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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后宫叫德妃:大结局_第二章 暗中查太子

 

除夕守岁后,皇帝初一祭告太庙社稷,见过王公大臣的朝贺,原打算初二就动身南下,宫里宫外都准备好了,偏偏遇上京畿大雪,风雪肆虐不宜起驾,更有北方州县遭遇雪灾,南巡的事再次搁置下。朝廷上一面疏通南下的路,一面拨款赈灾解救百姓之苦。这一折腾,皇帝索性在宫里过了元宵节,于正月十六起驾。

皇帝寿诞是三月初八,但圣驾拟定回程的日子是三月十五。二月中旬时岚琪收到书信,玄烨说免寿宴免朝臣敬贺,仅回京后宫内小聚即可。

再有给朝臣的圣旨,亦是如此。另因大阿哥效仿父亲当初为太后制作万寿无疆屏风,也如法炮制了一架屏风进献给父皇,玄烨特地叮嘱不收这份礼物,让大阿哥把自己写的《万寿无疆赋》誊录在册送给他即可。大阿哥虽然不高兴,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原本在众阿哥准备的贺礼中十分显眼张扬,一下子变成了最尴尬的事。

接到圣旨后两日,大阿哥进宫给母亲看自己准备的誊本,用金丝红绸装订的书册,请书法名家仔细抄写。惠妃只是看了一眼就叹气,摆手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你阿玛的心呢?难道这是老八的主意?”

大阿哥嗤之以鼻,哼道:“文章是他写的,我要做屏风他就反对,说弄一幅字轴皇阿玛就会高兴,我不答应,觉得那样太寒酸了。这下被他说中了,我怎么好觍着脸再去问他?”

惠妃叹:“老八倒是真心帮你,可你啊,你阿玛一向节俭,对太后孝敬那是必须做的事,金山银山他也会搬去宁寿宫,可对自己……你没看到乾清宫里用的东西极少翻新?你弄这么金灿灿红澄澄的一本子东西,回头他问你,一寸丝绸要养多少蚕吐多少丝才能得到,你回答得上来吗?”

大阿哥一愣,满脸不服气,惠妃劝说:“随便找一册干干净净的本子,你亲自一笔一画写上去。”

“我的字不好看。”儿子反驳。

“那也是你的心血。”惠妃恨其不争气,将那花里胡哨的本子自己收下,吩咐儿子,“你照我说的去做,你阿玛就是不给笑脸,也绝不会说你什么。你若是再弄这东西送上去,他就要为了屏风的事怪你了,你怎么也不该学着他给太后做屏风照样给他弄一遍,你阿玛怎么敢和太后比肩?傻儿子啊。”

惠妃随口又问:“老八准备了什么礼物?”

大阿哥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忙,皇阿玛好像许了他什么差事正在查,弄得神秘兮兮的,估摸着过阵子等皇阿玛回来就能知道了。”

惠妃眉头紧蹙,细思量如今朝堂的局势,秘密查的事能有什么,难道说要给残存在索尼挣下的那座大宅子里的人最后一击?若真是如此,皇帝这是要赶尽杀绝了,当初对付明珠也不曾如此,下一回再这样发狠,又会冲着谁去?

三月初八是万寿节,皇帝虽在回京的路上,宫里不能少了相应的礼节,众妃嫔、皇子、福晋等,在太后的率领下,在英华殿拈香行礼,祭告列祖列宗,求庇佑皇帝龙体安康,大清国运昌盛。礼节之后,太后在宁寿宫搭了戏台,荣妃、惠妃与太子妃拥簇太后先行,岚琪留下打点英华殿内剩余的事,晚走了几步。正好宜妃在等接她的轿子,听正她与敬嫔、安嫔戏谑:“太子妃天天都从我门前过来英华殿,听说是求子,可是太子出门在外,她和哪个去求子?”

