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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公主登基

 

“陛下多想了,我与黎丞相,都是效忠于陛下的。”王公公微微躬身。

效忠于陛下或许不假。

但陛下,可不一定非得是她陆明呦。

陆明呦缓缓从床上站起,只穿着缥绿色的中衣,三千青丝及腰,窈窕的身段,还有一张清雅但楚楚可怜的脸蛋,以及满眼倔强绝望。

她走下床,一步步向着王公公走去。

直到跪在他面前,一只手抓住他的袖子。

“王公公,我从小就在后宫长大,您知道我是什么性子,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想与任何人起争端,我也没有那个本事。”

“我虽名为公主,实则傀儡。”

“于父皇而言,我是个逗笑的傀儡,于兄弟姐妹而言,我是个陪衬的傀儡。”

陆明呦仰起头,眸中泪水盈然,声音哽咽,道:“您要做什么,丞相要做什么,我没有任何威胁,我也只是、只是想平静地独守一隅,求公公成全我。”

她望着王公公,满眼祈求。

王公公攥住自己的袖子,一点一点地往回扯,用公事公办的声音说道:“丞相说了,今晚是陛下长大成人的日子,奴才也没办法。”

你有。

你偷偷训练私兵,以为谁不知道啊?

陆明呦没法选择方应泉,不是因为她觉得王公公长得更好看,而是因为方应泉没法跟黎丞相打擂台,而王公公不同。

王公公甚至有着能帮黎江分担奏折的本事。

只是这个太监比较低调。

“长大成人?”

陆明呦似乎被他这四个字刺激到,眼中流露出悲苦,垂泪道:“我原以为小时候过得苦,长大了就会苦尽甘来,原来不是。”

王公公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顿,随后接着从陆明呦手里扯自己的袖子。

陆明呦攥紧了,颤声道:“我与方应泉从未见过,与公公倒是一同在皇宫里待了许多年,从前给父皇请安时,也常见公公。”

她没说谎。

只是两人也不太熟,毕竟王公公属于掌权太监,而她原先属于无权公主,现在属于无权女帝。

“若我非要长大成人,我、我宁愿、宁愿与公公。”

陆明呦说话如快断气了一样,泪珠一颗接着一颗落,眼中流露出决然,这句话也震慑住了王公公。

“你与我?”王公公诧异抬眼看向她,像在看什么怪物。

他知道这个十七公主。

小时候便过得比较可怜,后来不知怎么跟三皇子混出了感情,才有人护着,但不被先皇重视,又没有母族撑腰,日常也是过得紧巴巴,可怜巴巴的。

所以他与黎丞相才会选择她。

但不是让她来调戏自己的!

王公公看着自己的袖子只被陆明呦攥住一点了,正准备狠狠力,将自己的袖子彻底抽出来时。

陆明呦却一手攥着他的袖子,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她本来就只穿着缥绿色中衣,腰带一松,垂感极好的中衣向两边敞开去,露出里面淡绿色的亵衣,裹着胸前起伏,露着细腰,似一处山水玲珑之地。

王公公神情漠然。

“我知道,你们想让我和方应泉做什么。”

陆明呦脱衣服的动作很快,现在是夏天,她本来穿得也不多,中衣落在地上,亵衣落在地上,裤子落在地上,似一片深绿淡绿铺就的草地,而她跪在草地上,攥着王公公的一点衣角,泣不成声。

“不就是这样吗?我已经做了。”

陆明呦满脸泪痕,精雕玉琢,素来带笑的脸上,露出一点愤意与绝望,像是美玉上碎开一道裂痕。

她赤裸美丽,愤怒绝望。

王公公收于眼底,淡淡想到,十七公主到底还是年纪小,这叫什么?她不会以为这就叫周公之礼了吧?

不过也不怪她。

若是正经的公主嫁娶,是需要有老练的嬷嬷教导她,给她一些图画册看的,然而如她所言,她不过是一个傀儡,谁会在意一个傀儡懂不懂床上规矩?

她傻,又可怜。

可怜到跟个傻子似的,以为男女之间脱脱衣服就行。

“这算礼成了吗?”

