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
就算是对白老大的躬身问好,杨老爷子也是淡淡的,只把烟袋锅子对院子里摆着的浴桶一指:“瞧瞧去,满意就付钱!”
真是牛气哄哄啊!
夫妻二人围着那浴桶转了转、摸了摸,里外厚重,打磨的都很光滑,绝对不会出现擦伤事件。
一个小伙子端了半盆水上来,“哗啦”一倒,就“踏踏踏”的跑走了。
这是验证一下是否漏水不是?
“嘿嘿,杨木匠的手艺,都放心——”,白老大谦恭的把铜钱送上,这般高大的浴桶,要价五十文,够贵的吧?可是,咱卖五碗拉面就有了,毛毛雨!
阿圆也觉得便宜,前世里,像这样的手工木桶,可是要卖到几百上千的,还不结实,渗水漏水是家常便饭。
只不过,这木桶,还是太粗笨了些,占的地方大不说,那重量就是个大问题,提水倒水的时候,多么不方便!
“杨——大爷,”阿圆对待这样的老人,实在是不好意思称呼个“木匠”,显得不尊重似的。
“能不能再给我们做两个提水的木桶?要薄的、轻的木料,我也能提得动的。”阿圆比划着大小,硬是凑到了杨老爷子的烟袋锅子前面。
“嘁——”,老爷子真没把一个妇人看在眼里,很鄙夷的答了一句:“你只想着轻省,去问问谁家做木桶不是为了结实耐用?又轻又薄的木桶,用不上几天就碰坏了,你想砸杨家的买卖吧?”
这老头子在更年期吧?说个话连讽带刺的,还乱扣帽子!
阿圆登时脊背挺直,反唇相讥:“杨大爷是做不出来又薄又轻又结实的木桶吧?那早说啊,我再找别家去做!”
白老大伸展开双臂,拦在了斗牛勇士般的媳妇儿身前,他看得清楚,杨老爷子那根旱烟袋锅子,就要点到阿圆头上了!
这老爷子积威已久,徒子徒孙们个个惊骇了,齐齐停了手里的家伙什,看着这个敢在老虎头上扑苍蝇的女人。
“你——妇道人家懂什么?周围十里八乡,镇子上的大户人家,谁不知道我杨橛子的手艺好?又轻又薄又结实的木桶,我要是说做不了,那他外面就更没人敢接这活儿!”老爷子的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指着阿圆唾沫横飞。
“那你就做两个给我看看,光说不练,那可是假把式!”
在白老大和徒子徒孙们目瞪口呆的状态下,阿圆和杨老爷子已经达成了共识,按照原来的厚木头价格定做两只木桶,不论木料名贵与否,只图轻便结实。
待到夫妻两个在杨老爷子愤愤的目光瞪视下告辞,白老大照旧发扬“事后诸葛亮”精神,开始总结发言:“媳妇儿,你刚才应该站到我后面,杨老木匠的烟袋锅子,可有名了!要是真的敲你一下,这——”。
我事事站到你后面,你是能顶炸药包啊,还是会堵枪眼儿?
阿圆握拳,看看把大浴桶扛在肩膀,直要把整个脑袋也扣下去的啰嗦男人,忍下心里的叫嚣。
没经过相识、相知、恋爱,就盲婚哑嫁混作一堆儿的饮食男女,磨合期还长着呢!
更何况阿圆小姐,打小就没受过凡事都要听从丈夫的指挥的教育,能这般咬着牙不反驳,已经够可以的了。
白老大说着说着,也发现了媳妇那脸色阴的要滴水下来,于是讪讪的住了口。
隔着两个村子的路程,就这般郁闷的走完了。
却没料想的到,回到家里,还有好一番争执需要处理呢!
白老二比他两个早进了家门,此刻,正无比彪悍的在灶房跟另三个抱成团儿的“战友”对峙。
阿圆此刻身心俱疲,肚子里又空荡荡的,早就到了爆发的边缘地带,她需要安静的吃点热乎东西。
可是,就像发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般的灶房,怎么可能安静的下来?
“大哥,嫂子,你们看看!”白老二义愤填膺的闪出身子,指向他极力维持的“作案现场”。
他手指的地儿,是灶膛。
灶膛里还有着明明暗暗的火星儿,被扒出来的黑乎乎灶灰里,是一个圆圆的饼状物。
那东西好看,外围渗着白色,一圈褐色的卷边,尽管被黑灰包围,依然露出了正中一块儿鲜嫩的黄色,鼓鼓的,像一个暖融融的小太阳。
荷包蛋!阿圆目测过后,肚子里更空了。
就这么一个掉在地下的鸡蛋,你们就值当的大动肝火、怒目相向?
小阿文和采莲还在白老三身后躲着,羞愧的探出了半个脑袋,不知道该怎样对兄嫂解释。
白老三大义凛然的保护着弟妹,虽然解释起来,也很尴尬。
“大哥大嫂,是——阿文——饿极了,想着,和采莲一起在灶上烙一个鸡蛋垫巴垫巴,我拾掇地拉车上的东西呢,二哥他——就回来了,就——”。
就把鸡蛋给扔在地上了吧?宁可落上黑灰,把东西瞎了毁了,也不能让弟弟妹妹吃了,枉自己经常赞美他,希望着他能跟弟弟妹妹们慢慢儿融合在一起。
于是跟弟妹发飙厮打,白老三继续做救世主,跟老二对峙?
这样的一家人,凭什么让自己百般忍耐,再友好相处?
阿圆的心,就像那颗丢在地上,被蒙上了一层黑灰的荷包蛋,懊丧,又厌恶。
她身子直直的走过去,不理会任何人,续了柴草进灶膛,然后,刷锅、倒油,打鸡蛋。
一颗、两颗、三颗——整整煎了十枚又圆又酥的荷包蛋,然后,倒几滴酱油,端了盘子,自己稳稳的坐在餐桌旁,开吃。
任白家五口打的狗脑子出来,又关咱什么事儿?
就连夜夜欢歌的白老大,也不过是贪图了一时的肉欲之欢,才对自己好颜相对吧?一旦有了啥子不对他心思的地方,还不是照样唠唠叨叨的不满意?
满打满算,自己投身到这个家庭挨饿受苦也才一周的时间而已,怎么能指望着别人跟自己掏心掏肺?
阿圆蘸着酱油,无言的吃着独食,周围的五个人,渺如空气。
就算是再生气,也吃不了十个荷包蛋,到了第五个,阿圆就只能呆呆的看着那颗红太阳了。
起身把筷子洗净,阿圆缓缓迈出灶房,几个小的已经做鸟兽散,剩下白老大,局促不安的,在灶房外踱着步子。
这天下很大,只是,自己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心灰到极点的阿圆,终于转过身子,走进了正房。
“媳妇儿——”,白老大小心的跟在身后,赶紧拴上了房门。
“媳妇儿你别生气,我说过他们了,以后再不许随便打骂兄弟,都是最亲的人,连着骨血呢!”
阿圆在心中冷笑,是,你们一家人最亲,连着骨血,那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只跟自己亲,我只跟自己是一脉骨血的脉骨血的。
她寒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着实吓到了白老大,原本热心又欢实的媳妇儿,怎么就突然的变了脸,见到自己跟仇家似的了?
“老二其实不坏——”,白老大尝试着解释点什么,就现在这个样子,明显媳妇儿是一个弟弟妹妹也不搭理了,当然,还包括自认为无辜的他。
当然不坏!你家二弟只是自私些,看不得自家弟弟妹妹吃得好点罢了!阿圆嘴角微撇,还是坐在凳子上不发一言。
撇撇嘴角儿也行啊,白老大终于看到媳妇起了反应,于是再接再厉的解释:“等问清楚了,我也气坏了,原来不是老二丢的那鸡蛋,是阿文自己个儿!”
阿文?小阿文?把煎鸡蛋扔进了灶灰里?阿圆立刻被吸引了,苍白的脸颊转向白老大。
“真的是阿文!我问过了,他说,采莲跑进屋来,告诉他老二回家了,他怕老二骂他贪嘴,就把蛋丢进了灶膛里,可是,还是被老二发现了,老二就骂他祸害东西,还照着脑袋上给了一巴掌,采莲就喊了老三来,就——”。
白老大讲完了整个故事,自己也觉得无所适从,到底这纠纷的责任是怨谁呢?
“呼——”,阿圆吹出一口浊气,总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一场狗血闹剧。
庄户人家过日子不容易,鸡蛋就是奢侈品,要数着数儿卖钱花用的,小孩子贪嘴,想要吃一个,其实也无可厚非,丢进灶膛毁尸灭迹就做的过了,所以,白老二教育他也是对的。
可是,要不是白老二的出现,阿文也不可能做出这么败家的事儿!得是多么惧怕被他打骂,才舍得把荷包蛋丢弃的?
这事儿怎么越想又越可笑了?阿圆的神色稍微舒缓了,只要,这家人不是刻薄寡意的本性,那就可以继续相处下去。
再想想自己憋着火祸害了十个荷包蛋,还吃的独食,阿圆也有些尴尬了,遂清了清嗓子,眼睛看着地面发话:“那个——我也给你煎了荷包蛋,去吃吧!”
反正,剩下五个呢,做个顺水人情,谁不会?
这就是原谅了自己吧?白老大的精神头又回来了,“嘿嘿”傻笑三声,挠着脑袋说:“媳妇儿,你爱吃鸡蛋,那就多吃,今儿老二还买了不老少呢!”
“啊?”阿圆直起了身子,怎么忘了,还说好要把那些鸡蛋做好吃些,明日里出售呢!
这是挣钱的大事!阿圆在正事上从不敢含糊,她一瞪眼睛,又伸手拧了白老大的胳膊一把:“我去煮鸡蛋,你以后,别老惹我生气!”
被拧了的白老大,傻呵呵的思考着,不是老二他们不懂事的缘故吗?我惹媳妇儿生气了吗?什么时候?
院子里,那哥儿几个还在听动静呢。
房门一开,小阿文就被四个巴掌推到了阿圆眼前,小家伙哭的眼泡儿红肿着,抽抽搭搭的道歉:“嫂子——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偷吃东西了,也不敢祸害吃食了——”。
出了事,把小孩子推出来顶缸?阿圆脸色又沉下来,冷冷的看向两个大的。
白老三只觉得身上发凉,不由自主的解释:“嫂子——我也有不是——”。
只有白老二,还是条硬汉子,梗着脖子把头扭向一边。
这兄弟感情,还有的培养呢!
阿圆今日的状态不佳,也懒得说教,伸手拉过小阿文,为他擦一把眼泪:“小孩子自己给自己做点吃的,有什么错?吃自己家里的东西,怎么能算偷吃?就是祸害东西这事做得不对,以后,甭管谁来,都该干嘛干嘛,别害怕!咱也是白家一员,也为家庭做了贡献的,怕谁呢?”
这话说的有点诛心。
白老二的头“唰”的扭了回来:“嫂子我不是舍不得给他吃鸡蛋,我是想教教他规矩——”。
他没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啊,当哥哥的不应该教训弟弟妹妹吗?怎么就得罪了这个最懂他最支持他的嫂子了?
阿圆冷笑:“二弟你确实聪明懂规矩,就是冷血了些,规矩的连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害怕你,吓得阿文把鸡蛋丢进灶膛,就是你的规矩?你当他真就舍得祸害东西吗?那是你的规矩给吓得!家门口的光棍,这算大本事吗?”
