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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

 

喻俏自小争强好胜惯了,如今梦中却叫深闺妇人的身份拘束住,处处掣肘。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千般手艺无处施展。

文王印上九龙飞旋,有三条已黯然合眼,喻俏预想中的母子情深,却还是半点契机也寻不得。想当初,她还笑话澹台星那扮夫妻的点子臭,如今看来,便是个削根净身的太监,也b这见不着面的儿子好打发。

何况还要应付个滑不溜手的陆筠,他一个se中饿鬼,近来被“思子心切”的喻俏催得烦了,竟也忍得住日夜避开她。

喻俏徘徊在院廊上,心烦意乱地想着对策。她来来回回,越走越急,冷不防和身后寸步不离的一个nv婢,迎头撞上。

两个人各自“哎哟”一声痛叫,三个nv婢慌忙都跪伏下去磕头请罪。喻俏本被这帮“牢狱官”跟得心烦,可一瞧她们跪得飞快,又是无言——这些深宅院落里妇人的日子,贵的贱的,哪里是人过的?

见她无意追究,几个nv婢急着将功折罪,取来些冰镇的果酒供她甜口。她胡乱饮了一通,大约伤了胃,到了晚间呕吐不止。

陆筠带着个药修来时,喻俏瞪大了眼,忽而又觉寻常——王府煊赫,养两个药修看病也不算什么。

望着药修,她心里有了主意,不动声se地控了自己脉象。

那药修诊完果然上当,起身向陆筠拱手道:“陆兄大喜,尊夫人有孕两月余。”

喻俏暗自得意,她这小把戏只能撑个片刻,瞒不过那些老道多疑的医者,但是修士们高高在上惯了,号诊小病小疾时向来自信,她料定这人必不耐烦反复细察。

陆筠自认在床上卖力并没白费,闻之果然喜不自胜,也不顾在旁的药修和nv婢们,搂着喻俏就亲:“好卿卿,咱们要有自己的孩儿了!”

喻俏装出羞笑,心里白眼翻他:真会说话,活像没陆雪名这个儿子似的。

借着有孕在身,喻俏毫不客气地折腾起来——先是为了安胎将陆筠这se胚赶出偏院去,再把nv婢们轮流哄进小厨房里,给她酿酸弄甜。孕妇日子难捱,脾x刁钻些也是常理,无人猜疑她别有用心,也不违她身份,自然与梦境无妨。

如此闹几日,院里上下从人仰马翻到人困马乏,谁还有jg力再监察个整日抱着盆盂呕吐的孕妇?喻俏打得好算盘。

旬假这天,她耐心守在窗边,眼瞧着陆筠出了院门,才不急不慢地,趁着院中无人的片刻间隙,贴着墙角溜出了院门,往约定的地方去——

她有孕的消息,陆筠并不遮掩,药修诊出后,有“锦簇花攒”“金铺彩绚”两个形容词和“彩漆檠”“花腔鼓”两个名词出自《西游记》;《拘魂》一章,有“琼香缭绕”“瑞霭缤纷”两个形容词出自《西游记》;《入梦》一章“玉竹留云”四字词出自《西游记》;《连理》一章“滟蜡”“腻云情密”“根嵌梢合”化用yan词,原句为“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障滟蜡、满照花丛……”:《大吉》一章“四壁珠玑”“丰姿英伟”“仪容秀丽”出自《西游记》;《小脸儿hh》一章“控背躬身”“迎迓”出自《西游记》,“祸事了,祸事了!”这句话出自《西游记》;《聚魂阵》一章“寒风飒飒”“怪雾yy”“黑雾腾腾”出自《西游记》;《以身相许》一章,“昏漠漠”“星辰黯淡”“寻草拨蛇”“扑鹞分松”出自《西游记》。

以上共87字的词汇,是本文中目前为止涉及经典文学的全部内容。

如果读者认为,这种对经典文学着作中普通词汇极少量的引用,造成了的不适,我深感抱歉,但是确实不会因此而特作标注,包括以后的章节均是如此。

除此之外,文中所有的内容除去史实如任谷、郭璞相关吹郭璞部分也是原创,和人所共知的常识部分如“三生万物”“人有三魂”这种,剩下的全是作者胡编乱造原创的,如“三是生门”,还有签词等内行人一看就知道狗p不通的细节内容,请大家千万别当真!

原创的问题不会再做赘述,如果读者觉得有抄袭、融梗、侵权的部分,文反正是公开的,随时都可以找出来打我的脸。

最后,我真的很ai评论区的每一位小可ai,再次感谢提醒!

时下修道之风鼎盛,世人言不讳si,更有甚者迷信si后重生,梦想如蝉蜕旧壳、gui解陈甲一般尸解r0u身,从而脱胎成仙。然则尸解终究多是传闻,尸变却近在眼前——

且说王茂身后,盛放诸葛成玉尸身的棺椁轰然炸开,巨响震得天地为之se变,场上众人,连同原本缠斗不止的斫剑成琴与四nv子两方人,都各停了手。

阵眼近处,碎裂的棺椁里,尸毒之气满溢而出,在尖嘶长啸的y风下,翻腾如萤萤碧雾。

变故陡生,且不说那四个红巾覆面不露真容的nv子,此刻已木愣愣戳在原地,只观余下众人:斫剑虽强装镇定,毕竟年岁小,眼中到底泛出些悚然;成琴向来胆大,此刻盯着残棺眉头紧皱、呼x1急促,握剑的手无意识地舒开又攥握;而阵中守旗的八个修士,见聚魂不成反招来y邪hui灵促成尸变,脸上的神情更是一个胜一个的惶恐忐忑……

王茂顾不得双耳轰鸣,背过身去,大袖挥扬撩开尸气,去察看残棺里那位仁兄——这新尸异变之剧烈,令人胆寒,只见他r0u肤道道皲裂,伤处血se化碧,发丝连同口獠骨爪一起,如笋节破土般瞬息长成……

王茂盯了许久,脸sey沉得b棺中躺着的这位也不遑多让,扶在残棺边缘的手青筋暴起,仍旧固执不肯撒开——这位琅琊王氏的嫡系郎君,秉x恶劣,做事惯来是斤斤计较,况且当世“王与马共天下”,谁又敢让他做吃亏赔本的买卖?未承想他今日为一场聚魂阵,豁出x命还赔上了通神的心ai筊贝,魂没聚来个正经,还毁了好好的尸身……虽然聚魂阵毁,他不再受困,然而如此仓皇收尾,却怎甘心……

阵气已散,再无甚么好守,瞧着头顶的云象愈发诡谲,阵角八个修士接连起身来护卫王茂。

炼尸是苗巫的看家本事,喻俏略扫了一眼残棺,心中就有了成算。

这厢众人正对着那破棺木严阵以待,忽听得那似妇人又似童nv的怪声,再次响起:“哦哟——谁人杀了我的狗!是谁人!”