陆明呦大概是累了,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也有些疲倦,却强打起精神,看着他问道。

王公公到底没有把那一点衣袖从她手里彻底抽出来,淡漠道:“算礼成了,陛下就寝吧。”

“多谢公公。”

陆明呦松开手,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抱在怀里,遮住了胸前风光,但雪白的脖颈、肩头、锁骨,还有跪坐在地上的一双白腿,半遮半掩,比她刚才全身赤裸还要诱人。

王公公迅速移开目光,行礼之后,转身离开。

陆明呦上早朝,主打一个参与感。

她生母是一个舞姬,身世具体如何已经无法考证,只知道是舞坊的嬷嬷用几斗小黄米,从民间买来的姐妹俩中的姐姐,也没名没姓,便随舞坊嬷嬷姓,人唤一声周娘,一生最大的功绩就是生了她这个十七公主,不久便撒手人寰。

周娘有个妹妹,也一起被买进舞坊,一起进了后宫。

便是陆明呦的小姨周小小。

据周小,姐姐对她很好,处处照顾,但在生了陆明呦后,却为了喂养女儿,冷落了她这个妹妹,所以周小小格外憎恨陆明呦。

之后周娘死了,陆明呦落在周小小手里,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陆明呦记事早,仍然清清楚楚记得大冬天蹲在院子里洗姨娘和弟弟的衣服,手背生冻疮,又痒又疼的感觉,宫女、太监投来的同情目光,让她又羞又怕,却只能强忍装作不在意时的心情。

总而言之,她底牌抓得就不好,所以在冰天雪地里,生出了一副冰雪心肠,晶莹剔透,但也冰寒彻骨。

她的人生自幼便是:展露出一副无公害的模样,然后活下去。

直到弟弟死了。

小小一方天地里,周小小生的那个儿子,比皇帝更可怕,他生气了,可以对着陆明呦拳打脚踢,他困了,却不许陆明呦睡觉,他哭了,周小小也要打陆明呦,还要怪她没尽到当姐姐的责任。

他死了。

也就死了。

陆明呦在弟弟死后,第一次见到了父皇,第一次知道,原来姨娘口中,那个比天还要大的弟弟,在父皇眼里,不过是个没立住的晦气玩意儿。

周小小想用儿子的死,最后博一次宠爱,然而她和死去的儿子,都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是无知妇人,她那个儿子是命薄蠢物。

现在想来。

估计是那时候父皇心情正不好,周小小撞枪口上了。

陆明呦却从那时起意识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她意识到了自己眼界浅薄。

她原以为弟弟会永远压在她的头上,她原以为一辈子都要替姨娘、弟弟洗衣服,她原以为自己真如姨娘说的那样,女孩命贱,唯一的出路就是将来嫁人生子。

然而父皇来了。

小小一方天地的规矩,顷刻间被皇权击溃。

皇帝才是最大的。

陆明呦的自卑与渴望,在那一瞬间扎根疯长。

她不再恨周姨娘,她不再怕周姨娘,她不要活成周姨娘的样子。

她不再恨弟弟,她不再怕弟弟,她同情弟弟,至死以为皇帝真会在意他一个皇子。

皇帝。

皇权。

那时在陆明呦心底扎根。

直到阴差阳错,她真的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却给她带来了已经许久没感觉到的巨大的恐惧,那就是,她害怕再被拉下去。

她没有任何母族势力。

她没有任何依仗。

朝臣不在意她,黎丞相不在意她,王公公不在意她。

她怎么一飞冲天当上女帝的,就有可能怎么一夜落地。

陆明呦只能强忍恐惧,一步一步地走,一场戏一场戏地演,只能不表露出野心,尽力在皇位上坐久一点,直到大家记住,她是女帝。

悬崖峭壁,她一人独行。

陆明呦在朝堂上插不上话,只能在日常生活里画画插画。

比如陆奇英。

她一天至少画三遍,然后团成团扔到地上,装作不知道她的画会被王公公检查,偶尔也画画花草树木什么的,维持她文艺忧伤少女的人设。

秋风起。

陆明呦托腮望着窗外的秋景,想着如今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黎丞相和王公公联手,权倾朝野。

大皇子陆庆礼、二皇子陆珏然,至今还留在京都,二人原本是继位的竞争对手,现在已经默默联手,跟黎丞相抗衡。

三分天下。

她像一块衬托别人的背景板。

若是就此沉了下去,不知后世当如何评价她?或许只是一笔带过,如历史上那些年纪轻轻继位,又年纪轻轻退位或者死亡的年轻皇帝一样。

“唉。”

陆明呦幽幽一叹,像个长了腿的树精,幽绿幽绿地飘到了另一个殿,站在门口,扶着门框,探身往里面看去。

王公公啊。

批奏折呢?

那应该是她的活啊!

