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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5部_第二章 曹操接收了

 

赤兔宝马

直到吕布头颅悬于辕门高杆之上,曹操才算彻底踏实,吩咐将下邳降兵尽数收编,宋宪、侯成仍统旧部暂归中军听调。满营文武各行其是,单把刘备留了下来。

“昔日周公求贤,一饭三吐脯,一沐三握发。咱们也要效仿一下古人。”曹操语带兴奋,“民间有三大贤,郑康成、荀慈明、陈仲弓,惜乎郑玄身在北海无法征召,荀爽被董卓囚禁死于西京,陈寔(shi)去世已有多年。现有陈寔之子陈纪、嫡孙陈群居于下邳城中,听说玄德曾聘陈群为从事,劳烦你替我引荐一番,若能将此父子征入朝中,乃是一桩美事。”

刘备闻听此言心下不悦,陈群明明是他的旧属,可经吕布那里绕个弯就变成了“朝廷”的人,曹操分明就是挖自己墙脚。但身在矮檐下,不敢不低头,佯装笑脸道:“为国举贤,乃在下职分应当,何谈劳烦二字,明公折杀备了。”

王必在一旁谏道:“下邳之水未退,况城内尚有吕布余党,主公不宜以身犯险,不如将陈氏父子请过营来相见。”

曹操不赞同:“大贤面前岂可怠慢,我必要亲自前往方显敬重之意。再说陈元方已经六十多了,要他老人家涉水而出,岂不失了朝廷的一片仁爱之心?”

王必又道:“此非军国大事,大可推后两日。待下邳一应事务安排已毕,洪水稍退,主公再去无妨。”

“你晓得什么?”曹操已面露愠色,“许都新立人心未稳,当此时节正该征召贤良入朝,这般重要的事岂能推后?”

刘备也顺着他说话:“明公胸怀社稷,求贤若渴一片挚诚,王主簿怎忍阻拦?若顾及凶险,选些虎豹卫士留神保护也就是了。那陈氏素有贤名,能将这对父子征入朝廷,不但是许都之荣耀,曹公之荣耀,也是你我之荣耀啊!”

这几句话把王必噎得无言以对,只好诺诺连声。曹操甚觉刘备的话贴心,笑道:“还是玄德眼界高人一筹。你家眷尚在城中,此番入城顺便将她们接回来,事不宜迟咱们速速动身。”说罢拉着刘备的手,亲亲切切就往营外去。王必见状,赶紧请曹纯点了三十名虎豹骑,付与许褚统领,护送曹操同往。

诸人刚出辕门,就见关羽、张飞、孙乾、简雍、赵云、陈到等在谯楼下插手而立——他们见曹操单独留下刘备,心中甚为关切,谁都没有回营。刘备见此景赶紧呵斥道:“尔等不回去整饬军务,赖在这里做什么?”曹操心里清楚,摆手取笑道:“玄德莫要申斥,想必各位以为老夫要设鸿门宴,因而惦念你的安危呢。”

刘备觉他语中带刺,更加严厉地斥责道:“你们这些无用之人,难道我不回去就什么事都做不来吗?我陪曹公入城拜谒陈元方父子,顺便将家眷接回。尔等速速回营,下邳虽定张辽未获,务必谨守营寨,防备敌人偷袭。”

关羽等人赶紧抱拳领命,赵云欲要请命护卫,被简雍一把拉住了。

忽然又闻一阵马嘶之声——秦宜禄满脸堆笑将赤兔马拉了过来,要在曹操面前再表表功。

赤兔非中原之种,乃是昔日董卓担当西域戍己校尉(管理屯田,抵御匈奴)时战场所得,后又转赐吕布,酬谢他手刃丁原之功。此马虽属汗血一种,但比之普通的汗血马又强了百倍。蹄至背高八尺、头至尾有丈二,浑身上下火炭般赤,并无半根杂毛,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蹿沟跳涧步伐稳健,登山涉水如履平地。吕布凭借此马奋勇沙场耀武扬威,从关中一路杀到徐州,人也英俊马也漂亮,因而军中有谚“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秦宜禄恭恭敬敬把缰绳递到曹操手里,龇牙笑道:“赤兔乃万里无一的宝马,从前明珠暗投错跟吕布,自今以后辅佐主公您踏平四海、效力朝廷,这才算是弃暗投明如鱼得水!可惜这畜生不会说话,倘会说话必然高呼一声‘小畜生参见主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说着他竟还学着马打了两个响鼻。

众人见秦宜禄如此厚颜谄媚,都不禁侧目。曹操这会儿倒觉甚是受用,轻轻抚摸赤兔的鬃毛,觉它通体温顺似无抗拒之意,更是说不出的喜爱。秦宜禄见缝插针:“神啦!真是神啦!我刚才牵它的时候可费劲啦!这也就是主公威风凛凛气魄盖世,才降得住赤兔。”他大拍马屁丝毫不顾别人怎么看自己。