白老二被骂的厉害,全身颤抖起来,紧握了双拳,“啊——”的一声,砸到了灶房的土墙上。
“我不是!我不是——”。
他痛苦地申辩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其实也没那么罪大恶极。
“嫂子——”,小阿文嘴里叫着阿圆,身子却跑向了白老二,徒劳的去抓他的双拳:“二哥你别砸了,都是阿文不好,阿文以后听二哥的话——”。
“嫂子别吵二哥了,都是阿文不好,阿文以后改——”,最小的白家成员哭成了“泪三娘”。
这场景有点出乎意料,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亲兄弟忽然抱在一起,同心同德了,显得阿圆又多事了。
真是狗血!阿圆摆摆手,径直往灶房走,留下那哥儿几个互诉衷肠。
小采莲悄无声息的跟进来,小心的瞧着阿圆的脸色,刚才这个新嫂子一言不发狂吃荷包蛋的模样,可真的很瘆人!
“来,帮我把鸡蛋洗干净。”阿圆回身揉乱了采莲的丫髻,跟往常一样吩咐,终于让小姑娘放下了心。
嫂子还是那个又聪明又能干的嫂子,起初的瘆人,只是一时的生气罢了。
“你吃了饭没有?去看看荷包蛋还能吃吗?要不,再热热?”阿圆最不舍得小采莲担心受怕了,女孩子嘛,本来就在家庭里的地位低,又没有姊妹互相开解着,很容易胆小自闭。
“我——不能吃,哥哥——弟弟——还没吃——”,小姑娘看向原封未动的荷包蛋,表情纠结极了。
“你比他们低一等吗?你不是人吗?他们有劲儿哭闹,自然是没饿狠了,你不拿自己当回事,愿意饿着就饿着吧!”阿圆的怒火又冒出来,说话就很冲。
女孩子不拿自己当人看,还指望别人看得起你?爱装可怜就装下去好了,姐不同情这个!
小采莲登时就汪汪出泪花儿了,压抑着抽泣继续洗鸡蛋,阿圆已经有些后悔说出的狠话,无奈放不下架子解释道歉。
这还是一个小姑娘呢!八、九岁的年龄,在前世也才念到小学二、三年级,正是被家人捧在手心要啥给啥的宝贝疙瘩。
只是,娇滴滴的小白花形象,就是阿圆小姐的眼中钉肉中刺,活了两辈子,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这个!
美容院里,摸爬滚打吃了多少亏,都是被这种“小白花”给唬弄的,现在,谁要是在咱面前哭哭啼啼委屈忍让的态势,阿圆就恨不得伸巴掌上去就抽!
不过,今儿这状态也确实反常,禁不起一丁点儿不舒坦,逮谁跟谁抬杠,阿圆此刻也觉出来了。
白老大带了几个兄弟探头探脑的进灶房,一个个的,都还在偷窥“女魔头”的脸色。
阿圆忏悔了片刻,直起腰来,强扯了一把笑脸:“都饿了吧?先一人一个荷包蛋垫巴垫巴,我马上做饭。”
白老大马上响应:“不——不饿,我烧火。”
几个小的悄没声的一人分了一个蛋,尽管凉透了,那也是美味啊!
阿文把荷包蛋送到了采莲嘴边儿,只拿眼色致意,小姑娘早就洗完了鸡蛋,正尴尬万分的傻坐着呢,此刻找到了台阶儿,赶紧抓过去吃下了肚子。
第一次,这群人就跟有文化有风度的雅士一般,吃的无声无息,原来的“吧嗒吧嗒”的咂嘴巴的声音,一丝儿都无。
说起来,阿圆这个长嫂当的还算牛气,最起码,这猛地一发飚,还能镇住场子。
白老大开始烧火,阿圆将洗净的鸡蛋放入锅中,加入冷水开煮,估摸着到了八成熟,捞出端到餐桌上。
“一块动手,用筷子或勺子将蛋皮敲破剥掉,注意别毁坏了,影响销售。”
得了“女魔头”的命令,小的们就跟得了赦令一般,马上开始工作。
白老二真想问询一下这是要做什么美食,好卖不好卖,最终,也没敢开口。
阿圆在大地锅中又放入一把花椒、大料、盐、酱油,没有茶叶,就撒了一把干炒过的苦菜叶子,一入水,那色泽味道跟茶叶也差不许多。
等几个人把一百个鸡蛋的皮剥完,料汁也煮开了,把光溜溜儿的煮鸡蛋码入汤汁中,换了慢火继续煮,空气里,弥漫出一种炖肉般的香甜味道,恍惚中,还有一丝丝淡淡的苦味儿。
半个时辰以后,鸡蛋的白肉皮呈现棕色,阿圆把它们盛起来,连同色泽酱红的汤汁,满满的,占用了两个大木盆。
“老二算算本钱,计划一下这茶叶蛋得卖多少钱够本儿!”阿圆眼皮抬了一下,指指那一堆酱色鸡蛋。
“这叫茶叶蛋?就是说,这成本还要算进去茶叶?嗯,那是个好东西,盐、酱油、大料、花椒,鸡蛋——”,白老二的兴趣来了,掰着手指头计算起来,旁边的白老三也在帮着忙,小阿文坐在他两个中间,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很新鲜似的。
“生鸡蛋是五文一个买的,熟的咱卖十文好了,实在是——茶叶很贵呢!”白老二狡黠的算出了结果,明明知道嫂子丢进嫂子丢进地锅里的就是自家炒的苦菜叶子而已。
“一碗拉面才卖十文,一个鸡蛋,不顶饿哩,卖不了这许多钱!”白老大也欢实起来了,屋子里的气温开始回暖。
“可以卖哩!”小阿文终于插上了话,还唯恐不受重视的站起来身子,小手臂挥舞着:“咱家那糖葫芦,嫂子说本钱就是两文钱,可咱一直都卖的是六文,不照样卖得好?”
争论声此起彼伏,阿圆的恶劣情绪渐渐消散,手里的动作不停,嘴角终于又习惯性的勾起来。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在一起,不也曾经是自己的一个愿望吗?谁也不可能完全按照别人的要求成长,就算是血脉相通的,也不能,更何况是一个刚刚加入这个群体,还算陌生的自己?
就像最亲近的夫妻之间,也是有很多不适应不习惯接受不了的时候,自己这脾气就不算忠厚,还能怎么要求憨憨的白老大?
这世界从来就不会完美,自己到底在郁闷什么?
白老大接过阿圆手里的活计:“媳妇儿你歇歇,我跟老三再练练拉面条儿,他那手上没准头儿,老是半路上断呢!”
采莲也站起了身子,搅着十根手指头,跟在了阿圆的身后。
当然,小尾巴阿文又缀在了采莲的后面。
阿圆回正房,搬出了针线簸箩,拿起一块绸布打量。
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diy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舒缓一下情绪。
这绸布是紫红色的,隐隐的,有些暗纹。
阿圆把它翻转成一朵玫瑰,花瓣密密的合拢着,没有绽放。
最外层的一片,像是被风雨摧残过的,微微的绽开了容颜,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性。
针线的密集处,掩上了一个绿绸布的花托儿,固定在阿圆的那根乌木簪子上,生动,又美丽。
“嫂子,这花做的真好看!”小采莲自然逃不开美丽东西的诱惑,小手抚摸过玫瑰的花瓣儿,恋恋不舍。
“你喜欢,那也做一个。”阿圆递过来几块鲜艳色彩的绸布:“先在心里设计一下花样,再修剪缝制,很简单的。”
姑嫂两个头顶着头,掂着阿圆烧制的那根木炭条在布上描画,不满意了,直接用嘴巴吹掉痕迹。
采莲的手很灵巧,阿圆没怎么费劲儿,她就找到了diy假花的窍门,然后独立操作,拿了剪刀小心的裁制花样去了。
这种花啊朵的,纯粹是女孩子的心头好儿,小阿文孤孤单单的站在她俩身后,插不上嘴,又舍不得离开。
阿圆叹口气,抓起剪剩的布头儿,两下一折,剪出个长耳朵的兔子轮廓,对边儿缝起,留了个小口,塞进去新买的一撮棉花,再把口儿合住,用黑线勾了眼睛,红线勾了鼻子,回身递到了阿文手里。
巴掌般大小的兔宝宝,却是这个孩子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给我的?小兔子?”阿文咧开了嘴巴傻笑,小手爱怜的摸着兔子耳朵,身子靠向了阿圆。
他的眼睛还红肿的厉害,肚子也没有真正填饱,挨了巴掌,还受了骂,这一会儿,却完全忘干净了。
“你喜欢?下次做个小狗给你。”阿圆揉揉阿文的脑袋,心里又柔软的一塌糊涂了。
“阿文,喊你嫂子来吃饭了!”白老大的高嗓门又大呼小叫起来,采莲怪舍不得的放下了手里的半朵梅花,还没忘临出门时又回看了一眼。
阿文就简单多了,把小兔子一只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抓了阿圆的袖子,蹭在身边走路。
悲催的试验品——一堆经过千锤百炼之后的拉面条儿,再一次以格外筋斗的嚼劲儿呈现,看见大家都埋头吃的无声无息,白老三还一脸的喜色,忍不住炫耀道:“嫂子,今儿这味儿怎么样?大哥说行了!”
那个同样是半瓶子醋的“大哥教练”骄傲的挺着胸脯表功:“现在,老三的拉面做的跟我一样的好!”
好吧,这是一群感觉良好,善于自娱自乐的同学。
自家人吃,就没舍得多泼些肉酱,也没舍得摆放茶叶蛋,装了一碟子咸菜丝充数儿。
看着媳妇儿去伸筷子挟咸菜,白老大忍不住破功,大嘴巴说上了:“每天早上一个煮鸡蛋,就上够了力量,多了,也使不上劲儿!”白老大解释完,就看见媳妇儿的脸色,又阴下来了。
你是在影射咱吃了四个半荷包蛋吗?
“女魔头”不会又要发飙吧?
“白承光,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一个鸡蛋就上够了力量是什么意思?”阿圆阴测测开了口,灶房里,安静极了。
庄稼人想要田地丰收,都要勤施肥料,就是人畜产生的“农家肥”,俗称为“上些力量”,意思是可以帮助田地增添肥力,庄稼长得更茁壮。
白老大已经觉察出自己的语病,大蒲扇挠上了后脑勺:“这个——那个——我是说,一个鸡蛋——”。
还能说什么呢?每天一个鸡蛋就很奢侈了,能补充上一整天的营养了,用不着再多吃什么好东西,咸菜丝儿就很可以应付过去是吧?
阿圆的肚子里被气填饱了,只觉得从里往外的疼痛,烦躁的情绪难以自抑,于是起身就走,还没忘小心眼的丢下一句:“我今儿的力量上够了,就不浪费别的粮食了。”
满座哑然。
傻呵呵的白老大,还在琢磨着怎么解释清楚“力量”的意思呢,媳妇儿就杳无踪影了。
“女魔头”果然脾气大!白家小的们领教了。
“大哥你怎么惹到大嫂了?从回来就气的不行!”白老二也跟着挠后脑勺,还知道追根溯源:“是不是你俩在三十里屯跟人吵架了?那个杨木匠可是出了名的坏脾气,没给嫂子气受吧?”
白老大一头雾水,连连摆手:“那不能!杨木匠还被你嫂子给气到了呢!她从三十里屯出来就开始不搭理人!”
那要不是杨木匠的原因,就只能是你老兄的缘故,白老二等人自动把自己吵架动手的那一段忽略过去了。
“嫂子肯定是生的大哥的气——”,小采莲帮腔儿,姑娘家心细些,发现的端倪不少。
“大哥你每次用手抹筷子递给嫂子,嫂子都会皱一下眉头;还有,你一把筷子头往桌子上顿一下,嫂子就愣一愣;还有,你吃饭时老是‘吧嗒’嘴巴,嫂子也不喜欢——”。
小姑娘分析的有道理,也忘记了自己吃饭那动静更是不小。
白老大被妹妹指点的面上潮红:“这——不是——在家里自在吗?我也是怕筷子上有水啥的,就再抹一把,那用着用着,筷子不就不一般长了吗?就在桌子上磕打磕打再用——”。
却原来,在自己身上,有这么多的毛病惹了媳妇讨厌吗?白老大登时灰心丧气。
一家人团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吧嗒吧嗒”吃的欢快,不正说明了那饭做的香喷喷招人喜欢?
