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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秋夫人回过些神,左右骂不得,只得骂起李婠来。段馨稍松了口气,只她想及李婠也算帮了她,又耻于自己这般想法,又哭了起来。

这此时,又一丫鬟来报,道是菱姑娘来了。秋夫人一惧李婠家世,二要看二房面子,遂止了骂。只堵了口气在胸口,瓮声瓮气请人进来。

夏菱进来行礼请安,秋夫人忙叫小丫头到了茶来,夏菱推辞道:“倒是我来得不巧了,扰了太太用膳,太太可别管我了,只我家二爷二奶奶交代我一定来问问三爷可好些了,另又让我送来些人参鹿茸,让三爷温养身子。”

秋夫人支使个小丫头去接,道:“多谢记挂了,现下好多了,睁眼吃了药,喝了粥。”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夏菱也没多呆,便回了院子。

直至晚间,又有严母、贺夫人叫了人来送些温补食材,二老爷陈明胜也打发人来问了下,秋夫人一一接了回了。

到了安寝时,陈明志,陈远、陈芸、沈姨娘几人没打发人来问一声,秋夫人一时也心冷起来,冷声道:“真倒是应了那句古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俱都是些没心肝的、面子上也不顾的,无怪乎别人能得势。”

李婠去贺夫人院中定省后回,秋灵见她面上闷闷,忙去沏上暖茶来,由着冬青守着,又退下去下房询问缘由。

春慧正坐在榻上捶脚,见了秋灵来,请她坐了,问道:“今日不是你上夜,怎地回了。”秋灵问道:“正来问问可是二太太刁难了姑娘。”

春慧冷笑道:“你倒是忠心,只姑娘偏心着夏菱,你也捞不着好。”

秋灵道:“姑娘爱偏疼谁便是谁,那是她福气,我也不艳羡,我只记得我妈快病死时,她给了我三十两银子。你且说说可是二太太刁难了她。”

原这秋灵也是命苦的,她为外地人氏,姓孟,单名个灵字,秀才之女,祖上也富贵过,只不肖子孙守成不能,卖田卖地,家业渐渐萧条了,到了她父亲一代,又集家中钱财考了秀才,本以为时来运转,她父亲却染了风寒去世,家中只剩下幼弟老母,没了生计,不得已只得卖身入府。她早年有一青梅竹马,现也没了音信。

话回转过来。春慧听了,撇着嘴说道:“我也说不上是不是刁难,次次都那般,二太太让姑娘去伺候,姑娘不愿去,二太太便也不叫座,我们站了一个时辰便回了。”秋灵听罢走了。半路,她打发个小丫鬟去把豹崽接来。

却说这边,李婠听了夏菱回禀,心下放心些,正巧,秋灵提了那豹崽来,又逗趣了一阵。秋灵见她喜欢,笑道:“姑娘可要给它做身衣裳?”李婠惊道:“还能这般,可难?”

秋灵道:“我幼时见人做过,应是不难。”她见李婠点头后,便取了纸笔,两人描起花样子来。半路,李婠改了主意,道:“不若做个虎头帽罢,它有衣裳。”秋灵笑着点头。

到深夜,陈昌也没回屋,秋灵见她眼眸低垂,伺候她歇下了,自己只道怕是二爷不回来,遂在隔断处小床睡了。

深夜,陈昌回,秋灵听见响动起夜去外间查看。早有小丫头去叫了善舒来,善舒忙伺候陈昌换衣,又低声问道:“二爷怎这般晚了才回?”

陈昌道:“回来晚了,本想在书房睡的,又听了永哥儿的事,来瞧瞧你二奶奶。”善舒听此心中不免黯然,又强打起精神来,秋灵却心头高兴,两人也不便多待,忙完便识趣退下了。

陈昌入了里间,见人在里头睡下了,也睡下了。第二日早,陈昌谈起永哥儿之事,只让李婠离大房远些,余下也未多说了,李婠点头。

接连几日,李婠皆差人去探望永哥儿。因要到了年关,又有布庄庄管事、酒楼万掌柜并着庄子上的单庄头送来账目,并几百斤粱谷米面,鸡鸭鱼鹅牛羊,野兔野鹿、外加木炭、皮子等。

李婠招待了三人,后吩咐把现银入了账,其余野味各院送了些,其余皆入了库房、厨房。其间也没要事发生,暂不记叙。

又一日,夏菱携着信与账本子回了屋里,夏菱道:“今儿早马管事那边托人来和菊生说,这几日人多不得空闲,只得呈上书信来。”

李婠接了书信细细看来,开头几个提称语、寒暄之词也不再多叙,只在下方捡着大概说一说:

原那张桂花与刘大丫两人家去后,便有街坊四邻来打听,初只有两三人结伴来问,试探着干了一日活,得了十文钱回,再过一日,便来了十几人,到第三日便招满了。

到第四日,陆陆续续来者达上百人,门庭若市,熙熙攘攘,马氏只好再派人敲锣喊上一圈。

可第五日来者众多,其中一寡妇,本是最先来问的,这下反倒满人了,没了她位置,她便哭嚎起来:“糟瘟的,烂□□的,定是见我寻了这个好差事得了红眼病,四处编排,好让我给你挪位置,丧良心的,日后下地狱遭雷劈的。”