“哪有你说的这么邪?”曹操白了他一眼,再观赤兔面孔,眼中隐隐似有泪光,心下暗暗称奇,喃喃道,“曾闻项羽被困垓下,乌骓马哀嚎不已。赤兔二目带泪,莫非也知主人已死?吕布虽是一介武夫,对此马却情深义重……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畜生尚有忠孝之节。可叹世间不忠不义之人,还不如披毛戴掌的畜生呢!”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饶是秦宜禄的脸皮赛过城墙,这会儿也叫他臊个通红。

“赤兔赤兔,且听我言,须知世间有大义小节之分。吕布虽待尔深厚,但他本是乱世逆臣;尔乃大汉之马,当效力于王事,助老夫戡平四海安定黎庶。须知大义面前当屈小节,大忠之人必弃小惠……”曹操一边抚摸马背,一边给这畜生讲大道理,犹如教训孩童一般,旁观诸人皆感好笑。

说来也怪,几句话说完,赤兔马摇首晃脑一阵低鸣好像还真听懂了。曹操哈哈大笑,靠前一步带紧缰绳,纵身间已跨上马背:“好马!咱们走上一遭!”秦宜禄眼见曹操的裘衣坐在屁股下面了,想上前整理好,哪料曹操突然猛给一鞭,赤兔随即奔起,掀起蹄子正蹬秦宜禄大腿上,所幸未脱铠甲,还被踹出一溜跟头——这才真叫拍马屁反被马踢!

“主公!此马凶悍,小心啊!”许褚可吓坏了,赶紧和刘备撒腿在后面追。关羽、张飞等一堆看热闹的人也追了上去。

曹操催动赤兔,一阵风般在营里穿梭,所过之处兵丁将校无不撞得人仰马翻。不过转眼之间,已从正北突出曹军连营,在空旷的荒野上奔驰起来。过了好半天,许褚等才气喘吁吁追出来:“主公!留神此间尚有张辽余党,快回来!”人群中忽又多了一个郭嘉,高举手版道:“主公快快转回!河内有紧急军报到来!”

秦宜禄一瘸一拐也追了过来,笑道:“郭祭酒,你急什么?军务虽急,也不在乎这片刻之功。主公这会儿正骑得高兴呢!”

郭嘉没心思跟秦宜禄饶舌,兀自呼喊不休。曹操玩得高兴,哪里还顾得上他们?连连挥鞭打马,只感赤兔健步如飞奋勇奔腾,左右景致一晃而过,迎面的气流顶着眼睛直流泪,不亚于风驰电掣。他着实兜了个大圈子,更催赤兔跃入下邳四围的水坑之中。霎时间噼噼啪啪一阵扑腾,马蹄所过之处,溅起的水花足有一人多高;而赤兔兀自向前丝毫不怯,确是涉水犹如平地。曹操身登行伍以来,乘过的好马也不少了。何进赠予的大宛马,助他在长社大破黄巾;曹洪送与他白鹄马,涉过汴河之水、濮阳之火,两番救主;宛城危难之际,其子曹昂自舍性命将绝影马献上,曹操才得活命。那三匹也都是宝马良驹,但跟赤兔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

曹操驰得痛快,许褚、郭嘉等却瞧得揪心,兀自呐喊不绝,却见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红旋风——赤兔已然载着曹操奔了回来。缰绳提纵之间,赤兔马前蹄跃起,嘶鸣咆哮之声响彻天际,好似蛟龙入海。它这一鸣过后,忽听曹营周匝所有战马都跟着叫起来,马嘶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痛快!”曹操跳下马来。

秦宜禄离着老远就大放溢美之词:“主公神威当世无双!有赤兔相助,扫荡天下所向披靡!”

曹操却叹息一声道:“此马虽好,但需配得将中魁元,两军阵中斩将破敌。若是给老夫骑乘,那可就成了大大的废物了。”秦宜禄马屁不绝:“瞧您说的,虽有将中魁元,还不是得听您的调用?”

曹操根本不理他,伸手接过郭嘉掌中手版:“何事如此要紧?”

“河内张杨提兵临河,欲为吕布报仇!”

曹操原以为是袁绍有了动静,这会儿听是张杨,心里不再为念。那张杨也有迎驾东归之功,受封大司马,但此人毫无进取之心,甘愿让别人迎走天子,自己仍回河内驻守。河内之北属袁绍、以南属曹操,他在两强的夹缝中一直壮大不起,至今兵马不过数千,倒也安之若素,只等局势分明择主而仕。

张杨虽胸无大志不善谋划,却是个宽宏义气的人,帐下部将造反,若是被擒之后向他啼哭认错,一概原谅不罪。昔日他与吕布同属并州部,交情莫逆,在吕布被袁绍逐出的时候还曾慷慨收留,拨划河内兵给吕布调遣,更私下供给关西良马武装陷阵营。此番得知曹操东征,开始时并未多想,以为张绣、刘表定会袭击于后。哪知过了两个多月,谁都没动静,曹操已兵围下邳,张杨坐不住了,有意渡河南下攻击许都救朋友脱困;但实力太薄弱,过了黄河无异于送死,只得临河下寨遥做声势,逼曹操退兵——殊不知他来得太晚了,吕布已然身首异处。

曹操看罢军报沉吟不止:“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张杨倒也是条好汉!昔日我有一鲍信,张超有一臧旻,没想到吕布那等顽劣之徒还能结下这么个生死至交,并州汉子当真了得!”