别人家里不也这样吃法儿?当然,除了自家亲娘,是跟阿圆的饮食状态相近的。
她们嚼东西时,确实不怎么发出声音,也不会把饭喷溅出来,尤其是喝起汤来,那也是无声无息的端着碗,咽下去,全没有“呼噜噜”的山响。
似乎,娘也没有嫌弃过自家的孩子吃饭没形象。
记忆里,母亲来自某个大家府上,是做丫鬟出身,轻易不出门,也不会做农家活计,倒是不断地生孩子,每两年添一个人口——
白老大陷入了绵长的回忆之中,还是白老三尽职尽责的晃醒了他。
“大哥去劝劝嫂子吧,要不是嫂子想了这么多法子,卖了这许多力气,咱家的口粮都还是问题呢!”
人家小夫妻有矛盾需要慢慢儿解决,白老二很懂事的唤起一票小家伙:“走,都跟着我们去外面转转,里正那儿的地契应该拿回来了,去瞧瞧!”
两个大的扯了两个小的,悄没声儿的离开了家,院门,被仔细的关紧了。
身负了全家众望的白老大,仰首看天,低头望地,把一头发髻挠了个鸡窝出来,也没想出新鲜的辙儿哄媳妇欢喜。
这个自己费尽家财讨来的小媳妇儿,唯一的爱好,似乎就只是比别人喜欢洗澡而已。
正好,大浴桶就能派上用场!
白老大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黑脸膛上松泛了不少,于是大锅也烧,铁皮炉子也点,势要把那个大浴桶装满热水!
他这样全心全意的要引出媳妇儿的一个笑脸来,殊不知,这又将是一场“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的游戏。
阿圆气冲冲走进正屋的时候,一抬腿,“呼啦——”,一股热流喷涌的感觉,熟悉而又陌生。
这身子的“大姨妈”造访了!
怪不得这一天怎么都不顺劲儿,怪不得肚子下坠疼痛如同刀搅,怪不得恨不能把白老大生吞活剥,那根儿,都藏在这儿呢!
可是,谁来告诉她,现在,能怎么办?
没有前世的卫生巾卫生纸的女人,是怎么熬过这几天灾难的?
白家只有一个采莲是女娃儿,八九岁的小丫头,不可能懂这个,那几个老爷儿们,更是只有碍眼的份儿!
难道就这样湿着衣服,跑到李婶子家求救?打死她也做不出来!
阿圆愤怒的几乎仰天长号,她所能想到的,只能是那只唯一陪嫁来的“小包袱”,按说,里面肯定得有卫生用品的吧?
可是,除了新添置的布料,眼前还是那几身旧衣服,她妈的这缺心眼儿的傻姑娘,竟然出嫁时连以后怎么度过“小日子”都不去想。
怪不得嫁进来就要死要活,怪不得那个大伯娘说“她”会逃走会私奔,这丫的真的没心留下来过日子。
阿圆忍受着热流滚滚,站到炕沿边铺平了一块准备做衣服的棉布,颤抖着手指拎了剪刀,按照想象,凭借经验,为自己裁制一条卫生布带儿。
她手脚冰凉,又不敢在炕上或者凳子上端坐,只是咬着牙,一针又一针的,再把剪好的布带儿缝缀起来。
不合适,再剪开,再缝。
无论是生存在哪一个世界,最艰难的时候,都得自己独自承受。
可以任意撒娇哭泣撒泼耍赖提要求的幸运儿,从来就不是阿圆。
当夜幕暗沉,白老大信心百倍的烧开了热水时,他的小媳妇慢慢儿的挪出了屋子,冷着脸进灶房,端了一簸箕灶灰,又冷着脸走出去,那走路的姿势,很是有些奇怪。
白老大不敢搭话儿,傻呆呆的望着媳妇的背影,进了正房,又很快出来,去了院角儿的茅厕。
白老大把浴桶刷洗一下,准备搬进正房。
一只冰凉的小手,按住了他的大蒲扇,只是那么一个愣神儿的空,阿圆进屋、关门、拴上了门闩。
这是还在跟自己生闷气呢!白老大的心,也是拔凉拔凉的了。
“媳妇儿你病了吗?拉肚子?开开门让我进去——”。
白老大的呼喊声有些底气不足,根据这两天的接触判断,新媳妇这是又要把自己扫地出门了,新婚之夜,不就把自己撵到弟弟们的屋子里去睡了?
这浴桶,也卖不上力气了!
黔驴技穷的白老大,正要放弃开门的奢望,那门,竟然就自动打开了。
“媳妇儿你不生气啦?那个——我给你烧了热水,咱这大浴桶,给你好好洗洗——”。
一股子扑鼻的血腥味,直冲向白老大。
阿圆换好了衣服,在木盆里清洗了第一遍,此刻,正要把水倒掉。
白老大伸手去抢那木盆,神色有些仓皇:“媳妇儿你伤到了?怎么这味儿?”
“再给我换盆冷水回来。”阿圆只觉得脚步虚浮,顺势松了木盆,一只手,还在盆角儿按着拧的半干的衣裤。
“都给我,我洗——”,白老大又去抢那条裤子,被阿圆狠狠的瞪了一眼,讪讪的松了手,端了木盆去墙角倒掉。
真的是血水,就像亲娘生产弟弟妹妹时,倒出来的血水的味道。
阿圆的这具身子,从来没精心维护过似的,一次“大姨妈”,就能要走半条命。
就像那个“卢夫人”,尽管家有财势,不也得忍受这种折磨?
阿圆不能休息,现在还没有时间为自己按揉穴道,把自己打理干净,还得把衣服也清洗完才能喘口气。
才做了一条卫生带儿,怎么够用?最起码要三四个倒换才行吧?
白老大端了冷水回来,脸上忐忑不安。
阿圆把裤子丢进水里揉搓,那冷水,冰的刺骨似的。
可是血晕,就只能用冷水才能清洗干净,自己刚才擦身子,不也用冷水对付的?
阿圆的神色越发的冷淡,把衣服拧好,就要出门去晾。
“给我吧!”白老大也寒着脸,抓过湿衣服出门,又回来,把冷水泼掉。
“嘎石灯”的光影恍惚,阿圆坐在木凳子上,把棉布铺在桌案上,继续缝制她的独创卫生用具。
腹中的抽痛,拧紧了她的眉头,双脚如同泡在了凉水里,从心里,透着寒冷。
第二个卫生带儿,完工。
第三个——
“媳妇儿,我烧了炕,你,坐到炕上去,暖和,舒坦些——”,白老大的声音里有了那么丝怜惜,大手掌格外用力,掐着阿圆的肩膀就拎到了炕沿上,然后,裤腿被卷起,鞋子布袜子被褪掉,冰凉的双脚,浸入了一盆热水之中。
“你干什么啊?”阿圆嘴里不领情,来自屁股下面的暖意和源自脚下的热流,瞬间迷蒙了她的眼睛。
叫阿圆的女人,也是有人疼的吧?
其实,阿圆一直都知道,打小没有父母的呵护,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纵使身体健康,那心里,也是有阴影的。
比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还要敏感与脆弱。
甚至,更加的暴躁与盛怒。
所以,孤儿院里的孩子打过几场架之后,十里八乡的就没有孩子敢惹,因为他们平时不爱言语,打起架来竟然是不要命的。
没有爹娘惦记的孩子,要那命做什么呢?
尽管院长和阿姨们极力的调整着教育方向,但是,残缺就是残缺,没有什么可以真正弥补完整。
就像阿圆现在,被打发到这个异世以来,一直温和勤劳、爱护弟妹、任劳任怨、发家致富,凭良心说,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但是,一旦恶劣情绪被诱发,无父无母的孤儿习性就能立刻窜出来,他们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承受痛苦,习惯了不接受别人的看顾,甚至,习惯了愤恨。
“媳妇儿,你哪里不舒坦,就跟我说——”。
白老大弯下了腰,蹲在地上,为阿圆揉搓着脚趾,嘴里呢喃着:“我是个粗人,也没人教我怎么待媳妇儿,你得跟我说明白了,我才会——”。
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为人处事,要靠自己吃了亏才能长了见识,都是没学会善待亲人的相处方式,夫妻相处之道,更都是新入学,幼稚园水平。
阿圆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砸在白老大的脑袋上,也砸在木盆里。
白老大登时手忙脚乱,直起身子来,扬着两只湿漉漉的大蒲扇巴掌,不知道该不该替媳妇擦泪。
“你别哭——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我吃饭不‘吧嗒’嘴了,也不用手抹筷子,也不‘咕噜咕噜’的喝汤——”。
白老大力数自己的不妥之处,其实还是没想明白到底哪儿惹到了这个“泪娇娘”。
他越是劝,阿圆哭的越欢,渐渐地,有了声音,无声无息的落泪,转换成了低低的抽泣。
做丈夫的左站站,右挡挡,完全就是劝解无能,只会一个劲儿的道歉:“媳妇我错了,我改——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什么也不拦着,你喜欢往前面站,那我站在你后面,你要我去抓鸡,我绝对不去撵狗——”。
“噗——”,最后这一句,果断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新媳妇给逗乐了,然后又觉得尴尬,捂了脸叫起来:“人家肚子疼——人家心里难受——人家没人管——呜呜——”。
媳妇儿终于说话了,不用猜谜语似的乱转悠,那就好!
白老大的大蒲扇也挥舞的干了,无师自通的抱了阿圆的头劝慰:“我管,我管,哪儿疼?我揉揉——”。
阿圆已经觉得丢脸之极,把头埋在男人怀里不出来,嘴里倒是安排上了:“你搓搓手,搓热了再揉,腿脚上的穴位,呜呜——水要凉了——擦脚——”。
真是好一番兵荒马乱的哦!
烧过的热炕,暖融融的被子,被泡的舒服了的双脚,尤其是,经过了好一番哭闹,崩紧的情绪得到了舒缓,阿圆斜倚在两个迭起的枕头上,继续完成她的独创事业。
精疲力竭的白老大,心情倒是极好,陪着媳妇儿坐在炕沿儿上说话,忽然的,就想起自己精心烧热的那些水来。
“媳妇儿,你今儿,还要不要洗澡?我烧了好些水呢,够你在大浴桶里泡上一个时辰的。”
这呆子,还是就会这一招儿!
阿圆把最后一针缝完,咬断了丝线,红肿的眼睛斜睨了男人一下:“我这样子还能在水里泡?你去洗,身上臭哄哄的,我可不让你进被窝儿!”
哎,还是这个娇俏模样的媳妇儿可爱一些!
但是,白老大登时想起了自己光荣了一整天的“美人尖儿”发型,咧了咧嘴:“那我不洗头——行不行?都抿上去了,跟个娘儿们似的!”
这话有点糙,得了媳妇儿的一记白眼珠子。
“必须洗!”阿圆小脸一扳。
白老大龇牙咧嘴,到底没敢再去触媳妇的逆鳞,刚刚才领教了“女魔头”发威,得长个记性!
“顶多——明儿我帮你,把那头发恢复原样儿!”阿圆这会儿舒服了,脸上又露出一抹坏笑来。
认命的白老大一边把浴桶给自己搬进来,一边小声嘀咕:“媳妇儿你知道怎么弄,偏还让我一整天挂着那个头——”。
“那头型好看哩!你要是再白点儿,换一儿,换一身白长袍,嘻嘻,能迷倒一大片大姑娘小媳妇儿!”阿圆无事可做了,歪躺着拿自家丈夫逗趣儿。
不过,自己就这般明晃晃的看着这男人洗澡?阿圆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小问题。
可是,这样暖融融的热炕头,人家还真不愿意离开呢!
