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春慧走上前招呼秋灵:“你怎地站这儿不动?姑娘要回府了,人手还不够呢, 可得盯着她们些, 不然成天的磨洋工, 怕是掌灯了还回不去。”她说罢,又看了眼那病弱的老妇人, 问道:“这位是?”
秋灵思及昨儿个春慧说了一番话,此时有几分尴尬, 低声道:“这是我妈。”说罢,又朝她妈说道:“这是姑娘跟前的春慧, 与我一道儿伺候姑娘的。”那老妇人忙与春慧打招呼:“春慧姑娘。”
春慧回了声:“伯母好。”又问秋灵:“你们是去见姑娘的?”秋灵避开她目光,低低地“嗯”了一声。
春慧见此便心头明了了。她目含讥诮, 嗤笑一声,直骂自己多管闲事, 心说:瞧罢,昨儿个劝人家留下当奴才, 人家面上点头,指不定心里正嫌她是个蠢货!
她冷笑道:“姑娘正在暖阁里头,只是这进进出出事儿太多了,少不了人盯着,我抽不开身,叫个人带你们去。”秋灵忙说道:“不必麻烦,我晓得路。”
春慧回道:“那哪儿成,来者是客,没有让客人满院子找路的理儿。”说罢,她假模假样地胡乱叫了个小丫头的名儿,也不管有没有人应声。
秋灵羞得双颊通红,正要拉着她妈走,又听春慧悠悠地说道:“还说甚‘姑娘给了三十两银子救了我妈,我这条命就是姑娘的’,呵,你说的话,当真是说说便当屁给放了。”
秋灵忍不住留下一行泪来,咬牙说道:“这话不假,要是姑娘现在要我一条命,我也能二话不说给姑娘。只是、只是你没在我的处境,我、我……”秋灵也说不出下文来,只管拉着她妈往前走。
春慧充耳不闻,见她们从身旁走过,讥笑道:“还未恭贺你,终于脱离了火坑,可以不用给人当奴才央子了。”秋灵浑身一震,快步走开了。春慧等两人走了,冷笑一声也走开了。
正此时,大多丫鬟婆子皆被支使着收拾行囊去了,暖阁这边只留了梅儿一个小丫头侍奉。梅儿拣了几块银霜炭自廊下来,眼一抬就瞧见了秋灵,忙招呼:“秋灵姐。”
秋灵点头问道:“姑娘可在忙?二爷可在里头?”梅儿回道:“不忙,俩人都在看书呢。”秋灵说道:“我领着我妈来见见姑娘,劳烦你去和姑娘说说。”
梅儿听她作此言语,眼一转便想到了前两日有人寻秋灵一事,心中一喜,忙笑着“诶”了一声。她掀帘子进屋,先用钳子将铜罩移开,放了炭火进去,扒拉两下,又将铜罩子盖上,摆弄完,才理了理身上,绕过屏风去与李婠说话。
李婠听了人来,忙叫两人进屋。陈昌合上书,说道:“我去侧厅去。”说罢,从一小门去了屋外一侧厅小书房中。
这边秋灵两人略等了等,便见梅儿打帘子立在屋门口:“秋灵姐,姑娘叫您和大娘进屋。”秋灵点头,拉着她娘进了暖阁。
秋灵低声叫了声:“姑娘。”一面掩泪跪下,她妈也跪下磕了个头。
李婠见此忙道:“快快起来。”说着,她绕过书案扶两人起身,“大娘请起。”一面叫梅儿端上茶水,搬来小凳来。梅儿照做,见她们有话说,退下了。
待两人捧着茶坐了,秋灵擦了擦眼泪,她把茶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跪下道:“日后不能在姑娘身边服侍了,姑娘恩情,我此生怕是报不了了。”
秋灵娘含泪,颤着声说道:“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早先便应该来给姑娘磕头的,拖到了今日。先是买了她,又使银子救了我,我们是托了姑娘您天大的洪福,才有我家今日的。”说罢,又磕了个头。
李婠去扶人坐下,道:“秋灵待我至诚,我亦是还以真情,无需挂念在心上,日后当我是亲戚家走动罢。”说罢,她又问:“日后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秋灵娘说道:“想着先回庐陵去,一是把她爹尸骨迁了,二是让胡家那小子要回原籍考秀才。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的,他也失了父母亲族,便与我们一同过活,也有个男丁支撑门户。”
李婠含笑听着,听到此处笑容淡了些,瞧了眼秋灵。秋灵娘见此,心中一突,揣摩后忙说道:“秋灵要是不愿意,便让他任我作干娘,姑娘放心,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理儿。”
李婠又笑了笑,点点头。三人又说了闲话。正此时,又听隔着纱窗,梅儿问:“姑娘,夏菱姐打发人来问,人车皆备好了,问您和二爷可要此时动身?”李婠道:“叫他们先候着。”梅儿应了声。
秋灵与她娘一听,坐不住了,直说别耽误了时辰。李婠笑道:“不妨事儿。”她对秋灵说道:“日后再见怕是难,你去与她们几个说说话罢。”秋灵抹了抹泪,应声去了。
李婠见秋灵娘身子单薄,面带病容,问道:“大娘病可好了?”秋灵娘道:“多谢姑娘挂念,好多了,只是那次大病伤了根基,现下不时咳嗽、喘不上气来。”
李婠听此,叫来梅儿:“你去找夏菱,取些止咳橘红丸来。”秋灵娘忙摆手:“姑娘不必费心,我这病换季就来,过些日子便走了。”李婠道:“那药丸子我也吃着,专治胸满气短、咽干喉痒,疗效好,您咳嗽了,含上两枚,就气顺了。”
秋灵娘见推辞不过,只好接了。不一会儿,就见秋灵红着眼回了,两人又谢了又谢,终地离去。
李婠这边出了庄门,上了中间一叠翠流金的八宝车,春慧、夏菱、冬青各坐了顶二人小轿,陈昌骑了马护在轿子旁,前后有十多个小厮骑着马打头,中间丫鬟婆子一半走,一半坐在拉行囊的马车上,一路浩浩荡荡往陈府去了。
回了院里,李婠与陈昌两人去了老太太、贺夫人请安。老太太见着两人,只当没有割肉放血那回子事,乐呵呵地留了饭,两人推辞不过,吃了饭又往和贺夫人处去。
此时,陈蕙、陈茯两姊妹、与贺伯玲、贺仲媛四人,并着些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贺夫人跟前。
贺夫人见着陈昌心头一喜,见着李婠嘴角一撇。自打那陈大夫伏法被斩首后,她也明白过来了,只是她前头误信了奸人,对着李婠,她拉不下脸来,现今又怪李婠掐着时日回,下她面子,面上格外冷硬。
陈昌笑着问了安,见着人多,略坐了坐便提了告辞。贺夫人没留人,说道:“你走罢,让你媳妇留下。”陈昌闻言一顿,笑道:“太太留她作甚,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没得坏了太太雅兴。”
贺夫人道:“你当这几个丫头媳妇到我跟前来是逗乐子的?这日子一晃眼就近了腊八,再一晃眼,又要大年了,先不说什么香烛蜡油、馈岁盘盒、衣裳鞋袜、月钱赏银的,就说这州里各家的,京里头的年礼、还有甚酒宴日程、正年的祭祖,这桩桩件件的,哪样不要一一买办调理?