郭嘉可没那么感慨:“张杨虽弱,但河内郡地处大河以北,乃河南屏障,倘此地有失,中原门户洞开啊!”他不能当众明言,但意思已透露——倘若张杨闻吕布之事,因而倒向了袁绍,那河北大军就可以借河内为道直至许都城下。

刘备见关羽等人还在身边看热闹,生怕他们因知晓军务受曹操猜忌,呵斥道:“你们还不回去,等什么呢?”

曹操专心思考也未在意,蹙眉片刻便有了主意:“速提曹仁为帅、史涣为先锋,分八千兵马回击,定要给张杨点颜色瞧瞧!”他也想马上走,但此间豪强未定、张辽未擒,还不能安心。好在河北局势清晰,袁绍仍在易京强攻公孙瓒,张燕又跑去添乱,没有工夫南顾。派曹仁回军向西,即便不能全胜,也可将张杨羁绊在河内,防止与袁绍合流。这边他处理完青徐豪强,再率部追赶应该来得及。

“诺。”郭嘉领命而去。

曹操缓了口气,这才感觉满脸尘土,加之水花一溅都成了污泥,想到要见陈纪父子,把缰绳付与许褚,到水坑边掬水洗脸。秦宜禄则匆忙爬到水边,摘下铠甲,将身上穿的衫襦撕扯一块,双手举到曹操眼前:“主公,这水太凉了,您赶紧擦擦吧!”

曹操接过去擦了一把,随手扔还给他:“这半天真够你忙的。”

秦宜禄谄笑道:“孝敬您是应该的。”他实比曹操还大几岁,却说是孝敬。

“昔日你卖主求荣,先随何苗,再投董卓,最后又跟了吕布,旧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秦宜禄跪倒在地不住磕头:“主公开恩,念在当初我服侍过您的分儿上,您就……”

“休提当初!提起当初气炸我肝肺!”曹操一甩袖子,“昔日阿谀之言犹在耳畔,你这无耻小人,嘴还不如屁股呢!”

“是是是。”秦宜禄一概承认,“小的自知罪孽深重,不过主公若肯再收留小的,小的还有好心相献,那个……杜氏……”他要把自己的老婆杜氏献于曹操,但这种话当着众人没法说出口。

这倒提醒了曹操,回首顾盼,见刘备的部下已走远,其中关云长手托长髯一步三回头,似有难以启齿之事。曹操又想起曾许诺把杜氏转赠关羽之事,心下越发诧异——这事真奇了!不就是王允府中一个捧貂蝉冠的丫鬟嘛,还嫁了个无赖,怎么吕布、关羽竟会如此倾心于她?倒要亲眼见上一见!

想至此,曹操伏到秦宜禄耳畔:“你这老小子狡猾无状,倒娶了个人见人爱的婆娘。饶不饶你虽在两可,但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你先把杜氏送到我帐中,我见见再说。”

秦宜禄闻听此言一脸喜悦,立刻许诺:“今晚我就给您送过去!”

“小声点儿!”曹操倏然变脸,二目闪出冷峻的凶光,又嘱咐道,“这事你跟奉孝商量着办,把人藏严实了,别给我嚷嚷得满城风雨。若有不相干的人胡说八道,我要你脑袋!”说罢便起身招呼刘备进城。

他们走出去老远,秦宜禄依旧连连磕头,口中喃喃不休:“不敢不敢……小的趁夜晚把老婆给您送过去,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妥妥当当……”

拜贤遇刺

曹操与刘备涉水进入下邳城,已有几支自己的队伍进驻,吕布的降兵列着队从各处城防下来,所缴兵刃堆成一座座小山。洪水稍有减退,不少百姓也相互扶持着下了城,蹚水去观看自家被淹的房子,往来之人熙熙攘攘。

曹操甚觉烦扰,赶紧叫手下打听陈氏父子所在。虎豹骑去问接收兵将,接收兵将问降兵,降兵又问百姓,前前后后打听了好几圈,才知陈氏父子在最里面一道城墙的东阁栖身。曹操不敢怠慢,信马来至内城,只带了刘备、许褚及三十名虎豹卫士来到东墙以下。石阶陡峭异常,上上下下的百姓见来了一位大有身份的官,都吓得不知所措。曹操也不怪罪,叫大家纷纷先行一步让出石阶,这才拴了马匹,由许褚搀扶着登上城楼。