反正是夫妻了,看看就看看好了,看自家老公的裸体,应该,不会长针眼儿吧?
外面,欢天喜地的一票人回家了。
听着屋里的动静,大哥已经把媳妇儿摆平了,嫂子的笑声刚才还有呢!
“大哥,大嫂,地契取回来了,你们要不要——”。
“不要!老二先收着吧,明儿再给你嫂子!”白老大急咧咧的声音打断了话茬儿,笑话,自己在泡澡,媳妇在欣赏,哪儿还有心思搭理你们?
白老三碰了一鼻子灰,被老二扯了过去,两个小的互相看看,笑嘻嘻的钻回灶房,败家的大哥,“嘎石灯”还亮着呢。
“老三去把肉酱再多炸些,山楂去核儿,老二管着他们都洗个脚再睡,这是咱白家的规矩!听到没有?”自觉已经清洗的里外干净的白老大,大嗓门又补了一句,说完很是得意,似乎“迷糊阵白家”这整体素质,就从每日洗脚得到了提高。
其实,有一群热热闹闹的弟弟妹妹,也挺好用的。
“媳妇儿你还疼吗?明儿你就在家歇着,实在不行,我陪着你,叫老二他们出一个面摊儿就行。”白老大终于“猛男出浴”,黑灿灿的身躯被灯光映成了古铜色。
这具身体到底被消耗成啥样儿,咱现在还不摸底,阿圆摆手:“等明天再说吧,要是不厉害,我还跟着去。”
还是不要了吧?就今天闹得这阵势,这媳妇儿不定疼成了啥样才翻脸不认人呢,宁可劳累些,也得让自家媳妇儿常保笑颜!
白老大下定了决心,也是很执拗的:“你听我的,咱明儿就出一个面摊儿,让老三打下手,老二去李铁匠那里赶些‘嘎石灯’的活儿,两不耽误!”
是呢!已经把地买到手了,下一步,可不就得做咱的无本买卖,出售地下的“嘎石”?
夫妻俩一时之间又充满了信心,照这么干下去,“迷糊阵白家”富贵有望啊,大白馒头啥的还不是想吃就吃?
“等咱有了钱,再买一块地,能种庄稼的好田,还要翻盖一下房子,扩一下院子,老二也得娶媳妇了呢——”,白老大揽着昏昏欲睡的媳妇儿,眼睛里闪着梦幻的光芒。
“嗯——让——阿文——上学堂——”。阿圆终于睡着了,最后惦记的,是小弟弟的前程,多好的媳妇儿啊!
除了——发飙的时候——
好在,这种状态也不是常有,白老大小心的帮着媳妇儿围好被子,起身下炕,他得去灶房看看,白老三能不能把一应杂事都料理好,他还不能确定呢!
灶房里的灯还亮着,老二老三都在,饭桌上堆得满满的,山楂的核儿被挖了个透心亮,两个小的已经去睡觉了。
“大哥,我都是按照嫂子的做法炸的肉酱,放多少油多少肉多少酱,我都记得呢!”白老三近来越发的爱显摆,把肉酱罐子端过来给白老大嗅。
“你闻闻,这味儿,跟嫂子做的可不是一模一样?”
白老大用力吸吸鼻子,挺香的,于是连连点头,说实话,他对吃食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能吃的蜜口香甜。
“老二你明日就别去镇上了,盯着李铁匠做出几十个嘎石灯出来,咱直接就在面摊子上卖,你嫂子也在家歇歇,老三就跟我摆一个摊子。”
“那不行大哥!”白老二立刻跳起来反对:“我跟李铁匠说好了,明儿一大早就能先拿五十盏灯去卖,刚才我们几个又挖了不少的嘎石,不耽误摆面摊子,再说,今儿谈好的面铺子,卖野山楂的贩子,都等着我结账呢,有几个预定明天午饭的小商贩,还要我给他们送拉面呢,你们又不认识!”
说的有道理,又是为了多挣钱,白老大没词儿了,只得再点头。
“明儿就我们哥儿俩守摊子,阿文采莲都叫跟着大哥好了!”白老二还挺仗义的,嫂子需要休息,就派两个小的去帮忙。
“行,我明儿多揉些面——”,白老大看看四下里都挺熨帖,两兄弟也是和颜悦色的,遂放下了心:“都早睡吧!”
回了正屋,拴上房门,忽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老二老三,洗脚了没有?”
白家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建设,还是任重而道远着呢!
在温暖的火炕上休息了一个晚上的阿圆,竟然神奇的不怎么疼痛了,只是口干舌燥的厉害,而白老大,直说做梦都在过火海似的。
阿圆清理了自己,自觉好了很多,于是掂锅拿勺,利索的把糖葫芦都挂上了汁。
“我还是去镇子上吧,你们人少,两个摊子照应不过来。”阿圆不好意思在家休息,连小家伙们都出门劳动,自己窝在家里,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嫂子在家歇着,我们两个跟着大哥洗碗,肯定没问题,嫂子这脸色很锈的呢,在家养养。”小采莲心细,阿圆的脸色确实泛着青白,连日的睡眠都不足,又跑的辛苦,再带上“大姨妈”,怎么好看的了?
大家都随声附和着,就好像有她没她都一样似的,阿圆还在刹那间,有了一点点失落感。
那就不去吧,正好,可以在家里再做几朵假花,还有——
阿圆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们谁知道在哪儿有艾草?就是端午节要挂在门上的那种,夏天也能熏蚊子——”。
那谁不知道啊!小阿文立刻接了口:“河沿上就长了好多呢,嫂子要不要?我去薅些回来。”
阿圆顷刻间眉开眼笑,艾草晒干做艾绒艾条,就是治疗这具身子痛经的良药,咱既然借来使用一番,自然要分外爱惜才行!
“不用,等你们走了,我自己去河沿儿转转,采些叶子回来。”
这个大嫂的笑容终于又出现了,昨日里,莫名其妙被冷落被训斥被嘲讽了的一票人大眼儿瞪了小眼儿,紧张着的气氛消散了。
地拉车又整装待发,阿圆送到了院门口,正待回头,白老二扶着车左侧扶手叫了一声:“嫂子,那个——家门口的光棍,可不是我!等挣了钱,我还得娶媳妇儿呢!”
两个小的顿时笑了出来,坐在拥挤的地拉车里拍手。
阿圆的嘴角也溢出了笑,他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家门口的光棍”,是说的窝里横儿,专门欺负家里人,可不是笑话他娶不上媳妇儿。
这白老二,还是很可爱的,昨日里被糟践几句,肯定翻来覆去的思谋过了,竟然被刺激的大声说要娶媳妇儿,脸都没红!
家里剩了自己,自由自在的阿圆做了简单的清洗工作,就背了一个大大的竹筐出了门。
肚子里,那种装了一块冷硬的石头一般的感觉,又来了。
她得抓紧时间护理一下了,别等到这病越来越厉害,熬到长了瘤儿,这世上可不一定能治!
女人的病向来比男人复杂得多,据说,药王孙思邈也谈过:“宁治十个男人,不愿意治一个女人”,女性作为一个生育母体,子宫等部位的疾病最为难治,而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子宫肌瘤、卵巢囊肿啥的妇科病,都是源于宫寒痛经,日积月累,就成了摧残女人身体的严重杀手。
但是用艾灸治疗妇科病,感觉就不是太复杂了。阿圆在这里没有那些先进的科技机器,可以做什么盆腔修护等花费极大的护理,但是,她还能熟练运用一种技能,只要坚持得好,艾灸温灸也能治好很多妇科病。比如:宫寒,痛经,月经不调,经少,经量太多,闭经、盆腔炎啥的,都曾在阿圆的精心护理下得到过缓解,甚至除了根儿。
她在美容院工作的经验告诉自己,艾灸对女人特别适合!妇科病,大多数是由于寒湿、气滞血淤,经络堵塞、血虚……引起的。也就是体内的环境或气象不好,由于气象或环境不好,就象是没有阳光的寒湿天气或冰冷的冬天,久而久之,当然就会气滞血淤,经络不通畅,代谢的垃圾产物无法排出,新鲜血液无法正常运送到,当然就会生各种各样的病了。
就象一直在寒湿的天气下,东西就发霉发臭发烂,在严冬下就会结冰。当然还会不断的消耗人的阳气,病会越来越重。要根治好这么多的病,只有改变好体内的环境或气象。艾灸温灸能补元阳、散寒祛湿、通经活络、消炎止痛……。用艾灸把体内的气象变得阳光明眉,就会冰雪消融、一切阴霾就会消散、经络通畅。当然就能要根治这么多病了。也就是把生病的环境改好了,病自然就没有了。
阿圆相信,像自己这具身子的病痛,或者是卢夫人那样更加严重的痛经患者,都可以尝试用艾灸去治疗改善。
河沿儿很长,这个时节,自留地儿里的出产也都收回了家去,路上没有一个闲人。
阿圆缓缓地散着地散着步,心里慢慢儿的敞亮了起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活动活动,其实也有好处。
后腰酸痛的感觉逐渐减轻,阿圆也看到了几乎要长到一人高了的艾草,在河沿儿上疯狂又狼狈的挤作了一丛一丛儿。
这个季节,艾草也接近衰败了,从根部到齐膝的地方,叶子已经沤烂了似的光秃秃,绿色已经暗淡,透出股枯黄的衰败来。
艾草叶背面有一层细小的白色绒毛,这就是艾绒,除此之外,撕开一片艾叶,会发现在艾叶撕开处,也有一些很细小的白色毛状,这都是艾绒。
随着技术的进步,阿圆的前世,所采用的方法是把艾叶丢进艾绒专业的提取机,自动去除无用的杂滓,可惜,这里没有。
阿圆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使用木制的木锤,把艾草放在石头臼中反复的硾打,这样艾叶中无用的东西就会脱离,而艾绒就能抱成团状,再用筛子去除这些硬梗杂质,剩余的应该就是艾绒了。
硾打的遍数越多,杂质也就会越多,这样一来经过硾打与过筛的次数越多,留下的艾绒就越纯净,所以,前世里的艾绒,就有了“纯度”这个评价艾绒质量高低的一个要素。
这咱可不怕!阿圆一边摘取艾草的叶子,丢进竹筐里,一边忍不住微笑,咱有一个大力士老公,而且勤快会疼人,肯定能棰打出最纯的艾绒来。
这处河沿儿,很少有人来,大概就是在端午节之前,才会有村民前来光顾,或者是带了调皮的孩子,顺手薅了一堆一堆的艾草,又丢弃在一旁,倒是便宜了阿圆。
说不得,这堆几乎要沤掉的艾草,会是一年前的甚至是两年前的东西呢!
如果用当年采摘的艾叶,做出来的艾绒,与多年陈放后的艾叶做出来的艾绒,在进行艾灸时,效果会有很大的不同,因为当年采摘的艾叶,做出来的艾绒,燃烧起来后火力强烈,但艾火的渗透力却不强,而陈放多年的艾叶做出来的艾绒,陈放年数长,并且纯度高,这样的艾绒燃烧后火力温和,艾灸时对穴位的渗透力就会更强。
阿圆宛若寻到了大宝贝,就算是这个世界上艾灸已经非常流行,自己从中不能再谋利,那给自己保养身体,也是最好的结果。
两世为人,阿圆所盼望的,也不过就是拥有一个健康健全的身体罢了!
