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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牵引

 

“原来是这样。”沈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沈岚见她这样,连扯了扯她,示意她收敛着些,不放心的看着她。

芙蓉园内,欢声一片。

水柚带着她们上了二楼,那是她们女眷坐的地方。

低眼往下瞧,便都是男人们。

沈武恣意的站在一角,双手环抱,看着远处正往阁楼上瞄的顾行之,不由笑出了声,英俊潇洒的大步而至,一手搭在顾行之的肩上,揶揄道:“我们今日的寿星在到处找什么呢,魂不舍守的。”

“什么魂不守舍,小爷在这吹风呢。”顾行之一手打掉沈武的胳膊:“你那些兄弟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在那坐着呢,今日我二叔也在,都不敢放肆,老实的很。”沈武扬了扬眉,从怀里取出一块汉白玉佩:“一点薄礼。”

顾行之掂着手里的玉佩,明眸忽然一亮:“我都忘了,今日我生辰,是有礼收的。”

沈武摇摇头,往沈平成的方向看去,歪了歪头:“那是谁?怎么没在永安城见过,咱们城里还有这样的公子哥?都直接与我二叔站在一起了。”沈武伸手指了指。

顾行之下意识看过去,连忙打掉他的手指:“别乱指,那可是英亲王府的。”

沈武点头,道了一声:“难怪。”便收回了目光。

只听耳边沉沉低喃:“你送我一块玉,也不知别人会送什么。”

沈武听见了,不客气的推了一把顾行之:“你想什么呢,我这是与你情分不同,才多送你一份,我们沈府的礼已经送过了,别人也是如此,哪会再多送你什么。”

“我自然是有法子。”顾行之得意的扬起嘴角,光亮华丽的宝蓝色锦缎,在灿烂的日头下散着淡淡的光辉,衬得他风姿卓越。

他目光匆匆一落,便看见了阁楼上姿态惬意的沈容,顺着纤细白亮的脖颈往上看,齿若瓠犀,人面桃花。

正看着,忽对上了一双西域葡萄般的杏眼,带着几分敏锐,锋利,不似平常女子般温婉,柔和。

猝不及防,只见她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留顾行之原地错愕,她竟然敢瞪他!还没有哪个姑娘敢这么瞪她,看来这个三姑娘还没那么无趣!

他偏过脸来:“咱们有乐子了。”

“什么乐子?别又是什么损招,上次你给郭先生身上放遗臭粉,害的我身上那是那股味,几天才散去,在府上没少遭白眼。”沈武一副嫌弃顾行之的表情,不太相信他的话。

但身为大户里的少爷,这不能做,那不能玩,又的确有些闷,他迟疑了会:“说出来听听。”

“行之!”

顾行之见是他老爹喊他,忙应声,胡乱的与沈武道:“先不说了,到时你就知道了。”大步跨到了顾老爷身边。

这时,芙蓉院就安静了下来。

顾夫人同顾老爷一起站在当中,身侧站着顾行之。

丫鬟们行走之间,陆陆续续将饭菜端上了桌。

沈容她们这些小辈们坐一桌。

沈容临窗而坐,她往下瞧了眼。

顾夫人目光四处转着,与身边的顾老爷道:“老爷,延安侯府的人还没来。”

眼看就要到午时,顾老爷顿了顿,脸色不大好:“看是不会来了,不用等了。”

话正落,顾夫人忽然眸间一亮,芙蓉院又被婢女带进来一行人,她低语:“人来了。”

为首的中年男人腰圆体胖,身边站着一风韵犹存的妇人,脸上歉意连连。

那妇人身后跟着两位姑娘,一个目光逼人,时不时的翻着眸子打量此处,另一个安分的站着,目光毫不外露。

而两位姑娘皆是面容清秀,小家碧玉。

再看身后跟着的玄衣少年,他长得白白净净,让人看得十分舒服,只是漆目会偶尔流露出的几分不屑来。

沈容看了眼那个玄衣少爷,延安侯府的小侯爷,顾月桐未来的夫君,从他们现在的姿态看,哪料到以后会发生那样的惨事。

延安候夫人先与顾夫人笑了笑,后由婢人引路,领着自己的一双女儿,先上了二楼。

延安候出现,各桌上的老爷必然少不了客套。

安静之余,顾老爷又开口讲了几句贺了几句贺词,无非是“今日小儿生辰,感谢各位老爷,夫人忙中抽时,参加小儿今日的宴请,今日府中无大小,只为开心!”

这才纷纷落座。

纪思琦同纪思琼也在顾月桐这桌坐了下来。

纪思琦忽然指着沈容这个位置,理所应当的开口:“我要坐这里。”

一时之间,桌上的人都大眼瞪小眼,似是没料到纪思琦会这么说。

一旁站着的纪思琼轻轻的扯了扯她:“妹妹,那位小姐是先到的,是咱们来迟了,就坐这罢,要不我同你换。”她声音又细又软,比沈岚还要柔上几分。

“你凭什么管我?我说了,我就要做这里!”纪思琦丝毫不给纪思琼留面子,她嚣张跋扈的盯着沈容,任性的开口。

顾月桐也为难了,顾月红幸灾乐祸似的轻咳了声。

这边的动静未吵到隔间的夫人们,所以谁也不吭声。

沈容双手绷紧,脸色显然也冷到了极点,这将后头侍奉的冬梅吓坏了,她生怕自家姑娘脾气也上来了,不顾身份的和延安侯府的小姐动起手来,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突然,沈容也开口了:“纪小姐想坐这里?看纪小姐的年龄似比我小一些。”

“谁说我比你小,我今年刚过了十二岁生辰!”纪思琦气恼的嚷嚷着。

“噢?那纪小姐是比我长一岁。”沈容低低一笑:“原想着我比纪小姐大,姐姐让着妹妹理所应当,如今看来是纪小姐比我还长一岁,我虽是妹妹,但还是让给姐姐坐罢,索性是纪小姐喜欢这里。”沈容说着便起了身。

她深深呼了口气,生怕自己忍不住抡她一巴掌。

纪思琦听沈容这一番话,再看众人奇怪的目光,霎时红了脸,她岂是不知道沈容那话的意思,明摆是说她这个年长的还不如沈容。

她恼火的摆摆手,嫌弃的瞥了眼沈容身下的椅子:“算了,别人坐过的地方,我才不稀罕。”

便就顾月红旁边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的十分压抑。

午宴过来,顾夫人请来了秦湘记的戏班子,纪思琦是从延安而来,她未见过秦湘记的戏子,好奇的多看了一眼。

时不时的点评几句,就是沈英在一旁也听得烦了,她往沈容身边移了移,低声道:“三姐姐,方才我真怕你和这位纪小姐动起手来,她是延安侯府的,三姐姐以后躲着她便是了,无需和她计较。”