迁居的百姓乱糟糟跪了一地,曹操示意他们各行其是,径直奔了楼阁。阁门敞着,他只一眼就瞥见里面有不少插手而立的仆人,赶忙退后几步一揖到地,正正经经道:“沛国曹操拜谒陈元方先生。”此番拜谒贤士,曹操自报籍贯不称官职以示平等。刘备也赶紧跟着作揖道:“涿郡刘备也来求见。”

原以为里面闻知大人物来了必有一番骚动,哪知陈纪一门大有身份,竟丝毫不乱,有个家仆端正走出还礼道:“闻曹公与使君前来,我家主人甚感荣光,大驾至此快快请进。”

曹操、刘备一先一后而入,那些家仆颇有规矩,皆是深施一礼很自觉地退出去。阁里光线甚是昏暗,却见西首不分老少坐着四个人。这样的坐法曹操颇感意外,但略一沉吟倒也释然——以前听荀彧说过,颍川陈纪与平原华歆齐名,治家却颇有不同。华子鱼驭子弟甚严,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父子兄弟随随便便。二门虽大相径庭,却都不失雍熙(意为和乐)之轨。

见曹操、刘备又要施礼,三个年轻的赶忙搀扶中间一位白发老者站起,抢先向二人见礼——曹操作揖已毕,瞧四个人中却有三人跪倒见礼,唯独最左边的中年文士直身挺立,仅仅抱拳作揖。国家礼制所定,天子面见三公尚要躬身问安,至于九卿之下当大礼参拜,更何况平头百姓。此人遇当朝司空而长揖不拜,也忒张狂了!曹操暗自诧异,却不便出口质问,单打量中间年迈老者,料定此人必是陈纪,赶紧伸手相搀。

果不其然,那老者微笑道:“君身为朝廷三公,竟屈尊涉水至此,老朽颇感不安,请坐下讲话吧。”

刘备抢先一步拉过右边的中年人道:“这位便是陈长文。”

陈群恭敬再揖,曹操拱手客套:“久仰久仰。”见陈群三十多岁,面容白皙五官端正,神态柔和甚是可亲,眉目间总是含着一缕笑意:“曹公涉水而来,我父子受宠若惊。”

“岂敢岂敢。”说话间曹操眼往右看。

陈群会意赶忙引荐:“这是陈国袁氏昆仲。”陈国袁氏虽不及汝南袁氏声名赫赫,却也不是泛泛之辈,袁滂曾在先朝问鼎三公,现已故去。这对兄弟哥哥三四十岁、弟弟二十出头,想必是袁滂的子侄一流。

那不肯参拜的中年人略微拱手道:“在下袁涣,这是舍弟袁敏。”

曹操心中了然——久闻袁滂有四子涣、霸、徽、敏,都小有名气,原来是老大和老四,要能一并征入京师,倒是锦上添花。赶忙把方才袁敏不向自己跪拜的芥蒂抛到九霄云外,笑道:“久闻大名,敢问袁先生另外两位手足可在此间。”

袁涣甚是拿大,捋髯道:“二弟今在河北,三弟避乱交州。”看来袁家四兄弟也是各干各的,老二投到袁绍麾下,老三却做了流亡隐士。交州虽是南方荒蛮之地,那里却有一家土豪士燮(xiè)、士壹兄弟,精通《左传》之学、倡礼仪风教,南蛮土人视其为尊,敬爱有加。士氏一门占据州郡要职,不啻为交州的土皇上,对待避难之人亲切有加。因而交州虽荒,却成了蜀中刘璋、荆州刘表、辽东公孙度之外的又一处避难乐土。

“别站着了,咱们坐!”刘备率先打破客套的气氛。

阁中虽陋,诸人不拘主客团团围坐,曹操言语很主动:“丧乱以来中原名士纷纷四出避难,陈老先生及令公子辗转至徐州,一定很思念故土吧?”陈氏就是颍川许县人,这倒方便了,回乡就是去许都。

陈纪这十多年可没少经历风雨,先是被董卓威逼做了官,蒙孔融周旋逃至下邳,没想到又落入吕布之手。这样的事见多了,自然晓得曹操也要拿他装点门面。老人家捋了捋灰白的胡须,缓缓道:“多谢曹公关照,老夫本当前往都城赞辅朝廷。但是不怕您笑话,如今体弱多病懒散惯了,风烛残年不能再有何建树。在下邳住了两年,对这里的气候也习惯了,不想再移了。”

“这说的哪里话来?今韩融、杨彪、孔融、桓典皆在朝中,老先生回去与大家相聚,叙一叙往日交情多好啊。”

陈纪沉吟不语,陈群却目光熠熠。别人尚且不论,陈氏与孔融可是老交情,当初孔融为北海相,为陈氏父子避难徐州帮了些忙。孔融年纪正在陈氏父子之间,原来与陈纪平辈论交,但结识陈群之后情趣甚笃,甘愿自降一辈以叔伯之礼尊奉陈纪。陈群之所以被刘备聘用,也是孔融从中牵线搭桥。

曹操眼睛雪亮,见陈群有所动容,赶紧又道:“老先生年事虽高,可长文老弟尚在壮年,当为朝廷效力啊!”