她索性把竹筐放在地上,弯腰抱起了已经风干了的陈旧艾草,连枝带叶,塞了满满的一筐。
其实,背在肩上,那重量倒是轻得很。
如果这个世上,艾灸还少为人知,那这堆艾草,就能跟“嘎石灯”一样,为那个贫困的家庭带来新的希望,阿圆越想越开心,回家的脚步轻灵了许多。
也不怨她满怀信心,那个身份尊贵的卢夫人主仆,不就没听说过“艾灸”这个词?
若是拉面摊子、嘎石灯、艾灸条儿,都大喇喇的做起来,那,白老大心心念念的买地盖房,就都不是问题。
这小日子还有的美,尽管此刻,一波一波的疼痛又袭击了阿圆。
头也晕,眼也花,后腰坠痛的想要用石头去砸,这具身子原来是怎么承受这种痛苦的,真让人佩服!
阿圆强撑着回到了家,把竹筐一丢,就忙着打理这个不请自来的“娘家亲戚”去了。
还记得昨夜里是烧了火炕才舒缓多了,阿圆摸索着找到了屋外的灶膛口,打开,点燃起柴草。
这就跟睡在电褥子上取暖是一样的感受吧?甚至比那还快,火苗舔起灶膛时,阿圆塞了几根粗大的木头,关了盖子,回屋时立刻就觉出了温暖。
歪在热炕头上做点针线活儿,其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如果,院门没有被“啪啪”的拍响,那这享受,就可以再延长一些。
“承光家的,开门!”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院子外叫嚣,胖胖的大伯娘?老太太?都不是!
阿圆恋恋不舍的从炕头离开,才回味过来,是那个想要过继阿文的——白家姑姑!
估计她来的话,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子看,阿圆撇撇嘴巴,想着再回到床上去,院门拴着呢,理她作甚?
“承光家的,你别装死不开门,刚才有人看见你往小河边逛游了,赶紧的,开门!”白家这个“姑”可不是吃素的。
阿圆是真的不想开门,跟这种极品亲戚起争执,实在没多大意义。
但是那拍门声不依不饶,甚至,还似乎有什么吵闹或者谩骂声。
“姑姑”本次前来挑衅,不是单枪匹马,而是组团进攻?
阿圆好奇心又起来了,拢好衣服下炕,悄无声息的往院门处走。
“你滚一边去,死瘸子!要饭的脏爪子别弄脏了姑奶奶的衣裳!”院门外,传来那个熟悉的谩骂声,似乎,还跺脚拍手的闹出不小的动静。
原本没想开门的阿圆此刻怒目圆睁,那一声“死瘸子”击中了她的软肋,前世里,被人这样指点嘲笑可不在少数,每次听到后,都是一番拼死肉搏战。
尽管换了一副健全的身体,这三个字,所起的作用也不可小觑。阿圆“腾腾腾”开了院门,抓起了门后一根铁锄头。
外面,还真的是那个灰扑扑的白家姑姑,头上的低髻有些蓬乱,正闪着身子双手扑打一个狼狈不堪的老妇人。
那妇人一身破衣烂衫,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也脏污的厉害,两只手抓着一只破碗,即便是挨了扑打,仍然仰着脸浑然不觉的陪着笑脸:“给些——吃——家里的娃儿——饿哩——”。
她的一条腿直着,另一条,斜斜的跟着身子转动,从脚脖子那里,扭曲成一个奇异的弧度。
被纠缠了不短时间的白家姑姑,见到院门打开,登时迅速的跳进院中,双手自然的把阿圆往前一推,嘴里更是叫骂的响亮!
“疯婆子死瘸子,你哪里还有娃儿?就生了两个妖魔怪胎,不早就死干净了?”
这话骂的恶毒之极,那疯癫的老妇人也听明白了,手里的破碗打了一个抖,糊满眼屎的眼角都瞪了开来,摇着头,嘴里疑问着:“谁说我的娃儿死了?我生了两个娃儿,白生生的两个胖小子,不是妖魔怪胎——”。
这几句话说的分外清醒有逻辑,然后,就忽然的又转换了话题:“我的娃儿——饿哩!你们别抱走,还没喂奶——还饿哩——”。
她找不到躲在阿圆身后的白家姑姑了,老眼昏花的又瞄准了阿圆:“闺女,你行行好,我那娃儿——饿哩!真的,我就生了一个,不是双胎怪物——不是哩——”。
她拖拉着那条残腿,把那只破碗颤巍巍的端着,碗沿儿上,是糊的脏乎乎的疙疤——
“承光家的,快,拿锄头打,把死瘸子撵出去!”身后,白家姑姑探出半个身子来,给侄子媳妇儿鼓劲儿。
可惜,这个侄子媳妇不听话。
阿圆奋力把身子一拧,挣脱开白家姑姑亲昵的抓挠,伸手接过那只破碗,笑微微的说道:“你等着,我煮面给你吃,好不好?”
“嘻嘻——”,老妇人就很高兴,手里没了碗,还把乱糟糟的头发拢了一拢,欢快的回答:“煮面行哩——娃儿喝面汤——”。
她似乎很守规矩,脚就留在院门外,一点溜进院子的想法都没有。
阿圆扭身往灶房走,随手,把那只破碗丢进一个水盆里,这碗得先泡一泡才能清洗干净,脏东西都干结在边沿上了。
她的两只手背,就迅速的抬起,抹了一把眼睛。
“嘁——承光家的,你还真打算煮面给那死瘸子吃?啧啧,要不说你败家,就你们家这穷酸样儿,还装善人摆阔,啧啧——”。
白家姑姑如同一只很想抱窝的老母鸡,“咯咯哒咯咯哒”的聒噪个不休,顺便,把灶房里的所有摆设都瞧了一个遍。
没想到,这媳妇子娶进家来好几天了,坛子罐子里还有余粮,这败家的媳妇儿就真的舀了一个早就揉好的面团,三拽两拽的,拉出十几根长长的面条来!
那是白生生的面条啊,就要给那个瘸疯婆子?
自己家省吃俭用,日子过得比别家还强,就没这般祸害过粮食呢!
白家姑姑恼羞成怒,这个侄媳妇儿又不上道,压根没搭理自己一句话。
“好你个懒婆娘,我侄子们出门挣钱干活儿,你躲在家里偷吃白面,枉费我们一大家子把阳气都给了你家,折损的我们个个败兴,到最后,竟都便宜了你个小娼妇!”
她摆出了当家姑姑的谱儿,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点着阿圆的鼻子尖儿,再加上一张细长脸夸张的扭曲着,五官阴狠的活脱脱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白家老太太,除了,动作更活泛些。
阿圆丢下手里的面条,一巴掌把那只手指打掉:“你不是再不登我们家的门了?怎么?看我们没全饿死,还有吃有喝的受不了了?告诉你,我们现在不但每天吃白面,还有肉,阿文下个月就送学堂,您也别惦记着了!”
嘿嘿,姐这两天“大姨妈”造访,正是剑拔弩张的最好时机,有送上门来的出气筒,不用白不用!
“齐阿圆你个败家婆娘!”果然,白家姑姑怒火更炽了,跳着脚,拼命搜寻记忆里最有杀伤力的词汇。
无奈,知识短缺,文化程度有限,除了人身攻击,其他的摆事实讲道理的能力,实在不敢恭维。
“怪不得都传说白大郎做起买卖来了,还真挣了钱?我们老白家的家业,可不能容你瞎祸祸,你当那钱的怎么来的,是霸占了我们老白家的阳气换来的!是挖了我们几家的福运换来的!挣了多少钱,你们都得再原原本本的吐出来,要不然,连村子外头也不让你们住,都撵到天边儿去要饭!”
这话里有内容啊,阿圆渐渐听出了蹊跷,双手一挥,扒拉开盛怒的“姑姑”,点火烧水,顺便轻飘飘的抛出一个引路的话题:“什么叫霸占了白家的阳气?我不懂。”
说到“阳气”的内容,白家姑姑也有一把辛酸泪啊!
“呸——”,她使劲儿啐了一口,往凳子上一坐,就控诉开来。
这还真有点意思,经过一番颠三倒四不分重点的讲述,当然,还要添加佐料般的咬牙切齿谩骂捶打,阿圆终于理清了部分线索。
白家上一辈儿,是兄妹三个,白老大连生两个闺女,此后就再也没了动静。最悲催是最小的白家姑姑,接连不断的生,六个孩子见了面,还都是丫头。
庄稼人信神信命,白老太太把个云游四方的道士请到家里来,掐指一算,却原来,这老白家的阳气都被当时的老二——白承光的爹给占净了,要不然,怎么会就他家连续生了四个儿子?
这可是传宗接代的大事儿!
白承光的爹,原本就不受老太太待见,这个儿子打小不听话,非要跟着别人出门做买卖,没挣下几个钱不打紧,隔了两年回来,竟然就带回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儿,还搂着个儿子,家里还没得着一点信儿呢!
那小媳妇还挺金贵,说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被主子赏赐下来的,农活不会做,就会做针线,和在家生孩子,怀孕一年,生养一年,就又怀上了,还连续三胎都是小子,就一个采莲还挺宝贝,怎么能让大家伙儿不别扭?
二儿媳妇第五胎又将生产了,得了道士指点的白老太太发了令,让老二家搬出村子,不能再继续在白家老宅上享用所剩不足的阳气了。
自然,就是一番兵荒马乱。
最后,在村子里都不待见的散发臭味的荒地上,被撵出来的一枝白家人安了家。
妇人待产奔波生气换潮湿的新居,结果就是难产身死,留下小阿文,又是一胎男丁!
原本按照道士指点,把这一枝撵出老宅子,就能重聚阳气,添丁进口了,可惜,白家大伯娘越养越胖,连生育怀孕的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了,白家姑姑那边,也是再无消息。
慢慢儿失去希望的白家姑姑,就在阿圆新婚时想出了过继阿文的法子,她比大伯娘年轻,还幻想着借助阿文那点阳气,自己也接收点好消息,又被阿圆给拦下了。
当时的铺排很大,夫家那头的亲戚都到场了呢,白家姑姑灰头土脸,只能继续求神问药,总不能给男人纳妾延续香火吧?
有了前面道士的定论,接下来的神婆子自然就往下续,这不,听说了白承光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镇子上做了生意,神婆子断定,这是把老白家的阳气又带走了,要是让这一枝再发起家来,那,您两家可就永无出头的指望了,那男丁,就是阳气啊,不可能生了!
白家姑姑这才有了今日之行,原本,她也没多大的谋算,不知道来了以后,要怎么讨回属于自己的“阳气”,结果又碰到了疯婆子,又跟侄媳妇儿闹了起来。
说实话,在如今的阿圆看来,这故事有点狗血。
胎儿的性别其实是在精子与卵子受精的那一瞬间就被决定了,就生理而言,决定生男生女关键在于精子的性染色体是x染色体和y染色体,绝对跟兄弟家的媳妇生啥没有遗传关系。
生男生女,碰巧而已,干人家生啥的什么事?
阿圆很是欣赏了一会子白家姑姑的“唱念做打”,心里,对白承光一票兄弟也有了新的认识,在农村,男丁多本来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摊到了他们身上,只落得个被逐出家门。
丢了一条人命,搬到荒郊野外住也就算了,咱没机会参与,这跟着辛苦了好一番,一开始挣钱吃饱饭,就又被追到门上来讨债了,“不离不弃不撒手”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他家男丁多!
阿圆惊觉只顾得上听故事,倒忘记了门外还有个规规矩矩的疯婆子等着吃面条呢!
