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七落虹不是无情物
看着花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被划去，在青云峰大殿议事的诸位长老都别过脸去，不忍心听闻最终报出来的数字。
苏芷北的手像冰块一样寒冷，坐在她旁边的唐玥默默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用仅剩的温度给予她力量。
“禅音宗的琉璃遣雷镜有用，可惜东西太小，一点一点磨掉麒麟的铠甲很消耗时间，若能多仿制几个出来，我们的胜算才能大大提高。”听雷向其余众人提议。
“回来时我已问过禅音宗宗主，这宝物在他们宗门已经存放了几千年之久，锻造者和制作方法皆无从追溯。我只能托他再仔细找找。”云翳愁容满面道。
“那麒麟不会偃旗息鼓太久的，就怕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他已经先来找我们寻仇了。”折花转头问云景，“师兄，我们的守山大阵修得如何了？”
云景略一点头：“修是修好了，但根据昨天麒麟实战的实力来看，最多花十日便能破开了。”
在场众人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一个度。
正沉默时，苏芷北站起来道：“饕餮打不过麒麟，完全是为了救我消耗了大量精血。若能把我的血抽还给他，他未必不能跟麒麟一战！”
“坐下！”云景厉声呵斥。
奚夜按着苏芷北的肩膀把她定在椅子上：“主意不是你这么出的！”
“不可以。”燕惊寒直接反对。
“哪是说还就还的。”陆明岚摩挲着下巴，“已经过了这么久，北北身体里的血早就跟饕餮的血融为一体了，哪里还分得开？”
“你给我我也不稀罕要。”饕餮把头扭向一边，“没有精血我也照样打得了麒麟！”
苏芷北咬着唇，心里仍是不服。
唐玥已经另起话头：“不是没有好消息。我们仍在招揽反抗军，昨日一役后，很多门派被麒麟的实力所震惊，自愿加入反抗军。目前数来，联盟里已经有一百二十六个门派，且数量在不断增加。”
“修仙界的浩劫，本就该所有人共渡难关的。”云翳叹了口气，“璇玑宫还是没有加入？”
他们那么大个宗门，又养育了麒麟，若肯真的与麒麟刀剑相向，肯定能带动一大批宗门加入反抗军。
唐玥摇摇头。
“罢了，也不指望他们。”云翳摆摆手，“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反抗军集结起来训练，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各自为战。听雷、奚夜、燕惊寒，你们去负责此事，每个宗门都要派出一个统领来议事。”
“折花、陆明岚，你们再去其他宗门游说游说，一定要尽可能多地让大家加入反抗军。”
“云景师兄、苏芷北，我要拜托你们养好饕餮的伤，务必保证我们云霞派最强的三个战力都有最佳的状态。”
“唐玥仍协助我处理大小事务。以后每日清晨在这里举行一次早会，大家都及时汇报进展。”
“领命！”众人异口同声道。
“麒麟殿下，我们有要事求见！”三位玄衣男子颤抖着跪在忘忧山外。他们自作主张来到这里，根本不敢断定山里那位的心思。
许久，忘忧山没有回音。他们小心翼翼地飞进去，找到已经坍塌的洞府，在洞口处看见那位闭目养神的白衣男子——浑身上下被肉眼可见的淡淡蓝色烟雾包裹，如仙出尘。
他们料想这位圣子此时肯定能感知到外界，于是又忙不迭的跪下来，为首一人双手捧一黑布包裹递至麒麟跟前：“我们仰慕殿下您的风采已久，特携此宝物作为拜会殿下的见面礼。”
原来这三个人竟然是被麒麟的实力吓破了胆，宁愿背叛人类也要追随麒麟保得自身小命。
休养中的麒麟缓缓睁开眼睛，发动一丝灵力将来人手中的黑布包裹拆开。其中露出一面古朴的银镜，背面篆有重圈星云纹，圆心细细刻着“琉璃遣雷”四字。战场上唯一能破开麒麟麟甲防护的宝物，此时就在他眼前。麒麟把镜子拿至自己身前观摩，古镜的边缘还沾着一点湿润的艳红，用手搽开，是那个什么宗主的鲜血。
三人看他亲自上手，皆面露喜色：“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您得此宝物，从今以后天上地下再无敌手！”
他们话音未落，麒麟陡然将手中的镜子捏碎，如丢弃废纸一般掷到他们跟前：“觉得这东西能要我的命？好一群自命不凡的人。”
三个人登时殒命。他们到死也没有明白，麒麟为何如此平等地憎恶着人类这个物种，甚至不需要同盟。
而这段小小的插曲，也让越来越多的宗门感到恐慌。如果不能驯服一头野兽，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他。
璇玑宫内部却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样固若金汤。三位执事长老带领一大批早有不满的弟子包围了殷妙梦的正殿。
“宫主，我们并非蓄意要跟您作对，但如今天下局势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您且允了大家的意见吧！”为首的李长老恳切道。
“大胆！你们这是谋反！”殷妙梦手下的大侍女叫道，“宫主辛苦收留诸位姐妹，把璇玑宫经营成寰宇内数一数二的宗门，你们有何资格置喙她的决定？你们难道忘了她的教诲之恩了吗！”