陈纪怎能说个“不”字?又见儿子目光恳切瞧着自己,面容尴尬哭笑不得:“话虽如此,不过老夫我……”他知许都官僚多半是摆摆样子,自己也一把年纪了,早没了雄心壮志,与其折腾回去,朝廷有事跟着跪起八拜,还不如就在下邳踏踏实实养老呢。

刘备粲()然一笑,帮着曹操劝道:“陈老先生,岂不闻树欲静而风不止?吕布虽剪除,但您老名气太大了,现在要是不走,北边的袁绍、南面的袁术也会派人来接您。曹公是一片好心,您去了许都既是还乡又是效力朝廷,岂不比一把年纪长途颠簸再跟了那帮割据要强?他们可不似曹公这般名正言顺讲情讲理,弄不好差来伙兵劫持于您,到那时进退两难,哪找后悔药去?”

太会说话了!曹操恨不得揽着刘备亲一口,连忙就坡下驴:“玄德之言不假,您老不愿为官也罢,回去闲居,乡里之地总比下邳稳妥吧?”话是这么说,曹操心下暗想——先把你接回许都,到时候三天两头派人去央求你为官,看你心软不心软!

“哎呀……曹公如此厚意,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这……”陈纪很为难。不过老头颇识时务,刚才刘备说袁绍、袁术可能会挟持,但惹恼了曹操也未必不会行此下策,况且儿子也愿意去……他一咬老牙,一拍老腿:“也罢!老朽就随明公回去!”

“承蒙赏光。”曹操乐开了花,“您老要是身体吃力可以不跟大军走,叫长文随我先行。我另派人伺候着您,等到春暖花开,您老人家坐着车走走歇歇,一路游山玩水又有何妨啊?”

“您太周到了。”陈纪连连拱手,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却由衷佩服曹操的胸襟。

见陈氏父子搞定,曹操回首再问袁涣:“袁先生,你们昆仲也随我回许都吧,若有家眷在此,我安排人送他们回陈国,你看可好啊?”

袁涣莞尔一笑,却没答话,对刘备道:“玄德公,贵家眷就在对面楼阁上。吕布虽未加侵害,但也受惊不少,快接他们走吧。”

曹操不解——袁涣直呼刘备表字,似乎不是初见。刘备脸上也转过一丝尴尬,随即起身作揖道:“逢此不幸,让诸位见笑了。明公,恕卑职少陪……”

“去吧。”

待刘备走后,陈群解释道:“明公不知,袁曜卿乃昔日刘使君所举茂才。”

曹操暗暗称奇:这大耳刘备却也有些本事,陈群、袁涣都非泛泛之辈,竟都跟过这个卖草鞋的。

正在纳罕之间,袁涣又开了口:“明公,方才在下多有失礼,还望上人见谅。”

“不敢不敢。”曹操知道袁涣说的是没有跪拜之事,故作大度道,“本官若是有何得罪之处,还望先生指明。”

“明公以三公之贵、节钺之尊亲来探望,我等受宠若惊,又谈何得罪?不过……”袁涣站了起来踱到后窗,手指城下正色道,“您掘泗、沂两河水淹下邳,不知害了多少芸芸众生啊!”

曹操一阵悚然,站起身随他到窗边望去——下邳城内遍地狼藉,民房倒塌,残破的石木凝冻在冰水之中;有许多百姓淌水回来,伏在自家的断柱残梁上痛哭流涕,抽泣声、哀号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袁涣见他脸色苍白,厉声责问道:“您看到了吧?为了破吕布,这一场水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啊?明公之所以征战天下扫平割据,上报天子下安黎民。吕布虽死,百姓更

遭其难,如此行事岂不是本末倒置?”

“本官原只想锄奸,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曹操低头认错。其实他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赶在袁绍平定河北之前消灭吕布,为占有对战袁绍的主动性,甚至可以说为维护许都稳定、大汉国祚……但在痛不欲生的百姓面前,曹操觉得那些理由都已站不住脚。

袁涣见他似有动容,捋髯道:“在下有一言,望明公详思。”

“愿听赐教。”曹操这会儿再提不起堂堂三公的气魄了。

“不敢当您这‘赐教’二字。”袁涣态度和蔼了不少,娓娓道来,“夫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义,兼抚其民而除其害。夫然,故可与之死而可与之生。自大乱以来十数年矣,民之欲安,甚于倒悬,然而暴乱未息者,何也?意者政失其道欤……”

曹操低头思量——袁涣这话大有抱憾之意,岂不是批评许都朝廷一切都没走上正轨吗?我又何尝不想与民太平,可是我不去犯别人,别人也要来犯我,恢复太平时节的章法政令又怎么能资养军队、抵御敌人呢?只有击败袁绍这个朝廷宿敌,中原人心才能真正安定,朝廷政令也才能真正颁布落实。

