留个退路?”

李婠喉咙如吞了一个铁锭,她摇了摇头,没吐出一个字,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次日天色未明, 李婠便命夏菱将她所说的“买画”一事与菊生说了,菊生外出去打听。

不到半日,菊生回了,说道:“在城北东辰巷子里头, 有好几家买卖书画奇石的, 打头那间画斋叫‘如意斋’正是孙府引内弟开的, 又托了人去进去问, 只暗地里, 一幅画要这个数。”他右手比划了个二, 又食指写了万的最后一笔。李婠点头,赏了五百大钱给菊生买酒吃, 菊生忙谢恩退下不提。

且说李婠主意已定,也不等春、夏二人再劝, 找了个信得过的中人, 将名下近七成家资, 诸如古玩字画、田地、酒楼类折成现银,凑了整二万两, 托了中人在如意坊买了幅前朝画家黄山石的《仕女游春图》。来日,梁州孙府引生辰, 便命人将画装了个木漆雕花匣子,以寿礼为名, 一径送到了孙府上。

这日晚,李婠与老太太、贺夫人、秋夫人、陈芸、陈蕙、陈茯一干等人去了孙府方回, 与其余人一一拜别,回了院子。还没进屋, 便见一小丫头在前头匆匆来报,道:“有位姓马的管事说事急, 已在花厅候了好些个时辰了。”

李婠听此忙进了厅中,直问道:“是出了什么事?”马管事起身回道:“东家,对面运了批布进城来,以七成价出市。”李婠听了,也不急着思索对策,一面请人坐下,一面叫人倒上茶来,又说道:“七成?”

马管事道:“正是。下月各布庄头子们怕会使对面的布。”李婠想了想,问道:“价竟这么低,他们以什么得利?”马管事道:“只叫人打听出来,怕是压了下头的价。我们样式新些,若也将价降些来,怕还是能卖出些。”

李婠左右思忖,最终摇了摇头,说道:“布行中人行事,本是向下压利,以前价便低了,如今怕是更低,民何不怨声载道?又如何能长久?这是其一,二则这价轻易降不得,如今降价,再升怕是难了,况且多出利全在了布庄,也与民无利。”

马管事也想了想,说道:“是这理儿。只是怕坊中布堆着,越积越多,不如先将坊子先停了,省些本钱。”

李婠又摇头说道:“若差役一来,便停了坊子,只怕坊中人心惶惶,这是其一,二则,许多女子靠着每月工钱过活,轻易停不得,且以不变应万变罢。”

马管事低声道:“东家心善,是我等福气。只是才将未说全,坊中布越积越多,倒是小事,只这布买不出去,银钱没了来源,坊中一千多人工钱月月都要结,这怕是会成个大窟窿。”

李婠双眼看向墙上一副《女子纺织图》,图中十多名女子弹花、纺线、打线、浆线、作棕、吊机、织布,忙忙碌碌手中不停才能得一匹布。她心说:日日手脚不停,何等不易才得一匹布来。若我轻易停了坊子,如何能对得起坊中千人?

她整了整面色,笑道:“这事我来想法子。你还是回去照看这坊子,一切照旧便是,每月只管将账本送过来,我让夏菱称银子过去。”马管事见李婠主意已定,也不再劝,退下了。

只李婠面上说得轻松,却也没仙术变不出银子来,只能将自己名下余下的金银首饰、配饰、手串、并着些古玩字画、药材香料一一让人折了现银。

夏菱每叫人将库房里头东西往外抬,便要哭一场。这次,到了月末,她见着少了一个角的库房,心中惶惶,又见两个得用的小丫头偷偷瞧着她脸色,少不得面上要撑起来。

她将一只几十年份的老参取出来,吩咐道:“将那两个青花瓷板插屏与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摆外头些。”两个小丫头照做了。她左右想着:屋里虽说少了些贵重的小物,左右倒腾挪移,也能撑着场面。

只是一月里头的开支也不止工钱一项。

每每马管事派人来,开口就要银钱。夏菱听了,与春慧也不止一次在私下说,怕是马管事偷偷做了假账目,只两个机灵人左右验看也没瞧出蹊跷。

于是这场面没撑多久,便破了功。夏菱此番叫了几个心腹的粗使婆子抬了屋中一应柜子、桌子出去,她扶在门边,只觉得自个儿心也空荡荡的了。她低声说道:“这到好了,都空荡荡的了,就是耗子也在这儿安不了家了。也再别说卖什么箱子柜子椅子桌子了,现下就剩了几件便宜衣裳还在柜里头。”

这日早,院门还没开,春慧悄悄开了院门,提了个篮子往外头去,穿过一个夹道,转了几个弯,下坡到了北园子一月亮门口处。

她往内一瞧,只见花草树木上头雾蒙蒙一片,中间有个穿着红绫青缎小夹袄的人,她往前悄悄地走了两步,见是夏菱,从后面拍了下她肩膀。

夏菱被唬了一跳,吓得往地上一蹲。回头一见是春慧,先舒了一口气,后怒道:“你走路没声儿?在这儿吓人!”

春慧开口讽刺道:“我倒说是谁这么缺德。前天太太跟前的婆子还在说是哪个造孽,一院子的好生生的花,偏偏这儿缺了一朵,那儿少了一枝的,原来是你这个贼婆!”