也就是宜妃敢拿毓庆宫当玩笑,岚琪轻咳一声从边上过。敬嫔几人略觉得尴尬,宜妃见她大大方方走过去,以为岚琪要走在自己前面,不免道:“永和宫的轿子还没到呢,德妃姐姐,过来的那一乘轿子是我的。”

岚琪且笑:“春暖花开了,走一走松松筋骨。”

宜妃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腰腹,看着德妃远去,自家轿子到了眼前,一时没好气,吆喝桃红:“我们也走吧。”

但从英华殿到宁寿宫的路很长,宜妃紧赶慢赶地来,台上的戏已经开锣打鼓地唱起来了。她刚要进门时,一群小家伙撒欢儿从里头冲出来,小皇孙小郡主们要结伴去御花园给太祖母摘花戴,宜妃被他们撞得直踉跄,后面太子妃、文福晋、五福晋、八福晋、九福晋款款出来,朝宜妃娘娘行礼,要跟着一起去。

“年轻就是好。”宜妃望着大大小小远去的身影,对身旁桃红叹息,“若是还能回到昔日佟妃娘娘请我们看戏的时候,这辈子我真想重新活一场。”

御花园里,孩子们各自散开,去给太祖母摘花,太子妃和福晋们都吩咐他们要小心别被树枝刮破了脸和手,有乳母宫女们跟着不会有错,妯娌几人便在向阳处找亭子坐下闲聊。九福晋说:“皇祖母如今越发喜欢热闹的戏码,吵得头都疼了,我可宁愿来这里,和嫂嫂们看着孩子。”

五福晋问九福晋家里的小阿哥好不好,说起十四阿哥的侧福晋也有了身孕,她们不由自主地就谈起了生儿育女的事。九福晋虽然不敢指摘太子妃的不是,可她心里看不起毓庆宫如今的境遇,对太子妃根本谈不上尊敬,纵然八福晋几次眼神提醒她不要再多嘴,她还是再三戳太子妃的痛处。太子妃再好的涵养,也不乐意听这种话,借口坐在这里看不见孩子们了,便起身离开了。

她一走,九福晋便轻笑:“只怪她自己,端得太辛苦了,怨不得别人。”

太子妃随意走着,因见几个孩子爬得高,她不得不将身边的人都差出去,让他们小心些。自己不知不觉走到河边来,却见自己的女儿正和四贝勒府的弘昀说话,看到孩子心情好多了,悄悄走上前想吓唬闺女。

可是才走近,却听女儿在说:“弘晖哥哥怎么不来呢,弘晖哥哥会编花篮。”

弘昀却道:“我哥在陪着太祖母呢,我额娘说了,我哥是大额娘的儿子,太祖母最疼他,他和我是不一样的。”

小郡主奇怪:“哪里不一样了。”

弘昀眨了眨眼睛说:“反正不一样,我额娘说她是侧福晋,所以不一样。”

小孩子简单的几句话,却惹得太子妃不高兴了,原本想逗逗女儿的心思顿时消失,而闺女那时候被眼前飞过的蝴蝶吸引,跟了蝴蝶跑开,身边的宫女嬷嬷一下都跟了去,意外的是弘昀身边却没有人。

却是那时候,弘昀手里的一枝花被他失手落到河里,小家伙伏在大石头上想伸手捞,太子妃不由自主就跑过来,着急地喊着:“弘昀,你要小心。”

可是鬼使神差地,在接近那孩子的一瞬,不知道究竟是着了什么魔,本该抓一把孩子的衣襟把他拎起来的手,不受控制地朝前用了一把力,“扑通”一声孩子从大石头旁落到水里。

这一下才让太子妃惊醒,着急地张口要喊人,回眸就见八福晋目瞪口呆地站在不远处。

“我、我不是故意的……”出了这样的事,太子妃本能地开始为自己辩解,可却眼睁睁看着八福晋冲向她,猛地一把将她推下水,然后高声喊:“来人,太子妃落水了。”

御花园里一阵惊慌后,太子妃和弘昀小阿哥都被捞了起来,其实那里的水很浅,对孩子或许危险,对太子妃来说完全能在水里站起来。当然八福晋也没考虑到这些,只是觉得刚刚推下去,要救上来不难,趁乱时她在惊愕得说不出话的太子妃耳畔道:“娘娘不要怪我,若不是这样,就说也说不清楚了,您说呢?”