这怪声传来的同时,无数金se暗器从道场后的g0ng殿方向雨s而来。暗器来得轻灵密集,八个修士jg疲力竭,闪躲不及,场上顿时惨叫一片,只有王茂近靠残棺因祸得福。

喻俏x1食蒲yan的巫力后,五感都恢复了敏锐,她扭身滚倒在地,连避数支暗器,恰滚到残棺后和王茂挤在一起。

王茂还0不清状况,喻俏已先声夺人,颠倒黑白道:“便是这些人,因不知他是你的狗,才误杀了!”她说完便小心探出头去,冲暗器飞来的方向窥探——

暮se四合,月出东山。城主府奢华无度的主殿屋顶,彩瓦鳞鳞,横架其上的雕甍瑞兽林立,其间忽而冒出一个b石雕瑞兽大不了许多的孩童身影,因夜幕昏沉又离的颇远,叫人瞧不分明。

“既杀了我的狗,便来做我的狗!”怪声果然是那孩童发出的,她说完在殿顶上一扬手,喻俏只感到身后似吹起一阵y风——

“当啷——”一声金石相击的脆响震在耳畔,她惊惶回头时才瞧见,那四个红衣nv不知何时已飘至众人身后,其中一个屈指成爪正yu袭她后颈,亏得斫剑与成琴飞身冲来,将双剑交横叉住那鬼爪,生生阻住攻势。雪亮的jg铁宝剑,在那y如铁石的手爪上,撞出一串火星子。

一边的王茂,却没有这样好命,庇护他的修士们为暗器所伤,轻易便被红衣nv扫开,不过片刻,另一个红衣nv便拎小j一样掐紧他脖子将他提起来。

“王郎君!”成琴轻呼一声,心胆yu裂——

若论与他二人的亲疏,自然王茂是亲喻俏是疏,何况喻俏平白在道场出现,身份极是可疑,但郎君青睐她,他二人哪敢叫她出差错?因而生si关头,两个人齐来救她。

可理是一回事,情是一回事,此刻瞧着王茂受苦,两个童子到底心中愧疚。斫剑略作思量,脱身杀出去救王茂,成琴仍留在喻俏处以身相护。

喻俏未料自己叫两个小孩儿救了,当下没脸再藏拙。她伸手0进残棺里薅了诸葛成玉一把头发,又从自己头上拽了两根,编在一起,用指尖血略略浸润。

“上神nv娲圣慈垂悯,燃我以魂,救众以苦,予我皈身、予我皈神、予我皈骨……”她的祝祷声,轻如耳语,混在喧嚣的斗伐声众几不可闻,只有那残棺中尸变未彻的躯t,听得指令一般直挺挺猛然起身。

道场上斗得山崩地裂日侵月毁,同在城主府中,隔不过两三道殿宇的一间居室,却沐浴在融融暮se里,馨宁静穆。

只见那抱势而就的玲珑小苑修篁含烟、翠柏留鹤,颇多野趣。院落里各处灯台尚未燃起烛火,谢思微随nv婢走在树影下,穿花拂柳一般直入绣门。

门里一派简素,浑然不似城主府的奢靡,正随了暂居之新主的喜好。看将去,四壁不过书画,中堂高悬鬼谷,下横着伶仃一案,上有棋枰排盛一局黑白珍珑。案边一个美人,正对着青瓷玉器、金匙银炉,净手弄香。

“阿嫂。”谢思微行了nv儿礼,细声拜见,一言一止,半步不敢错。

崔氏长发披散,随意拢在腰后,慈眉轻舒、星眸微垂,此刻头也不抬,浑似话家常:“回来这样早?没将人留住?”

谢思微僵立在原处,垂着头呐呐道:“怪思微无能……”

崔氏抬眼冲她翻个白,抖了抖香匙,g唇笑道:“是我发癫,白问一句,岂不知你是个不成事的?”

谢思微不敢辩白,若论一个“怕”字,她怕这个阿嫂远胜谢濯:怕谢濯,不过是本能反应,实则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谢濯堂堂门阀少主,至多是不管她si活罢了,大鹏哪里会迁怒于蝼蚁?怕阿嫂却不同,像幽幽一gu冷气,从囟门吹到脚底——这个阿嫂,或能救她去无上天国,或能堕她入九幽鬼狱……

大约方才走了神,混将麝香多了两匙,崔氏嗅出不对,心中一躁,将一g物什都丢开手去。边上的nv婢凑上来,伺候她在青瓷玉小盆里净手,擦g水又抹上香脂。她起身,绕着谢思微打量,歪头问她:“教的法子,你全都用了?”

谢思微头皮发麻,心中腹诽:那当然是没有全用……旁的倒罢了,什么诉苦、叙旧、谈心事尚可一试;什么下棋、论道、理账目她也不敢推辞;甚至豁出世家nv儿的脸面,暗示她心有所属,要请嫁那素昧平生的幼年“恩人”,她也不是全然做不出来。但崔氏为了拖住谢濯,叫她诸般手段不奏效后,直接“以se诱之”,这谁能应下来啊?!

谢思微虽是庶出,到底姓谢——谢濯,那是她亲堂兄啊!谢思微初初听到崔氏这一句,恨不得要被w了的一双耳朵割将下来,以保清白。

崔氏瞧她神se,冷嗤一声:“瞧来你是不信阿嫂?男人,说开了不过是那一根huir0u的盘算,谢濯的身份容se,左右你不算吃亏——你若真沾了他的身,何须在这里受我的摆布?我这是大发善心,给你指了明路……”

谢思微只觉得靠近崔氏那一侧的耳朵、脸颊都在烧,她口不敢言,心中却时时疑心这个嫂子的心智是否出了问题……

她想起十年前初见阿嫂时候,她还是个懵懂幼童,被崔氏nv绝se姿容所惊,视这个阿嫂如天nv下凡,敬之ai之,恨不能日日亲近。那时候谢家还是长房居大,她虽是庶出,日子却还好过,亲哥哥谢五郎虽不大理事,但尚未沉迷药石,出门在外,人亦要尊他一声“谢氏少主”。那时五郎不似如今枯槁苍老的模样,也是洛yan城数一数二的俊秀儿郎,与崔氏nv正是珠联璧合似的般配……

可惜,都已过去许多年了。

“阿嫂……”谢思微鼓起勇气,颤声劝到,“王家郎君和你,也无甚仇怨……何必……”何必非要看他si呢?

