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变1(史同父子文之扭曲阴暗嫉妒渴望爹爱的儿子一位)
“我正说怎么宫中无人,原来你们聚在这里消夏。”
女帝上下一袭平绣金凤的百花衣,眉间点着殷红的花钿,笑意盈盈,款款而来。刚刚扶起儿子的玉清登时一怔,很快又扯着琅嬛,一同跪了回去。涂山谅现出半身原型,九条火红的狐尾低低地紧贴在地上,垂耳伏尾,以示臣服。西宫子翻身下骑跪拜,脚踝上挂着的两只金环撞出清脆的一声响。就连一幅天人姿态的闻道,也将拂尘垂低,深深地揖了下去。
女帝含笑抬了抬手,很快看到了琅嬛尚且发红的眼眶,“看来我来得不巧,撞上了阿谅管教孩子。”
涂山谅背后的九条尾巴刷拉一下,尽皆外展,其中几条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女帝看向西宫子的视线。他言笑晏晏地走过去,毛绒绒的大尾巴在空中乱晃,像一只火红色的重瓣荷花:
“尊主,说哪里话,您之前吩咐下来,要在群贤宴上改动的地方,我都已经办妥了,单子都抄了出来。只是今晨气急,管教这孩子略重了些,他倒跟我闹气。不过使尊主劳神,那又是我的过错了。”
“不怪你。”女帝屈指轻弹,轻轻一触,身边的三条狐尾就迅速而乖巧地闪到一边,露出后面的西宫子。西宫子刚刚爬起来,立即又扑通一声跪了回去,双眼澄澈无辜,两道浓眉紧紧地绞在一起:
“我一时心疼孩子,不小心得罪了弟弟,尊主不会生气吧?”
玉清早已搂着琅嬛退在一边,琅嬛被他扯在怀里,只觉得四爹爹抱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女帝笑着扶了扶鬓角,余光似有似无地看了看琅嬛原本倚靠着的树干。玉清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闻道元君两步上前,哧拉一下,扯下了自己身上的道衣,内衬向上,干脆利落地铺到了那一截倒伏的树干之上,而后抬起手臂,状似不经意般稍稍低下头来。女帝因顺手往他堆琼砌玉的脸颊上摸了一摸,扶着他的手臂坐了下来。
闻道元君一件平平无奇的暗色广袖道袍里面,居然穿着一身薄若轻纱的纯白内衬。涂山谅最低处的一条尾巴恨得拧成了一条麻花,西宫子脚踝上的金环又撞出了声音,玉清把琅嬛勒得更紧了,教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闻道、西宫之流,本就都是女帝身边有头有脸的男伴。对于枕边人的殷勤,女帝还是十分受用的。
“难为你,坐。”闻道人生得高挑,手掌也比女帝大着一圈,原本扶她就座,便顺势被女帝擒在手里,“这一片树皮,哪里碍得了我。”
闻道元君自然不会与女帝同坐,便盘起双腿,俯身坐在了女帝下首的地上,仰起头来睇望他的君王。琅嬛站在一边,玉清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垂着眼,轻轻地替他整理尚还有些凌乱的衣衫。琅嬛早已经习惯了四爹爹无微不至的照顾,便只是看着闻道,在女帝说完那句话后,身体自然地前倾,闻道元君微微地侧着头,喁喁地说了一句什么,女帝便嫣然一笑,耳边垂下的珠饰晶光粲然地一闪。琅嬛呆呆地怔了一会儿,才有些慌乱地别开了眼。
玉清替儿子整理好了衣带,女帝已和闻道三人聊到了午后传膳的地点。都是千年万年的狐狸老道,谁又真的需要吃这顿饭呢。女帝每日摆晚膳,只是一个向来维持的习惯,正如她分明只喜欢初冬,却也仍然令这三十三天上保有四季,交相轮换。
而晚膳摆在谁的宫里,谁自然就是这一日的胜者。
涂山谅鲜少有气馁的时候,话多爱笑,直爽大方,又会来事,女帝一高兴,说不定就许他跟着到闻道房里侍膳。西宫子总喜欢作些困兽之斗。闻道元君向来寡言,不过女帝一直握着他的手,说到兴处,拇指便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起来。闻道元君坐得很直,低头盯着女帝的裙摆,白到透明的长睫在树间稀疏的阳光下无声地颤动,像是萤虫的翅膀。女帝自然是注意到了,不比玉清,他上前自陈要带着儿子回房,女帝也不过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一句而已。