“王公公。”

陆明呦知晓自己的年轻,年轻有年轻的好处,虽然根基不稳,但是一颦一笑,朝气蓬勃,纵使去接近权力中心,也带着股不惹人疑心的天真。

王公公放下笔,抬眼看来。

陆明呦始终站在门槛外面,冲他一笑,招了招手,问道:“我三哥最近怎么没上朝?”

她三哥自然也留在了京都,但是怎么说呢,三哥有点废,导致两人经常失联。

王公公不紧不慢地把桌面收拾了一下,然后才走了过来,又不紧不慢地向陆明呦施礼,虽然彼此心知肚明她是什么,但他仍然唤了一声“陛下”。

“三王爷正在筹备婚礼,请了几天假。”王公公道。

陆明呦震撼。

行啊三哥。

知道联姻了,可千万给力点,联个大的!

“婚礼?我三哥筹备婚礼?”

陆明呦声音发虚,像是明知道这是一件喜事,于是努力想扬起唇角,然而唇角却像有千斤重,还是沉了下去。

她眸光沉沉,突然间转身,甩开一袖绿,上面绣得茵茵兰花,如活了一般,摇摆起来,陡然飘远。

陆明呦走得极快。

“陛下,您要去哪儿?”

王公公拦在她面前,向两边伸着手臂,暗紫色的衣袖颜色远比淡绿色更浓烈,如一尊难以击破的大块紫石。

陆明呦抬眼看他,道:“你让我三哥进宫来见我。”

悲催啊。

虽然名为皇帝,实际上并没有自己的人手,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传话,都得先跟王公公、黎丞相说。

“陛下召见三王爷,不知所谓何事?”王公公问道。

陆明呦咬了咬下唇,道:“我想、我想当面恭喜他。”

王公公始终垂头,声音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奴才会派人替陛下转达。”

“我要当面跟他说!”陆明呦扬声。

然而她的声音便如同往空谷里投石,击不起丝毫涟漪,正如她的权力,发挥不了丝毫作用。

双方甚至算不上对峙。

仅仅是王公公沉默地站在她面前。

陆明呦眼底泪花涌出,自嘲一笑,泪珠恰时而落,她无力地垂下头,声音沉闷,道:“这是喜事,我只是想去跟三哥当面道喜,但我忘了,我现在不是公主,而是皇帝,我连这个后宫都出不了。”

说完。

她如一株蔫了吧唧的绿植,深一脚浅一脚得走进了大殿,然后找到了窗户下面的角落蹲着,抱着膝盖,将头扭向一边。

王公公一向寡言,现在也没有说话,只是当她不存在,继续坐在大殿的中心批阅奏折。

陆明呦的心脏怦怦跳。

人都是有边界感的,像王公公这样沉默寡言的人,往往边界感更强,而他现在却没有把她赶出大殿,是不是说明,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王公公。”

陆明呦的声音从床帘后面传来。

“陛下。”

尽管隔着床帘,王公公依旧屈身向她行礼,问道:“有何吩咐?”

“今天三哥婚礼上,我让你去看新娘子长什么样,你去看了吗?看清楚了吗?”陆明呦问道。

今日三王爷陆奇英大婚,娶的是户部尚书的庶女,而户部尚书的嫡女嫁的是二皇子,昭示着二皇子、三皇子联合。

她竟然只关心新娘子长什么样?

王公公觉得讥讽,但又想到陆明呦画的那一张张人像,笔触细腻,近于真实,却都被她团成一团,永远不能得见天日。

正如她那些心思一样。

不仅傻。

而且痴。

“回陛下,奴才去看了,但没看清楚。”王公公打着马虎眼。

床帘后久久没有回声。

王公公侧身,正准备离开时,却听见陆明呦的声音幽幽传来:“王公公,我以后就算不当皇帝,也当不了公主了。”

本就如此。

皇帝登基之前是皇子,但皇帝不再当皇帝了,也不可能是皇子。

陆明呦要更复杂些。

她之前是依赖陆奇英而活,看她在继位那天晚上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有她画的那些画,也能猜出她对陆奇英有着什么样的心思。

若是不是她继位,或许两人都已经离开京都,继续在封地上当皇子公主了

然而陆奇英大婚。

王公公不是常人,但也知道,寻常兄妹,有了嫁娶之后,也不可能似往日般亲密,叫人失落,而陆明呦,应当更失落吧。

“王公公要一辈子待在皇宫吗?”