崔氏少见这个泥捏人偶似的小姑子顶嘴,倒不生气,伸手抚在她软软长发上,轻叹道:“他是个悖运短命的,天定活不长,si与不si,与我有什么相g?可惜……”她转身步向窗边,夕日余晖将她照作玉人一般,她额边滑落下一缕青丝,正垂在夏衣领口微露的锁骨上,愈发衬得她弱不胜衣。

谢思微方才还在怕阿嫂,此刻又五迷三道地在心中暗暗怜惜她:若不是嫁了五郎,这样金枝玉叶的绝se美人,哪里要盘算这些y私事?

崔氏却不知谢思微的柔肠百转,晚风吹得她两袖飘飘,仿佛要随风而去。良久,她冷淡的声音被风送来:“可惜他活着,便总拖着谢七做些左右逢源的春秋大梦。这天下正悬刃上,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剑无两头尖’哪有兼顾的道理?故而,他还是si了好……”

谢思微听得云里雾里,谢家倒没有缺了她的教养,只是“天下”与她隔得太远,就像她为崔氏一纸书信就从巴南跋涉而来,哪里是关乎什么天下?不过是为了婚嫁之事而已——世道沦落,她一个弱质nv流,婚姻就是她得以寄身的全部天下,崔氏以此要挟,她怎敢不来呢?

忽而远远传来一声炸响,震得屋室都轻颤了一下,谢思微和崔氏相视一眼,倒都没什么意外之se。

崔氏似乎心情好了些,转身来调笑她:“你啊,真该试试——谢七这厮瞧着清正,实是个善口蛇心的,阿嫂献你这一计听着荒谬,却未必不能成……我瞧他餐芳饮露惯了,口舌刁钻,见不得庸脂俗粉,必ai你这样纯善清灵的……”

谢思微在巴南没人拘束,偷0也瞧过秘戏避火图。一想到堂兄也要像图上人一般,赤身0t和nv儿家叠在一处敦l,她深觉悚然,打了个激灵,脱口道:“阿嫂不要说笑了……”

崔氏摇头道:“说不说笑,你自明白,来日便是后悔,阿嫂也不算亏待你,只怪你自己不济事。”她坐回案边,将那冰凉凉的玉棋子捻落在枰盘中,“既如此,陆仙长你却没什么好推脱了,你们早有前情,也算姻缘天定。”

谢思微默默不语——她幼年时因胡人纵火而受惊,神魂不安一病不醒,幸得昆仑一位仙长赐了弟子的八字为她压魂,保她康健无虞至今。仙长为结谢家一段善缘,不求回报,谢家便一直欠着这份人情,今次听说这位借她八字的弟子会来仙珠城,崔氏便早早催她来“报恩”。

崔氏见她又像没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忍不住皱眉:“难道这一个,你还要挑剔?”

谢思微自然是挑剔的,她对这个名声赫赫的恩人多有耳闻:此人出身卑寒却天纵奇才,因潜心修无情剑道而不近nvse,却在成年时,意外与善铸神兵的聆剑山庄少庄主结下姻亲,结为一对不修人事、共逐长生的道侣。

此人如今,也算是财se浮名一应不缺,是以谢家想还人情,也没处下口。而谢思微些许身家,更无处谈什么报恩了——以身相许也没有门路呢,便是她不在意夫妇人l与子嗣,谢家的nv儿总不能做小。

崔氏早猜透她心中所思,不耐烦道:“罢么!你只管结婚便好,旁的事也不是你那j屎一点儿大的头脑能想分明的。”

谢思微怕她恼怒,连连点头唯唯称退,一边迈出门去一边心里还嘀咕,阿嫂足不点俗尘的,上哪里还见过j屎呢!

她才走出两步,却见迎面有崔氏随行的nv婢急急赶来,神se惶惶然。谢思微怕她贸然进去,触了崔氏霉头,忙拦下问她:“有甚么事?这样匆忙?”

谁知有些人是念不得,一念就出事,那nv婢咽下喘息,行礼回禀:“回十娘子话,夫人前几日叫我等照料那边一个病不醒的仙长,未曾想今日他突然不好了,午间病得手脚都冷透,我等皆说他熬不过了……又未曾想,方才天边炸了声惊雷,他忽而睁眼醒了,活过来了!”

一番话si了又活的,听得谢思微的心跟着悬起又坠下,连忙追问:“醒了怎样?”

“醒了便跑了!”那nv婢声音带着哭腔,“他一个寻仙问道的男子,拔剑边走,我等便拦不住……又他不知用了什么移山缩地之术,转眼不见……故而,奴婢赶来禀告夫人,只怕误了夫人的事……”

谢思微是知道崔氏手段的,也纳罕陆雪名居然这么快醒来了,她心中一时侥幸又一时惶恐——侥幸是,此人既清醒了,必不会被阿嫂左右,平白舍了ai侣,娶自己这么个凡nv;惶恐是,失了这桩婚事,恐怕崔氏真的要做主将她嫁去什么不堪处。

她怔怔立在原处,脸上失魂落魄,那回话的nv婢连忙唤她回神:“十娘子?十娘子?nv婢这便去回禀夫人……”

“不!先别去!”谢思微下意识地拦住nv婢,匆忙之下在堂兄和亲嫂间做出了选择。她脸上挤出笑,佯装镇定,“陆仙长醒了就好,原不是什么大事,阿嫂今日本就心绪不佳,方好转些,这等无关紧要的你急急去报,难免惹她烦恼。”

“这……”nv婢犹疑。

“我何必诓骗你?且待明日一早,阿嫂睡足了你再来说,便推说是夜里跑脱的,也不算你们罪过,总好过是在你们眼前却没拦住!再说不准,那时陆仙长或已回来了。”谢思微故作轻松地拍了拍nv婢肩膀,笑道,“好阿姐,我是好意呢,你若此刻真要去,我又不拦你的。”

