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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读到一半,忽见一人奔至门外,猛地收住脚步,叩拜于地。焦春和不愿生事,只当没看见,吐息平稳,口中一停不停,中规中矩地读罢诏书,双手递给移剌蒲阿,笑道:“副枢忠勉,陛下甚是欢喜。”移剌蒲阿依礼谢恩,其余诸将亦渐次起身,脸上略无笑意,眼角余光不断瞥向门外那人。焦春和见众人表情微妙,便唤过黄门一一分发天子手书,待匣中锦囊只剩最后一个时,笑道:“定远大将军想是领兵在外吧。”门外之人闻言,低头大步走近,伏地拜道:“臣完颜彝恭领圣训。”

焦春和微笑取过锦囊,触手时稍觉异样,也未及多思,依例交到他手中,回头见移剌蒲阿神情肃杀,心知必有事故,客套两句,拱手告辞而去。

“副枢生了好大的气,说将军目无君上,故意迟来,当受军法处置。”小黄门凑到焦春和耳边悄声道,“将军辩解自己不知中使到来,无人传讯。副枢不肯相信,斥责他砌词狡辩,罪加一等,各位将军都不说话……”焦春和眉心微皱,沉吟道:“后来呢?”小黄门小心翼翼地道:“听说罚了半年薪俸,本来还有一顿军法,暂且记下了。”焦春和点点头,暗忖:“师傅料事如神,说得一点不错。”摆手低声道:“军中之事,非你我宦者可以议论,咱们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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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彝费了半天唇舌,好容易才劝制住愤怒的忠孝军将士,达及保犹自不平,怒道:“将军以大局为重,旁人却并不这样!”完颜彝正色道:“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想,等着旁人先克善克美,那还做得成什么事?!你再这样吵闹,便是我治军无方,到时候副枢要问罪,事实俱在,我也无话可说。”达及保闻此,强压下心头怒火,垂首不语,完颜彝又安抚鼓励了几句,这才回到自己营房中。

他心知自己断了众人财路,被报复罚俸亦在情理之中,所幸移剌蒲阿小惩大诫,并未连累忠孝一军,因此也不以为怪,默默翻了几页书,忽想起还未看过手诏,忙取出锦囊拆看。

手诏中尽是些褒赞勉励之词,他默默读毕,收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正待装回锦囊,忽觉囊中似有柔软物什,伸指一探,取出一瞧,竟是一方折叠起来的细绢。他心下一凛,只道皇帝另有密旨,起身阖拢门窗,走到墙边背转身打开一看,那素绢上赫然是一副精细的工笔花鸟,再定睛一看,低呼道:“秋浦蓉宾图?!”

《秋浦蓉宾图》本为北宋名家崔白所作,图中双雁振翅高翔、浦边芙蓉展艳,体制清劲,设色淡雅,极受两宋士人喜爱。王渥雅擅丹青,亦极推崇此图,身居幕僚时曾数次摹画,故而完颜彝一见绢上回旋翩飞的双雁便认了出来。

他愈发讶异:“陛下送蓉宾图给我,是何用意?”皱眉想了一想,仍是不得要领,再看此图,蓦然惊觉原图右下方的芙蓉荷叶被替换成了芦苇蓼花,脑中灵光一闪,心中怦然一跳,一个牵挂多时的名字脱口而出:“宁儿!”

“……若是春秋二季,天上鸿雁来去成行,飞过芦苇荡,当真极美……”他想起那日几句私言蜜语,如今正值清秋,她竟这样兰心蕙性,改了名家画作来通情,胸中情意激荡,愈发云树相思。一时又想到她着实顽皮大胆,竟将这私物放进装圣谕的锦囊中,内侍千里往来,倒似为她送信一般,登时忍俊不禁,直笑出声来,心头那点孤郁之气瞬间一扫而空。

他将薄绢平摊在桌上,指腹轻轻抚过画上双雁,忖道:“若只为那句话,崔子西另一副《芦雁图》倒更应景些,宁儿送双雁给我,是取其比翼相随之意……对了!她知道我与裕之交厚,这画是指着雁丘词呢!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元兄笑我还没开窍,果真被他说中了。”他回思从前懵懵懂懂、立志不娶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感慨,但觉三十余年如一场大梦,直至重遇着完颜宁才悠悠醒转;又觉自与她重逢,便如坠梦中,只是这甜美难言的梦境却须得天长地久,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他意随心转,不自觉地吟唱了几句雁丘词,耳边似又荡响起穿云绕梁的歌声,忽地想起云舟:“我与宁儿相隔千里仍这般情深,周姑娘和丁县令朝暮相守,想来更加恩爱,真是苍天有眼,叫她苦尽甘来了。”他于情/事上见识不多,平生亲厚者,皆是父母、兄嫂、仆散安贞夫妇等情深义重之人,此时此刻更是以己度人,想当然耳。