“宫主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今天来到这里的姐妹也都没有谋反的意思。我们与宫主的目的一样，都是要延续璇玑宫的生机与威望。这难道也有错吗？”
“你！”大侍女持剑而立，面带愠色，“胡说八道！”
“麒麟所作所为天怒人怨，如今天下七成宗门已经加入反抗军，我们璇玑宫本就瞒报在先，又与麒麟牵扯过深。如若一直袖手旁观，待到圣战过后，就该是其他宗门清理我们的时候！殷宫主难道就忍心看着这么多姐妹白白送死吗？大家又何错之有？”
李长老的话语掷地有声，许多追随她的弟子也纷纷出声应和：“是啊，是这样没错！”
“你何以见得麒麟殿下会输！到时候他成为天地共主，你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若乖乖听话不多动作，麒麟说不定还能看在曾经的恩情上放你们一条生路。”大侍女反驳道。
“即便麒麟殿下胜了，他放得过我们吗？他连去投诚的人都能杀，而我们只是一群逼着他读书认字的蝼蚁罢了。”李长老说着，眼中已含了泪水，“况且，他若胜了，估计天下宗门已所剩无几。到时候哪怕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宫主大人，我们始终是人类啊，不为人类着想，还能为谁着想呢？”
宝座上的人影震动了一下，殷妙梦用疲惫的声音道：“你们且去吧，我不拦你们。愿意留下的，就还是跟我留在这璇玑宫。”
“宫主不跟我们走？”李长老微微睁大眼睛，“您真的……”
殷妙梦摆摆手：“走吧。璇玑宫分开也好。”
弟子们欢呼着跑了出去。李长老最后退出宫殿时，红色的镂空木门将宝座上的人影和她身旁的侍女锁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她们的身影像剪纸画一样投射在半透明的窗纸上，孤独却并不羸弱。
锁住她们的不是殿门，是感情。
两百余个宗门已经集结完毕。
云翳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群发出一声长叹。全人类的精英修士已经全部聚集到这里，若这一仗胜不了，那么全天下都会生灵涂炭。他几乎被肩上的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腾龙寺的主持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几个主力宗门的长老都围在云翳身侧，从现在起，他们生死与共，共同承担起天下人的命运。
人群中的苏芷北垂下了头，但她的手很快被林异握住。男人轻轻做着口型：“姐姐，我们会赢的。”
所有的感情和期盼都汇聚在这短短的七个字中。
苏芷北抬起头，今天的天空是蔚蓝色的，有薄云，真好。
还是熟悉的忘忧山。之前层层迭迭的尸体因为无人清理，已散发出熏天的恶臭，血液凝成的湖泊黑得发绿，传说中第十八层地狱的景象恐怕也不及这里半分。
反抗军到了这里，士气已有明显的不足。还未亲眼见过上一次战役惨状的修士们纷纷呕吐，大军中一片混乱。
“这样可不行。”林异站出来与领头的众多掌门道，“大军往后退三十里，休整好后我将麒麟引来。”
众人纷纷允诺。
林异孤身一人飞进忘忧山深处。
“就敢这么一个人来？”麒麟躺在碎石洞中平静道。他眼中是蔚蓝的天光。
“你没法一下子杀死我。”
“你也晓得我要两下子。”
“我不跟你争论这些没用的东西。你想必清楚今天来了多少修士，你心里其实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是吗？我劝你不要一条路走到黑。”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过了又怎么样，杀了所有人你就开心了吗？”
“不然呢，总好过看你们活着。”麒麟突然凑近，在林异身旁耳语道，“我知道里面有一个女人身上有你的血，我一闻就知道了。多深情啊，饕餮，我偏偏看不得。”
“你休想！”林异立刻被激怒了，“你敢动她，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那你怎么舍得让她来送死？哦知道了，你厌烦她了是不是？你也发现人类就是低劣的物种，充满了谎言、欺骗和背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消失。”
“你疯了。”林异往后退了两步，“你什么时候有这些想法的？”
“你我皆是神，你却心甘情愿被人类牵着鼻子走，你不可悲吗？我们做世界的主宰，是天道让我们降生的旨意。”
“天道自有它的裁决，轮不到你强行为它附上说辞！人类也好，神也好，如果平等相待、和谐相处就能被称作牵着鼻子走，那你的自我意识也太盛了吧！神又如何，神也只不过是力量更强大的生命而已，我们也会死，我们也会互相残杀，我们又高贵得到哪里去？”
“这些话是那个女人教你的？你简直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跟我一起杀了外面那些修士，我答应分给你一小片领域，我们做这个世界的真神。或者，我杀了你的女人。”
“你……”林异攥着拳头，牙齿咬得死死的，“你用北北威胁我？是，我爱她，但我的感情并不盲目。我若为她伤了天下人，才是真正的害她。我会让你知道，你才是那个偏执的人，你才被个人情绪冲昏了头！”
