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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命钱(下)

 

倪喃搅着碗里的粥,假惺惺地说,“你别怪我饿你,我这也是没办法呀,你伤的这么重,我哪知道你是不是伤到了脏器?怎么好叫你瞎吃呢?伤上加伤怎么办?”

被绑在角落的陆危楼运气,深呼x1。他自认定力不错,却没想到竟会有想拔刀的冲动。

往后的日子嘛……陆危楼黑着脸,被她结结实实地饿了三天。

倪喃以他重伤为由,最初只肯给他米油,后来才让他每天喝一碗米汤,又过了两天才把五花r0u炖白菜豆腐绞成汁子加进粥里给他吃。

说起来确实科学合理,但陆危楼整日清汤寡水,她顿顿荤素搭配就让人看着很不爽了。

他严重怀疑这个nv人是在故意气自己。

藏在相思堂的日子过得飞快,倪喃早就解了他的绳子,让他自便,但是鉴于全城都在找他,陆危楼的活动范围长期局限在倪喃的卧房。

两个人朝夕相处,倒让陆危楼对她更加了解了一些。

这个nv人每天八点一刻起床,十点半就寝,店铺打烊后,她会伏在桌上写写画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每当这时候倪喃一边写心里一边骂,这个憨批难道就不会过来看看自己在些什么吗?!他不偷看自己的戏该怎么唱下去?

陆危楼最初以为那是账本,后来坐近一观后才发现并不是,上面密密麻麻的,中英文夹杂,分明是一份实验记录。

而且字迹娟秀,一如故人。

他先是震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读纸上的内容。

最初不以为然,后来竟入了迷,眼睛越看越亮。

等倪喃再进屋来的时候,陆危楼的表情就鲜活多了。

倪喃在心里止不住地感慨,这个憨批终于发现了……

前几天陆危楼对她的种种行为不以为然,脸上的表情都不带变的,也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倪喃那时候觉得,他是在看一个si人。

——不过还好,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会了。

在战争中,最大的伤亡不是来自于两军交战,而是战后的伤口感染。在消炎药出现之前,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t慢慢溃烂,然后在痛苦中走向si亡。

磺胺是青霉素诞生前应用最广的消炎药,能有效杀灭细菌,虽然伴随着一些副作用,但是在能救人x命的前提下,这点副作用微不足道。

在无数科学家研究潜心钻研下,磺胺将在几十年后的德国问世,这种技术被牢牢封锁,制成的药品价格高昂,非一般士兵所能得,是各国不得不批量购买的重要物资,帮助无数人摆脱了si亡的y影。

但是在现代,磺胺早就脱下了它神秘的外衣,多马克在红se染料中发现消炎药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

可是化学合成出的红se染料浩如烟海,倪喃用了七年时间才0索出头绪。

“这种药……是你做的?”陆危楼有些不敢置信。

倪喃早料到他会有这一问,也不慌张,把早就想好的托词娓娓道来,“英国出产的染料不易褪se,全赖各种化学物质能透过细胞,给织物着se。我当时想着,既然这些染料能进入到植物和细菌内部,那么是不是会存在一种,能将细菌染成错误的颜se,从而消灭它们的物质呢?”

然后就有了那本实验记录。

看起来,这个nv人成功了。陆危楼盯着她,多少名医和科学家都束手无策的病症,竟能在她手里找到答案?这上面的记载都属实吗?

但其实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机会,都很值得一试。

“所以,你打算拿它换什么,或者说你想要什么,才肯交出制药的配方呢?”

倪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少帅,这就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买命钱呐。”

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拒绝磺胺。也正因如此,她才一直不敢贸然把这东西呈现在世人面前。

小儿宝重金过闹市,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求千古留名,也不想自己或其他人因它丧命。所以她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他有能力控制事态的发展,也有一颗不藏私的仁心,让她把方子双手奉上。

虽然两个人关系不对付,但是对于陆危楼这个人,倪喃还是相信的。

当年他从德国留学回来,接掌旅后先做了两件事,一是剿匪,二是杀官。从那以后,关北八省匪患平息,偶有小gu流窜也不足为虑,积弊已久的八省官场为之一清。

十九岁的陆危楼,有能力,有野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七年之后会这么蠢,受伤后还得藏在小店里躲追兵。

鉴于磺胺给人带来的震撼太过强大,身份被看穿都被衬成了小事。

陆危楼起初只是觉得倪喃狡猾,现在才觉得她心怀急智。

“姚司令隔三差五就会差管家来买些小玩意儿,如今七八天都不见有人上门,我就猜出事的人是他。”,倪喃深x1了一口气,仿佛是在思量着该如何拿捏分寸。

“姚定芳这辈子就两件事让人记得。一是贪花好se,府中妻妾成群,二是当年少帅灭伪帝满门,却独独漏了他。尽管姚定芳退守江南,终身不踏入北地半步,可我总觉得,他逃不过这一刀。”

她说的时候还不忘吹捧一下陆危楼,“只是少帅龙章凤姿,气质非凡,不通苏南方言,颇似北人。”

倪喃把话都说尽了,陆危楼反倒不好再追问下去。这个nv人生了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狐狸眼,像她,却不是她。陆危楼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念一想,或许这样也好。

“去过关北吗?”