沈容不动声色的抬眼看着沈英,沈英被这忽如其来一看,有些心虚,对上深漆如墨的眸子,她悻悻一笑,“三姐姐,你看我作甚,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沈容却在想,按着她以前的性子,她听见沈英这一番话,该是什么反应。

沈容笑了笑,回她:“你说的很对,我以后躲着她便是了。”

沈英愣神,沈容几时这么听话了…

沈容不管沈英怎么想,她往沈岚那瞧了眼,见沈岚脸色憋的通红,两手胡乱的绞着,她覆上手去:“姐姐,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沈岚摇头,最后声若蚊蝇的俯在沈容耳边:“我…我想如厕。”

沈容微滞,知道沈岚难以启齿,毕竟大家才刚用过饭,她动了动身,姑而用手扇了扇风,与沈岚道:“这里太闷了,姐姐,咱们出去走走。”

沈岚点头。

“三姐姐,我也去。”沈英小心的扯了扯沈容的衣角,留她应付这些贵主,她可不行。

遭了沈容一记白眼,她们三人便从侧门离开了。

又寻了一个丫鬟问路,方带沈岚找到了净房。

“原来是岚姐姐想要出恭啊。”沈英往后退了几步,她远远站了屋檐下,生怕沾上了什么味:“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大概开始讨厌一个人,就会连她身上一切都会讨厌,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沈容现在就有这种感受,她听见沈英的说话声,便已觉得厌烦。

沈容随处看着,顾府的格局十分古典雅致,青石板小路边是及过膝盖的紫色小花,朱漆色的回廊雕刻,大方别致。

待沈岚出来后,她们方回了芙蓉院看戏的地方。

顾夫人坐在当首,依次延安候夫人,赵氏,奇夫人等几位夫人占了头两排。

这种场面,顾家没允那些姨娘们露面。

几位姑娘则是围在后面坐着,听不懂就装着糊涂。

沈容从后方绕过没有回原来的位置,反而坐在了把边处,顾月桐见她,小心的压低了声音:“我还想着差人去找你们,怕你们别迷路了。”

沈容讪笑一声,认真的听起戏来。

前排的延安候夫人左手边是顾夫人,右手边是赵氏,她回头往后瞧了两回,抿唇低语:“沈夫人好福气啊,瞧两位沈小姐都乖巧的很呢,两位小姐都还未说亲罢。”

赵氏温婉一笑:“还未呢,我也舍不得。”

“可不是嘛,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哪能舍得。”延安候夫人拢了拢衣袖,低声应着。

说着又认真看戏了。

才消停了一会,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还伴着吊儿郎当的笑声。

“娘,今日我生辰,我和小侯爷,沈家兄弟要玩投壶,想向各位妹妹讨个彩头。”顾行之薄唇微微一抿,笑着道。

“你这个泼猴,也不怕其他夫人笑话了。”顾夫人虽这么说,脸上却是笑着的。

奇夫人立马接话:“顾夫人,我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好,咱们几个在这看戏,姐儿们必定不会觉的有趣,就让她们在外院凑凑热闹吧。”

顾夫人看向延安候夫人与赵氏,毕竟这其中就只有她们两家小姐。

“由她们去罢。”延安候夫人笑着拿出一个银裸子来,交给身侧的侍婢,说:“替我压了远哥儿。”

延安候夫人这么做,赵氏不好反对,遂也同意了。

几位夫人凑着热闹,也都取出银裸子,压了各位小哥儿。

顾行之得意的扬眉:“娘,你不给我个彩头?”

顾夫人气恼的笑了笑,用一裸银将他打发了。

赵氏sp;赵氏递了方嬷嬷一眼,方嬷嬷会意的跟着沈容她们一起出了外院。

外院早被顾行之清了出来。

青石板的平地上,摆了一列铜壶,且从左到右,瓶口越小。

纪思琦老远就看见了纪思远,她迫不及待的高喊道:“哥哥,你可要赢啊!”

纪思远干笑了几声,眉头微微皱起。

而沈容与众位小姐只站在远处观望着。

投壶开始前,各位小哥儿身边的婢子都过来求彩头。

沈岚低声与沈容说:“图个乐子罢了,你觉得谁会赢便压谁。”

沈容盈盈一笑:“我就压众位哥哥们。”

忽然,人群中沈喧笑的猖狂,但不失阳光俊俏,只见他摊了摊肩膀,很无奈的道:“我真的不想赢。”

惹得沈容一阵发冷。

“狂妄!”纪思琦不屑的轻嗤一声。

就在这时,顾行之亲自端着铜盘走了过来,眸中似放着流光溢彩。

他先从顾月桐那讨了彩头,后停在了沈容身前:“沈三小姐,上次的事情,实在抱歉,不知沈三小姐可原谅我,能否讨一个彩头?”

沈容面容生硬,已经感受到了众人的灼灼目光,她看向如意,声音拔高:“给顾公子彩头,上次的事情是意外,顾公子不必记挂于心,不然倒显得我心眼小了。”

顾行之眸间一动,望着沈容只有巴掌大的脸庞,痴笑说:“沈三小姐都如此说了,岂有不遵之礼。”

沈容无聊的垂下了眼,顾行之总是有办法将她推到风浪尖口,以后一定要避而远之。

讨过彩头后,便开始了投壶。

正说沈喧所言,他一直领先于他们。

才玩了几轮,沈祥就先败下阵来。

之后沈衡也停手摇头,喘了两口气:“我认输。”

沈容望向最后一个铜壶,这个铜壶壶口不过孩童的拳头大小,她知道沈喧的水平,他是投不进去的。

不过先前顾行之与沈武也一一落败,沈喧就是不投,那也是赢家。

一旁的纪思琦双目瞪眼,紧紧盯着远处肆意笑声的沈喧,竟然真的让他赢了,心中是又气又恼,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咬牙瞪了眼沈容。

外院这边的动静惊了远处的男人们,见小哥们玩得欢喜,他们也来了兴致。

近去的沈平成见自己儿子在那妄自得意,面色讪讪。

“不愧是沈大人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被顾老爷这么一说,沈平成更是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了,他摇头:“顾老爷严重了,小儿就是玩性大。”

延安候望向一直沉默寡言的谢钰,明明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面色却深沉的让人看不透,别府上这个年龄的小哥儿都在玩投壶,而他却与他们商讨朝堂之事,他,好像生来就是让人敬畏的,迟疑片刻,道:“谢公子与那些小哥儿年纪无差,与我们这些老匹夫待在一起免不了无趣,不如也过去热闹热闹。”

延安候望向一直沉默寡言的谢钰,明明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面色却深沉的让人看不透,别府上这个年龄的小哥儿都在玩投壶,而他却与他们商讨朝堂之事,他,好像生来就是让人敬畏的,迟疑片刻,道:“谢公子与那些小哥儿年纪无差,与我们这些老匹夫待在一起免不了无趣,不如也过去热闹热闹。”