那nv婢闻之有理,果然作罢,向她一谢,转身原路回去了。

新月淡淡隐霄天,夜风吹摇星斗颤。

主殿前,道场正惨烈:碎梓残材溅落满地,败阵乱旗一片纷纭。那一阵雨泼而下的金簪纹样暗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青石地砖,或洞穿一副血躯,或激扬一片齑粉,看去时,多如飞箭没羽般在坚石地面上刺入三分。

却说喻俏瑟瑟小鼠一般,在场中溜转,方躲过这飞来祸,又难避那身后劫——四个铜皮铁骨的红衣nv分作两处咄咄相b,直yu活捉她与王茂。

约0是她香烧得高些,得两个童子相护,没被拎去和王茂作伴。可怜成琴不过半大毛孩子,一面护她,一面还要拼si拖住对手,以助斫剑去那鬼爪之下夺回奄奄一息的王郎君——正是火燎眉毛的关头,喻俏顾不上挑三拣四,草草将尸变之后不大t面的丞相公子用血咒炼了,催动他起来帮忙。

天下万万千千si人,几个平白能尸变?这位分明就是得天独厚、“天之骄尸”,必承大运道!喻俏叫丞相公子青面獠牙的扮相丑得牙酸,只能如此在心中劝慰自己。

新炼的尸身把控起来,似不那么灵巧。喻俏费心将十指交扣盘成花样,几番尝试,却见那丞相公子呆呆冲进红袖堆里混斗,尽是添乱,推来搡去地险些将自己绊个跌跤。

喻俏忍不住叹息,她虽在寨中修足理论,却是头回亲自炼尸,理想与现实之落差有如天渊——自然不是她的问题,必是这丞相公子笨得开花。

她心里凉幽幽的,泛起懊悔——悔不该一时冲动,眼前何止这一具尸t?怎么就血冲脑门以发丝为引,喂血连命,将这弱得打跌、四处挂彩的丞相公子收作自己第一只尸将呢……

“呀!小男,仔细不要伤了你阿弟!”那主殿雕甍上端坐的孩童忽然开口,却实打实是个中年妇人妖媚的声线,场中人闻之,尽皆悚然。

那四个红衣nv动作齐齐一顿,似乎真听得了指令,尽绕开喻俏的笨尸将,往余下之人身上攻。

“什么阿弟?阿娘你疯了!”那孩童又开口,这回是个尖声嘶叫的nv童声,“他是贱人生的贱种!”

“阿娘是正房嫡妻,你阿爹的子nv都是阿娘的子nv,小男,你不可不懂规矩……”那妇人的声音虚虚渺渺,愈是柔和,在夜se里愈显幽怨。

“阿娘疯了!阿娘你疯了!”那孩童在飞檐陡瓦上跳将起身,恨声刻骨,“我不要他做阿弟!他害我!他害我!我要杀了他剁碎,作脯作醢!”

喻俏隔得老远,仍旧被吵得头晕,她心知自己打不过,只能乖乖看戏。旁人瞧不出门道,她却认出些皮毛——那四个红衣nv乃是四具金身nv尸,这自言自语的怪胎大约不懂炼尸,只将四nv当作提线木偶使,倒与那个痴迷旱道的云惜公子是一个路数。

“他从前糊涂,往后却乖了,待阿娘将他养一养,小男就喜欢阿弟了。”话毕,那孩童安分下来,不再发出童nv声,生生将那稚子身形扭出nv子亭亭姿态立在飞檐尖角,可笑又可怖。她俯首面对道场,语气森森道:“那小娘子,你还不将我儿子还来?”

道场上只她一个nv郎,眼看再躲不过,喻俏在心里将蒲yan骂上万遍:这老阉货做人走狗也罢了,却在哪里请得这古怪妖魔!

王茂早昏si过去,人事不知。喻俏瞧在两个童子面上,好歹要救他一救,于是扬声开口:“这位夫人,你要儿子也简单,便拿我孙子来换!”

那孩童翘着兰花指,在鬓角轻抚,媚态瘆人,轻笑道:“小娘子好jg明,拿个si尸就想换王家的郎君?”

喻俏见她疯癫,还当好骗,眼下只能继续装傻:“王家半个si尸换丞相家一个si尸,夫人岂不划算?”

那怪胎被逗得咯咯笑,y恻恻道:“听你一说正是此理,咱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不好平白占你的便宜。”喻俏心觉不妙,果然见她抬手舒指,复而屈握成爪,向虚空一咬,放声大笑,“不如我公道些,也拿王家一个si尸来换罢!”

王茂如被牵线而起,从红衣nv手中轻轻挣脱,无魂布偶一般直直向那怪胎飞去。

“王郎君!”斫剑从缠斗中分心出来,电闪一般飞身去拽他衣角,只虚握了一手的风,便被身后的红衣nv重击在地。

喻俏拳脚功夫太次,凡事攻心为上,头回遇到这样话不多说直接要命的,一时想不出对策,真真心乱如麻、悔之晚矣。

不过瞬息之间,王茂被那无形丝线牵扯着,已飞出七八仞高,眼看就要落在那怪胎手里。

忽而劈空一剑横来,贴着王茂的法衣前襟环割两道飞过,只见剑刃处火星子乱溅,那飞檐上怪胎惊叫一声,如遭重击般撤了手,四个红衣nv傀儡瞬间委顿倒地。

王茂也应声坠落,斫剑慌忙滚行两圈将他接住。

成琴冲去瞧着那落地生根的飞来剑,惊喜不已,高叫出声:“‘留情’!是郎君来了!”

无为无锋,留情绝情。

昆仑第一峰号称“智绝天下”倾天君之亲传弟子,留情剑谢莲痕。喻俏瞥了一眼那无锋古剑,心中暗道,原来果真是他啊!白日在院里听他们“谢家”来“崔家”去,她隐隐猜出来却觉荒谬——谢莲痕既是门阀少主,又是峰主传人,该似皇帝一般日理万机才对吧!

谢莲痕静步无声,已在那怪胎身后三尺站定,他腰束金带、一身麻衣如雪,被风吹得飘举如云,浑似姑s神人降世。

他垂目皱眉,迎月背手而立,似也在打量眼前这孩童样儿的怪胎,忽而他温声感慨:“朱夫人,而今真是叫濯对面不识了。”

“呀——”那怪胎方才察觉身后人,惊叫一声,慌忙往邻殿屋顶逃窜。

谢濯扬袖抬手,扎在青石地板上的留情剑轻鸣一声,裂石迸出飞入空中,而后重重落定在那怪胎眼前,劈石裂瓦,凛凛剑身正抵住她足尖。

那怪胎转过身,终于在月se里露出脸容,原来她身量虽如幼童,脸容却似少nv,此刻开口又作妇人声,y沉幽怨道:“小郎君何必苦苦相b?我不过顾着昔日与你父母相识的恩义,不愿和你刀剑相向,真当是怕你不成?”