袁涣尚不知曹操此刻所想,兀自阐述自己的主张,脸上渐渐露出神往之色:“涣闻明君善于救世,故世乱则齐之以义,时伪则镇之以朴;世异事变,治国不同,不可不察也。夫制度损益,此古今之不必同者也。若夫兼爱天下而反之于正,虽以武平乱而济之以德,诚百王不易之道也。公明哲超世,古之所以得其民者,公既勤之矣;今之所以失其民者,公既戒之矣。海内赖公,得免于危亡之祸,然而民未知义,其惟公所以训之,则天下幸甚。”

“兼爱天下而反之于正,以武平乱而济之以德……此真至理名言也!”曹操不住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官回至许都一定奏明天子,先免去徐州百姓今年课税,以武平乱而济之以德嘛!”

袁涣没想到曹操这么从善如流好打交道,心中大感畅快:“数闻明公广开言路诚心纳谏,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既然如此……”说着话已跪倒在地补上一礼,“在下愿追随明公为朝廷效力。”袁涣这种人是典型的威武不能屈、吃软不吃硬。生死安危不在心上,哪还管你是什么三公九卿?要是不能尊重其气节与志量,就是白刃加颈也休想令他折腰;若是肯依从其主张,他便会投桃报李大感知遇之恩。

“多谢先生不弃。”曹操双手相搀,“水淹下邳为祸众矣!只恐一两年的赋税也不能抵去此间百姓的损失。单是周匝的积水就是难题,即便退去,这附近也成了无法耕种的泥坑了。”

哪知此言说罢,一旁袁敏接过了话茬:“不就是退下邳之水嘛!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明公若信得过在下,就交给我来办吧。”

“哦?”曹操自进门来一直与陈氏父子、袁涣攀谈,忽略了年纪最轻的袁敏。闻听这大话赶紧回头打量,见袁敏二十出头稚气未脱,面色黝黑衣着朴素,举止懒散嬉笑随便,全不似个名门之后。

袁涣见弟弟出口狂妄,赶紧呵斥:“住口!明公面前大言不惭成何体统?”

曹操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袁敏既敢说这个大话,必然是胸有成竹,便摆手道:“不碍的……袁老弟,将此差事交与你办倒也不难,但你得说说有什么治水的办法。”

曹操亲口说出“老弟”二字,这是极大的脸面,若是旁人必定作揖谦让。可这袁敏似乎比他哥哥架子还大,连屁股都懒得抬一下,笑嘻嘻道:“下邳乃古之坚城,韩信为王曾定都于此。不过自先朝以来河道变更,城池所在趋于低洼。三个月前明公兵围此城,那时我就跟兄长私下议论过……”说着话他朝袁涣挑了挑眉毛,“大哥可还记得,我说‘倘老曹掘河灌城,吕布这厮必亡’——果不其然吧?嘿嘿嘿……”

袁涣听弟弟自吹自擂,还公然称“老曹”,不禁一阵皱眉:“放肆放肆,太没规矩了!”曹操却觉他口快心直没有怪罪,摆摆手示意袁涣不要打断。

袁敏站起身走到窗口处,指着外面向曹操讲述道:“城内的积水两三尺,外面更不必说了。但这还是隆冬时节,倘若春夏河水暴涨之际,灌进来的水能把民房淹没!明公虽已把决口处堵上了,只怕河水暴涨,那地方终是此间百姓的隐患。况且天下汹汹战事未平,日后再有人行此破城之法,这城照样保不住!”

曹操越听越感兴趣,拱手道:“卿有何办法?”语气已越发恭敬。

袁敏安然领受,自顾自说道:“您看看,已然过了半日这水根本就没退多少嘛!地势低洼是改不了的,这么大的一座城又不可能迁徙,唯一的办法就是引流疏导。”

“引流疏导?”曹操不解。

“嘿嘿!这您就不懂了吧?”袁敏摸着还未蓄起的小胡子,指天画地得意扬扬,“昔大禹之父鲧奉命治水,哪里决口就堵哪里,水位越来越高,河口堤坝也越来越高,到最后川壅一溃伤人更多!帝尧殛鲧用禹,大禹受命之后疏浚通路迂回引导,不就太平无事了吗?水流千遭归大海是万世不变的道理!既然明公已挖了灌城渠道,那索性自这水坑往东南继续挖,让水东归沂河故道。西高东低积水自流,数日之间便可退尽。然后咱们借着这两条渠,在下邳外郭周围深深地挖上一圈护城河,再重新掘开上游河口。这样一可以减轻泗水入沂的决口隐患;二者为下邳城更加一道防卫屏障;另外有了这条新渠,百姓耕种灌溉也方便多了。”他边说边比划,已陶醉在自己的设想中。

“一举三得,妙哉妙哉!”曹操心悦诚服,“看来此间治水的重任非老弟莫属啊!”