“咱们也凑凑这热闹,看着他们小子玩投壶,我这手都痒了。”顾老爷高声应道。

这罢,几位老爷同谢钰一同去了外院。

“爹。”沈喧悻悻的过去将箭递给了沈平成,反正最后一个铜壶怎么试也过不了。

沈平成严肃着一张不失英俊的脸面,剜了他一眼,低声道了一句:“丢人。”

沈喧就不敢再说话了。

顾行之看几位老爷要投壶,便差人将之前投壶的木箭都收了起来通通放在了一边。

顾老爷身为东家,先拿了一支箭,笑道:“我现在是老眼昏花,投不过几位大人可别笑话我。”

其他几位大人都笑了。

“啾”的一声,是箭入壶口的声音。

延安候便也上了手。

延安候投过,便直接将箭交到了谢钰的手上。

谢钰一身黑色底团花锦衣玄色镶边,下颚微抬,交映的一抹余晖,将他的侧脸衬得柔和十分。

仿若嘈杂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关节分明,白皙的手指扣着木箭,腕间轻轻一转,木箭轻盈如风,投出了一道抛物线,准确无误的进了壶口。

这才是第一投,投进去是稀疏平常。

但仍旧引得几位小哥儿和姑娘们的主意。

他身姿修长,比府上几位小哥儿都要高些,五官深邃,如鬼斧神刀,站在当中,就好似一道移不开眼的风景,

纪思琦看得呆滞,不经意出口:“那是何人?”声音飘渺不尽。

顾月桐也是第一次见,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沈容看着他,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英亲王府的谢二公子,夜上善正寺,究竟是为了什么?

眼下又是一轮轮投壶,沈容今日穿着一双单菱绣鞋,薄底,站久了,凉气隔着薄薄一层鞋底就传入了体内,沈容有些不舒服,硬撑着几分。

老爷们开始投壶,几位小哥儿哪有立足之地,只得站在一处看着。

沉默许久的沈衡盯着谢钰看了会,低声感叹道:“做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

“那得看是什么人了。”沈武搡了一把他,又冲着沈喧问:“喧哥儿,你是真投不过最后一壶,还是想给我们哥几个留个面子。”

顾行之闻言,也紧盯着沈喧。

“我要是能投进去,绝对不给你们面子。”沈喧耸了耸肩,“玩投壶我可不行。”

“嘿,这就是在埋汰我们哥几个了。”顾行之玩笑道,清澈的眸子亮如星辰。

沈喧一副正经神色:“当真没有,说起这投壶,我可比不过我那个妹妹。”

他想起在白马城时,他与阿容每次比试次比试,都略输她一筹,阿容说他是心思不静,才投不入。

“你妹妹?”纪思远也开口了。

输给男子,他可以忍受,可连女子都不如,哪还有面子,纪思远眉头高高隆起。

沈喧点头。

“想不到三妹妹还会投壶,真是稀奇,会握笔的女子常见,可会握箭的女子就没有了。”沈武冲顾行之挑了挑眉头。

沈祥闷哼一声,对之前的事情深记于心。

顾行之却忽然道:“我才不信,女儿家都是抓针刺绣的,怕是连箭都抓不稳吧。”

“不信你们就比试比试,我还会说假!”沈喧沉了脸色。

顾行之看向场中,已经是最后一投了,他爹未过,临安候是险过,谢钰也过了,沈平成在外从军十七年,过了也不足为奇。

而其他几位大人在前几投就已经败下阵来。

顾老爷觉得不够尽兴,便喊了一个小丫鬟:“去将我书房那玉净青瓷瓶取来!”

待小丫鬟将玉净瓷瓶取来后,众人都傻眼了。

沈英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壶口:“怎么可能,二姐姐,三姐姐,你们快瞧,那壶口,怎么可能投进。”

沈岚也是好奇:“我也是头一遭见。”沈容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其实投壶,最重要的是心静,当静下心后,你的眼中就只能容下壶口,壶口就仿佛被无限放大似得,这样就很好投掷了。

只见顾老爷命那小丫鬟将玉净青瓷瓶放在了铜壶处,与沈平成,延安候,谢钰三人道:“就你们三人过了最后一投,不如就试试这个,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那玉净青瓷瓶的瓶口是最后一投壶口的一半。

延安后红着张老脸摆手:“不行,不我不行,最后一投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再投这个,我这双眼睛非得废了不可,就看沈大人和谢公子的吧。”

谢钰沉沉一笑,声线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磁力,就是吸引着人的听觉:“这样我可要紧张了,沈大人先吧。”

“我尽量一试。”沈平成拿起一根木箭,仔细的寻了个位置,站定,放手一掷,木箭在瓶中晃了晃,最后稳了下来。

顾老爷大笑称赞道:“好,好!沈大人果然好箭术!”

谢钰深漆如墨的眸子带着沉沉笑意,容颜俊秀,他捏着木箭,风轻云淡的开口:“沈大人一投就入,晚辈是真的有些紧张了。”

话落,他目光敏锐的落在了玉净青瓷瓶上,投掷时,半截亮洁的手腕暴露于空气中,好像能清晰的看见腕间突起的青筋一般,只闻“嘭!”的一声,就在箭入壶口的一刹那,瓶子碎裂,碎片落了满地。

众人被这一幕,惊的目瞪口呆。

“顾老爷,怪我力道不准,您这青瓷瓶碎了。”谢钰忽然回眸,露着几分讶异与歉意,轻巧的开口。

顾老爷与沈平成听此,两人都是脊背一阵发凉。

莫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英亲王府?

沈容愣神,明摆着是这个谢二公子故意碎了青瓷瓶,真的是来者不善?

她身子是真的有些寒意来。

顾老爷脸上僵持露了一丝笑容来,谨慎开口道:“一个瓶子罢了,是谢公子的劲道厉害。”他差人将那碎片收拾了。

谢钰唇角微微一抿,轻轻的拍着衣角,偏过了脸。

这么一闹,人们的兴致也都散去了,顾老爷便让顾行之他们继续玩乐。

这方大人一散,顾行之就成了脱缰的野马,同几位小哥儿一哄而散,他对沈喧的话记得清清楚楚,他眉眼微微一弯,偏头再问一次沈喧:“沈三,你妹妹当真厉害?”