太子妃猛然清醒,可不是吗,她若不一同掉下去,旁人指不定会闲言闲语。她真的没有想要推弘昀下去,她根本不记得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邪念,怎么会有?

这件事报到宁寿宫,太后大怒,原本跟着的一竿子奴才和御花园里的人都要倒霉,偏偏今天是好日子,反叫他们走运,太后停了戏责骂几声,搂着小弘昀便算罢了。等太子妃换上干净衣裳再来,太后挽着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连声道:“傻孩子,你万一有什么事,胤礽回来我如何向他交代?”

众人见太子妃脸色苍白,据说手臂上还擦伤了,小弘昀又哭哭啼啼地说是伯母把他抱上岸的,便都赞太子妃舍己救孩子,总算没有节外生枝,总算那一晃神把弘昀推下去的事,从此湮没在河流里了。

宁寿宫的热闹散了后,太后让岚琪把孙儿抱回永和宫照顾,毓溪领着弘晖寸步不离,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不敢放开。今天这事实在很蹊跷,幸好那会儿太后正搂着弘晖说话,她没跟了去,侧福晋面如菜色地跟在一旁,毓溪只有安抚她,“往后咱们家的孩子,还是自己玩儿吧。”

这话岚琪听见,没多说什么,亲自抱着惊魂不定的小弘昀,等太医再来看过后,才哄着他睡过去,看到孩子睡得安稳,总算安心几分。对儿媳妇们则道:“荣妃让你们带孩子过去拿西洋玩具,虽然我也赞成你们往后好好看着孩子们,可总不能在人前失礼,显得你们小气。你们一道带着孩子过去,别让弘晖、念佟离开自己眼前就好。”

毓溪和李侧福晋都不大情愿,但宫里的人情的确也逃不过,荣妃也是好心给她们一个台阶下。不然往后其他宫里的娘娘或阿哥、福晋都不敢邀请四贝勒府做什么了,那样才真正尴尬,显得他们家的孩子多金贵似的,毓庆宫里的小阿哥、小郡主们都没见被这样护着。

可是念佟却说她要和弟弟在一起,不肯跟了母亲去景阳宫,岚琪见小丫头眼皮沉重也是要犯困的模样,便就答应了。却没想到毓溪娘儿几个一走,小孙女却伏在自己肩头告诉祖母:“我看到婶婶把伯母推到水里去了。”

“婶婶?”岚琪皱眉头,落水的伯母自然是指太子妃了,那又是哪个婶婶推太子妃落水?

“八叔家的婶婶。”念佟清楚地告诉祖母,小姑娘已经是能分辨事情轻重的年纪,很懂事地说,“我觉得是大事情,不能随便讲。”她乖巧地问岚琪,自己没在太祖母面前说那件事,是不是不算撒谎骗人。

岚琪爱怜地搂着孙女,告诉她这事儿就她们祖孙俩知道便好,又劝念佟把这件事忘记,温柔地哄她:“兴许是你看错了呢,现在弘昀没事儿了,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岚琪怎么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事后悄悄把跟着小皇孙们去园子里摘花的人都问了一遍。果然当时是疏忽了,弘昀身边没人,永和宫那会儿跟去没几个人,孩子们多,一个晃神就错过了。他们很自责,岚琪则与太后一样,念着皇帝万寿,赦免了他们的罪过。

但心中一直惦记着念佟那句话,夜里在宁寿宫用膳时,不经意地看了太子妃和八福晋一眼。后者依旧谈笑风生落落大方,可一向稳重的太子妃却着了魔似的,在旁人看来仿佛是之前的惊吓还没回过神,可岚琪已经不得不怀疑,太子妃是否另有心事。