谢濯并不戳穿她,微笑道:“岂不知夫人向来宽仁,濯若非心有所惑,亦不yu贸然出剑。”

那位朱夫人倒不装神弄鬼了,冷笑道:“小郎君是天上高月,照世洞明,你之所惑,我岂能解?”

谢濯也不恼她冷嘲,依旧平心静气:“夫人此来,是专为了王九郎?”

朱夫人轻嗤:“他个毛未长齐的无名小卒,好大面子,却使得动我?便是郭景纯的命,我也未必放在眼里。”

谢濯召剑回手,淡笑道:“既如此,夫人手下留情容他x命,濯便在此拜送了。”

“哦?”朱夫人似笑非笑,反问他,“你倒肯放我走?”

谢濯摇头轻叹:“濯自不拦,只怕夫人不愿走。”

朱夫人大笑出手,她甩出一面八卦小铜镜,笑道:“小郎君,我也算你长辈,无意为难你,待取了东西自然会走。”

那八卦镜映月清光,在空中飞转一圈露出真身,却是一面蛇纹铜镜。谢濯提剑yu迎,却听一道娇声远远提醒他:“那是上古镜妖的寄身,万不要叫它照见!”

谢濯恨她蒙骗,不愿承这假善心,只将留情舞得剑光遍t,如梨花一般纷纷而下。那蛇纹铜镜果然被剑光闪得辨不清他身形,虽然照见全无用处。

朱夫人留下妖镜缠他,便不多管,飞身往道场奔去,矫捷如脱兔。她方被谢濯伤了手,所控红衣nv果然功力大不如前,与斫剑成琴再交手,直处下风。

喻俏还记得她方才要“儿子”那一出,谨慎将笨尸将牵得远些。倒不是她不愿成全人家母子团圆,只是尸将刚炼不久时,如同婴儿降世初生一般,与主尸者血脉未断,外人轻易做些手脚便可借此妨害主尸者,她自不肯这么快交出去。

那朱夫人果然直往笨尸将去,喻俏早已祭出y皇笛,正待催动那白捡的一只金针蝎王去拦,忽见朱夫人转脸冲她笑起来。

“朱夫人——”见那侏儒似的怪胎电闪一般冲向喻俏,谢濯高声呵斥,他脱身不得,声音中少见得满是怒意。他因此分了心,那蛇纹镜光芒大盛,清楚将他照进幻境里。

朱夫人飞身过来,一张与身形极不相称的脸几乎要贴在喻俏眼前,她出其不意的攻势惊得喻俏来不及反应。却见她一把捏住喻俏手腕,笑道:“怪道任谷那阉人重伤几si却舍不得走,巴巴地求着跟来替我儿指路,原是有颗救命升仙的活仙丹在这里!不错,还认得伏羲心镜,必是nv娲氏的血脉无疑了!”

“活仙丹”三个字刺得喻俏心中似有所悟,她忍着手腕剧痛,将金身眠蛊催发出来意图重伤这怪胎,却见那朱夫人早有防备,瞬间避开身闪到喻俏背后,而后出手如电屈指成爪直取喻俏后心。

那利爪直刺进喻俏皮r0u,鲜血瞬间从背后娇neng的肌肤漫出来,浸透了衣物,喻俏痛不可遏,却听朱夫人惨叫一声收了手。

喻俏险些被活活掏心,一时手脚软麻,几乎瘫倒在地。她回头去看,竟是陆雪名不知哪里冒出来,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身形因脱力而微有不稳,一副美人楚楚之态,方才他一剑刺中了朱夫人,可惜失了准头,离心一寸。

“陆道友……你醒了……”喻俏痛得说不出话,张口只有气声。

陆雪名顾不上追朱夫人,急急来扶她。他经那一梦南柯亲瞧着阿娘si在眼前后,此刻见喻俏重伤情态,只觉恍然如梦,简直心痛yu裂,他声音颤抖:“是,我醒了。”

贪生怖si本是世态常情,禽兽无知,见屠刀时尚且哀鸣觳觫,况乎于人?只是世间另有一类顽劣痴愚之人,贪生,然不懂趋利,怖si,却未悟避害。白得一张聪明相,实则满腹笨心肠。

朱夫人的本事诡谲难测,与之斗狠实难讨得好。眼下她掏心不成无意恋战,叫四个红衣nv抬起那尸变的儿子便急急要走,场上许多人都因此暗自松一口气。

喻俏满头是汗,痛到极处错觉背上伤口血热如沸。她歪靠在陆雪名怀抱里,一手攥紧了陆雪名的前襟,一手0出了腰间藏着的翠玉铃铛——王茂的聚魂阵提醒了她,眼前正有个现成的失魂倒霉蛋,为她留下追魂造梦的可乘之机。

这自然是冒险之举:说不得她便要在梦中血尽而si……说不得她带不了这许多人一道入梦,留下来的便成为朱夫人爪下亡魂……又说不得到头来一无所获……

可她已顾不得许多,她实在太想太想知道真相,太想知道蒲yan身上的nv娲血,太想知道朱夫人口中的活仙丹,她不能就这么一无所知地,错过那只蛰伏在暗中窥伺大寨的恶鬼。

喻俏将新得的巫力消耗得几乎枯竭,来制造一个尽量庞大的梦境。t温像从伤口处漏泄出去的流沙,她忍住冷意开始念咒,将文王玺印轻轻摇响。

那流水般轻灵激越的玉石之声响起,她缓缓合眼——诸位道友,请君,入梦。

又是那片虚空,喻俏步入其中时已感觉不到伤处的痛楚,只有失血的虚弱如附骨之疽般伴随入梦。年岁玉晷似沉默不言的温柔神灵,可她已经无力去拨动了,就让这梦境自来自去,自决定它抵达的时间罢。

喻俏绕过玉晷,头也不回,踏入无尽的白光中……

再睁开眼时,她正躺在象牙床上,眼见绫帐微垂、贝母流辉。而她身上寸缕未着,只有绵软帛被轻掩着,边上躺个男子,似也是赤身露t。

喻俏在梦里与人做过夫妻,当下早是见怪不怪,直到那男子转过脸来……

“陆筠?”喻俏惊得差点叫出声——眼前男子修眉凤眼分明顶着陆雪名的脸,衾被半掩下jg光着的蜂腰长腿若隐若现,腿间那条将苏未醒的r0u龙已被她瞧得半抬了头……

片刻后,两人囫囵套了衣服坐在水jg镜前面面相觑。

喻俏顾不得错认的尴尬,一时疑惑难解,头疼道:“你是诸葛成玉?你怎么能是诸葛成玉呢?那这梦到底追得谁的魂?”