“骗你我是小狗。”沈喧是一气之下脱口而出的,又怕一会她那个妹妹不给面子,苦恼起来。

顾行之得到答案却是满意的笑着,就站着场中,遣了一个丫鬟过去问话。

沈容只见他们几人交头接耳,对他们所说的事情一概不知,更不晓得这会牵扯到她的身上,她还在考虑方才谢二公子的奇怪举动。

想了一番,只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吧。

正游神之际,一个梳着双丫髻长相灵韵的小丫头忽然停到的她身前,带着三分笑意:“沈小姐,我们家少爷听沈公子说,沈小姐投壶技高一筹,想要讨教讨教。”

此言一出,旁边站着的几位姑娘都看向了沈容。

皆是“你怎么可能会。”尽是不相信的表情。

“投壶?别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罢。”纪思琦高昂的扬了扬脸,轻视的瞥了眼沈容。

“思琦!”纪思琼突然拔高了声音喝道。

纪思琦淡淡的扫了一眼纪思琼,毫不给面子的沉声道:“你又不是我亲姐姐,你凭什么管我!”

纪思琼脸色唰的苍白起来,她母亲原本才是正经的临安候夫人,却早逝,这才临安候又新娶进门了新夫人。

她与纪思琦乃是同父异母,哪想到纪思琦一点面子也不留她,藏于袖下的手指缓缓蜷缩起来,好在她还有哥哥,只要她的哥哥身份不变,她往后有的是机会,她沉住了气,闷声不吭。

顾月红隔岸观火,冷嘲热讽的笑了笑。

“三姐姐,我先前只是知道你会几招几式,不想还会投壶呢。”沈英双眼冒满了崇拜的小星星。

“你去与顾七爷说,这是小哥儿们的玩乐,我一女子,参和进去有失礼得。”沈容莞尔说道。

贴身伺候的方嬷嬷见自家姑娘处理的尚好,便放下了悬起的心。

安顿了身侧的冬梅与如意,就先回芙蓉西院禀报夫人了。

那长相灵韵的丫头,来回走了一遭,顾行之未过来,就站着远处:“今日是我生辰,我便不收你的礼物了,沈小姐,总得给我一个薄面罢。这样,沈小姐若是忌讳,就站着原处,我让下人将铜壶放过去,其他几位小姐也是一直看着,觉得有趣也可以玩一玩。”

他又看了沈喧一眼:“沈三说你厉害,我们都不信,这才想要看看是不是当真如此。”

沈容脸一阵黑一阵白,她这个败家哥哥呦,狠狠剜了眼沈喧,先不开口。

等了片刻,了片刻,果然纪思琦就急着先说:“我倒觉得顾公子这个主意好,索性就在咱们姑娘这放几个铜壶,各玩各的,谁也不相干。”她尾音顿了顿:“莫不是你害怕了?”

沈容含笑望了望她:“若是几位小姐也想玩,咱们可以试试。”

顾月桐欢喜的点头,有些兴奋。

而隔着人群的沈喧闻言,松了口气,冲着沈容一阵挤眉弄眼。

不一会,顾行之就让人取了铜壶放在她们那边。

顾月桐处于兴奋状态,一拿到木箭,就迫不及待的先扔了出去,她看着落在地的木箭,以及远处的铜壶,悻悻吐着舌头:“献丑了。”

纪思琦毫不在乎的拿过箭,直接交到了沈容手上,语气生硬:“来吧。”

拿过木箭,她先掂了掂重量,有些轻,她又侧身站着,黑白分明的双目霎时认真起来。

远处的小哥儿们看她认真的模样,好像真的有那么几分架势,便也集中了精神。

而芙蓉园这处地势偏低,离芙蓉院不远的东北角处有一座八角凉亭,似悬在半山腰上。

坐在八角凉亭上,凡是视力好些的,便能将芙蓉园的景致尽收眼底。

此时谢钰就独独坐在八角凉亭内,腰身笔挺,垂了半脸,摆弄着挑了金线的袖口,潇洒随意。

“爷,属下查过了,咱们暗中培养多年的小八,已经被别人抢先一步了,要不要属下再寻一个可以替代的。”一身黑衣打扮的侍卫站在一侧,毫无神色。

谢钰目光微抬,就朝着芙蓉院的方向看去,轻薄的唇间抿起,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似要勾出一勒清冷来,而他声音又如玉一般通透:“暂且不用了,就让他先跟着她。”

沈容这时已经投了三壶,皆稳稳的落入壶口,嚣张的纪思琦撇了撇嘴,轻哼一声,小声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哥儿看呆了,沈武用力握了把沈喧的肩膀:“三妹妹还真的可以!”

“自然是了,我早说过了。”沈喧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纪思远却想,这样的女子,以后他可不能娶,否则颜面何存,谁会敢娶这样的女子。

这会儿,沈容身边的几位小姐们都起了劲,都闹着沈容投最后一壶,沈容浅浅笑着,接过了木箭,她刚站好位置,正要投掷时,忽然下体一股凉意袭来,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整个人的神经都绷住了。

她立马镇定下来,在心里头默默算着日子,恍然大悟,她竟然投出了她的初潮。

她哪还有心思投掷,胡乱将木箭扔了出去,也不管中没中,面红耳赤埋头往出走。

“三姐姐?”沈英望着沈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诧异道。

“我过去看看。”沈岚踏着小碎步跟了过去。

沈容去过净房,所以还算知道怎么走,冬梅和如意两人奇怪的互看一眼,不明所以。

沈容犹豫了会,又不好与如意冬梅讲,毕竟来初来的女子哪会像她这样一开口就问怎么处理。

后面的沈岚才追赶了几步,眼前就晃过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见那人疾步追着走在前面的沈容,她定睛一瞧,竟是顾家公子,连忙也加快了脚步。

“沈姑娘!”顾行之忽然出声喊道,他看沈容步伐更快了,一个箭步,就冲在她身前,拦下了她。

“沈姑娘!”他加重了声音。

沈容不由皱起了眉头,恨不得出手揍他一顿,她冷下脸来,一双杏眼吊了起来:“顾公子这样追出来,也不怕让人拿了话柄,你可以不顾忌,可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能不顾忌。”

“我…我是看你神色不对…怕你出什么事…”被沈容这样一看,他忽然有些手无足措,口吃的说。

沈容哪有时间和他在这里纠缠,这会儿正是春季,她穿的又单薄,她气恼的剜了眼顾行之,顾行之好像没有领会她的意思,站在原处不动。

“顾公子,原来你在这儿。”

一道沉稳如玉的声音行如流水般缓缓淌入耳内,沈容与顾行之都闻声望去。

不远处的岔路口上,一袭黑衣的谢钰手随意的摆弄着袖口,神态悠闲自若,他就停在了那,目光不经意的在沈容身上落了落,又移开,似是在等顾行之过去。

顾行之犹豫了会,左右看了看,轻应了声,只得抬步往谢钰的方向去。

沈容几是感激的望了谢钰一眼,与他匆匆一瞥,便埋头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等沈岚追过去的时候,她先进了净房。

沈岚见此,只以为是她吃坏了肚子,没往别处想。

沈容在里面待了片刻,假装惊叫了一声,外头的沈岚闻声,哪还顾得上,直接冲了进去:“出什么事情了!”