又有人哭道:“不说五百钱,便给我三四百钱也干,求管事开开恩罢。”

这下招人倒不是难事了,赶人倒是麻烦一桩。马氏见来者大都衣不蔽体,双颊凹陷,面色蜡黄,俱都是穷苦人家女子,只得好言相劝。至今还有人守在门口不动弹。

因着想做活的人多,坊内到没有偷懒耍奸的,个顶个的老实。

李婠手捧书信,她心说:人都说万事开头难,这头可算是开了。

夏菱见她先是愣愣,后又笑了起来,奇道:“是甚好消息,这般高兴?”李婠笑道:“翠娘说坊内人招够了,我瞧着怕是大事能成,喜不自胜罢了。”

夏菱瞥了她一眼,自个儿嘀嘀咕咕地说道:“三十人便是大事了,二太太管着府上几百口,那些县官老爷管着十几万人,这怎么说。”

李婠道:“这事便如星火之燎于原,今日只三十,明日便有三百人,后日便有三千人,三万人,三十万,日后,便是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

夏菱听了也一时怔住,低声道:“这么说来,确是天大的好事,我妈若是每月能挣得五百钱,怕也不会把我卖了去。”李婠见此,忙宽慰起她来。

夏菱立着不动,听了两句后奇怪问道:“姑娘,您怎么还不打发我银角子?”李婠听此好笑道:“你倒是掉进钱眼了。罢罢罢,你自个去取罢。”夏菱直笑。

揭过这茬。李婠这厢看了完了信,左右思量后吩咐夏菱道:“前几日庄子管事不是敬上了些现银,添二作五,你取四百两整银出来,那梨花柜下还剩二百两,你一并取了,托菊生送去给翠娘罢。”

她顿了顿,“今年年礼便发布匹罢,让她多招些人,有了银钱,这个年关也过得了。”

夏菱道:“这钱还没在兜里揣热乎了,又要花出去了。还是少给些罢,这冬日年头的,开销多着了,衣裳首饰要置办些,底下大小丫鬟婆子要打赏,各府各院要走动,书房那边笔墨纸砚书本也是开销,那坊也是个只进不出的吞金兽,现下还没有进项了。”

李婠道:“这样子倒是像个管家婆了。那些衣服首饰该翻新的送去翻新,也能对付着穿,其余该省便省些,把银钱花在了刀刃上。快去罢。”夏菱犟不过只得去了。

又过了两月, 府内无事可叙,那女子织坊倒是红火起来,只当天招人的话一放出来,不到一时辰, 便满了百人, 没能赶上的, 不乏当街嚎哭, 捶胸顿足者。有人路过见此情形, 啧啧称奇, 只作下酒闲话,传扬开来。

这日, 秦成于一酒肆歇脚,正等饭食酒水时, 正听旁边一桌三人正谈论一奇事。一货郎道:“……那坊内全是女子, 进出怕有百人, 全都匆匆忙忙,没进的, 全都哭天抢地的。”另一大汉道:“全是女的,莫不是窑子?城西那地界腌臜事多, 保不齐便是个吃人的深坑。”

那货郎道:“豁——那里头既有街边乞丐婆,又有四十多岁大娘, 怕是不得,况且坊里工钱有五百文, 还包午时一饭,应是个正经地儿。”又一人笑道:“正经地儿?要是正经地儿, 你怎不把你婆娘送进去,一年也差不多又有三四两银子了。”

那货郎啐了他一口:“老子可不是那些没卵蛋的怂货, 没得要她出去丢人现眼。”另一桌一老酸儒臭着脸,颤颤巍巍夹起个蚕豆,放进嘴里嚼了嚼,拉长着嗓子道:“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女子出,主外事,成何体统?”

秦成听了一耳朵,忽地想起那日背脊挺直的女人来。吃完饭食,往城西去了。行至城西织坊外,此时正是正午时分,他见院门大开,上有一匾额,提有“女子织坊”四字,下守着两大汉,墙外围着些小儿老妇,鹄形菜色,黄皮寡瘦。

只听坊内一声铜锣声响起,不多时,坊内又走出二三十人来。随着出来的还有一老熟人,张桂花。她来得早,自问是老人了,便揽了给人送饭的活计,她递了饭食给两汉子,又与两人东扯西扯了会儿,眼一瞅,见着了秦成,又忙走来招呼:“秦兄弟。”

秦成见是熟人,忙饮上去回礼:“嫂嫂。多日不见,刘大哥可好?”说罢,他见张桂花虽衣着仍垒满补丁,但面有血色,精气十足,与往日愁眉苦脸大为不同,放下心来。

张桂花喜道:“好好,他自个儿早能下地了,只身子还虚,我两琢磨着成日躺着也不是个事儿,索性置办了些家伙什去灵石寺支摊子,赚两个花用。你怎地在此处,那日一别后,还未来得及谢你,我左右打听也见不着你人,你且等着,我去与马管事告声假,今日定当好生谢你。”说罢欲走。

秦成忙拦着:“嫂嫂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我是居无定所之人,劳嫂嫂久找。今日我在外吃酒,听了几句闲言碎语,便来此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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