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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为什么?他也同时自问。

掀开落地窗帘,一室星光迤逦而入,裴季耘望住最亮的那一颗,柔柔的思念自眸底流泄而出。

一张清雅秀丽的容颜浮现脑海,与安絮雅重叠

他闭了下眼,额心抵靠著窗框,闷闷的疼由胸腔泛开。

“明雪”那么相似的一张脸,那么相似的性情,同样外柔内韧的个性,同样为爱执著付出的态度,却再也不是深爱他的那个女孩。

絮雅曾问过他,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有的,他有,只是,她只当了他一天的女朋友。

在国外求学的那几年,他认识了地,江明雪,一个有著最坚强乐观性格的女孩,困苦的环境不曾让她怨天尤人,靠著自己的能力半工半读,像株野地里的小草,努力活出生命的光辉。

她,看似什么都没有,却也看似比谁都富有,只因她知足。这样一个女孩,竟夸下海口,要给他全世界的幸福。

头一回听到,他一笑置之;第二回听到,他认真审视她:第三回听到时,她告诉他。“也许你会觉得我口气太大,你什么都有,家世、外貌、才智、人缘,看似样样不缺,我看似什么都不如你,但是,你不快乐,而我有,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快乐。”

她,竟是唯一看穿他寂寞灵魂的女孩,这番话,令他震动不已。

后来,她日日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照料他的日常起居,全心全意的对待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人,头一回,有人如此无怨无悔的为他付出,他的心,被温暖了。

就在某一天,她又问起。“决定好要让我当你的女朋友了吗?好处很多的唷!你再也找不到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了啦,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能让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不答应是你的损失。”

如此的大言不惭,听来却俏皮可爱得令人怜爱,他的心,浅浅动了。

于是,他不再一笑置之,而是告诉她,一个礼拜后的圣诞夜,告诉她答案。

那一夜,他在家等了她好久、好久,她没来,而他等到的,是一通医院来的电话。

他匆匆赶去,由医护人员口中得知,她出了车祸,在急救当中,半昏半醒间一直惦记著他。她说,今天这个日子对她很重要,怕他等不到她会着急、会反悔

他心头纠扯著酸楚的疼意,她是靠著自身的意志力,撑著等他来。

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她都还记著他的承诺,虚弱地笑着追问:“你还没给我答案呢,不许赖皮”

“我没有赖皮,也不会赖皮。我答应你,让你给我很多很多的幸福,让你有机会,去证明我可以多爱你,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话。”他握著她的手,终究还是赶在圣诞夜即将过去之前,说了出来。

她笑了,很心满意足地笑了。“真好,等了那么久总算还是让我等到了只可惜我恐怕来不及给你全世界的幸福,也来不及看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反而是你给了我全世界的幸福,我现在,很幸福、很快乐哦能够当你一天的女朋友,很、很够了”

她是带著极美的笑意离开世间的,正如她所说,她很满足。

而留下的遗言,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的牵念。

她说:“对不起,来不及证明,你可以多爱我。”

她说:“我爱你,季耘。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哦!”她说:“我会化成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星,守护著你,来不及给你的幸福,会让另一个人带回你身边”

所以在乍见安絮雅那张相似的容颜时,他真的震撼地以为,这是明雪带回他身边的幸福。

愈是深入去观察她,愈是发现她与明雪的相似与不同之处。

他从来就没有将她们当成同一个人,对她,更非源于对明雪的移情作用。

一开始,或许是看着这张脸,寄托对明雪的思念,但她们终究是不同的独立个体,有各自的思想与行为模式,而后,逐渐沈陷的,是另一种全新的感情,一种拧疼了心的感情,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明雪留给他的,是来不及去爱的遗憾,而絮雅留给他的,是不能去爱的痛楚。

原来,爱了,却不能爱的折磨,远比来不及去爱还要撕裂心扉,痛不堪言。

错了,她永远不会是他的幸福,因为,她早巳将这个权利,给了另一个人,她和明雪都是同一种性情,到死都会爱著同一个男人,痴得让人心疼。

明知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让自己介入这笔烂帐?人人尽说他聪明,可是在感晴上,他却是最笨,最不可救葯的傻瓜!

舍不得她受苦,舍不得她让人如此糟蹋,这辈子从不打架的他,头一回为了她而动手,可是到头来,她最心疼、最放不下的人,还是庄哲毅!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强出什么头!谁又领了他的情?

看着握拳的右手,他懊悔地捶向墙面。

裴季耘!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会把自己搞得两面不是人!

明雪,如果你看见了,是会心疼我,还是连你也想笑我实在不会爱人?