“嘿嘿……那是自然。”袁敏当仁不让。袁涣见弟弟这般自大,怏怏不快道:“我这兄弟不懂规矩,曹公千万见谅。家父去世之时他未及总角,是我将他带大的。这几年躲避刀兵辗转度日,未得空暇对其深加教诲,致使学业荒废不谙礼数……唉!这都是我的错啊!”

曹操却道:“精研治水之术可造福于民,我看令弟前程似锦啊!”

“话虽如此,不过圣人有云‘君子不器’,这终究不是什么世宦正途……”袁涣的思想虽说保守但也大有根据。自建汉以来,专治水利的官是都水长丞,不过太常寺属下一个小职位,地位等同于令史,根本谈不上受人尊敬。

曹操知道袁涣想什么,既然要用他们,索性再卖一个人情,笑道:“我回朝以后,为令弟设一个河堤谒者的职位,管理治水漕运等差事。此官孝武帝时曾有过,不受公卿约束,有何工程申报支出,直接与尚书支度商讨,这样如何啊?”

“承蒙厚爱!”袁氏兄弟一揖到地。袁涣颇感曹操眷顾有加,今后自当竭诚效力;袁敏则高兴自己不受约束,可以尽情干喜欢的差事了。

曹操涉水进城真是来对了,不但迎回陈氏父子、录用袁涣,还得到了袁敏这个年纪轻轻的水利奇才,收获良多怎能不喜?与四人不拘老少围坐一团,论起昔年往事许都新闻,倒也无拘无束其乐融融,直聊了半个多时辰,才站起身来:“与诸位畅谈如饮美酒,不知不觉已醉其中。但今日天色渐晚,营中尚有诸多事宜,本官先行一步,来日再接诸位到营中。”

四人见他告辞,便要送其出城;曹操顾及陈纪年事已高,只让他们送到楼阁门口就谢绝了:“石阶陡峭湿滑,城下积水未退,诸位请留步吧。待到此间处置完毕,回京路上再赐教……另外下邳府库之中尚有不少财货,都是吕布抢夺而来,诸位大可任取所需。”

袁涣道:“财货之物也就算了,倘有书籍之物在下就愧受了。”

曹操连连点头:“《吕览》有云‘以和氏之璧、道德之至言以示贤者,贤者必取至言矣’,袁曜卿果真是当今高士。”

他们客套的时候,许褚和虎豹卫士就守候在阁门口,陈纪的几名家仆也在一旁垂首而立。有这么多人护卫着,想必也出不了什么意外。这时有一个普通的士卒低着头、手捧一卷竹简径奔阁门而来,似乎是要向曹操汇报什么事情。

“站住!”许褚横臂阻拦。那兵低头跪倒,将竹简高捧:“此乃紧急军报,需呈交主公过目。”

曹操正与四人道别,听闻有紧急军报,赶紧回头叫许褚拿过来。哪知攥到手中打开一看,竹简上竟连半个字都没有。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刃光迸现,那兵卒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那乔装兵丁的刺客出手甚快,左手挥出拨开许褚的手臂,紧跟着向前一跃,右手长剑已刺向了曹操咽喉。这一击猝不及防,以至在场卫士竟未能及时拦截。

眼见曹孟德堪堪废命,只听锵啷一声,斜刺里伸过一剑招架住了刺客的剑——出手的是袁敏!他除了治水也爱剑术,颇有几分本领,因而仓皇出剑挡出了这致命一击。众卫士见此情形各拉军刃一哄而上,可那刺客却不逃窜,举剑与众人搏斗起来。

此人剑法精奇出人意料,接连数声惨叫,已有几个虎豹卫士被刺伤倒地。许褚怒气大发,挥舞铁矛向其扫去。其实内城城墙不过是丈余之地,而且不似外郭有女墙保护,只有半人高的垛子,稍有不慎就会跌落,许褚的铁矛扫过去已是避无可避。但那刺客的功夫不是战场上那一套,蹿蹦跳跃忽左忽右,竟能在这狭窄之地将许褚的攻击尽数躲过!

许褚数击不中,反把帮忙的人逼开了。那刺客一个跟头滚到楼阁门口,又出一剑刺向曹操。这会儿所有卫士都急了,十余把剑一齐招架,总算将刺客逼回。许褚与众卫士围了个扇面,生生将他逼向垛口。刺客自上城献书一直低着头,打斗之际又跳跃迅速,到这会儿众人才发现他脸上围着块黑布,只露出凶残的眼睛。众人不敢怠慢,举着剑越逼越紧,要将他逼到墙边擒获。

那刺客步步后退,已到了垛口边上,忽然轻身一跃,跳出了垛口。许褚等人以为他要坠城自尽,赶紧抢过去观看。哪知此人本领忒奇,乃是故意以坠城相诱,跳出之际左手抓住垛口,点脚在墙上一蹬——竟又纵了上来!跃过诸人头顶,再收腿向后一踢,正踢在许褚肩头,险些把许褚踹下去。刺客反借着一踢之力,半空举剑又向阁门处刺来,这一次就近刺的是陈群。

卫士都扑了个空,只得再靠袁敏招架。两剑相交一瞬之际,袁敏的剑立刻被击飞——他虽会剑术,但比这刺客差得太远了。刺客一招得手,抢步又刺陈纪。陈纪一把年纪腿脚不便,而保护之人尽在刺客身后,这歹毒的一剑已是避无可避了!