沈容呆滞的望着沈岚,仔细回想着自己第一次经历这样事情的应该反应,迟钝片刻,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姐姐,怎么办…血,都是血…”

眸中似盛着一汪秋水,晶晶莹莹,尤为动人。

“怎么……?”沈岚低眼瞧了沈容一眼,又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姐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沈容撇了撇嘴。

沈岚一面笑一面摇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阿容以后也是大姑娘了,不用担心,没事的。”她又仔细的将这种事情和沈容讲了一遍,并让冬梅去马车上取备用的布巾条。

待沈容从净房出来后,她垂着脸,轻声细语的与沈岚说:“姐姐,这种事情就不要告诉别人了,今日是顾七爷生辰,免得晦气。”

沈岚合不拢嘴的笑着,从未发现,原来她这个妹妹,还有可爱的一面,“我知道的。”

所以在回了沈府后,沈岚才将沈容来葵水的事情与赵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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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闻言,就同沈岚那般一样打趣道:“阿容还羞起来了,以后也是大姑娘呢。”

沈容一头栽到赵氏的怀中,埋在赵氏的怀里,咯咯笑道:“娘亲,你们尽笑话我。”

赵氏与沈岚一齐笑出了声,赵氏轻轻的顺了顺沈容的脊背,“好了,不闹你了,一会还要去你祖母那呢。”

沈容点点头,跟着沈岚一道回了内院。

正值黄昏,天色还全未暗下来,朦朦胧胧一片雾色,这会儿安静的福华院内,只有李氏与老夫人盘坐在耳房。

李氏仔细的给老夫人剥着瓜子皮,掀了掀眼皮,声音忽地忽高的:“娘,大嫂将府中的事情分给二嫂,这样成吗?二嫂才回府,哪里知道怎么分配府中的庶务。”

老夫人猛地抬眼看着她,李氏立即抿唇,讪笑一声:“我也是为沈府考虑嘛,不过既然是娘决定的事情,那就看看罢,呵呵。”

老夫人闷哼一声。

李氏顿了顿,便换了一个可以让老夫人提神的事情,她道:“娘,这两日事情多,我都忘与您说了,我去看过二姑母了,她近日身子不大好,又一心挂念着婵姐姐的婚事……”她微微叹了一声气。

老夫人闻言,心头一阵发堵,想起婵儿那孩子,她就没了心思。

正赶着外头通禀说二夫人与二姑娘,三姑娘过来了。

提到赵氏,她厌烦的皱起了眉头,与芳草说:“我今日乏了,让她们先回罢。”

“诶,老夫人,奴婢这就去。”芳草应着,踏着小碎步掀帘而出。

迎了一张笑脸,她半弯着身子道:“二夫人,老夫人今日乏了,已经准备下榻了,二夫人明日请安时再过来吧。”

沈容不由看着还半亮的天色,这么早下榻,可不是老夫人的作风。

赵氏温婉的点头,只好领着两人再回锦林院。

“要见是祖母,不要见的还是祖母。”沈容半仰着脑袋,稀里糊涂的开口说。

赵氏点着她脑袋,“不见正好,这个时候,你就该在屋里歇息,不许乱跑。”

沈容翻转着眸子,只听上首的赵氏继续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今日那延安候的小侯爷不错,面相白净,应是个君子。”

沈容赫然瞪大了眼睛,延安候小侯爷纪思远!他长相的确清秀白净,却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将尊严看的极重,想起上一世顾月桐的惨事,她忙摇头,这个人绝对不是沈岚的良人。

“怎么了阿容?”赵氏看着沈容摇头似拨浪鼓,不禁伸手按住她的脑门。

沈容继续摇头,偏头看向沈岚:“娘亲,今日我与姐姐在外院看几位小哥儿投壶,有幸知道了延安候小侯爷。”

“哦?这么说岚儿也见过延安侯府的小侯爷了?”赵氏半偏着脑袋问沈岚,她现在一心想给沈岚寻一个好的亲事,是怕沈岚被齐家退亲后,心里头有疙瘩。

延安候府的小侯爷尚未娶亲,日前与延安候夫人周旋,也听出了延安候夫人准备为小侯爷选亲。

她倒是觉得延安侯府不比齐家差。

“啊?”沈岚错愕的应了声:“母亲,我还没有注意,想来是见过的。”

沈容赞同的点头:“那个什么延安候府的公子的确不怎么让人注意。投壶是我肯定是见过他的,如今回想起来,却连他模样也记不起了,只是依稀记得,他脾气不大好…候府的小姐更不用说了,姐姐是知道的!”

先不说那个延安候的品性如何,就是他那个妹妹,也是难缠的主。

趁早打消了赵氏对纪思远的念头。

回了屋,夜里是轮如意守夜。

掌着灯时,如意瞧着铜镜中的沈容,给她拆头上的发饰,一面又开了口:“姑娘,奴婢的表兄在前院被安排了住处,奴婢代表兄谢过姑娘。”

“不用谢,是他自己有本事。”沈容半抬起了眼:“我在府上听说了你娘与桂嬷嬷的事情。你娘先前也是伺候老夫人人的?”像桂嬷嬷那样的两面三刀,各头都想拉拢的奴婢,迟早是祸害。

上一世,她不懂这其中门道,着了别人的道,还不自知。

如意的手指停顿一下,慌乱的回答:“回姑娘的话,奴婢的老娘以前的确伺候过老夫人,是老夫人身边的头等嬷嬷,当年的风光不比现今的桂嬷嬷差,大抵是风水轮流转罢……”想到她从前在府中,过来塞给她甜食的,哄她开心的婢子可是踩破门槛的。

“风水轮流转?如果是风水轮流转,那也再该转回刘嬷嬷身上了。”沈容凝了几分神,透着铜镜看她。

如意心头咯噔一声响,不敢妄自揣测沈容话中的意思,可这话,又像猫挠似的,让她满脑子都是。

她未开口,只听姑娘又开口问她:“当年是因为何事?”

如意支支吾吾的不敢讲。

后被沈容一番鼓动,才缓缓开了口:“是陈年旧事了,当年老太爷还在世时,还是我娘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后来,老夫人…老夫人以为我娘引诱老太爷…老夫人故意将我娘打发去福华院的后院,就是为了能看住我娘,时日久了,事情就成了定局。”

如意悻悻开口将事情的始末将了一遍,话落,又急着开口:“三姑娘,我娘并没有引诱老太爷!”

沈容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嬷嬷仍在后厨,当年的事情应该不止这些吧。”

如意愣了数秒,暗道姑娘怕是都知道了,她索性就全说了:“当年老夫人因为此事……滑过胎……但真的是不关我娘的事!”