陆明呦问道。

王公公一时之间竟被她问住,一辈子、将来、以后,这些词从来没被他考虑过,也不是他这种人,该考虑的事。

但他并非捧高踩低之人,不会因为陆明呦只是个傀儡女帝,就故意对她冷眼漠视。

“不会。”

王公公道,没有太监是在皇宫里养老的,哪怕一些看着小主子长大的,老了后,也会遭主子嫌弃,不如自己要脸,躲远一点,还能留个好印象。

“那王公公准备去哪儿?”陆明呦来了兴趣。

“唉。”

王公公叹了一口气,他一向踩着规矩二字而活,很少流露个人感情,然而或许是因为陆明呦感情太丰富,影响到他了。

他道:“陛下,已经很晚了,您早点休息。”

他不该跟陆明呦谈论太多。

陆明呦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情伤的缘故,今夜格外地不安静,直接赤脚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了他的面前,满眼赤诚,道:“你不用骗我,我知道这皇帝我当不久,我只是在为以后考虑。”

她看着王公公,目光如林间小鹿,全然不知防备人类,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却还自以为挺有算计。

“你说了你不会一辈子留在皇宫,而我以后也当不了公主了,不如我们两个走吧,到时候结伴,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陆明呦振振有词。

王公公其实比她大六岁,但看陆明呦脸上一派天真,吐出口的话简直童言无忌,便觉得两人跟差了一个辈分一样。

陆明呦甚至不懂男女之别,不懂周公之礼,不懂太监和寻常男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她只是如蔓蔓绿藤,绕开了陆奇英,又无枝可依,所以试探着向他伸出手。

太幼稚。

“陛下早点休息吧。”

王公公躬身行礼,然后绕过她离开。

“你没有拒绝我对吧?那我可不会找别人了!”陆明呦说道。

王公公走得更快,将她的声音甩在身后。

三方联盟,两方联姻。

三方指的是大皇子陆庆礼、二皇子陆珏然、三皇子陆奇英和她。

两方联姻指的是陆奇英和二皇子的小姨子。

然后是--

她和大皇子陆庆礼的表弟穆怜珠。

“男皇后。”

陆明呦已经近来改了画插画的习惯,改为插花,依旧能够维持她文艺忧伤少女的形象,而且还能在王公公的身边插花。

同一张桌子上。

他批奏折。

她插花。

她自言自语。

他沉默寡言。

“他怎么会愿意给我当皇后呢?他是我大哥的表弟,为人很傲气的,连我三哥都不看在眼里。”陆明呦一边摆弄花瓶里的花,一边自言自语说道。

王公公一心二用,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听陆明呦絮絮叨叨。

穆怜珠生母早逝,他的后娘有些手段,把这个嫡子捧杀得人如其名,出了名的蠢钝如猪,他爹子嗣多,也不在乎这么一个儿子。

但是他的身份确实尊贵。

所以就被送来当男皇后了,作为大皇子跟三皇子的联盟。

大皇子的表弟,三皇子的亲妹妹。

倒也合拍。

“陛下。”

王公公合上奏折,看向陆明呦。

“嗯?”

陆明呦正低头插花,听见他唤,立刻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后宫讲究平衡,不可偏宠一人。”王公公道。

陆明呦瞪大眼睛,疑惑道:“可我的后宫就两个人,而且穆怜珠还没进来呢!”

“陛下应当,招方从侍侍寝。”王公公垂眸道。

“你在说什么?我不喜欢他!”

陆明呦抗议道,然后凑近了,弯下腰,从下往上看王公公,在他眼前挥手道:“你别装作看不见我,我已经跟你行过周公之礼了,你要对我负责。”

女帝年纪太小的坏处就是:乱。

王公公漠然想到,他现在甚至有点怀念陆明呦天天画陆奇英肖像的时候了,至少那时候,她很安静。

“王公公。”

陆明呦直接坐在了王公公腿上,然后就看见他万年不变的漠然表情一瞬间变得惊恐慌张起来。

然后她笑得更肆意,仿佛在说:有本事你把我推下去?

王公公自然不能推她,只能尽力后仰,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绷着五官,面无表情地看向陆明呦。

陆明呦大大方方指着他,道:“你不许装不知道,你肯定知道的,你在我父皇身边伺候过那么多年,你是个聪明人,但我也不笨,所以你别想唬我。”

“我这个女帝就是个傀儡,迟早要下去的,那什么后宫,也只是摆设。”

“方应泉肯定是黎丞相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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