那之后两天,也没见八福晋和太子妃有什么往来,只等后来要准备接驾,以及后宫里摆家宴的事,众妃与皇子、福晋聚在宁寿宫说话,散开时八福晋与其他妯娌自然地和太子妃走在一起。众人渐渐各自随母妃回殿阁,她们俩有一段路单独走着,八福晋才匆忙对太子妃解释:“那日的事,一直没能向您请罪,当时惊慌失措,臣妾也只能想到那个法子才能让您摆脱嫌疑,伤了娘娘玉体,还请您谅解。”

不料太子妃竟是一脸傲然冷漠,目光上扬,根本不看八福晋,口中冷冷地说:“什么事?本宫怎么不记得了,弟妹这是在说什么?”

几日的冷静,太子妃已经缓过神了,早料到八福晋会来向她解释,可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她有她的尊贵和骄傲,她不能为了一件根本没什么人看到真相的事往后授人以柄,不想一辈子在八福晋面前矮三分,她可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

八福晋完全没想到,太子妃竟然是这个态度,她暗下以为太子妃会感激她的相助,当日若非那样一闹腾,太子妃若不是同样从水里被捞出来,弘昀那孩子只要迷迷糊糊说一句他是被人推下去的,这事儿就没的收场了。而现在因为伯母和自己一道落水,又是被伯母抱上岸的,那孩子记忆错乱了,忘记了背后那一股推自己下水的力气,孩子到底年纪小,记不了那么多的事。

结果,太子妃竟然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抹去了八福晋的好意,更掩盖了她自己的罪恶。

八福晋强忍住内心的怒意和尴尬,努力端着大方从容的笑,应着太子妃的话道:“没什么事儿,臣妾想着,太后娘娘那日点的戏码热闹,皇上回来大概也会喜欢。”

太子妃却道:“皇阿玛喜欢文戏,回銮后在乾清宫摆宴的戏码,已经定下了。”

“是。”

“没什么事儿了吧?”太子妃清冷地含笑问,见八福晋摇头,她心中一定,带着身边的人便扬长而去。

八福晋低垂着脑袋,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唇边的笑容也渐渐扭曲,化作一抹带着恨意的不屑讥笑。抬起头望着太子妃的背影,朱唇微微嚅动着,极轻地自言自语:“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未来的皇后?”

而那场闹剧,并不曾传到回銮途中的皇帝跟前,一则怕皇帝担心,二则也是小事没必要宣扬,太后暗示岚琪也不要告诉皇帝,故而即便有书信往来,岚琪也只字未提。且因书信往来频繁,岚琪也担心路上出什么岔子,她和玄烨的书信只有风花雪月只有宫闱安宁,一点儿正经事也没有,哪怕被人半程动手脚,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至于皇帝,此番南下路程匆匆,虽说要续旧年南巡之路,但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专门为了治黄淮河水南下。万寿当日更以“四海奠安,民生富庶”颁昭全国,此番黄淮河工大定,可保护流域百姓十数年不受灾害,了却皇帝多年夙愿,恰逢圣上五十寿诞,朗朗乾坤,盛世繁华。皇帝心情好,随扈百官自然高兴,连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这日将出山东境界,皇帝下令之后日夜兼程直奔京畿不再停留,太子来劝皇帝保重龙体,父子俩说了会儿话,正好永和宫的书信送到,太子刚刚退下,就见里头的人出来,说皇上找四贝勒。胤礽心中很不畅快,忍不住派人暗中留心皇帝和四阿哥说了什么话,后来听闻父子俩只是一道看了德妃娘娘送来的弘晖、弘昀写的寿字贺礼,再无其他。太子不禁暗中嘲笑,父亲果然是老了,开始耽于享受含饴弄孙之乐。