玉清在出身上差一些,但既然已在三十三天上出头,吃穿住用总不会短了什么,不过他万事都习惯了亲力亲为,偌大的庭院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琅嬛却很喜欢这里,比起涂山谅玉砌雕阑的宫殿,四爹爹的小院子虽然清素,却拙朴可亲。卧室中紧挨着窗户的一张小床,也是他从小睡到大的,被子总是晒得暖融融的,催得人昏昏欲睡。
他也确实在玉清给他上药的时候睡了过去。
一月以来,琅嬛跟着小爹爹学这学那,实已是累得狠了,这一觉便睡得很沉。翌日侵早,却还是早早地醒了,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又怕要挨打。玉清与他睡在一间房里,正对着窗,一张阔大的浅床上两床丝被已经铺得整整齐齐。有乐声自窗缝中淙淙地流淌进来,琅嬛想从床上站起来,推开窗户,一时忘记了身后的伤,咚的一声又摔回到褥子里。
窗外的动静一下子停了,须臾,玉清散着顺垂的乌发,抱着一把琵琶,缓缓地走进屋来。他本就是青丘族中豢养的乐伎,实在不怪涂山谅看不起他。琅嬛趴在床上,自己背着手,别扭地将一条小衣扯了下来,再回身去看。昨天打出来的伤痕,过了夜,肿得更夸张了,深红一片,打得重得地方还泛起青紫。琅嬛一边嘶嘶地吸着冷气,一边心里又有些埋怨,女帝分明已经赐给玉清增长修为的仙露琼浆,四爹爹为什么不肯学一些治伤的法术呢?——别的爹爹们,他又不敢指望他们给他消去受罚的疼痛。
他心思百转间,玉清已经推开了窗户,给他换了药,洗了手,又另汲了一盂的净水,冲了药,坐在琅嬛榻边,将十指浸在里面。他会弹琵琶,会弹筝,也会弹琴,只是从小日复一日的练习后,总要用特殊的药水浸泡手指,融去因练功而生的茧子。
他从来没有解释过,琅嬛是对四爹爹的神秘行径好奇已久了,见玉清的头发散在身后,忍不住手痒,就偷偷握住一缕拽了一拽。玉清自水盂中抽出一只手,湿漉漉地带着药水,顺手就按在了琅嬛刚刚换过药,还高肿着晾在外面的屁股上。琅嬛惨叫一声,顿时感觉身上宛如被热铁烙了一下一般,滋啦一声冒出烟儿来。玉清的手不挪动,药水不干,琅嬛的刺痛便不停止,玉清任由他求天告地的讨饶,也硬是等到手上的药水干透了,才挪开手。琅嬛疼得眼泪汪汪,委委屈屈地嘀咕:
“爹爹们闹矛盾,都欺负我……”
玉清低头往盂中剩下的药水里看去。琅嬛连忙扯起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卷儿,只留下一个脑袋在外面,亮晶晶的眼睛冲着玉清眨呀眨,又卖乖装可怜:
“四爹爹,就让我在你这里住几天吧,好歹留我到身上养好了再赶我。”
“本就是要留你的。”玉清泼了剩水,擦了手,回来看到儿子还裹在被子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忍不住往琅嬛乱糟糟的发顶上揉了一揉。
琅嬛毕竟不是凡胎,涂山谅也没有认真找家伙揍他,略略将养几天,身上便尽好了。琅嬛被拘在三十三天之上,不许下界,平时都是由父亲们轮流教养。如今才刚刚五月,按理来说,琅嬛还要在涂山谅处待上整整一月。他在四爹爹处赖了这么久,小爹爹还没有找他,他心里渐渐明白过来,大抵是女帝难得有兴致,在天上耽了这么久,故而,大家都忙得很。
琅嬛看着每日弹琴散步的玉清,总觉得四爹爹心中什么都清楚,不过从不宣之于口罢了。他在院子里待得久了,自己也闷得荒,玉清固然温柔沉默,住处毕竟远不如其它几位父亲宽敞。他有些想念二爹爹的仙居了——闻道元君在三十三天上有一整座浮空凌云的仙山,其上嘉木奇葩无数,更有仿照三千世界一般任意变换的秘境。闻道元君平时也是很少管他的。
况且,琅嬛想到,四爹爹陪着他的时候,总是会这么寂寞。
“四爹爹,我不想去群贤宴。”
女帝每晚下令摆膳时,仙侍同样也会给琅嬛的其它几位爹爹送上几道一模一样的菜品。单看玉清处日日都有果点送来,也可以知道女帝近日的兴致大概的确不低。琅嬛没有提筷子,右手忍不住触在心口的位置:
“四爹爹,我……”
他慢慢地自胸前摸出一枚巴掌大的护心小银镜,正准备先斩后奏,动用灵气,玉清握着筷子,一下子批在他的手背上。琅嬛吃痛惊呼,手上一抖,护心镜啪嗒一下露在腿上。
玉清目中竟然分明地含怒,“你要做什么!”
琅嬛含着泪道,“这是尊主赐给我的东西,一共可用三次,只要我说,尊主就能听见。我实在是想……是想,爹爹睡梦之中,不是有很多话想和尊主说的吗?”