她有些遗憾地说,“家贫,只到过邻城。”

陆危楼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会带你离开。”

七年后的月光顺着高窗倾泻而下,将七年前的一对璧人之间照出了一道银河。

这一天深夜,陆危楼做了一个即将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决定。

画上仓促的句点。她抬头,只见陆危楼眉头深锁,颇有几分不耐烦。

“少帅,怒大伤肝,积郁伤肺,多劳多思,活……咳。”多劳多思,活不到五十岁。倪喃嘴上刹住了车,但心里忍不住吐槽。

“你说什么?”陆危楼的目光凌厉,直直地扫了过来。

“咳,我说多好的天啊,是该活动活动,准备上街逛逛。”不知道陆危楼吃错了什么药,大早上的就开始发邪火,但倪喃不是来当解语花的,懒得惯他这臭毛病,于是毫不犹豫地溜之大吉。

陆危楼孤立在原地,半晌,手指抚过琴键,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还是那支曲子,但与自己合奏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长眠在了乌珠江底。

陆危楼叹了口气,“孟关平,高诚,跟着小姐。”

门外的二人齐声应诺,他们离开后房间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倪喃穿着带跟的小羊皮鞋,走路速度不快,她前脚乘着电梯下楼,还没等司机把车开出来,高、孟两位副官就已经追上来了。

高副官平时跟领导高度保持一致,举手投足都特别矜持,就没给过人好脸。

倪喃不是自nve狂,没有伸过脸给人打的ai好,于是更加亲近嘴碎话多脑子一根筋的孟副官,两个人平时cha科打诨,若不是顾忌着她是nv子,怕是都要一起约着逛窑子了。

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火车离开南城后一路北上,倪喃本以为他们会直抵关北,没成想到天津站就下了车。到了北方他们就更安全了,至少没有人敢明着要了陆危楼的命。他便大手笔地包下了和平饭店顶层的全部房间,摆足了少帅的架子。

现在她出门都会有官兵随行,明里暗里,几个班总是有的。

倪喃站在小摊前看人摊煎饼,先舀一勺绿豆面糊在烧热的鏊子上,再用竹耙顺着鏊边转着圈儿地摊出一张薄饼,一只手依次磕两个蛋,搅散后铺在饼上就翻个面儿,抹上甜面酱,加上炸好的油条,最后上撒一把葱花香菜就得了。不过她吃的是改良派,又让人去对面的食铺里买了根德国香肠,煎一煎后也放进了饼里。——这样咬一口就很有学生早餐的味道了。

“劳烦给我盛半碗豆腐脑,再叫那边胡辣汤的给我兑半碗。”她坐在矮桌上,朝着摊主说道。卖胡辣汤的妇人早听见了,连声答应,“还是您会吃,我给小姐多打几块r0u。”倪喃笑纳,又从善如流地多给了几个铜板。

她边吃边琢磨,陆危楼的策略就是先在江南陈家放个大雷,再滞留天津,让大家都知道自己身边有一nv在侧,给她造势,这样“我江寒雾回来了”的风从南吹到北,大家就都相信江家大小姐“si而复生”了。

江家就算想不认,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怎么开口。

天津小吃多,倪喃见到什么都想买点,各摊主对她ai得不行,恨不得把她围起来推销兜售。

倪喃买得不亦乐乎,心里毫无愧疚感,反正是陆危楼的钱,造呗。重生之后她要报仇,要做实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现在逮到冤大头,终于好好过了一把花钱的瘾。

“小姐买这么东西回去是想送人吗?我还知道有几家也不错,咱们要不去逛逛?”孟副官生了一张娃娃脸,说话的时候都能带出俩酒窝,不笑也像在是在笑,人长得特别喜庆,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不让人讨厌。如果是高副官板着一张脸说这话,她肯定会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

倪喃看了看周围人手里拎的怀里抱的,想起来自己买这么多东西也没什么亲友可送,顿时没滋没味的,于是摇摇头说,“算了,我累了,咱们回去。”