彼时玄烨一面拿孙儿写的寿字给儿子看,一面笑道:“这几个字必然是你额娘握着他们的手写的,一笔一画都是你额娘的风骨,你那俩儿子写的字朕瞧过,几时这样端正过。弘昀便罢,弘晖不小了,你不能总放任他不长进,若是家塾不严谨,就送到宫里书房念书。”

胤禛自责,唯有推在妻子身上说:“毓溪溺爱弘晖,儿臣有时候插不上话,如今皇阿玛有示下,儿子往后说话也有底气了。”

玄烨睨他一眼,不过想想自己在岚琪面前说话也少几分底气,不怪儿子惧内,这种事夫妻间是情趣,拿出来说就丢脸了。干咳一声略过这件事,而后却问他:“这次南下治水,你学着什么了没有?”

胤禛如实道:“儿臣收获颇丰,但脑袋里塞了太多东西,一时乱了条理,还需要回京后慢慢消化。皇阿玛若是有兴趣,儿子正在拟文章,想整理记录此番经历,当作寿礼送给皇阿玛。”

玄烨笑:“你倒是便宜。”心内一转,又问,“你额娘可有与你通信。”

胤禛颔首:“额娘问过儿臣,皇阿玛可安好。”

玄烨眼神微亮,含笑再问:“她可问过你准备贺寿礼的事?”

“额娘只是叮嘱儿臣注意冷暖,问皇阿玛可安好,叮嘱儿臣留心照顾您的身体,再没有其他的事。”胤禛一五一十地说,但见父亲面带微笑心情极好,想想五十大寿也非人人都能过的,的确值得高兴。

玄烨自然不会告诉儿子他为了什么而开心,过年时他问岚琪万寿节送自己什么贺礼,见她闪烁其词一副毫无准备的模样,就知道这一回岚琪是没主意了。岚琪没主意,自然就是他来决定,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了。

“皇阿玛,若没有别的事,儿臣退下了。”胤禛不晓得父亲那么乐呵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有别的事在身,明日就启程直奔京城,一路关防不得不谨慎打点。

“跪安吧。”玄烨随口说,可心中一个激灵,又把儿子叫下,吩咐他,“你可知道年羹尧?今年入翰林院了,已经在京等待见过朕后领差事,朕回去有很多事要做,恐怕没时间见他,你替朕应付了吧。”

胤禛想了想,问父亲:“可是湖广总督年遐龄之子?”

玄烨点头:“年家是前明至今世代为官的家族,长子年希尧已经在工部任职,是个读书人。年羹尧文武双全,凭本事一步步走到京城,可出了他们的地界,在京城就未必吃得开,总之你带一带他。弘昀的生母也是汉家女子,别人可以瞧不起汉臣,你不要随便轻慢人家,将来若是栋梁之材,能从四贝勒府门下出来,往后你在朝廷办事,就更容易了。”

难得听到父亲说这种话,胤禛有些不知所措,忙领旨谢恩,父亲又道:“你打了舜安颜的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国舅府是朕的外祖家,亦是你皇额娘的娘家,舜安颜也罢,对佟国维岂容你不尊重?回京后你自己看着办吧,给朕一个妥善的交代,朕不愿再见你冲动鲁莽,有下一回,决不轻饶。”

前头还谈笑风生,一转眼又严厉起来,四阿哥心中咚咚擂鼓,只敢连声答应,匆匆退出来后才舒口气

。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一时高兴就把自己纯粹当儿子,如今更多的时候,自己是他的臣工了。之后匆匆赶去调配明日启程的关防,比起舜安颜,富察傅纪真真是很让胤禛顺心的得力帮手,富察家的人没有半点儿骄傲的心,忠心耿耿办事稳妥。胤禛甚至想,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能与富察家结亲就更好了。