老夫人滑过胎,却仍没有将刘嬷将刘嬷嬷赶出府,看来是手下留情了。

不然凭老夫人雷厉风行的手段,刘嬷嬷哪能安然活到现在。

沈容点头,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如意就小心扶着她上塌歇息了。

将沈容伺候好后,如意才蹑手蹑脚的往塌下的床铺去。

忽然听到三姑娘幽沉沉的一句话,将她吓了一跳。

“刘嬷嬷出事后,桂嬷嬷一跃而上,其中利弊,你娘该懂。”

如意回头想再问问,却见三姑娘已经闭眼入睡了。

这一夜,是注定难眠。

一连过了几日,沈府上下才开始有了喜气,从永安城到冀州,马车就要走上一天一夜,所以沈惠要嫁到胡家,胡家的婚车就要早几日就出发过来接亲。

日子定在了五月初八,另一方的齐府听闻沈家的婚事是又急又喜。

急是不知道要和齐越东定亲的人到底是不是胡韶君,喜的是,如果是胡韶君,待胡延清一成婚,她就立即可以同胡家商定两家的婚事了。

齐夫人在屋前百般踱步,正犯难之际,齐越东便抬脚入了花厅,“母亲。”

“东儿,你来的正好,你去找那日进府的大师,娘记得,大师法号玄清,你将永安城大小寺庙都寻一遍,总是会找到的,这一次,不能有任何的疏漏。”齐夫人紧紧的将手掌落在齐越东身上。

齐越东脚步微停,连他的婚姻都是为了二弟,他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是又羡慕又可怜齐越萍。

他眸中光彩淡了几分:“母亲,你知道我的心思,我并不想娶其他女子,为了二弟,您却要赔上我的婚姻。”

“东儿,娘知道,娘知道,只要你成了婚,娘立即替你将迎她进门,你就帮帮弟弟,你弟弟怎么过了小半辈子,你是知道的,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东儿,是娘对不起你,也不对不起萍儿…”齐夫人动容的哭了起来,她自然知道自己儿子一直心系她娘家表妹,她吸了吸鼻子,她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她。

齐夫人本就上了年纪,这一哭,就险些昏厥过去,齐越东忙扶住了齐夫人,面容不忍,喉头轻动:“好!母亲,我都听您的,我去找,我这就去找!”

走至门槛处,他衣袂飘飘的回过身来,“母亲,父亲来信,说谢钰到江北了。”

齐夫人眉心一跳,急忙的抹了两把眼:“什么时候的事情,那他怎么未过来,他怎么突然到江北了?你父亲他怎么说?”

齐夫人这一连串的发问,齐越东只摇了摇头:“是皇命在身,父亲说咱们暂时不用急着回京城了。”

齐夫人压了口气,则让齐越东快去办事了。

而此时的谢钰正在徐州沈平成的府衙里,与沈平成对弈。

转眼进入五月初,暖日一日盖过一日,越发的热了,沈府上下挂满了红绸,红灯笼,预兆着沈家的迎逢喜事。

等到六七月时,几位姐儿就该明争暗斗的去争福华院的东西暖阁了。

二房三房虽不受老夫人待见,但老夫人在对待几位孙女上,还没有太大的偏见,所以能住进暖阁,也是一种荣耀。

而赵氏,自接手了沈府中的庶务,日渐忙碌,尤是沈惠马上出嫁,要准备不少嫁妆,杨氏处理过后,就将事情交给赵氏打理了。

沈容想抽着空见赵氏一面都不易。

这日,福华院内,各房各院的都到齐了,一同给老夫人请过安,老夫人问了几位小哥儿们的学业进度,便先让小哥们下去了。

老夫人今日穿了身暗红缕金提花缎面交领的薄衫,端正的坐在铺了凉席的罗汉床上。

后头的桂嬷嬷执了一把蒲扇,缓缓的扇动着,站着下面的沈容,偶尔也会感受到一股带着暖意的凉风。

“母亲,惠姐儿没几日就要被胡府迎亲的队伍接走了,我便私自做主让她好生歇着,免得到时嫁过去,脸色不好。”杨氏声线平缓,低眉顺眼的说着。

“你考虑的周到,她这几日就哪里也不要去了,出了事情,也不好交代。”老夫人明白惠姐儿对这门亲事不喜,不然也不会闹出大骂胡延清的事情了,她倒是觉得胡家这门亲事算好,胡总兵行事看似平稳,却又透着几分干劲,胡延清又是胡总兵唯一的嫡子,往后一切还不都为他考虑着,这才,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氏浅浅的点头:“诶,儿媳已经差人看着了。”

李氏扬了扬脸,她尖锐的出声笑道:“惠姐儿马上就出嫁了,不知道大嫂为惠姐儿的嫁妆可准备好了,幸好大嫂就惠姐儿这一个闺女,不然嫁妆也不够了吧,听说当年大嫂嫁进沈府时,陪过来的嫁妆都不足五箱呢。”

杨家背景不足,但杨氏婚嫁那时,沈家同杨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沈家如今起势了,而杨家依旧如常。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杨氏面上有些挂不住,脸色一阵发红一阵发白,干笑了几声:“四弟妹多虑了,嫁妆早就备好了,连母亲也瞧过单子,说是对胡家,正好呢。”

扯出老夫人,李氏虚笑了两声,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大夫人,大夫人……”

忽然一个毛毛躁躁的小丫鬟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面色焦急,沈容认得她,是大夫人身边的青衣。

“哪里来的丫鬟!看来是我这老骨头不中用了,府上没规矩了?!”老夫人大怒,如嘶声力竭。

“老夫人赎罪,老夫人赎罪。”青衣“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着,她急的哭了起来:“老夫人,是事情太紧急,奴婢一时情急,怕耽搁了……”

“母亲,这丫鬟是我屋里的,平日里稳重的很,今日这般,定是有要紧事情。”杨氏剜看青衣一眼,先与老夫人解释着,后又拔高了声尖,怒冲青衣:“什么事情不能等我回去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要是事情没急到你为此冲撞了老夫人,我今日也保不了你!”

青衣又磕了两个头,才忙抬起通红的眸子道:“老夫人,大夫人,方才我与碧衣检查大姑娘的嫁妆,发现…发现少了……”

“什么?!”杨氏脸色大变,岔了嗓音,又因各房各院的都在,不得不冷静下来,呼了口气:“少了什么,还不快说!”

“奴婢是一样样对的单子,少了一对金镶钻垂红宝石耳环,一对薄金镶红玛瑙坠子,一枝卷须翅三尾点翠衔流苏凤钗,和玛瑙镇纸与几匹上好的秦绣记缎子。”

青衣一一报完后,杨氏险些昏厥了过去。

若不是后面的程氏撑了她一把,她怕是已经倒在地上了。

“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我看的时候还一样不少!”眼看就到沈惠出嫁的日子,她气愤的咬紧了牙关,充血的眸子直直看向赵氏:“二弟妹,惠姐儿的嫁妆最后是由你经手的,你确定一样都不少吗?!”