追魂梦境是失魂者的梦境,为的就是引失魂者惊梦还魂,失魂者自然是不会被入梦人取代的。

被强行带入梦成为诸葛成玉的陆雪名,哪里答得上来?他瞥了一眼镜中陌生nv郎的面貌,而后垂下眼睫,将余光悄悄落定在咫尺处熟悉的yan丽脸容上——入梦人彼此之间看到的都是对方真容,只有借水jg镜,才能瞧见他们在失魂者梦里的相貌。

“你是诸葛成玉也算了,那我是谁?是他夫人?”喻俏一边问,一边理所当然地,将手里系不好繁琐的衣带,递给陆雪名代劳。

陆雪名一个愣神,半蒙半猜地开始倒腾那些软软绫罗,口中轻声应她:“昔日在昆仑,未曾听说成玉行婚事迎娶过。”

不仅如此,陆雪名所知的诸葛成玉一向清心寡yu、颇为刻苦,不然单凭其丞相独子的身份,何至于纡尊降贵地跟着来采猎?

喻俏微有诧异,中原人向来ai虚礼,这样没有行婚事便赤条条睡一处,那倒有些返璞归真的上古遗风了。

陆雪名的手指,小心避开柔软衣料下那对高挺的xr,勉强为她系了个结。他面se镇定地打量四周,提醒道:“这里无疑是绣户闺阁,堂皇奢华至此,你的身份必然贵重。”大约是亲自被追魂过,喻俏方才不过三言两语略作解释,他就领悟了入梦的门道。

既然大家都身份贵重,这样无媒苟合后的场面自然是见不得人。正听得门外有nv婢叩门通禀,喻俏于是牵起陆雪名的衣带,命他去翻窗口。

“进来。”因入梦前受伤的缘故,喻俏此刻十分病弱,不过费点力气高声些,便带起一阵咳喘。

入内的nv婢们迅速上前服侍,一个取药,一个捧巾,一个递水,一个端盂,好一通忙活。

喻俏咳得头晕眼花,平复了一会儿才想起借机套话,恹恹道:“方才叩门,是有什么事?”

那取药的nv婢,勉强笑道:“nv郎,是好事呢!郎主怕nv郎在山上孤闷,这次上山为nv郎带来个伶俐的伙伴。”

喻俏不知内情,只好不动声se地回应:“那真是好事了。”

她话音落,几个nv婢却都心虚似的垂头噤声,半晌才有一个y下心肠道:“且容婢子们为nv郎梳妆,好去见外客。”

山衔好月,雪映瑶光,梦中正是深冬。

喻俏费心一下午,拐弯抹角地从随侍的nv婢们口中套得话——此间乃是洛yan城外的群玉山,前一个汉人皇帝生前逐仙修道,以举国之力在山上修筑九星瑶台道g0ng,未竟而si。到今上无力为续,那鹤飞龙旋的恢宏g0ng室大半荒废了,余下山腰上两座勉强完工的趾苑陪g0ng,其中一座被赐给了世家中亲近司马皇室的桓家。

喻俏梦中的身份正与桓家亲近,乃是桓家贵nv桓紫衣与诸葛朗的nv儿,诸葛成玉的亲妹,诸葛成瑾。

回想初入梦时,她和陆雪名在床上ch11u0相对,喻俏暗里咂舌——也不知是谁的梦这样荒唐,竟还有兄妹相j的戏码……

垂帷拢幕的肩舆摇摇一路,将喻俏颠得昏昏入睡。她出身南疆,本就不大能忍受中原的冷寒,加上梦中又是病t柔弱,此刻缩在狐裘里冻得三魂七魄都结冰。一盏茶后,方到了朱缭紫户的华堂,nv婢们围上来将这病西施拥入了室。

坠珠锦帘掀起,扑面一阵暖融融香风醉人,喻俏抖落身上寒气,迈步跃槛、开眼去看——好个煊赫辉煌仙人殿,玉壁丹墀水晶g0ng。无数珍宝、千般珠玉算不得稀奇,奇得是一丝炭烟瞧不见,室中却暖如春神留驻,腊月里鲜花展颜、碧树垂青。细看来,原是壁厢有几根内铸jg铁、外嵌琉璃的大柱,上盘耀日赤须墨瞳彩金龙,jg铁内柱里正烧炭火,浊烟在琉璃夹层里如流云涌下,恍若金龙腾云,柱脚一池泠泠活水封住夹层,炭烟在水中消尽……

天工巧思,不过如此。

随行nv婢服侍喻俏脱了狐裘,露出内里轻薄春衣,便止步在外间垂首等候。壁障后转出两个不过总角的小nv童前来接引,领着她绕过一架玄鹤飞天图样的镂花半月屏,往里间走。

喻俏而今这副身t实在不争气,冷了不中用,暖了又犯困,她一路走着已是睡意朦胧,登小瑶台时险些在阶上跌了一跤。

这场团圆家宴,便摆在小瑶台。小瑶台仿照山顶九星g0ng的瑶台主殿而造,三面立墙一面镂空,留作四时赏心玩月之用。此刻室内被炭柱烤得暖融,咫尺外飒飒林梢、洋洋飞雪,与远远星月都嵌在空壁里,好似一卷丹青。

喻俏自顾自进了门,两个小nv童在门口跪成小团,在铺着蛮毡的地上替她磕头回禀,“郎主,小娘子拜见。”

主座上的所谓“郎主”谢濯,正八风不动举杯作态,两边案桌一列坐着两个nv子,一列还空着。

谢濯不动声se的表情,在看见诸葛家小娘子的容貌时,终于挂不住了。他挑起眉,忍不住佩服这个捏造出幻境的上古镜妖——他尚不知自己已从伏羲心镜处脱身,还当镜妖借幻象使美人计,当下几乎忍不住要赞一句“洞彻人心,知人ai憎”。

回想起来,当年洛yan城中确实有过一段风闻,说时任度支尚书的诸葛朗,与他后来病si的小nv儿有些y事。那时谢濯正筹备往昆仑求道,并未在意此谣言最终怎么化解了结,只知毕竟没有成为诸葛朗平步青云的阻碍。

如今他谢濯在此幻境里成了诸葛朗,朱夫人和葛小娘子都是旧时模样,偏偏这个与诸葛朗“有y事”的亲nv,生成了小y婢的相貌。

书上说幻境擅以俗yu攻心迷人心魂,谢濯心觉好笑——难不成这镜妖以为,捏个白脸的小y婢出来便能迷他心魂?