此时深宫之中,环春刚刚翻出一盒珍藏许久的老参,岚琪看过后,觉得不妥当,又让环春另找出好的来,分别包好让人即刻送去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这几日传进来的消息,两位王爷都已在弥留之际,正是普天同庆皇帝五十大寿的时候,皇室里却正面临着生命的消逝,让岚琪微微觉得无奈的是,皇帝对此好像很冷漠。

两位王爷对太后很孝敬,在太后眼里不分彼此,岚琪这么做也是希望宽慰太后的心。果然东西送出去不久,裕亲王福晋就差人进来谢恩,太后便将岚琪叫到跟前,带着几分商量的口吻说:“皇上对这事儿一直淡淡的,我知道皇上有他的心思,当初对待安亲王府亦是如此。皇额娘曾对我说,与其让底下小辈们仰仗祖荫庸庸碌碌地吃皇粮,不如断了他们的后路,让他们自己闯一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要一代强过一代才有得传承。”

岚琪连连称是,但太后又道:“可你知道皇上是重情义的人,为了大局他要做出一些冷漠的事,心里头却未必过得了那个坎,何必留下遗憾呢,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你若说得上话,但凡劝几句,别叫他将来后悔伤心。”

这些话听得人内心沉重,而岚琪则更久远地想到将来,她和玄烨百年之后,留下那么多的孩子,他们之间又会是何种光景。

很快,两位王爷病重的消息传开,但经太医救治,又都缓过一口气,仿佛眼下普天同庆的时候,连死都成了欺君之过,不能在这样好的时节里去世,不能给皇帝的好事添堵。留在京城的阿哥们,和其他贝勒、王爷都已纷纷登门探望,连着几日春雨绵绵,圣驾抵京前一天终于放晴,八阿哥也忙完了手头的事,特来裕亲王府慰问皇伯伯。

阳光晴好,家人搬出躺椅,铺了褥子将虚弱的王爷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胤禩来时福全正眯着眼睛打盹,听得一声:“给皇伯伯请安。”睁开眼,恍惚见到皇帝年轻时的模样,心中一惊,待清醒过来,才看清楚是皇帝的八子胤禩,不免呵呵笑:“八阿哥,越发长得像皇上年轻时候了。”

胤禩知道,他的眉目更像母亲,觉得裕亲王必然是病糊涂了,而裕亲王不过比父亲年长一两岁。一般年纪的人,皇阿玛龙马精神帝王气盛,而皇伯福全却仿佛已进入垂暮之年。眼瞧着,竟如七八十岁般衰老,想想他曾经叱咤沙场何等英姿,此一时彼一时,不免暗暗慨叹。

一老一少闲谈几句,裕亲王不知是病体好转,还是回光返照,在太阳底下精神很是不错,问了几句胤禩如今外头的事。让胤禩惊愕的是,久病不出门的皇伯父,竟然知道自己在查索额图一家的事,他突然心中发慌。

他自以为隐秘在做的事,却是国舅府知道,皇伯父也知道,那索额图不可能被蒙在鼓里,但两个月来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有发生,好像他们真的坐以待毙。而对胤禩来说,最最难的是,那些牵扯到太子的罪证,到底要不要呈报给皇上知道。

院落外头,十四阿哥步履生风地进了宅门,裕亲王福晋正带了茶要送过来,见胤祯也来了,笑说他们兄弟怎么没一道来,说八阿哥正在院子里陪王爷晒太阳。胤祯便亲手接过茶盘说:“伯母辛苦,您歇着去,我和八哥会伺候伯父,有什么事儿再叫您不迟。”

他说着往门里转,只是一瞬间的差别,错过了八阿哥环顾四周的目光,八阿哥以为院中没有旁人,胤祯则不知道八哥刚刚打量过四周,他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脚步轻盈地靠近伯父和兄长时,听得裕亲王长叹一声说道:“这件事,要看皇上之后怎么安排,是收了你的举证后另找其他人来办,还是要你拟折子直接弹劾赫舍里家的人。后者不管怎么做,你反正都里外不是人,也就别在乎做到哪一步了,可前者就不同,若只是要你暗中举证,那你做到什么程度,皇上在心里就怎么看待你。这样一来,究竟是为了江山社稷把太子也算进去,还是为了手足情深保住你的太子哥哥,呵呵呵……难啊。”