两人见彼此再无交涉的余地，立刻起了动手的心思，林异反应甚快，脚下已生风向南飞去：“来啊，就怕你不敢！”
麒麟紧随其后，两道闪电般的身影很快冲到了几十里开外的修士阵中。
“先到的是饕餮！”指挥的长老擂鼓呐喊，“放他过去，拦下麒麟！”
饕餮从阵法缝隙里穿过，随后的麒麟冲来，巨大的修士阵法像一张巨网被拉扯到极限，在最长点停留片刻后，不负众望地将这道身影弹射回去，远远落在大军外头。
麒麟整顿身影，重新审视这片场地。他落在了大军包围圈的中心，上下左右前后均有实力相当的修士队伍镇守。一人对抗万万人，他已经是天底下最强势的神。
“准备了这么久，放马来啊。”他环视四周，“让我看看你们究竟有什么招数！”
大军沉默。
战场边缘的长老又擂起了蛟皮大鼓，激烈的鼓点像万马奔腾溅起的水花，像山崩地裂滚下的落石，天地间只余这一种激奋昂扬的声音：“列三清教，虚无阵法——”
仿佛是在应和这道命令，北边的阵营开始颤动，修士们口中念念有词，无数低声的呢喃汇聚成一阵扰人心神的杂音。
麒麟面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天地间没来由地生出一层浓雾，将所有人都淹没其中。
麒麟已看不清周围任何景物，十丈开外便是白茫茫一片。正思索间，右侧传来一道强力的雷电，正击在他的胸口上。但此雷与琉璃遣雷镜所化之雷不同，并未击穿麒麟的防御，仅仅让他退了几步。
麒麟刚生出恼意，上方又落下数把锋利的兵刃，叮叮当当砍在他身上，并非全然无用，还是有几把留下了惨白色的划痕。
他挥开那些兵刃，凝心静气，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右侧突又传来一道雷电，但被他用手硬生生抓住了：“不过如此。”
此地在他领域之内，只要他确信面前的事物是幻境，就算看不见听不着，也能靠感知破解一切障眼法。
场外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指挥长老大叫：“列无影门，乾坤移魂阵！”
大军再次变化，浓雾当即散去。
麒麟看清了，此时自己面前的正是饕餮。他们周围，大量的修士正看似无序地游弋，有的正对着，有的背对着，有的头朝下，场面十分诡异，甚至让人有些头晕。
“不贪生怕死，舍得出来了？”他朝饕餮轻蔑一笑，正伸出手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刺鸣。视线模糊，他睁开眼睛，身体突然异常地沉重。
反观他面前的饕餮，眸子里散发出犀利的精光，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力量所带来的威压让他也隐隐心颤。
“怎么回事！我的灵气！”麒麟惊呼。
然而不等他思考，对面的饕餮已经出手，招招都带着必杀的气势。
麒麟抬手抵挡，身体中的气息储备却十分枯竭，他反应不及硬生生挨了一拳，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
“为什么……”他捂住胸口，“是阵法！是阵法！”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门派竟然有交换人力量的方法。他和饕餮实力互换，局势于他而言瞬间变得异常恶劣。
“好好好。”麒麟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饕餮，“让我看看你能用成什么样子！”
这换力之法想必无法维持太久，不然那无影门早成了首屈可指的宗门。但上千人共同组成的阵法，持续时间到底有多长，他仍无法判断。至少饕餮看起来很急，那就足够了。
“真有意思，人类的门派一多，修行的方法就变得五花八门，这种下三滥的阵法也发明得出来。”麒麟不与饕餮硬拼，而是灵活地游走在包围圈中间。
他们俩力量相差很大，但单论速度难分伯仲。躲闪中，麒麟仅仅挨了两掌，擦掉嘴角的血便又行动起来，看起来伤得并不重。
“废物！你竟然也有被追着跑的时候，麒麟，你不是不可一世吗？且与我打一架！”饕餮明显更急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麒麟一边跑，一边发力击在阵法上，透明的空气如水波一般荡漾，显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我不像你一样傻。”
如此消磨了半柱香时间，充盈的感觉渐渐又回到了麒麟身上：“倒比我想象的还要短暂，真是无用。”
他轻轻一挥手，那些力竭的无影门弟子们立刻被强劲的掌风包裹，多数竟被生生挤扁，像吐干净了汁水的甘蔗渣，扭曲的骨头和肉直愣愣地坠落下去。
指挥长老面色惨白，刚敲起鼓，便被麒麟的声音打断：“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些小把戏，还要玩到何时才肯罢休？两百多个门派的阵法要挨个来吗？”
“你们还是直接死吧。”麒麟直扑饕餮面门，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饕餮之前借他力量狐假虎威的样子着实将他惹火了，务必要让这个人付出代价。
“林异！”苏芷北从阵队中冲出，然而根本来不及。
饕餮微微侧过身，那一掌并未击中他的心口，而是击在了左肩上，清晰的骨骼碎裂声让人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