他靠著墙倚坐在地面,疲惫地将脸抵靠膝上,伴他终宵的,只有一室星光。

一连几天,他们没再交谈过任何一句话。

不是没瞧见她的欲言又止,每每远远望着他,她的步伐总是迟疑著想奔来,又怯然止步。是顾忌庄哲毅的感受吧?他心知肚明,不想为难她,保持著她要的,陌路人的距离。

几次在校园巧遇,安絮雅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几度想要追上前去,却又在他淡漠的神情下,冻结了所有的动作。

他看她的眼神,不再透著温暖与关怀,就像她只是他所有学生之中的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她知道,她让他很失望,他是那么努力想将她拉离痛苦深渊,可她还是执迷不悟的往下跳,他现在一定觉得她不可救葯,懒得再为她多费心神了。

这样的体悟,让她难受得失眠了好几晚,他在她心中,一直有著极独特的地位,在她最难过、最低潮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的永远是他;心里有事,第一个浮现在她脑海的,还是他,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心灵相契。

对她而言,他不只是师长、兄长,更是世上唯一知她、懂她的人,想哭时,她只会找他的怀抱,想笑时,她想要那双温暖的眼神子著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已经无法归类,只知道:心灵已仰赖他甚深,他对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她甚至无法去计量。

心不在焉地上完最后一堂课,她低垂著头离去,不经意地一瞥,留意到她和几名好友最爱聚在一起哈啦的那个凉亭里,裴季耘正置身其中。

他斜靠亭柱,坐在长石椅上,素描本被放在曲起的膝上,神色温柔而专注。

他在写生?

安絮雅顺著他的角度看去,想试著揣摩入画后的景象。她绝对相信,出自这才华满腹的男人笔下的,必然是一幅幅出色动人的作品。

想上前去,又怕他冷眼以对,内心天人交战了半晌,最后还是委靡不振的举步离去。

他都摆明不想理会她了,她再去烦他未免太不识相,虽然,心底的失落感,好深、好重

就在她转身之后,执炭笔的手一顿,裴季耘抬眸望去。

她终究,还是没过来。

有这么难吗?就这么几步路而已,感觉却是咫尺天涯,他们之间那条深深的鸿沟,他跨不去,而她也过不来。

下意识里,目光移向她走远的背影,眉心蹙起。

接近校门口的地方,一名中年男子似乎与她有什么纠葛,两人看似争执,僵持不下。

这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看来事态并不单纯。她自己没办法解决吗?

他沈沈一叹,挂念的心,终究还是放不下

一个礼拜之后,他看着托人调查来的资料,眉心深锁。

他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一个心高气傲,但说穿了什么都不是的男朋友;一个酗酒赌博,需索无度的贪婪继父,全世界倒楣的事都让她碰上了,还有更惨的吗?

她从没告诉过他,在外头独自生活的这几年,继父仍不定时的騒扰她,她本身的负担就已经很重了,还要再应付继父无理的索求,她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这样,要他怎么放心把她留在庄哲毅身边?遇到事情,他完全无法处理,早看清这男人没担当!

反覆思索了一夜,天亮后,彻夜无眠的他,起身拨了通电话。

“阁下最好有比火烧房子更重要的大事,足够让我原谅你扰人清梦的无礼!”睡眠之中被扰醒的沙哑嗓音,咬著牙说道。

“已经七点了,耿凡羿。”他为自己的行为解释。特地等到七点才打电话算失礼了吧?

“我昨天晚睡不行吗?有老婆的人不必太早睡!”

听出话中深意,裴季耘轻咳了声。“那好,我为我的失礼道歉。你曾说过欠我一个人情,现在,你还人情的时候到了。”

“什么事?”

“有个女孩,她”

“你的女人?”耿凡羿接问。

他无奈。“别人的女人。”

“那我不帮。”耿凡羿回得又快又直接,没得商量。这家伙最要不得的毛病就是鸡婆,生得一副普渡众生的软心肠,见不得身边的人受苦受难,他干么要陪这吃饱撑著的男人一起疯?

裴季耘逼不得已,只得承认。“我爱她,可以了吗?就因为她刚好有了男朋友,所以我不方便出面,怕造成她的困扰,请你帮个忙。”

“你这怪胎也有思春的一天?说吧,什么忙?”耿凡羿没第二句话。

真是交友不慎。裴季耘再次为自己默哀。

“有一笔钱,帮我交给一个人,再拟份切结书”

像她继父这种人,只是欺善怕恶而已,一块瓜招牌就够压死他了。最好的方式就是花钱消灾,给他一笔钱,也算还他之前对安絮雅的养育之恩,一劳永逸。

何况,他之前对絮雅有过不入流的企图,他们是有本事告他告到死的,一般小老百姓不会笨得去挑战大企业的能耐,威胁恫吓这种手段,舍耿凡羿其谁?

只但愿,这笔钱解决了他的问题,他能够从此好自为之,同时,也还安絮雅一个平静的生活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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