胤祯听得这些话,不禁眉心紧蹙,不自觉地就朝后退去,原路返回到门外,定一定神,嚷嚷道:“八哥,你来看伯父,怎么不叫上我。”

八阿哥一紧张,但见弟弟刚刚从门口咋咋呼呼地进来,才心定方才的话应该没有叫他听见,迎上来接过茶盘,嗔怪道:“别嚷嚷,吵着伯父休养。”

胤祯若无其事地跑到伯父身边,笑着说:“伯父你怎么老躺着,赶紧起来,我们骑马狩猎去。”

裕亲王呵呵直笑,拍拍胤祯的胳膊说:“小十四都长这么大了?”目光幽幽一转,看看老八,再看看十四,记得他们刚才那一阵亲昵,意味深长地笑着,“你们兄弟和睦,皇上一定高兴,真好,真好……”

兄弟俩各怀心事,但都没表露出来,陪着伯父又说半天话,到底是久病之人耗不起太多精神,他们没多久就出了王府。

胤祯说他是从恭亲王府过来的,皇叔已经吃了药睡下,让兄长不必此刻过去。胤禩也是心不在焉,刚才与伯父的话没说完,他多想听一听这个比自己更了解父亲的长辈的建议,此番向父亲举证,到底要不要把太子算进去?

忽然听十四说他要回宫了,八阿哥才恍然想起深宫里的母亲,忙道:“明日皇阿玛回宫,一些事我要找内侍卫交代,和你一道回去。”

进了宫,少不得顺道入内宫请安,那一日八阿哥在延禧宫待了良久才离开,而十四阿哥在路过毓庆宫时,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举目望着那座象征着大清未来的宫殿,他仿佛此刻才真正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变,他不是小孩子了。

翌日,圣驾顺利抵京,前去接驾的人少不得忙碌,后宫中并没有特别的事,妃嫔们不需要列队相迎。从很早开始皇帝就说,他出门回来不要有那烦琐的礼仪,六宫照旧过日子就好,今日亦如是。

但永和宫里,岚琪却难得忐忑不安,等绿珠喜滋滋来通报说皇上到乾清宫了,她心想玄烨至少今天不会过来,可结果没多久就有圣旨传来,让永和宫上下预备接驾。

环春熟稔地吩咐底下的人各自准备,回过身见她家主子坐着发呆,迎上来笑道:“娘娘还是换上内务府新送来的春衫,叫皇上耳目一新多好。”

岚琪不耐烦地说:“他信中说回来就要问我拿贺礼,你不是说替我想主意,主意呢?贺礼呢?”

环春贼兮兮地笑着:“奴婢懂什么,还不是娘娘最懂皇上?”

岚琪轻轻咬唇,玄烨的心思的确是她再懂不过的了,其实自己随便找一件东西当作贺礼,皇帝也不见得不高兴,可那样自己的心意传达不了,玄烨吃准的就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皇帝什么都不缺,给任何金银珠宝、字幅画轴都不稀罕,心头最重的,是江山天下、黎民苍生,可这事儿岚琪左右不了。唯一能给他的,就是这永和宫里小小一个家的温馨安逸,可如何才算温馨,如何才是安逸,从来也没个准数,要紧的,还是皇帝高兴不高兴。

她起身站到大衣镜前,身上是香色绣金纹的家常褂子,发髻低低坠在脑后,赋闲在永和宫里,连多一支簪子也不肯戴,整个人素净得很。

唯一可骄傲的,大概就是她十年如一日保持的身段,那是荣妃也已经无法再维持的曼妙身子。随着年纪渐渐上去,娘娘们的衣衫尺寸越来越大,要养得肌肤莹润就不能饿得面黄肌瘦,顾此失彼,再美丽的容颜也抵不过岁月匆匆,但这些还都在她的身上,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年华已逝的骄傲。