正在危难之际,又有一个人影蹿了过来,快如闪电的一剑将刺客的剑招化解。众人侧目观瞧,出手的竟是陈家的一个中年仆人,但是出剑之快绝不亚于这刺客。顷刻间剑光闪耀人影晃动,两人你来我往斗了起来。曹操满头冷汗,胸口怦怦直跳,这才意识到自己吓糊涂了,楼阁本来就是藏身的嘛!赶紧搀扶陈纪与袁涣、袁敏、陈群退至阁内,关上大门从窗口观望。

眼见剑光闪耀夺人二目,可那仆人与刺客性命相搏却只有风声,两把剑浑不相碰,全凭招数制敌取胜,可见剑术造诣皆已精深,在这狭窄之地打了个平分秋色。至于许褚及诸卫士连边都靠不上了,闪在一旁举着兵刃等候时机。曹操观看战局,心中却暗自奇怪——这刺客为何行刺?为何他不光刺我一人,似要将这阁中之人尽数杀死?出手相救的仆人又是什么来历?

眨眼之间又生变数,那仆人眼见刺客剑到仓皇一封,用力过猛来了个大开门,整个前胸都暴露在敌人面前。众卫士大呼不好,但刺客已然变招又到,直刺那仆人咽喉!众人都以为这仆人必死无疑,却不知他是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剑及之处他缩颈藏头,把右手之剑交与左手,就势奋力向上一撩,已奔刺客胸腹而去——撩上可就开膛了!那刺客倒也不简单,仓促之间脚尖点地奋力后跃,直贴到城垛之处,剑尖擦着胸口而过,虽没受伤但蒙脸之布却被这一剑掀去了,惊得手扶垛口稳住身子才没有下去。袁涣一见此人瘦削的面孔,不禁一声呼叫:“是他!”曹操却不识得,欲要相问,又听一阵呐喊之声,刘备手提佩剑自城下冲了上来,与那仆人合击刺客,许褚也横起铁矛相助。

那刺客已知取胜无望,蹿上垛口,纵身一跃跳下了城墙。谁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哪知摔到了一座小阁顶上,他翻身起来跳至一座较低的民房,随即又一猛子扎入水中。刘备放声大呼:“下面的人!快抓刺客啊!”此时城内一片大乱,曹兵、降兵、百姓乱作一团。那刺客本就是兵卒打扮,混在人群中早没了踪影……

阁门打开,曹操等五人走出。陈纪一把抱住救命的仆人:“不敢问恩公真名实姓,为何隐藏本领投身我家中为仆……且受老朽一拜!”

那中年汉子一把搀住,反倒给陈纪跪下了:“主人岂可自折身份?在下本名邓展,年轻时曾受您满门的恩惠。今四海汹汹,我不过是想报恩,故而混入府中充为仆役,随您四处辗转暗中保护安全罢了。”

陈氏父子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起自家何时帮助过这个叫邓展的人。邓展见此情形长叹一声:“先生忘却我这梁上君子了吗?”

“梁上君子?!”陈纪手扶银髯沉默半晌,猛然想起此人来历。还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陈纪的老父亲陈寔还活着,但已年逾古稀,不应朝政三公征召,在乡间闲居养老。有一日家中溜进个窃贼,偷盗未得藏身于房梁之上,不慎被陈寔发觉。陈寔既不驱赶喝骂也不禀报官府,将满门子侄都叫到房中,严厉训教道:“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既在梁上为盗却被称作君子,那小贼羞愧无地,赶紧跳下来磕头认错。陈寔得知他孤苦贫困无所生计,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周济他两匹好绢,又教导他弃恶从善立身行道——原来昔日梁上小贼就是邓展,自受陈寔训教,十年间投名师访高友练成一手好剑术。

邓展说明理由,陈纪搀他起来再三称谢。曹操见此人知恩图报又剑术了得,早就心痒痒了:“邓义士有此绝技,可愿为朝廷效力?”

邓展连连磕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在下蒙陈氏再造之恩,当报答此恩之后再图建功立业。”邓展的话很委婉,陈纪已经岁数不小了,他要侍奉在老人家身边,待到陈纪有朝一日病笃归天,他再出仕效劳。

曹操暗自称奇:《易经》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果真不假,这陈寔、陈纪、陈群祖孙三代积善名不虚传,我若推心置腹收为己用,定能够彰显我的恩德使天下士人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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