你们爷们儿倒是只管吃喝便罢了,里头的弯弯道道没人带着,可理不过来。玲姐儿、媛姐儿几个也是要出阁的年纪,留这儿学学。我年纪也上来了,日后这府里头不得让你媳妇照管?她新进府里,怕是认不全人,正巧今儿来了,她是个没——”
“爹”字只吐了半个,众人耳边就听见一声茶盏碎地的声音。众人一惊,闻声瞧去,见是陈昌失手打碎了茶盏,神色不一。陈昌不慌不忙起身行了一礼,笑了笑,说道:“失手了。”
李婠听贺夫人言语面上就是一沉,见了陈昌动作又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下。其余人互相看了看,都静声,眼瞧鼻,鼻瞧心,不发一言。
贺夫人面上也不好看,只是不好发作陈昌,扭头命人来:“不长眼的,还不快快收拾了!”小丫环们忙动作起来,快手快脚地捡了碎茶盏退下。
贺夫人这下也没了留人的心思,说了三两句便打发人回了。
次日,李婠方才起来梳洗,正要往老太太处去,贺夫人便打发了丫鬟彩云来。
李婠命人叫她进屋,问道:“可是有要事?”彩云笑着回道:“太太说,‘年里头忙,人多事杂’,请几位姑娘、奶奶有空忙着帮衬些,至于老太太那边,已经打发人说了。太太又说,‘先请姑娘奶奶们捡些小事做,一件件积着累着,日子久了,也顺了。’”
李婠一面拿帕子擦脸,一面不咸不淡地问道:“太太说的是哪样事?”彩云忙陪笑:“先头一件,还请二奶奶盯着人把彩灯挂上,二是到了年关,各院里都有各院的扫房,只是还有其他庭院,屋子也得派人擦擦扫扫,也请二奶奶看着些。”李婠听后点点头。
这两样活不少,还繁琐,也不像买办年货样有油水,实属费力不讨好。往年一众管事的媳妇都不爱接,今年贺夫人索性把这些苦差事分给李婠几人,彩云见此心底也松了口气,她话传到了,也不多呆,退下了。
李婠洗漱后,命夏菱三人去将洒扫婆子丫鬟唤来,先随意说了两句奖惩,后让这四十多人分作几堆,将府中宗祠、园子、门廊、外墙等一一划给众人,点了几个人作头头回话,便命人下去了。又叫人去领牙牌,开仓楼,把彩灯抬出来,依法炮制,命众丫鬟婆子忙去了。
自这日起,府中上下俱都忙忙碌碌,里外彩灯高挂,鞭炮锣鼓齐鸣,笑语喧闹,人声杂沓。至除夕祭祖,万事具备。陈明志主祭,府中众人皆排班立定,男东女西,众人跪拜。祭祀后,众人又到老太太处奉茶团拜,吃了宴席方散。此后各家走动吃年酒一事自是不必再叙。一直到了来年二月,年味方散。
这日,贺夫人听了底下一个管事媳妇说起普陀寺法会,心中想去还愿,遂去问了老太太,老太太听了,笑道:“那处景色好,这一月天天在府里忙着人情往来,也腻歪得紧,就让想去的都一道去。”贺夫人含笑应了,立即打发人去各院问。
陈明志、陈远两人自是不去的,他两忙着吃酒寻欢,随口找了个由头回了,陈明胜、陈昌两人也是宴席不断,抽不出空来,也不去,只府中女眷,大都应了。老太太晓得后,只说道:“不管他们,咱们自个儿去,少了他们更热闹。”
次日,卯正时分,陈府侧门前车辆骈阗,人马杂沓。又过了三刻,众人齐聚,各丫鬟媳妇簇拥着大大小小的太太姑娘们登车上轿,前方打头,有两人骑马开路,后数十人骑马随在车马旁,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普陀寺山门前。
普陀寺主持并底下弟子于山门前来接,应是女眷,此处来往人多,老太太遂请众主持弟子先走,又命人抬了四人小轿来,换了轿攆上山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