桂嬷嬷闻声,也往赵氏的方向看了眼。

“大嫂,我之前看过的,没有少东西。”赵氏缓缓出声,还有些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望着杨氏带着冰冷的目光,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怀疑了,她连忙到:“大嫂,我没有说谎!”

“大嫂,我也瞧二嫂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向沉闷的程氏忽然开口,声音轻柔。

“你瞧?不是你的事情你说轻巧!”杨氏冷哼一声。

老夫人冷眼观着她们一句一句,忽然“砰!”的一声,手中的佛珠被用力摔在了小几上,“我就看你们非要闹出个幺蛾子来,没一个安生的!怀秋,你大嫂辛辛苦苦凑出嫁妆不容易,你要是动了,就拿出来,都是自家人,难不成还要报官?再说咱们家的老爷就是官!这事传了出去,还怎么在永安城立足!”

李氏就在一旁看着热闹,觉得有趣十分。

“母亲,我没有动惠姐儿的嫁妆!谁知道是不是大嫂身边的下人手脚不干净。”赵氏气的头脑发昏,她怎么会稀罕那些东西。

“老夫人,大夫人,奴婢没有,嫁妆从二夫人那送回来,就没人动过,今早才揭下了封条,奴婢句句属实,不敢说假。”青衣光洁的头磕出了血,她泪痕满面。

沈容仔细看着她的神色,动作,不像是说假话,可她这一番话,无疑是将所有问题推到了娘亲的身上。

而,娘亲是绝对不可能动那些东西的,沈容偏过脸,看娘亲已经急的白了脸色,也不管杨氏的面子了,她便出了声:“祖母,祖母,娘亲点那些嫁妆的时候我也在,我看过那些嫁妆。”

“你?”老夫人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干瘪的双唇紧紧抿着。

“阿容?”赵氏奇怪的出声,温静的眸子被一层疑惑挡住,当时阿容明明不在。

杨氏闻言,倒抽了口凉气,一记冷眼就扫了过来,小孩子看见喜欢的东西,就会伸手去拿,尤其还是像容姐儿那样被宠坏了的丫头,杨氏立即怀疑到了沈容的头上。

杨氏更是不由分说的上前一步,紧紧的拉住沈容的右手,好声好气哄问道:“容姐儿,大伯母知道你是最听话的,告诉大伯母,那些东西是不是你瞧着好看私拿去了。”她想了想素日哄骗孩子的招数,就又开口:“你要是将那些还给大伯母,那大伯母再给你一些更新鲜的玩意儿。”

赵氏闻言,就怕沈容答应了,她忙出口:“大嫂,阿容那日根本不在,怎么可能拿。”

可赵氏这话,却是让杨氏觉得有理可寻,她拔高了嗓音:“你在的时候,她当然不敢拿!”

赵氏气的攥紧了衣袖,又怕真的是沈容拿了,可再仔细想想,沈容哪里会稀罕那些个物件。

正想着对策,只听见自己闺女突然咯咯的笑开了。

赵氏小心的打量了眼上首的老夫人,见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沈容捧着肚子笑了一会,见老夫人瞪她,她连忙收了笑脸,解释道:“祖母,孙女是情不自禁,实在是大伯母说的话太可乐了,这才让祖母与其他婶婶见笑了。”

“情不自禁?”老夫人瞅了她一眼:“怎么个情不自禁法?”

“祖母,大伯母,我怎么可能拿那些嫁妆呢,若真的说起来,那些嫁妆本就是出自我手的。”沈容自若的说着。

闻言,站着旁处的沈琳就不禁笑出了声,也说道:“祖母莫怪,孙女也是情不自禁。”

哄得一闹,人们就都笑了。

站在赵氏下首的程氏却几不可见的动了动眉头,这个容姐儿,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母亲,我看容姐儿是糊涂了,这惠姐儿的嫁妆是我亲自挑选的,这母亲您是知道的,容姐儿为了躲避这问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来,索性就是二房做的,二弟妹,还不快劝劝容姐儿,让她将东西拿出来,耗得时间长了,这面子就不是面子了。”杨氏十分确定就是二房所拿,就直接与赵氏讲了。

“我没糊涂,大伯母,大姐姐的那些嫁妆,是每年爹爹在姐姐生辰时托人送到沈府的,而且每样东西都是我亲自挑的,这算不算出自我手。我是不知道属于姐姐的物件怎么就成了大姐姐的嫁妆,但凡是我姐姐有的我都有,我还不缺那些,又怎么会拿我本就有的东西呢?”沈容从容的说着,就像是在论述一个十分简单的事情。

赵氏顿然,呢喃出声:“难怪我瞧着那些东西眼熟的很,原来是这般。”

被道出了年久的秘事,杨氏慌了神,她忙看向老夫人,“母亲,这是没有的事情,别听容姐儿乱说,哪里有什么生辰礼物,这么些年,我没见着一样,便真的是二弟有托人送来,肯定也没送到沈府。路途遥远,没准是被山贼劫去了!”

她吞了吞口水:“惠姐儿的嫁妆可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这白平无故就成了嗟来之食,母亲,我命苦啊……”

杨氏就此跪在了地上,小声抽泣起来,哽咽道:“母亲,您可得为我做个公正。”

那么久的事情,杨氏就不信一个信一个小小丫头能有什么证据。

老夫人正了脸色,她未曾想到因嫁妆还扯出了这么一桩子事情,冷瞅了眼杨氏,若是沈容的话当真,那她这个媳妇还不知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她脸色越沉,话语透着几分凉薄:“这事,自然要有个公正!容姐儿,你上前来说话!”

沈容应声而上,规矩的站在老夫人身侧,轻声答应着:“祖母。”

“你就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那些嫁妆该是岚姐儿的,就凭你这一面之辞,祖母都不信你,更别说你的这些伯母婶婶了!”老夫人说话间,硬气中又带着几分慈和。

桂嬷嬷生生的看了眼沈容,手中的蒲扇未停,却是摸不透老夫人的心思了。

“孙女想这些事情,门房的管事应该都有记录,问问门房的管事就知晓一二了。”沈容抬眼说。

“桂嬷嬷,现今门房的管事是谁?”

“桂嬷嬷!”

“老奴在。”被老夫人一喝,桂嬷嬷忙回过神来,“回老夫人的话,门房的管事是徐则。”

“传他过来!”老夫人剜了眼桂嬷嬷,便让其余几位姐儿先下去了。

而事关沈岚,沈岚也就留了下来。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徐则便被带到了,他惶恐的给老夫人行了个大礼,不安的垂首。

“起来吧,今日喊你过来,目的是查府里进出一事,你切记要如实回答!”