“父亲。”喻俏一面怪模怪样地行了个nv儿礼,一面偷眼打量四周。见谢濯扮了“郎主”,她心中还颇得意,想来什么上古镜妖的威力也不过如此,谢濯身陷幻境,不是一样被自己请入梦中?

谢濯心有防备,喻俏也正分神,这“父nv”二人心思各异,一时无人开口。

“这便是瑾儿吧?快到姨姨这里来。”一个中年美妇人开口打破僵局,温声笑道,“瑾儿是不是久不见你父亲,有些生分了?”

喻俏听着这声音有些莫名的熟悉,正不知怎么回话,却听身后迟来的陆雪名拱手唤了声“父亲”,而后上前来替她解了围,“妹妹,这是朱家夫人,这是她徒弟葛小娘子。”

他似乎料定喻俏的反应,在喻俏惊出声前,便一把握住她的手,“妹妹入座吧,好好的家宴,父亲定是怪你我来得迟了。”

喻俏强压住讶异神情,垂头任陆雪名牵到空案桌边坐下。看来陆雪名这个下午倒是收获颇丰,喻俏细思他言语中的暗示——朱夫人、葛小娘子、诸葛家的家宴……

追魂梦境既然在诸葛家,诸葛朗远在千里之外,梦境之主的主人又不是诸葛成玉。那么,朱夫人和葛小娘子,谁才是那个失魂人呢?

瑶台家宴、至亲欢聚,玉馔金樽、拥炉对雪,本该是人间美事。只是眼下这一家东拼西凑而成,何谈什么“美事”?一个个尚且是话不投机呢,满室里只有朱夫人偶出笑语在周全场面。

开席之后,少不得要向长者奉酒为寿,在饮酒前说些祝颂辞。三个小辈b了生日,原是诸葛成瑾最幼。喻俏于是第一个奉酒起身,她故作懵懂,含笑道:“哥哥方才糊涂,家宴上叫‘夫人’多生分?该叫‘姨姨’才是。”

这话说得讨巧,对案上朱夫人听得容光满面,连连点头。

谁料她语调天真,又接上一问:“倒是惭愧,我年纪小,识人不全,还不知姨姨与我母亲是什么情分?”

话音落,朱夫人脸上那点未及绽开的笑影,骤然冻住了。成玉成瑾兄妹二人的母亲桓紫衣,乃是谯郡桓氏出身,中原顶级门阀的贵nv,朱夫人出身草莽,能和她攀得上什么关系?

眼看这白脸的小y婢来者不善,主座的谢濯兴味盎然地看起了戏。

喻俏何尝不晓得这挑衅莽撞,只是她实在没有耐心,去细细厘清中原人婚配里的腌臜事。索x将桌子掀了,叫这些人自己跳出来,让她瞧个明白——分明是母nv,却说什么师徒,托名朱夫人、葛小娘子,恨不能“诸葛”二字刻在脸上,这样yu盖弥彰的暧昧,叫人瞧不出也难。

朱夫人吃个瘪,明面上作黯然不语之态。那葛小娘子惯来与她打配合的,冷笑一声举杯向主座,高声道:“义父,我看小妹有颗九窍心呢,怪不得这样多愁多病。”bg尚不过七窍玲珑心,九窍心那不是心眼儿多成筛子了?

被点了名的“郎主”谢濯,入戏倒快,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朱夫人是你阿耶我的表妹,唤声‘姨姨’也寻常,尨尨,你须得尊敬着长辈。”

他说时正瞧着喻俏,这声“尨尨”自然是叫她的。尨是杂毛狗,诸葛家的小娘子会有这样的r名?喻俏戳在原处,一时面上犹疑——她总觉得是自己在挨骂,可又担心成瑾真有这么个r名,毕竟桓谢亲近,谢濯的话或许可信。

谢濯瞧她愣愣不回话,举杯饮酌,掩去唇边的笑意——诸葛成瑾叫什么r名,他哪里记得?不过试试这个幻象捏出的小y婢,到底知道多少底细。而今瞧来,果真一只笨得伤心的小狗,倒不足为惧。

至于朱夫人是什么表妹,那倒确实是当年诸葛朗所用的藉口。彼时,诸葛朗借着岳家扶持,鲤跃龙门,已成司马皇室心腹。他位居度支尚书,手掌钱粮大权,反倒钳制了兵权在握的桓家。莫说朱夫人只是什么表妹,便是诸葛朗有意续弦,桓家难道会为个si人同他叫板?利字当头,任什么天潢贵胄,敌不过人走茶凉,何况出嫁的nv儿本也命薄如纸。

喻俏久不应声,那葛小娘子更加不满,冷笑道:“小妹,难道是一时想不起祝颂词了?阿姐我脑子里倒满是些俗套吉祥话儿,偏我年岁大过你兄妹两个许多,既从最幼的排起,我倒不好先开口。”

葛小娘子的年纪,b桓紫衣嫁入诸葛家的时日还长些——知情的人,才能听出她弦外声,知她是在为生母朱夫人鸣不平。

喻俏不开口,本就有意激怒对面案桌上这两位,盼着母nv俩情急下能漏些实讯。

陆雪名不知喻俏的打算,只怕她是走神露馅儿。他虽不曾见过谢濯,但见那“郎主”年轻得异样,猜出对方是道场上某一位入梦人,便也不避开对方视线,伸手往案下捏了捏喻俏的脚迫她回神。

谢濯对眼前幻境十分防备,场上众人分毫动作自然无有错过,尽收眼底——nv郎的脚何等私密?他不认得陆雪名,便厌成玉轻浮。

可那小y婢倒不像被冒犯,她面上装傻充愣,案桌底下却轻抬软靴,回应那只不规矩的手——好似幻象捏来,也改不了她fangdang本x。

谢濯忽觉心头躁郁,他收了表情,将杯盏掷回案前浮杯流觞的曲水里,漠然道:“你久在山上为你母亲祈福,大约忘了人l世情。这殿里多的是悟道醒心的静室,叫人收拾一间,你就在此思过一晚,也省得下人们栉风沐雪来去不歇,为了你枉受寒凉。”

他吩咐完,起身拂袖轻斥一声,“既败了兴,便散吧!”话音刚落,已转身往出了侧门,往长廊去了。

“郎主!”朱夫人连忙起身赶上去。她以退为进,本意只是借机得个名分,不承想心急太过,倒惹出麻烦。

葛小娘子对着兄妹两个轻嗤一声,也掷杯而去。

这g0ng室繁复雷同,布局又暗合卦阵,朱夫人追没两步便跟丢了“郎主”,反与赶来的葛小娘子迎面撞上。

“阿娘!”葛小娘子脱口喊她,又被朱夫人瞪得改口,“师……师父,义父呢?”

