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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七月天

 

每年的老历七月二十六日,是我们这里的普渡节,女儿总是不忘提醒我:“爸,今年咱们上什么菜,可别老样子啊!”我微笑着答应:“好的”七月普渡是迷信的节日,也就是鬼节,是专门给那些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弄点吃的,免得它们饿了出来伤人。我当然是不信神鬼的,但这是千年遗留下来的传统,大家都这样,也就不算什么奇怪的了。

节日俱办的东西要很多,先供菩萨和饿鬼享受,烧香拜神之后,家家户户都要请些亲朋好友来聚聚,大吃大喝的。今天是你家做东,明天就轮到我家了,后天就是他家。所以,吃了别人的,也要请人,吃来吃去,虽说是铺张浪费了点,但也能促进经济,增加亲朋好友之间的感情。不过,这种节日喝酒闹事也是常见的,所以,政府在这期间,总是三令五申地出动宣传禁令,但似乎也改变不了这千年的陋习。

小的时候爱做客,特别是普渡节做客。那时大家都很穷,所以每年也总是盼望着这种节日到来,能打打牙祭,改善一下生活,让肚子吃得胀胀的还吃。而且,长辈们也会给个毛的零花钱。孩子们是高兴了,可大人们却不一样,那是要很费心的事情,再说,如果经济不允许的话,就得去借点钱来撑摆一下门面,要不,那肯定是过不去的。所以也就有了“小孩乐年到,大人乱糟糟”的俗语了!

我小的时候,上桌的都是些鸡鸭鱼肉之类的东西,那鱼也都是河里的鱼,海鲜不是很多。到最后怕客人吃不饱,还会上一盘大大的馒头加红烧肉,让你吃得满嘴流油。那个时候,其实也就想吃油点,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过节是别想吃肉的,鸡鸭是过年才能吃的,一年到头生产队也就一个人分到一斤油,分油的那天,吃上一餐油饭,便成永远快乐的记忆!那时喝的酒,是几毛钱一斤的地瓜酒,好点的是米酒,那酒性烈,一不小心,准会叫人喝得胃出血!

可现在呢,鸡鸭是不上桌的,河里的鱼,也是没人上的,猪肉更不要提了,它早被食客们赶出了筵食的舞台,只作为家常的食品,取而代之的,是海鲜和稀贵的食品。在我吃过的席筵中,似乎中国人的“鱼翅燕窝,海参熊掌”也就熊掌没有上了!那酒更不用说,啤酒要青岛或蓝带的,葡萄酒最好是洋的,白酒要国酒名牌的!就算是这样,这些海鲜也让这些孩子们吃腻了,酒也喝得没味了,我不知道,他们接下去的,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但这不是我能知道的,将来,他们会有他们的食谱!

小的时候,我算不是很苦的了!那时,因为哥哥姐姐都长大了,大姐和二姐也成家了,她们都是人民教师,哥哥们也能在生产队里赚点工分了,家庭也就开始宽俗了些,所以,我这个小尾巴,当然是家中的重点保护对象。虽然是这样,但比起现在,也算是很苦的了,冬天的时候,总是只能穿件单裤子,有时小孩爱玩,常会撕破膝盖,北风便从那往里钻。鞋子就是那种叫万里鞋的布鞋,总要穿到脚趾露出来,而且没有袜子穿。到了下雨天,头上披着一块化肥袋,并要把鞋子脱下来,放到书包里,怕弄湿,然后光着脚,在冰冷的雨水里,踮着脚尖走路。到了夏天,因为没有衬衣,就只能穿着冬衣,卷着袖子上学。在我的记忆里,好多衣服,都是哥哥们穿过的旧衣服改的。

可现在,爱人每年总要卖掉一些没有任何破损的衣服,百多元钱一件的衣服,一斤也就卖个几分钱,不是卖钱,是让你觉得,放着没用,过时了,扔了又不能扔!而最为可惜的,是孩子们每年的校服,不管你有没有穿的,学校就是叫你继续买,一年总要买几套,然后穿不到两次就扔掉了,谁又会要呢?家家都有孩子,家家都有这样的校服!钱是不多,可却是很浪费啊!

当我四十岁的时候,有一次在一个长辈的葬礼上,一位老大哥对我说:“你父母以前真的是太穷了,那时他们只有一条没有补丁的裤子,因为当时的裤子都是用黑色的布料做的,穿上松紧带,就不分男女了,所以只要是谁出门走亲戚,谁就穿那条裤子,回来之后,还得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这条裤子,两人不知道轮流穿了多少年,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穿一条裤子了!

我的父母亲有十个孩子,我是最小的,母亲生我的时候,是四十五岁,父亲那时是五十三岁。母亲十八岁时嫁给了父亲,父亲那时是二十六岁,家里很穷。父亲三岁的时候,出洋谋生的爷爷就去世了,奶奶就和没有结婚的叔公过日子,后来叔公也过洋去了,在外面搭了个番婆,生了我的叔叔,因为当时南洋重女轻男,就抱了回家。再后来,奶奶又和叔公生下了小姑,生了小姑之后,叔公又去了南洋,最后,也死在了外面。父亲从十四岁开始,就挑起了这个家的生活重担,因为叔叔和小姑太小,奶奶又绑着小脚,不能劳动,所以父亲小的时候,就向地主租地来种,农闲了,又挑着担子外出卖菜,父亲脖子上驮着叔叔,肩上挑着菜担!这些事情,都是母亲后来和我说的,父亲并没有讲!

小的时候,因为家里人多房子少,一直跟着父母睡一个床铺,所以母亲也就常常跟我讲起她们的往事。

我的第一个哥哥,是母亲头一年嫁来时生的,出生后就夭折了。我有个大大姐,那是我伯父抱养的女孩,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不太想要了,我奶奶觉得她可怜,就叫母亲抱过来养。后来,母亲又抱养了我的大姐,大姐生来弱小,小的时候很不好养,但母亲硬是把她当成心肝宝贝,培养上了高中,结了婚,后来成了一个有素质的人民教师。再或来,我的二姐出生了。二姐是母亲第一个健康的孩子,母亲一样让她读完了高中,然后去上山下乡,也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接下来,母亲又生了三姐,我的三姐姐生下不久,又夭折了。母亲每次说起这些往事,都会流泪,她说,那时很想要个男孩子,心里总是怨恨,为什么命运会这样作弄人。后来,经人介绍,抱养了大哥,大哥是吃母亲的奶水长大的。接下来是二哥的出生,二哥的出生,给了母亲很大的安慰,但二哥也是个病殃子,生来就弱小,体质太差,为了把二哥抚养成人,父母花了很大的心思。再后来,母亲又生下了三哥,三哥比较强健,一生没病没灾的,让父母总算少了一份担心。

五八年大跃进之后贫困的日子,大哥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间肚子痛了,抱到诊所,不敢看,只好又搭车到大医院,还没抱到医院,就去世了,那一年他才十二岁。大哥的离去,让母亲伤心了一辈子,她总是说:要是现在的医生就好了,现在的医生什么病都会看,肯定能救活你大哥!大哥留给我们的,是很多勤奋和乖巧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后来母亲,和哥哥姐姐们,还有乡里乡亲们断断续续说出来的,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大哥没有带走什么,却留给我们一个小小的坟墓,让我们每一年都去看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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