在她愣神儿的空里,那面条已经煮的透透的,即便是由手劲儿奇大的白老大揉的面,也烂的狠了。
阿圆很是抱歉,干脆又摊了个荷包蛋,压在面条上,模样就鲜亮的多了。
嘿嘿,老人家嘛,吃点烂烂的面条糊糊,反倒不会影响了消化。
原本苍白着的小脸蛋又染成了红扑扑的,阿圆端起那只被刷洗干净的破碗出门,灶房里,白家姑姑目瞪口呆。
这败家的娘儿们还真的是要送给那个疯婆子吃面条,还卧了个鲜亮亮的鸡蛋,那还了得?
又唱又骂劳累了半晌的白家姑姑,“嗷——”的一声自己跳了起来,并不追着阿圆抢夺那只破碗,而是直接抓向了那只盛鸡蛋的竹筐子。
“小娼妇,黑了心肝儿的,抢占了我们家的阳气,还敢吃香的喝辣的显摆,哼——”。
被气得找不到北的女人,只可惜就长了两只手,竹筐子扁而宽,还没有提手,只能托在胳膊弯儿里,另一只手,想要把米啦面啦的划拉走,又太贪多,根本提不起来。
或者把油罐子搬走?他们这一枝真的想要发了,竟然败家的添置了这么大的罐子,满满的浮油白亮亮的!
还有肉!白家姑姑刚才没瞧仔细,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盆里面,竟然是腌渍的红色儿的生肉,一排排排放着,足有个十几块。
俺的个老天爷儿啊!这可真是霸占了整个老白家的阳气,连自己这个出嫁的闺女都跟着倒霉,瞧瞧他们过上了什么好日子啊!
义愤填膺的白家姑姑,在灶房里左抓又提,正不知道怎么心里才平衡的时候,阿圆已经把那碗糊涂面送到了老妇人面前。
“呵——呵——呵,”妇人委顿在了院门一角儿,见到阿圆出来,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手掌在破衣服上擦了几擦,傻笑着站了起来,那条瘸掉的腿,稍微踉跄了一下。
“你先吃饱,再喂你的娃儿——”,阿圆心头酸涩,强扯了一抹笑颜,如果,前世的她没被孤儿院收留,会不会也要这样孤苦无依,瘸着腿在大街上讨饭?
“娃儿——饿哩!”那妇人比划一下河沿儿那边:“等着吃哩——”。
她脑子里,大概没有了感谢的概念,嘴里发着一些欢快的音节,端着那个破碗,就拖拉着残腿走远了。
阿圆的心情,实在是有些难过,任谁看到这样一幕人间惨剧,都要从脚底板渗出凉气的吧?
女人在生理周期,总不会兴高采烈的,尤其是阿圆此刻,看到了遭了劫一般的灶房,羊肉块儿滴答着酱油汁,正被白家姑姑掂出来,鸡蛋筐子被丢在了地上,明显磕坏了几只蛋,白面布袋也歪了,还好,白家姑姑一只腿阻住了倾倒的趋势,却又没舍下一坛子米,跟面布袋一起歪着,白嫩嫩的米粒儿,已经开始泼洒而出。
任谁看见这么一副景象,都会立刻发飙的吧?何况是从苦日子里熬煎出来的阿圆!
“你干什么?给我放下!”阿圆已经顾不得肚子是不是舒服,这人有什么骨血关联,一个猛虎下山,就扑过去按住了泼洒的米罐子。
然后,继续抢救她的白面,她的羊肉块儿,每一样,都是阿圆的心血所在,谁也不能染指!
孤儿院混出来的反应能力,孤儿院练出来的打架身手,就算是这具身子不争气,借助此刻的滔天怒火,那也能大杀八方!
白家姑姑一下子就被扒拉懵了,手里还蘸着黏稠的酱油肉汁,就莫名其妙的被推搡到了灶房外。
这还不算,侄媳妇儿回屋又抡起一根烧火棍子,照着她的一条腿就打过来,膝盖上,马上就传来刺骨的疼痛。
“死娼妇,你敢打我?”白家姑姑跳起来大骂,身子倒是自动的往后闪躲出去,这可真是瞎了眼,你怎么就看出来她有可能不敢了?
其实,阿圆已经很是收敛自己的脾气了,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从孤儿院到学校,要走一段很僻静的土路,她曾经遇到了一个猥亵一个猥亵犯,常常骑着一辆自行车等在拐角处。
那小子年龄不大,胆子也得算小,只要正好前后无人,就解开裤子的前开门,掏出家伙来比划,嘴里低声的说一些丑恶的话。
孤儿院里,还有一个比阿圆大一岁的女孩儿,常常被吓得大哭,只能狼狈的背着书包逃跑。
就算是她两个同行作伴儿,也不能令那个大男孩儿收敛,每天的上下学,就成了最恐怖最难捱的灾难。
那时候阿圆十二岁,已经不肯把这样的丑事告诉给别人听。
两个女孩子,采取了不同的处理办法。
大的那一个病倒了,坚决不肯去上学,宁肯把药片含在舌头下面再吐掉,也要继续发烧。
阿圆借到了一把弹簧刀,在那个时代,拥有一把弹簧刀,就是最酷的象征,孤儿院里的一个大哥哥,已经开始打工挣钱,回来看望弟弟妹妹们时,就拿出来显摆过。
那枚刀子真的很酷,花瓶似的外形,中间正好握的舒服。
铜质的色泽,两面各雕着一条飞龙。
正前方的一块突起,就是弹簧机关,只要用大拇指使劲儿一按,“嗖——”,就能从正中冲出一枚尖利的匕首。
阿圆始终记得,当她握住了那把弹簧刀,安静的走到了那个解开裤子前门口,正掏出一条肉虫子晃悠的小子身边前,她觉得,自己那么矮小,从褂子兜中握紧的刀子,仅仅只能伸到他的大腿处。
那小子很惊喜,因为女孩儿不跑不哭不闹,还走得这般近,虽然跛着腿,也能面前凑合,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小女孩摁到身下。
那一天,阿圆根本没带书包,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碍事的东西。
当她的头被一只腥臊的手按住的时候,自己的两只手正好汇合在那小子的大腿处,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虽然她根本没吃过奶,两根大拇指按下弹簧的突起。
“呲——”,她记得就是这个声音。
那小猥亵犯骤然松开了阿圆的头,身子直直的跳了起来,大腿上,赫然就扎着那把铜质的弹簧刀的刀把儿!
“啊——啊——救命啊!”小猥亵犯看到了刀把儿,也看到了鲜血,正从大腿上顺流而下,于是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来不及把裤子的前门口系上。
阿圆,也怕了。
但是那弹簧刀是大哥哥的心爱之物,她不能丢掉。
于是,浑身颤抖如筛糠的小姑娘,还是凑上前去,忍着呕吐的感觉去薅出那把刀子。
真是困难啊!阿圆出了满头满脸的大汗,才一只脚踩住那根打着哆嗦的血腿,双手使劲,把刀子完整的晃荡了出来,至于那个杀猪般大叫的死小子,谁还有心思去管?
那刀子的质量不行,阿圆再怎么费劲儿,也无法让匕首缩回刀鞘之中,只能就那么伸展着,送还给大哥哥。
她很仔细,在没人的地方,蹲小河边把刀上的血迹洗干净了,只是忘记了自己的褂子、鞋子上,斑斑驳驳的殷红。
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呢?
在那个时代,一百元,已经是不小的金额了,孤儿院院长赔偿给苦主的,就是一百元。
后来想想,既然这般便宜,还不如多扎上几刀,让他终身都长着记性。
经过了这么一番磨砺,阿圆虽然继续比别的孩子沉默,却是真的不再惧怕这种打杀砸抢的强盗行径,甚至,每每遇到有理由奋起搏击的时刻,她的骨子里都会泛起一股子冲动,血液也会沸腾。
她只是不擅长周旋遮着面纱的嘲讽挖苦、陷阱打击,美容院的那些美艳不可方物的“小白花”,就是她的噩梦。
现在,面对的是“打砸抢”的场景,阿圆早就忘记了身子疼痛,继续抡圆了烧火棍,追着白家姑姑就是一顿暴打。
肩膀头、胳膊上、小腿上,白家姑姑都挨得不轻,阿圆保存了理智,没敢往要害处招呼,本来嘛,也没有那么大的仇恨。
就算是留了后手,也把白家姑姑的气焰彻底给扑灭了,她终于不再谩骂不休,抱着头仓皇逃窜。
当然,大凡吃了亏的恶人,总要留下一句威胁:“你等着,马上把你家撵走——去要饭!”
要饭也没有什么不好,阿圆朝天翻翻白眼儿,前世里要饭的乞丐也能名列京城首富,就凭自家这脑子,说不定就要出了名堂来!
怪不得卢夫人在最疼痛的时刻,反而要出门逛店铺,阿圆关紧了院门,赫然一呆。
“呼啦——”,又是一股热流从身体内涌出,经过这么一番剧烈运动,体内冷结的淤堵之物排出,最艰难的时刻越过去了。
“大姨妈”最汹涌的时候,反而最轻松。
阿圆的痛感顿消,心头也泛起了喜悦,这身子虽然弱的很,疼痛的期限却不长,说不定还挺好调理。
要让白老大买些厚实些的毛边纸回来,用于手工卷艾绒,然后,切成艾条,就可以使用了。
灶房里的动静不小,需要阿圆重新整理。
可惜,本姑娘不是那样傻勤快的女人,她还想留着作案现场,给白氏兄弟们看看呢!
灶膛里的火还没灭实诚,微红的木炭闪着半明半暗的光彩,阿圆索性只丢了几只小个儿的红薯,用炭灰埋起来,自己径直回正屋做针线。
说起来,过冬的棉衣还没动手呢,八、九块深颜色的棉布,还只用去了一点儿,六口人平均一套棉衣的话,足够。
应该,还有的剩。
阿圆的眼珠子转悠开了,有那个做棉衣的功夫,不如缝几朵假花去卖,孟子他老人家早就提出来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开明说法,那么,自己专门做些多动脑子的活计,也不为偷懒吧?
她也是被白家姑姑指着鼻子骂“懒婆娘”给留下心理阴影了呢!
主意拿定了,阿圆包裹起那些棉布,连同新买的棉絮一起,施施然转去了李婶子家。
午饭时间,李家夫妇都在呢。
“婶子,你看,我这手笨,不怎么会缝棉衣裳,能不能请您帮我做六身,就是我们家六口人的尺寸,我一身衣服给您十文钱,这棉布还有的剩,也都留给您,行不行?”
手快的妇人,做棉衣并不吃力,聊着天儿就能出活儿,还并不限时间,在冬日里能穿得上就行,净挣六十文钱,还能剩不少的布头儿,给自己也能拼出一身来,李婶子扒拉开那些大布块儿,脸上露出欢喜来。
“有活儿给婶子送来就行,哪儿还用得着付钱?扔这儿甭管了,我保你一家暖暖和和过个冬!”
人家这是客气,咱可不能真拿自己当盘菜,六身衣服的人情,不能欠!
阿圆坚持意见,说好等衣服做好了就给钱,才在李家夫妇热情的送行中告别。
又去了一桩大心思,阿圆的脚步尤其轻快,回到家里时,立刻掂了剪刀,“喀喀喀——”,把一块稍厚实的黄色绸布料剪成一个个牡丹的花瓣儿。
大的三十片,小的二十片,然后铺平一块同色的布衬,炭笔勾勒一个圆形,把大花瓣沿着圆形围满,用同色的丝线固定住。
一层层围过去,中间换了小花瓣,阿圆头也不抬,只是飞针走线,硬是在五脏庙无奈呼救的时候,完成了一朵黄色的牡丹花儿。
diy的乐趣,非同道中人不能真正领悟,阿圆把大牡丹与昨日里做的小玫瑰放在一起欣赏,又挪到了被褥上,反复看了好几眼,才去安慰叫嚣抗议的肚皮。
一个人在家,这饭总吃的不按时,阿圆把烤红薯从灶膛里扒出来,倒换着双手剥皮,热热的,真香!