夏菱站起身,也不说她阴阳怪气,皱着眉道:“那婆子真这般说?是哪个说的?这可糟了,那花…”她停了停,没说出来,说道:“我找她去!”说罢,就要走。

春慧拉住她,冷道:“骗你的,这园子这般大,少了一两朵哪个晓得?”夏菱一听,正要生怒,眼一转,又见她手中篮子,她笑了笑,说道:“正是了。少了一两朵哪个晓得。我们倒是想到一处了。

春慧一面走动着,将一支开得艳盛的海棠摘在篮子里,一面说道:“我可没见过哪家千金小姐昨日头上戴着一支凤蝶鎏金银簪子,今日又带凤蝶鎏金银簪子的。再说,我可见不得哪个不长眼的笑话她!这笑话她,不是笑话我?”

夏菱捂脸一笑,也说道:“这是了,笑话我们姑娘,和笑话我们有什么区别?”春慧横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不搭话了,她提了篮子就往别出去。夏菱偏偏跟在她身后,问道:“今儿不是你当值?”春慧道:“冬青替我去了,她那榆木疙瘩似的脑袋哪想得到这些。”夏菱点点头。两人说了一路,小半时辰后,回了。

这边,清簟举了蜡灯进屋,轻声叫了陈昌两声。陈昌闻声张开眼,见怀里头的人,挥了挥手,叫清簟先回去。清簟忙点了床边一灯台,躬身退出去了。

陈昌轻手轻脚起身,没惊动李婠,他将床边那点子灯火拿了个茶杯盖了,起身往去侧屋洗漱去。清簟捧了洗脸水,善舒拿了帕子拧干递给陈昌,后头几个小丫头各捧着腰带、茶盅、梳子等。待一切事毕,善舒问道:“二爷,可要用些茶点?”

陈昌余光瞧了瞧床上有没甚动静,皱着眉头低声道:“小声些。”陈昌出了门,一连串丫鬟鱼贯而出,俱都轻手轻脚没发出丁点声。

陈昌问:“我听昨个儿厨下说,庄子里头送来些血燕窝,让人每日早上做些。另外,记得将汤里头的浮油撇一撇。”清簟忙道:“这就去说。”陈昌点头走了。

到了辰时一刻,冬青起了,她去屋里唤李婠。才伺候李婠洗了脸,春慧、夏菱拎了个小巧的竹篮子进屋,将篮子放在桌上。春慧去理床铺,夏菱替李婠挽头,说道:“今儿挽个随云髻,戴个海棠,瞧着定然好看。”

李婠点点头,见海棠上露珠点点,道:“不拘梳什么头,戴什么珠花。早上雾大,还是待在屋里头罢。”夏菱见八宝盒里头只得三两样珠花,取了个花饰出来,笑道:“时下就兴戴花,姑娘定是最好看的。”

陈昌去了趟王家, 到了午时回了府,觉腹中饥鸣,于是往院里走去。行至半路,三七见他顿住脚, 忙上前去说道:“二奶奶今儿用了早饭, 先去了老太太处呆了半响, 正巧今儿老太太犯了咳疾, 也没留几位姑娘说话, 只留了大太太、二太太侍疾。往回的路上, 二奶奶便与二位姑娘一到到了姑娘院里。”

陈昌听后脚下一顿,回过头道:“你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好。”三七忙躬身笑道:“没两分本事, 哪敢在爷您身边跟着。”陈昌似笑非笑瞧了他一眼,三七又弯了弯腰。也没空理会这起子小事, 陈昌想了想, 先往老太太处去。

这边老太太卧在里间榻上, 秋夫人端着个木漆方盘,上有一碗嫩野鸡粥, 一碟子香油清笋,垂头立在塌下面。贺夫人坐在矮凳上, 一手捧着药碗,一手拿着药匙喂药。老太太张嘴喝了口药, 有点涎水落到嘴边,贺夫人面上微僵, 后忙整了整脸色,用帕子给擦了。

老太太慢慢道:“都说娶妻娶贤, 正是这理儿。等那两个‘忙人’抽空想起我这老婆子来,怕是只能到坟头上尽孝了。”

贺夫人忙道:“正是古话里头‘男主外, 女主内’,两位老爷在外头殚精竭虑,里头侍奉公婆、丈夫、抚育儿女又是我们该的。况且,老太太您福泽绵长,是长命百岁的面相,可莫在说这些,没得损了福气。”说罢,又拿药匙舀了一勺。

正此时,只听掀帘的小丫头高声道:“二爷来了。”老太太在里头听了,一面半坐起身来,用手将药匙一推,一面高声道:“昌儿来了,快、快让他来。”一旁垂手立着着的婆子忙上前拿了几个靠枕放在老太太背后。

这一推,药匙落在药碗里,半碗药溅在贺夫人袖子上。秋夫人幸灾乐祸地瞧着,贺夫人忙退开,用另一只手遮了遮污渍。老太太见了,也只当没看见,直高声叫陈昌进来。

陈昌进屋,半跪在地上,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又给秋、贺两位太太问好。老太太直笑:“快快到我跟前来。”陈昌起身走上前几步,先问:“请的是哪家医?”一旁的婆子回道:“请了一贯给老太太把脉的圣手余大夫。”

陈昌又问开了什么药,一婆子忙捧着药方来了,陈昌接过看了,点点头,又问今日吃了什么,昨儿是谁在伺候。老太太道:“可莫怪她们,前天就咳了两声,昨儿庄子上送了些时鲜果子来,你妈送了些,就吃了两,没想到今儿到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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