玉清倏然站起身来,看了看满桌未动的果菜,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碗筷摆正,而后才怫然色变,三步并作两步,绕过桌子,拎着琅嬛一路向塌边走。玉清合中身材,其实不比已经抽高身量的琅嬛高上多少,更何况琅嬛还自小习武,可是琅嬛明知四爹爹的心事,又怎么会在这时不乖巧。他踉踉跄跄地被玉清拖到了他的床榻旁,一路上已经挨了好几下巴掌。
“我是要去同别人争抢的吗!”玉清提高声音,两下子扯下了他的下袴,坐在床边,熟练地要将琅嬛按在膝上。琅嬛做了百岁的生日,拿天上的标准来看,也将要成人了,怎么还受得了被这样窘迫的责罚。玉清扯了他几下,他一昧推拒着挣扎,玉清登时怒上心来,站起身一巴掌甩在了儿子脸上。
玉清没用多少力气,琅嬛却被抽懵了,呆呆地看着父亲。玉清却喘着气冷笑道,“你现在嫌弃我,就滚出去!”
“不…不……”琅嬛嚅嗫着。玉清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颓然地坐回床上,良久,才慢慢地说道:?“我难道不知道,我是不如人的吗?”
琅嬛的心中,猝然间好像被锥子捣了一下,火烧般的刺痛,“四爹爹,不是,我……我……我是知错了,我……”玉清只是漠然地垂着视线,琅嬛将心一横,眼一闭,干脆双膝跪在地下,蹭到身前,弓身趴在父亲的腿上。
玉清倒也没推开他,顺势帮他调整了姿势,令他的手脚都虚虚地搭在地上。琅嬛手长脚长,这样缩着身子,浑身都不自在,不过玉清既要罚他,本来也不准备让他自在,他压紧了儿子的腰身,挥动手臂,并拢五指,一边训斥,一边重重地落下责打。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是去眼红别人的吗?我什么时候,要与他们争抢了,那岂是我的本分呢?你,你这样自作主张,你的眼里还有谁?你真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尊主日理万机,我本没有他们的本事,我,我不过是草芥般的人罢了,我又怎么能……让她费心呢……”
玉清说到最后,巴掌落得慢了,语气也渐渐地低落下来,琅嬛听在耳中,只觉得比挨打更加难受十倍百倍,玉清尚还无所觉,他已经低低地啜泣起来。玉清将手搭在他的臀上,切切地说了一句又一句,琅嬛也哭得越来越凶。忽然听到门前有一道人声:
“倘若这天上的男人都有着玉清一般的德行,想来陛下也能省心许多。”
来人穿着人间样式的阔袖圆领长衫,眉眼带笑地踱进门来,右手一翻,一道法术隔空打在了琅嬛藏在床下,还在微弱地发光的护心镜上。玉清下意识地往地上看了一眼,心下陡然一惊,抬起头来时,眼中的孤寂落寞却分毫无改:
“湘君,孩子不懂事,失礼了。”一壁说着,一壁把用力把见到有人来,开始不断挣扎的儿子按回腿上,狠狠地掴下一掌。琅嬛的眼泪还没有擦干,玉清动手的力道陡然大了几倍,又训他:
“还不知道问好,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琅嬛脸都憋得红透了,只得蜷在父亲腿上,细声细气地挤出一句:
“湘君……”
湘君颇是宽容地点了点头,坐在一边,竟然和玉清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起来。琅嬛还保持着屁股朝天的姿势,仿佛被忘在了玉清的腿上。只是他但凡多动一下,紧跟着必然挨上重重的几记掌掴,他又窘又羞,好像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玉清才想起来问道:
“湘君,是……尊主,差你来的么?”
“这倒不是,”湘君笑着摇头,明明地看见了玉清眼中一闪,“是敖丰回到三天上了,因琅儿在你这儿,我本是来告诉他的,说话间就该到了。”
“大爹爹!”琅嬛惊喜地挺直脊背,脸上不由露出喜色。
却在下一霎被狠狠地摁了回去。?“湘君,那只柜子下面第三层,有一只红釉的瓷甁,劳烦你——”玉清话音未落,他所指的药甁已经穿过木板,嗖的一下飞进了他的手里。
“你又怎么淘气了,让你四爹爹用那个罚你?”
敖丰走在门框前,稍一低头,才迈进屋,手边施法的亮光刚刚淡去。他身量极高,一身墨色劲装,渊亭山立,高鼻阔额,俊目神飞,一对极阔大的黑角自头顶发间峥嵘地矗立而起。
湘君含笑拱手,“龙君。”
敖丰抱拳回礼,目光随即向下一扫,冷眼看着光着腿,两团臀丘上打满腮红的儿子,仿佛并没有什么阻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