感谢姓宋的宋朝皇帝,让这片大地上早早的出现了红薯这美味儿,这抗旱高产又贫贱的宠儿,最得阿圆的欢心。
做过了两枝精细的花朵,阿圆找到了过去的感觉,手头上越发的熟练,于是加工起最简单的六角yoyo花,剪裁的小小的,可以拼凑在一起做发饰,或者钉在女孩子的衣服上也很漂亮别致。
先裁剪几块圆形布片,直径大约在10厘米左右。
在布片背面标出圆心位置,将布片向圆心对折,并将边压平。
将折好的边的一端同样向圆心折,也将边压平。
同样的方法,按照同样的方向,折到第5个角,只是将边塞进前面的折边里,第6个角就出来了。
再用针线将中心折好的布边固定,最后在中心缝个扣子将线迹盖住,六角yoyo就做好了。
阿圆属于一穷二白的贫农,手里头连个木扣子都没有,她只是用了同色的碎布片,包了更碎的下脚料,针线一系就成了中央的花芯,更有浮凸感呢!
小采莲的棉衣服做出来,正好可以在下缀处钉一圈这样的六角yoyo,阿圆手指头微酸,仰起脸眯了眼睛想象一下小姑娘会小姑娘会欢喜成什么模样。
貌似,院门外又有了动静,拍门声响了一下,就又止歇了。
然后,又是并不连贯的一下轻响。
不像是风声,今日里秋高气爽的,是个好天气。
当第三次响起怪声时,阿圆再也忍不住,“腾腾腾”跑出去,一把拽开了门闩。
撑天儿就只是白家姑姑搬了救兵来助阵,还能拿老娘怎么滴?
一个身着白衫的瘦高影子急急地向着村子里的小路逃跑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阿圆,手里又抓了那根锄头,没排上用场。
是来探路踩点儿的小偷?不像,穿的跟个读书人似的,总不至于去做那么丢身份的事儿!
来帮白家姑姑出气的,更不可能,谁家也不会瞎了眼请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打架,更何况胆子又小,性子又犹疑,被个女人吓跑不说,就那断断续续的拍门劲儿,人就肯定不爽利。
纯粹就是一“伪娘儿”!阿圆想的有点低级趣味,自己忍不住偷乐了。
白老大留下的面团还剩不少呢,今晚上可以烙几张大饼吃。阿圆再次拴上门,回灶房谋划了一番,继续保留着犯罪现场,笑吟吟的转回了正房。
白家一小票人,终于兴高采烈的回返了。
“嫂子——我们回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叫声,又迎来了阿圆的好脸色。“老远就听见你们闹腾,怎么?今儿收获不错?”
“那是当然!”半瓶子醋咣当的读书人白老三第一个尝试表达心中的兴奋之情:“今儿收获怎么能叫不错,那叫相当的不错,挣钱挣大发了!”
“哦?”阿圆一边帮着收拾地拉车上的东西,一边疑问:“真那么厉害?你大哥呢?给卖了挣的钱?”
“哈哈哈——”,一票小的都被逗乐了。
揉完要笑爆的肚皮,小阿文攀着阿圆的胳膊解释:“大哥买了一辆牛车,在集市上等着套辕呢!我们怕嫂子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先回来的。”
“就你大哥那个会过的样儿,能舍得买牛车?”阿圆这次是真的犯疑惑了,设想一下,白老大如果手里有了余钱,第一个想买的,肯定就是良田,那是他做梦都牵系的大事,绝对错不了!
“二哥说是嫂子想要买的,比地拉车轻省,买回来,嫂子肯定高兴。”小阿文立刻把白老二卖了出去,反正他也不在这儿,嘻嘻。
阿圆哭笑不得,这群鬼心眼儿的,还敢打着咱的旗号花钱!白老大也改变不小,上次怎么闹都不肯买个地拉车呢,这一下子,就换“高级轿车”了?
“面都卖完了?那也没这么高兴,是嘎石灯对不对?全卖干净了?”阿圆一语中的。
“嘿嘿——”,白老三终于跟他大哥的动作有点像了,挠着头傻笑:“二哥先去了卢府上,送了两盏灯给卢管事,说是得谢谢人家昨儿个说情免了交税,结果,卢管事觉着好用,就一气儿要了二十盏嘎石灯,赏了十两银子。”
白老三吸一口气,这些话说的太急了。
现在,他提起白老二的神色,不带一点鄙弃,相反,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满满的钦佩之情。
“然后,然后卢管事还推荐二哥去镇子里的书院卖灯,说是要是比油灯干净,不会熏黑了读书人的鼻孔,那就肯定好卖。然后,二哥就真去了——”。
“然后就把剩下的灯都卖给了读书人对不对?”阿圆实在替他累得慌,自己解释下去。
“是,是哩!”白老三瞪大了眼睛,神秘的低声说道:“嫂子,你万万想不到他是怎么卖的,哎!我都吓糊涂了!”
小阿文也凑到两人中间,无限感慨道:“我也跟着去书院里送货了,三十盏嘎石灯,一共卖了十五两银子,还有那一麻袋嘎石头,砸碎了,论碗卖的,一小碗够装一回灯的,五文钱,老天爷啊,二哥的钱褡裢里,都装不下了!”
“噗——”,阿圆喷笑,就说白家老二最贼了吧?那是天生的生意人,无师自通,一布袋嘎石论碗卖,亏他想得出来!
怪不得白老大舍得买牛车了,买完了,还有的剩呢!
“嫂子,我以后再也不跟二哥对着干了,他愿意翘着尾巴得意显摆,那就应该显摆啊!谁让人家脑瓜儿好用呢!咱家拉面,卖的也叫一个快,赶集做生意的,就没有跟二哥谈的不对脾气的,我是服气了!早知道,就不读那些劳什子书,百无一用!”白老三搬完了东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对着阿圆叨念。
最感慨的,是这个自诩读过两年书的文化人受到了彻底的打击吧?好不容易才积蓄起来的那点子骄傲,已经体无完肤,于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自己厌弃起自己来了。
你自怨自艾不要紧,旁边,还有一个咱下决心培养的读书苗子,小阿文在呢!
这会子,小家伙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自家三哥,明显是在被潜移默化。
阿圆沉吟了片刻,决定花费一番口舌,要知道疏通孩子的思想工作远远比给吃给穿给钱花更重要,就算是长成了大小伙子的白老三,在阿圆的心里,也是当做小孩子看的。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就像一个人的五根手指,有的纤细,有的粗壮,却各有各的用处,缺一不可”。
这番话说得有些深刻,尽管,阿圆伸展着两只手演示,小采莲还是很疑惑:“嫂子,我是咱家那根最细的最小的最没用的小手指吗?”
“姐姐不是,我是——”,小阿文几乎要哭出来,看着自己的小巴掌,他的年龄最小,做什么买卖都还得别人操心,就连糖葫芦的草垛子也扛不动。
看看,就说思想工作不好做吧?没说服大的,两个小的倒是先懊丧的不得了了。
阿圆深吸一口气,揽了阿文和采莲在怀里,继续伸了手指作比喻:“有的时候,我们可以用一根手指做活儿,但更多的时候,我们需要五指共同努力。要是按年龄算,阿文是最小的那根,在一个家庭之中,我们这些手指会互相比较,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一点小小的摩擦伤害,但是,就算是哪一根手指肿了破了污秽了,我们也不会舍得割弃,阿文,采莲,你们会嘲笑会厌恶会割掉自己的小手指吗?”
哦,当然不会,两个小人儿立刻把两只手都握起拳头来,还爱怜的瞧着那根似乎最无用的小手指,想想看,要是没了它,那,做什么事都不会方便的了!
却原来,我们每一个,都是很重要的。
白老三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自然早就听的明白了,跟这个新嫂子聊天,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脑子里那些琢磨不明白的、犯堵的东西,都能在谈笑中豁然开朗。
“嫂子我懂了,就算是做家里的小手指,我也要做的开开心心的,离开了小手指,握的再紧的拳头,也没有力量。”
阿圆微笑起来,双手挪到了小阿文的脑袋上,再次蹂躏起那一头毛茸茸的黑发,眼神,停在了白老三的眼睛上。
“承耀,你比你二哥还多了一项长处,你识字,性情也温和的多,你只是还没找到最适合自己发展的途径,你不是咱们家的小手指,我希望有一天,你是家里的大拇指,让每一个家人与亲朋邻居,都能竖起它来称赞。”
阿圆的声音不高,轻轻的,敲打在白老三的耳膜,是啊,他还会成长,还会越来越强大,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能成为最优秀的那一根手指!
大男孩儿的心潮澎湃,眼睛里波光粼粼,但是,没有任何的语言来表露。
他觉得,自己就在这一刻,长大了。
阿文爱娇的随便让嫂子弄乱他的头发,像一只小狗,仰着脸认真的表述决心:“我也要做大拇指,我做嫂子的大拇指!”
这句话说得,让做嫂子的几乎热泪盈眶,这小子跟自己亲近,熨帖的五脏六腑都觉得滚烫呢!
他们根本没来得及进屋说话,院门外,走进来一个安静的男孩儿。
是白老二,在创下了这样一番“丰功伟绩”之后,出奇的,竟然没有翘起尾巴,摆出“我是大功臣,赶紧来夸我”的姿态。
看向阿圆的眼神里,也多了些莫名的东西,只是说了一句:“嫂子我回来了,大哥嫌那车太小,牵着牛在集市上继续淘登着呢,我去李铁匠那儿,嘱咐一下明儿的货别少了。”
这般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白老二,还真让人不习惯,不但阿圆老是眨巴眼睛,已经想明白专等着二哥可着劲儿的显摆的老三和阿文,更加诧异。
其实,白老二早就站到了院门外,还打算听一听大家对自己的看法儿呢,卖了这样多的钱,可几乎——全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非看看这回他们集体服气了没有!
要是不服,哼哼——
没料想,嫂子几句话就瓦解了自己的斗志,就算是现在大家都承认自己是家里的大拇指,难不成就要把其它的手指割了去?凭一根大拇指出门单打独斗,那得是脑子进水的人才干得出来吧?
接下来,大家常聚的地方,就是灶房了。
尽管那屋子矮小破败,但是,一家人围坐在小矮桌旁聊天做活儿,慢慢儿竟养成了习惯,闻着饭香,时不时给点小意见,帮着烧把火,多温馨!
只不过,今儿的灶房可有点儿惨烈,就跟遭到了山贼掳掠一般。
“嫂子,有人上家里来欺负你?”第一个冲进灶房的小阿文,被吓得又跑了出来。
老二老三抢着进屋,然后,也担忧的把阿圆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
还别说,这衣服是稍微乱点,头发也不那么齐整了,裤腿脚上也有泥土。
哎,这其实是去河沿儿寻找艾草时弄得,打个把女人,还不至于毁了自己形象,阿圆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摆摆手解释一句:“是你们家那姑来了。”
小阿文登时脖子一缩,他现在日子过的正好,吃得饱穿得暖有人疼,更不肯去别人家里做继子了!
不过,其实也不用害怕,嫂子说了,就算是自己做家里的小手指,也不会有人舍得割弃,嘻嘻,何况咱还要做家里的大拇指呢!
小家伙拽了阿圆的一只手,又把脖子伸了出来。
白老二刚才都没好意思在家人面前显摆,可是,胸中正有无限的抱负亟待施展,在少年郎刚刚膨胀起来的自信心面前,谁还能再探爪欺负咱?
“嫂子你别怕!等大哥回来,我们哥儿几个到她门上理论!抢了咱的,让她吐出来,砸了咱的,我们去砸回来!想过继我弟弟,谁也别想!”