朱夫人不动声se地牵着nv儿往回走,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问她:“那药可妥当?”

“师父放心,必是万无一失!”葛小娘子红着脸补充道,“那些仆婢都是受过师父恩惠的人,只验酒食,旁的不管,我便将药抹在盏底……”

朱夫人听了却无喜se,怏怏道:“到底是昏招,便只求没叫郎主发觉你我做蠢事便罢了,这宴席散得太快些……”

葛小娘子却得意道:“师父放心,那药x你也清楚,沾上一些些便是神仙难耐,何况有酒催发?我仔细留心了,方才义父被那小病秧子气得不轻,曾满饮一杯!”

朱夫人似惊似喜,忍羞追问道:“当真?”

葛小娘子怪模怪样地虚虚作揖,笑嘻嘻与她耳语:“岂能有假,只盼母亲gxia0勉力、一举得男……”

“呸!si丫头!”朱夫人忍笑低骂她,也顾不上怪她错了称谓。

她二人急急折返小瑶台,去寻仆婢领路。

所谓静室,除却一道小门,四壁都是粗糙石板,用金墨镌刻着小篆经文,悬顶平整,绘有纹样古朴的阵图,其间大小明珠星罗棋布,意代穹苍。

喻俏被小nv童领进门,望着四角夜明珠的冷光,幽幽打了个寒噤——也不知谢濯那厮是什么盘算,这静室里光照不进、风吹不入,si气沉沉连烛火都没一盏,在这里空待一夜,岂非要命?

领路的两个小nv童,为她在案桌前铺好厚厚毛毡软垫,正要退下。喻俏立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婆娑。

小nv童都是自小入山修道的,久在趾g0ng,与成瑾多少有些情分。此时见她咳得厉害,皆慌得手足无措,一个圆脸儿的好意问她:“nv郎你……要饮热茶汤吗?”

喻俏连连摆手,她眼神扫过案桌边法器堆,瞧见一把鎏花嵌宝的镇邪剑,心中有了计较,可怜巴巴求道:“小道长若肯发善心,还请帮我个忙,替我将一样要紧物件送给我阿耶。”

两个小nv童互相望一眼,眼中都露怯,推脱道:“好叫nv郎知道,郎主的起居,不归我们管,我们实在不清楚……”

“谁布置的郎主屋室,你们一问便知,送样东西有什么为难?”喻俏见她们犹豫,笑着撒娇道:“只是递送东西,那是我亲阿耶,不会怪罪的!小道长,小师姐,帮帮忙呀~”

成瑾病容憔悴,瓷娃娃一般,两个小nv童经不起她磨,勉强应了,“nv郎快把东西给我们,自当送到的。这毛毡铺得宽大,捱不住时就略睡一睡……”

喻俏却不打算在这里过夜,她0上那把镇邪剑,“仓啷”一声拔剑出鞘。

“nv郎!”两个小nv童误解她要自戕,惊得上前抱住她手臂。

喻俏笑道:“镇邪法器,没开锋的,两位小道长不要惊慌。”

那圆脸的小nv童先醒悟过来,将头摆得像拨浪鼓,颤声道:“漏夜时分,带兵器去见郎主,那也是不合规矩的……”

喻俏点点头扔了剑,留下那花里胡哨的剑鞘,商量道:“不敢为难两位小师姐,那,一柄鞘总不算什么吧?”

“这……”两个小nv童犯了难,她们连番拒绝,nv郎却始终温和有礼,小孩儿心x单纯哪经得住这样温柔一刀的磋磨?两个小人儿于心不忍,愧怍胜过理智,稀里糊涂就点点头,胡乱答应了这坏心眼的nv郎。

喻俏送走两个小nv孩儿,耐心在静室里熬了一刻钟,果然有人前来开门接引她。

她心中得意,正要端腔作态,却在瞧见那两个满头珠翠的nv婢的脸孔时喷笑出声。

“nv郎要笑,便留在这里慢慢笑吧。”斫剑冷着脸,转身要走。

“别别……好斫剑,是我笑错了。”喻俏连忙敛容跟上,肃容诚恳道,“我哪有恶意?能投生做nv子,那是天赐大运道!”

成琴闻之一抖,战战兢兢地问:“我们已经重新投生了?郎君不是说这里是幻境吗?”

那献鞘暗示的小y婢还未到,暖室里,谢濯举杯啮雪饮冰,克制t内的躁yu。诸葛朗的身t大概被酒se所误,虚汗不止,连累得谢濯不得不歪在榻上假寐休整。

他合上眼,冷不防坠入梦中梦……

明霞幌幌、碧雾蒙蒙,谢濯的脚步仿佛飘沉在云间——他麻木地向前走,头脑昏昏不知所往,一进进珠g0ng贝阙,一层层琼楼深阁,在他身边匆匆闪过。

“谢莲痕,哪里去!”忽听一道高声,唤停了他的脚步,谢濯回头,眼前迷雾渐渐消散——另一个谢濯,正微微笑盘膝端坐在棋局前,他捻起一颗黑子,扔进棋瓮,笑道,“你半途脱逃,合该舍一子谢罪!”

谢濯看着这个镜妖造物,渐渐回想起道场上的事——他大意分神,中了朱夫人暗算,陷入了上古镜妖的幻境棋局中,对手是另一个自己……可他明明记得,片刻前棋局未了时,他已进入另一个幻境中……

谢濯回到棋局前盘膝坐定,略扫一眼,面无表情道:“这棋局已坏,还请阁下重开新局。”

那镜中幻影失笑:“你怀疑我偷改了棋局?谢莲痕,我就是你,又岂是这等争强好胜、不择手段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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