环春捧来内务府新做的春衫,桃红柳绿各色鲜亮锦缎做成的新衣,那崭新的缎子面上像敷了一层油光,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刚送来时,岚琪头一眼看到就说:“我都几岁了还穿这颜色,针线房的人想什么呢?我不嘱咐,就这样送来了?”于是新衣服搁着,一直没上身。

此刻环春见主子看得眼神发呆入定似的,灿烂一笑,将衣服在明窗下铺开,转身去捧来金银首饰,站定了笑道:“圣驾转眼就来了,娘娘再犹豫,万岁爷就进门了,您若是决定不打扮,奴婢这就收起来。”

岚琪不由自主朝外头望了一眼,几步走上前,指着绿底百蝶穿花的袍子说:“就这件吧。”

环春大喜,吆喝玉葵几人进来伺候,一面看着外头的动静,一面给娘娘装扮。一袭绿衫,直将满园春色都穿戴在身,但针线房当真不敢对娘娘开玩笑,锦缎色彩虽鲜艳,纹缕花样都是极稳重端庄,袖口衣摆黑缎金线滚边,一下就把轻佻的春意全遮盖了。

“奴婢虽不该这样讲,可是娘娘您这样一打扮,比平日要年轻好几岁呢。”玉葵和环春依偎着看自家主子,岚琪也禁不住在镜前转了一圈,看到镜中春意盎然的自己,亦是十分满意。

“娘娘,唇上还差一抹胭脂。”环春扶着岚琪在镜台坐下,为她重新在腮边扑了蜜粉,转身要叫玉葵拿东西,竟惊见皇上已经在门前,玉葵在皇上身后冲她张牙舞爪的,她赶紧悄悄退下了。

偏偏岚琪因信任身边的人,压根儿没在乎她们进进出出的动静,正看着镜子里精美妆容下的自己,虽不见得画成了国色天香,可的确更精神鲜亮,她也看着喜欢。

此刻抿了抿唇,拿起胭脂轻点,星点嫣红在唇间散开,画龙点睛般,镜中的自己立时变得更加妩媚,可她的指尖还沾着胭脂逗留在唇边时,镜子里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的眼底有春色,笑得那么开怀舒心。

岚琪像是被人窥见了最私密的事,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刚刚点红的双唇不自觉地摆出负气的模样。玄烨却慢步走上来,拉过她沾着胭脂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背上画出两条长长的痕迹,促狭地说:“旁人若问这是什么,朕便说是德妃娘娘亲的。”

岚琪气恼地要抽出手,却被人轻轻一拽拎起来整个儿抱入怀中,明朗白天,这样近互相对视,玄烨眼角的皱纹她都看得清清楚楚。突然就后悔自己刻意用脂粉掩盖岁月,这会儿他若亲吻自己,岂不是要啃一嘴的胭脂?

可玄烨没有让她尴尬,紧紧抱着她纤柔的腰肢,只将脸蹭在她顺滑的发鬓上,心满意足地笑着:“香喷喷的,朕一路过来就闻见香味了,心想今年园子里的花儿开得那么好?原来香味从你这里来!”

岚琪的身子完全没用力,被他大力而安稳地抱着。这两个月里她想过,皇帝南边走一遭,不知怀里又要抱什么新鲜小人儿。结果其他妃嫔比她更上心,多方打听下来,都说皇帝此行不闻野花香,水里蹚泥里走,尽操心黄淮流域老百姓的事儿,就是江南春光无限好,他也没多看一眼。此刻人家那么激动贪婪地抱着自己,可见是真真两个月没近女色了。

她正游神想着这些,玄烨突然问她:“朕这次,可没有做半点儿叫你伤心的事,做得可好?”

“难道不是应该的?”岚琪嗔道,“这也值得皇上骄傲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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