好啊,这“舍我其谁”的气势,立刻征服了小阿文的小心脏,他无限景仰的甩了阿圆的手,凑到了白老二的跟前,格外煽情的叫了一声:“二哥——”!
所以说嘛,钱壮怂人胆,尤其是男人的胆,那是一定得靠富足的金钱去养护,身无分文靠别人施舍过日子的男人,啥部位都雄起不起来!
既然有人出头,那咱就老实巴交做弱者好了。
阿圆叹口气,指向灶房地上散碎的米粒儿:“这次不但是阿文的事,姑姑听说咱家做买卖了,要把所有的吃食都抢走,说咱家人能吃饱饭就是霸占了他们几家的阳气,撵出村子还不够,得撵的远远地都去要饭才行!”
瞧瞧咱说的这几句话,阿圆自己给自己竖了下大拇指,到底是高中读毕了业的,肚子里装有整整十一年的墨水,简明扼要,就把所有的过程表达清楚了。
“什么?”白老三大吼一声,小采莲“哇——”的一声哭出来。
抢走阿文,给她家做儿子,还要把所有的吃食抢走,撵出去集体要饭——
这才能吃饱饭几天时间啊!
“走!我们现在就去找她!”白老二勃然大怒,只有自己亲手创造了财富,才能明白那财富绝对不能被人抢走,再回到一穷二白的过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被逼到悬崖边缘的人,才会舍弃懦弱,与人拼争到底。
就连小阿文和采莲,也再不想缩在哥哥们身后了,被撵出家门讨饭为生,对孩子来说,就是最恐怖的噩梦!
“慢!”阿圆及时制止了一场小范围的“暴动”行为:“我们是一家人,有事了,一起去面对,等等你大哥,把家里安置好了,把应对办法想全了,再集体出动!”
嘿嘿,打个群架什么的,最喜欢了——
阿圆身上的暴力因子欢快的跳跃着,有的时候,拳头就能说明一切,在不讲理的人面前,只有坚硬的铁拳,才能教会他们讲道理!
一票人果然冷静下来,围着破餐桌讨论各种后果和可能。
“我们今儿去打架没问题,姑姑家没有男丁,姑父又是个老实的,然后呢,他们会怎么做?”
“姑姑只能喊大伯,大伯应该不会来打我们。姑父那边也有几个兄弟,有可能接着报复我们——”
“要是他们再拿出那些道士说的阳气被我们占了的话,村里人会不会又站到他们那边,真的撵我们走?知道我们挣了钱的话,眼红的肯定不少,还有咱这么卖下去嘎石灯,早晚都会叫他们知道,要不我们去找里正——”
“里正贪钱,上次就要了我们一两银子呢,我真舍不得再塞银子给他——里正还贪什么?只要他站在我们这边,村民就不会真的舍下脸来再撵我们——”
“里正怕官,我们要是能找到专门治他的官儿,就好了——”。
阿圆的嘴角,很开心的扬了起来,这个家庭缺少一种凝聚力,而困难、打击,正是促成这种正能量的最有效的途径。
每个人都锻炼了思维能力分析能力,阿圆听着他们说的越来越清晰,真的很高兴,毕竟,这一家子人年龄构成偏小,处事经验不足。
白老大就是在这样一个群情激愤同仇敌忾的气氛中,满脸笑容的赶着牛车回家了。
“伙计,今儿起你就跟着我们姓白了,喏,这就是咱的家,你喜欢在哪儿搭个窝?咱们家兄弟多,很快就给你搭好。”白老大唠唠叨叨进了院子,竟然没人迎接他——和他的牛。
会微笑着为他开门的小媳妇儿也没出现,好奇怪的呢!
“媳妇儿——阿文——采莲——”。
这下都听到召唤了,灶房里,呼啦啦挤出了五道身影。
“大哥你可回来啦!出事了!”白老三最近越发的爱咋呼了。
小阿文见到了家中最彪悍的靠山,哭唧唧的就奔上来抱大腿:“大哥,我不去姑姑家,我不去要饭——”。
这是怎么的了?弟弟妹妹一个个如丧考妣,媳妇儿也站在最后面,木呆呆不说话。
“姑来了?要领阿文走?”白老大把牛绳子递到白老二手里,赶紧追问。
大家七嘴八舌,把白老大说的个头昏脑涨,又被阿文拽着进灶房,把“作案现场”指点清楚。
“媳妇儿你没事吧?姑,打你了没有?”白老大还是很拿阿圆当回事的,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媳妇吃没吃啥亏。
自己亲娘在世的时候,可是没少受这个姑姑的委屈,动手动嘴的,姑姑都是个中强手,又嫁到了本村,跟娘家离得近,那更是谁也不犯怵,打遍“迷糊阵”妇孺无敌手。
阿圆心里熨帖,摆摆手:“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站在那儿等着她随便打不成?那个——我掂了咱家的烧火棍,跟你姑对打来着——”。
分明是您一家独大的攻击行不行?
“哦——没吃亏就好,下次,你别——”,白老大说到这里,猛然醒悟到,媳妇似乎最讨厌自己说让她站后面的话,于是及时止住了。
孺子可教也!
“大哥,我们刚才思谋好了,对付姑姑那样不讲理的人,咱不能装怂忍着,得让她再不敢来找事才行,还有大伯那儿,里正那儿,咱都得提前探探路,别等着卖嘎石灯的事大发了,谁都想着来分一杯羹!”白老三说的头头是道,还一边说,一边瞧向老二和嫂子。
“嗯,好!”白老大身板一挺,更显高大。
“媳妇儿,这是今儿得的钱,你该收着的收着,该拿出来花费的就花费,咱家日子刚起了个头,谁也不能再撵咱,打架,咱不怕,花钱,咱也不怕,就得争这一口气!”
“对!大哥,今儿咱就让村里人看看,没了爹娘,咱哥几个也长起来了,谁也不能再在咱头顶上拉屎!”白老二第一次冲动的抓住了大哥的胳膊,如此近的距离,彼此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亲身经历过被亲人驱逐,被村民嘲弄的几个孩子,真的长大了。
他们比父辈更强悍更聪明更有理智,打小没被亲戚照应过,他们无所忌惮。
根深蒂固的观念形成,在冲锋陷阵的时候,男人就是要站在女人的前面。
所以,哥儿仨的胳膊揽在了一起,身下还有一条小尾巴,极力的踮着脚尖儿,想要跟哥哥们站成一般高。
他记事以来,自家就住在村外了,没有娘,爹病病殃殃的没有精神,除了大伯能偷偷给个笑脸,其余的亲戚,从来就是冷眼相向。
采莲紧紧的偎在了阿圆身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哥哥们,她抓的阿圆的手指,都疼了。
“我们三个先去里正家里,叫他评评理,那嘎石灯原本也捂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去送个礼,甭说荒地的事,就扯上镇子上卢管事,我估摸着,他就不会再偏帮着针对咱!”白老二脑子转的飞快,就连“扯老虎皮做大旗”的办法都想了出来。
投机钻营,原本就是“奸商”的看家本领,这个话的分寸,还真得白老二去拿捏。
哥儿仨有文有武又舍得花钱,这事儿几乎就没有悬念了。
阿圆另装了一大块卤好的羊肉,也递到老二手里:“人际关系很重要,我们家,我们家单门独户在村子外太久了,多沟通一下没害处。”
小阿文紧紧的攥着白老三的衣襟,一定要跟着哥哥们前去“伸张正义”。
“还要去姑姑家里,万一打起来,你小,会被伤到的。”阿圆伸了双臂抱住小家伙的后腰,就要强扯回来,毕竟,姑姑家的战斗力到底如何,她心里没底。
“我不,嫂子,我也是男人,我要做大拇指!”小家伙勉强止住了眼泪疙瘩,倔强的不肯回头。
白老大心中一软,当年的自己,不也是这般的弱小,却没有这份血性,去保护自己的母亲不受伤害,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
“叫他去!以后,比大哥要强!”白老大不知道是对着阿圆说呢,还是对阿文说,他的铜铃豹眼之中,恍惚有了悔恨的泪光。
男人嘛,必须承受风吹雨打才能成长,蜷在女人怀抱里的娇娇公子,有几个出息的?阿圆只得规劝着自己,放手让这个小男孩儿走出家门。
“你两个拴好门,我们恐怕得晚一会儿回来。”白老大回头嘱咐媳妇,四个大大小小的“老爷儿们”,慢慢儿消失不见。
“嫂子,大哥他们——会不会——挨打?”小采莲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放心吧,不会有事。”阿圆关紧了院门,上了栓,拉着采莲回灶房,现在,可以重新收拾了。
姑嫂两个一起动手,很快就完工了,接下来需要做些好吃的,等“勇士们”回家,好好犒劳犒劳。
采莲明显的心不在焉,怯怯的眼神就像被吓到的小兔子。
当小姑娘再一次把柴草塞满了灶膛,里里外外的火星子飞溅,并且还在继续不断地往里塞时,阿圆按住了她的手。
“你去一边儿歇着。”
阿圆皱着眉头,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一场火灾隐患杜绝干净。
“嫂子我——”,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捻着衣襟眼泪汪汪。
就说姐最怕“小白花”的嘛!
阿圆忍住心头的火气,把小姑娘按在凳子上:“你比阿文大,坐这儿好好想想,你是害怕什么?害怕的打哆嗦有没有用?没用的话,是不是就想点有用的辙儿?你是个女孩子不假,出了事有哥哥们护着不假,你自己就没点儿主心骨?长长志气,女人也不见得就一定得躲在男人后面,最起码,别哭哭啼啼的没出息,让人看不起!”
哎,处在生理周期的女人,对谁都没耐心啊!
果然,得了嫂子这么一番重话,小姑娘再次“哇——”的哭了出来,然后又极力的堵住了嘴巴,呜呜咽咽的声音,很是有无限持续的苗头。
阿圆听的肝儿疼,从锅台上直起腰来劝慰:“就咱们俩,有啥子不好意思的,哭,大声哭,哭够本儿了,该干嘛干嘛,你试试,会不会哭完就不害怕了?”
“呜——”!小姑娘的哭声竟然戛然而止,一双被洗的透彻的眼睛,不再畏畏缩缩的羞于看人了。
“其实,谁都不愿意跟人起争执,可是,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怎么办?难道做女人的就只能哭死了事?以后啊,什么事都别怕,顶了天,就是去拼命,咱也有手有脚的,打不过就掐,掐不过就咬,总不至于伸了脖子梗儿随便给人砍吧?那你要是这么窝囊,出了门,可别说我是你嫂子,我也不敢认你!”阿圆说的斩钉截铁,这也就是亲妹子,咱才把多年的心得传授出来。
从“小白花”转型成“女汉子”,你确定这就是你对妹妹的培养方向?
“噗——”,小姑娘竟然在这样一个严肃的“授课方式”中,笑了出来,脸上的鼻涕眼泪还没抹干净呢!
嫂子说的多明白啊,打架,并不可怕,比自己身板强壮的人,那也能掐和咬对付,总之不会全吃了亏,那还哆嗦个什么劲儿呢?
一朵人畜无害的“小白花”,就这么生生的给教歪了啊!
还别说,孤儿院的那一套生存法则,拿到这儿来还挺合适。
采莲不哆嗦了,继续帮着嫂子烧火,两个女儿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从“要饭的乞丐”,就延伸到了今儿上门乞讨的“疯婆子”。
“那个婆婆很可怜的,”小采莲感叹:“听说,是她一下子生了两个孩子,还是在打雷的天儿生的,遭天谴的呢!”
生孩子是什么天气,根本搭不上边儿吧?有很多孩子起名字叫雨啊雪啊的,不就是纪念那个特殊天气吗?跟“天谴”有什么关系?阿圆听的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