老夫人仅仅是这几句,就将徐则震住了,他频频点头:“小人不敢说假,不知老夫人要问的是?”

老夫人目光在杨氏身上落了落,方道:“二老爷可每年往沈府送过东西?”

杨氏定了定心神,直直看向徐则,不住的给他使眼色。

“二老爷?”徐则瞧了眼杨氏,出了声:“这事小人记得清楚,因为是每年都有,小人就是不翻册子也不会说错,二老爷前些年的确往沈府送过东西,而且又是指名说给二姑娘的,小人便差人知会了大夫人,那些东西,往年都是锦歆院的人过来领走的。”

徐则话一出,一面站着的沈岚心口一滞,人常道,旁人说十句,不如亲眼见一回。

她虽常听沈容提及此事,心里却总是不当真,可如今真真儿听了徐则所言,胸口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原来,是她误会了,原来,她的父母还念着她。

想起往前杨氏说的一言一语,竟觉得十分可笑。

她望着赵氏,眼眶微湿。

沈容就此舒了口长气,知道沈岚的心结这才算真正的开解了。

“母亲,我…我…这都是假的,他满口胡言!!他…他,对,对,他是翠莲的男人,翠莲又曾是二弟妹带过来的人,他们合起伙来冤枉我啊!母亲!”杨氏大乱了分寸,似紧抱着一根救命稻草的说着。

“母亲,我…我…这都是假的,他满口胡言!!他…他,对,对,他是翠莲的男人,翠莲又曾是二弟妹带过来的人,他们合起伙来冤枉我啊!母亲!”杨氏大乱了分寸,似紧抱着一根救命稻草的说着。

老夫人斜睨了杨氏一眼,“翠莲?”

杨氏频频点头,“母亲,我哪里敢私下收了那些东西,分明就是这个死货在这诬蔑我!”她转过头就冲着徐则大喝:“说!是谁借你的胆子!”

徐则愣神,不料杨氏会反咬他一口,他连看向老夫人:“小人冤枉啊!老夫人,这事情,外院守门的人都晓得,小人就是有通天大胆,也不敢在这事上扯谎,求老夫人明察。”

老夫人却是摆摆手,直接让徐则下去了。

“母亲……”杨氏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望着老夫人。

心中暗自琢磨,莫不是老夫人不打算查此事了?

正想着,老夫人忽然一个茶盏摔了下来,十足的砸在杨氏的怀里,茶水更是毫无遗漏的洒在了她的衣裳上,手背上。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说的!我虽一把老身骨了,可心还没瞎!”老夫人浑身发颤,脸庞上的赘肉也跟着一起颤抖,火冒山丈,一记记冷眼瞪了过去。

沈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惊呼了一声,身子后退了几步,她在沈府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老夫人动这么大的怒。

她小心的扯了扯沈容的衣袖,一双水灵的眸子直直看向她。

“不是我。”沈容低声回了她一句,知道沈岚想问什么。

她现在只是怀疑,是不是杨氏自导自演了这出戏,想将嫁妆的事情嫁祸给娘亲身上,毕竟给娘亲分权是她提出来的。

且这次若她先不开口反击,依娘亲的性子,只会寥寥解释几句,再从自己手里拿出比之更贵重的物件补上。

杨氏低低抽泣起来,一副委屈的模样:“母亲……”她轻声喊着。

“岚姐儿,那些物件按理说是你的,祖母就将这事交给你处理,你是要收回,还是要怎么处理,祖母随你!”老夫人瞧也未瞧杨氏一眼,单单转神,气平心和的与沈岚说。

“我?”沈岚简直是受宠若惊。

沈容听了老夫人这话,又不得不佩服老夫人的手法了,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岚姐儿,这些年大伯母待你如何,惠姐儿同你一起长大,大伯母扪心自问,没偏过惠姐儿一点,就是这一件事,大伯母做的不公道,是被猪油蒙了眼睛!”事已如此,杨氏索性承认了,她知道岚姐儿一向善良,她一脸期盼的望着沈岚:“惠姐儿若是没了这些嫁妆,嫁到胡家,哪里还有颜面,岚姐儿,你同惠姐儿情谊深厚,忍心看她被婆家刁难?大伯母从来未从来未求过你,这次,大伯母就求求你,给惠姐儿一条生路吧。”

“大伯母,您别这样说。”沈岚忙上前去扶杨氏,“这么些年,您待我如何,我自然是记在心里的,您要这样,我就该过意不去了。”

沈岚犹豫了会,就与老夫人说:“祖母,这件事情就算了罢,大伯母养我这么些年,也不是那些物件就可以报答的。”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亲近了沈岚几分:“是个懂事的孩子。”

又冲着杨氏冷言冷语道:“还愣着作甚,还嫌不够碍眼!丢失的那些嫁妆,自己去查!还有,惠姐儿出嫁后,府中中馈全交给老二媳妇,你就专心管武哥儿!”

“母亲,我…我…”

赵氏的话还没完,就被老夫人硬生生的截断了:“你也要气我?!”赵氏便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而这一场嫁妆风波也算告一段落。

回了锦林院,赵氏便拽了沈容一把:“阿容,你可真行,差点将我吓死,我还以为你要替娘亲担罪过呢。”

“娘亲又没罪,我干嘛傻的去担,嘿嘿。”沈容乐嘻嘻的笑着,今日一事,先不管是谁的设的局,她们都小胜。

“娘亲就是怕你傻兮兮的去担。”赵氏轻轻的拍着沈容的肩头,“你怎么知道那些嫁妆是你爹爹送给岚儿的东西。”

沈容递了沈岚一眼:“我先前问过姐姐,就猜出了一二,没想到还真是。”

“你呀!”赵氏又气又笑的说着,实在拿她这个闺女没办法了。

“母亲,还好阿容机灵,不然真的是怎么解释,都说不清楚了。”沈岚一把揽住了沈容瘦弱的肩膀,笑说着。

这个赵氏认同的点头。

沈容被她们一人一句,夸的都不好意思了。

过了片刻,沈容与沈岚才回了内院,沈岚并没有先回自己的屋里,而是先到了沈容那屋。

两人坐在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沈岚将憋了一路的话问出了口:“阿容,我还以为真的是你动了那些嫁妆,那徐则是怎么一回事?”

“我还没那个闲心,至于徐则,他是翠莲的男人,我便让翠莲下了些功夫,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派上了用场。”沈容期期说道。

“阿容,先前…我说的话是有些重了。”沈岚自己在心里别扭了一会,好容易才说出口。

她神情小心翼翼的看向沈容,先前她可没少与沈容拌过嘴。

“都是自家姐妹,和妹妹还客气什么。”沈容十分大气的往沈岚身边挪了挪,暖日的光辉顺着窗纸照了进来,她露着一排小白牙,将她脸上洋溢的笑容,照得越发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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