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
敲瓦的时候,一般都要很细心的。先用锺子在整块连结的大瓦坯边上,轻轻敲动。因为在每一片薄瓦中间,都撒上一层细细的沙子,所以,一般火候刚好的大瓦坯,都会自然地松开成几个大片,然后再从中间,用锺子和钢钎,慢慢地敲开!先一分为二,再一分为二,直到最后把所有的瓦片敲成薄薄的单片儿。
在“次瓦”中,稍微变形的瓦片,只要火候到位,一般都能很好地敲开的。但烧得过熟的,则最不容易被敲开,很多瓦片因此被敲成碎片残片,有的则最后两片永远地粘合在一起,不能分开。但尽管如此,只要不被敲碎,这种两片合在一起的瓦片,一样将就能用。而最容易被敲开的,就是那种烧不熟的瓦坯,只要用锺子在瓦坯的周边上,轻轻地敲打几下,瓦片就会自然地散开。
所以二哥把瓦片分成三类,让我想帮忙的时候,专敲那种没有烧熟的“次瓦”而那些烧得过熟的“次瓦”他则坚决警告我说:“这些,你不能敲的,会敲破!”
二哥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我把瓦片敲碎,浪费钱。然而,我就是不听话,当没烧熟的“次瓦”让我敲完之后,我就偷偷动手敲那些烧得过熟的“次瓦”我觉得,这些事我也一样能做!当然,可想而知,这些烧得过熟的“次瓦”确实让我粉碎了不少。
终于有一天,二哥看到那些碎瓦残片之后,大发雷霆,狠狠地把我训了一顿。这让我非常不服气,我涨红着脸,也决不留情面地和他吵上一架。
我们各有各的理由:二哥心疼那些破碎的瓦片,在他心里,那是一家人辛苦攒积钱财买来的建筑用品,打碎一片,就是几分钱;但在我心中,我觉得我已经很认真地在敲了,就算不是我敲的而是二哥敲的,一样也会有所破损的!
我们的吵闹声惊动了母亲。母亲看了之后,就来袒护着我,并说敲得不错,二哥不应该那样凶地教训我。父亲和三哥也袒护着我,说我还小,就算没做好,也犯不着那样对我大呼小叫。因此,这次吵架,我算是以胜利者而荣膺的!不过,最终我再也没去敲那些瓦坯了。
我和二哥相差十四岁,和三哥相差十岁。二哥的脾气比较不好,所以从小我一直并不服他,一听他说话,我就有一种逆反的心理。父亲和母亲的年龄于我,算是爷爷辈份的了,我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所以他们理所当然要宠着我。三哥一生脾性较好,对我从来不发脾气,不管我做得对还是做错了,他都能把我当成小弟弟来包容!
而只有二哥对我,总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理,这在我长大之后,才慢慢地理解到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让我的一生很少和他有过友好的沟通,我们似乎总有那么水火不容,不管好事坏事,一触动到谁的肝火,就必须针锋对麦芒。以至于后来我长大了,我们都无法和解。这一点,我向来理解为,和我们都有争强好胜的脾性相关!
虽然,我从小一直尊重他为兄长,并且凡事能忍让的我都忍让于他;虽然,长大后他也一直想和我和解,但在我们之间,竟然永远存在着一条鸿沟!我知道,他是我的二哥,我是他的兄弟;他也知道,我是他的兄弟,他是我的二哥!
几年后,我结婚并成为父亲;再过几年,我把原先那四间瓦房翻建成石构水泥房;而后再过几年,我把翻盖成三层的楼房装修好了;装修好房子之后又过一年,二哥去世了!
二哥过世后几年,我终于能够深深地理悟到,在他那个年龄,他吃过苦,受过累;他对每一分钱,都是爱惜的!但我,那时还小啊,我没有吃过苦,也没有受过累,我不能够理解于他,只委曲于自己已经很认真在做事了,还要挨他批评,实在非常不划算。所以,我对他无法忍受,并决不给他面子地和他吵上一架!
可今天,当我能够理解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所有昨天的故事,便似那无数纷纷坠落的碎瓦,慢慢涅没于深深的黄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