孟副官依旧乐呵呵的,脾气特别好,“得嘞,那我叫老杨开车。”

一行人回到和平饭店,倪喃逛了半天,累得瘫倒在床上,等再睁眼就已经是乌金西坠。她懒得叫饭,披着睡袍坐在小厅里,就着海河的落日吃今天买的点心。

陆危楼会客后回到小厅,第一眼先看到倪喃,第二眼就看到的是她买下的大包小裹。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骨头轻,一阵风就能飘上天。

倪喃用余光瞟了一眼陆危楼,用脚想都知道这人没憋什么好话,便头也不抬,继续慢条斯理地咬梨糕。

“吃多了又要喊牙疼。”陆危楼依旧是那副半闲不淡的样子,倪喃却愣了一下。

当年她好吃甜,为此还坏了两颗牙,没少请牙医。那时陆危楼对她这副脾气ai也不是恨也不是,疼起来的时候只好抱着她,捺住x子轻声细语地哄……

七年前的事,现在想起来恍如隔世。

“我牙口还行。”倪喃争了一句,到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点心。她单手托腮,扭过头看着陆危楼,“顶出名的手艺,少帅尝尝?”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却没成想陆危楼真地拿起一块熟梨糕,只尝了就一口嫌弃道,“怎么这么甜。”然后皱着眉,一口口吃完了。

看他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吃h连。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还是有些事情没变的。就b如陆危嗜甜。

关北城的人大概都不知道,陆少帅其实是个特别有偶像包袱的人,觉得男子汉喜欢吃糖不像样,所以平时非常克制,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酷盖。

他们去凯司令吃蛋糕,她嫌太甜不肯动,还是陆危楼拿着小银匙,一勺一勺地给一整块栗子蛋糕g掉了。

——平时也没见他这么勤俭节约不浪费啊?

后来她上了心,渐渐就发现他只有在吃甜品的时候这样。

因为她当时喜欢他嘛,发现了他的“秘密”后便也没有戳穿,只是后来经常多点几块蛋糕,再装作吃不下的样子,好让他光明正大地“解馋”。

在别人眼里,陆少帅宠她都要宠上天了,但是具t是什么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陆危楼不傻,几次过就反应过来了,好笑地点她鼻尖儿,也不说破,继续借着她的光猛吃。很长一段时间,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情趣。

只可惜……他们有缘无分。

他的深情终究是错付了,她的心思也付之东流。

梨糕甜得发腻,陆危楼却意外找回了几分从前的感觉,甚至因此心情不错,还有闲心跟她扯淡,“为什么同意假扮江寒雾?”

倪喃有些不敢置信地回他,“南陈北江,江家富甲天下,没落了也是瘦si的骆驼b马大,谁不想要?”

陆危楼心说这是个狂人,给个j毛就能当令箭的那种,但他却意外地期待,想看这个nv人会在关北做些什么。

天边夕yan如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这次,无人逃脱。

云板慢响,好戏开场。

锣鼓声起,月琴轻弹,台上的角儿眼波流转,水袖一挥,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风流。

那人是已逝的京剧名家孟先生的高徒,艺名孟怜生,十四岁登台,原本只不过是个有灵气些的小弟子,但多年前孟家戏园后台大火,孟家伶人悉数葬身火海,只有他活了下来,便一下子贵重了许多。

他那时被烟熏坏了嗓子,大家都说孟家一脉要自此断绝了,谁知他三个月后登台,嗓音清亮婉转更胜往昔,众人便又都说他是浴火而生的真凤凰。

几番议论,人们替他扬足了名,渐渐让孟怜生成了北方名头最响亮的角儿。

眼见着孟郎登场,台下的小姐太太们都疯了!众nv纷纷撸下身上戴的戒指手镯x针就往台上扔。台上的人似是早就习惯了这番追捧,丝毫不为所动,仍是自顾自地唱着。

倪喃不懂戏,但人类对于美的追求是共通的,也十分理解台下人的疯狂。现代粉丝看ai豆演唱会也这个样儿。孟怜生放到百年之后,就是顶流嘛。

她歪在椅子上,背后塞了柔软的迎枕,翘着脚咔吧咔吧地嗑瓜子。倪喃嘴快手快,嗑得十分有节奏感,看起来特别魔x。

托陆危楼的福,戏园掌柜早早候在门口引路,给他们留了二层最好的位置。不过只有倪喃是按时到的,陆少帅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姗姗来迟。

他推开包厢的门,把倪喃的懒散样子看了个正着,顿时觉得特别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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