他无论如何都未想到,就在他陶然自得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方城内衙之中,云舟正仓惶立在丁谨劭身前,玉容惨淡,神情凄楚,紧紧攥着手中的小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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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丁谨劭从容地摆摆手,“当初纳你之时,我就知道你的心事。”他盯着她愈加苍白的脸,微笑道:“你这小妮子不擅做戏,就像个水晶玻璃人儿,干干净净,一眼望得到底,又那么漂亮,所以我上了瘾,拼着被母老虎揭掉一层皮,也要把你收进房里。”他顿了一顿,又淡淡道:“这两年来你没一天忘记他,他没出来的时候,你曲意奉承我,就为了让我上书求情;他出了狱,我也不敢告诉你,就怕你翻脸无情,又或者动了糊涂念头,害我人财两失。直至他一战成名,我便知道,终是瞒不住了,谁知你倒很讲义气,仍是如从前一般伺候我,想来是为了报答我多次上书的缘故吧?”

云舟越听越惊,浑身发冷,颤抖着望向丁谨劭,只听他叹道:“我本想着这样也好,恩情也是情,可我现在每回和你亲近,都像是要你的命,你越柔顺,我越不忍心,说到底,这又何必呢?”说到此,他突然伸手钳住她右腕,用力掰开她攥紧的纤指,捏住那小瓷瓶,冷笑道:“你从前藏着这个,是怕官家杀他,要为他殉情,现在是因为伺候我令你觉得生不如死,是么?”他将那瓷瓶狠狠握在手中,冷哼道:“你那点小心思,从来都摆在脸上,我也不用多猜,只有这一层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从前倚门卖笑都不寻死,怎么嫁了我反倒摆出这副息妫的样子来?你乖乖告诉我,自有好处。”

云舟先时惊惧,听到此处已平静下来,自知今日绝难善了,顿起视死如归之念,淡淡道:“老爷有所不知,从前奴也自尽过几回,都被妹妹救下了,后来想着来日方长,或有一日可以脱离苦海,再加上妈妈也不逼奴接客,还常帮奴回绝客人,奴这才厚颜偷生。”丁谨劭点头道:“这话不错,你这天仙般的容貌就是个活招牌,只弹琴唱曲也能赚钱,偶尔接个客更可进斗金,鸨母自然捧着哄着,不敢怠慢。”云舟又道:“奴现在常起短见,是觉得此生无望,多活几日,少活几日也没什么区别,并不是因为老爷。老爷方才将奴比作息夫人,可老爷并非楚王,奴永远记得老爷的恩情。”

丁谨劭垂眼不语,过了片刻,叹道:“唉,丁某虽非圣贤,至少还有天良未泯,完颜将军当日应我之请入城相助,事情又发生在我方城地界,于情于理我都该上书进言,难道你不嫁我,我就袖手不理了么?”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云舟神色,心中暗道:“小妮子忒傻气,完颜陈和尚虽进了死牢,他兄长却还是方城军总领,我哪敢不尽心相救,还用得着你来使美人计?!”

云舟淡然道:“是,奴也曾想过,老爷看在大将军面上,自然也会出力,只是自己若不为他做些什么,竟比死更难受。”丁谨劭瞠目半晌,叹道:“罢了,我自作聪明,以为将计就计抱得美人归,谁知终究悖入悖出,你是为他嫁我的,如今为他离了我去吧。”云舟愕然:“老爷肯放奴走?”丁谨劭抚须笑道:“你每回都像受刑似的,丁某是孔孟弟子,这等艳福,实在享受不来。”其实他嫡妻善妒,早已吵打多时,从前他沉湎美色还能忍耐,可后来这温柔乡越来越勉强,他一头受气,一头遇冷,扳指算来简直得不偿失,不由萌生退意。只是他良知尚在,又自矜身份,做不出将她再卖入烟花的勾当,想来想去,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还给完颜彝,完颜彝秉性忠厚,又甚得皇帝器重,将来飞黄腾达,自会设法报答自己。

云舟仍是不敢相信,丁谨劭笑道:“完颜将军是抗蒙名将、国家柱石,我送回他心爱之人,也属应当。”他顿了一顿,突然想起一事,笑道:“对了,你将来别提起我,更不要说我的好话,记住了么?”云舟听到“心爱之人”四字,登时霞飞双颊,如彤云轻染,娇艳不可方物,听到后头又不解道:“老爷待奴很好,为何不能直言?”丁谨劭与她朝夕二载,哪怕枕席间也从未见过这等娇羞美态,不由酥了半边,心痒难忍,恨不能搂在怀中一晌尽欢,及至听了她的问话,顿时失笑,哂道:“傻孩子,将军再豁达也是个男人,你念着我的好处,置他于何地?”云舟满面通红,想了一想,抑羞问道:“那他……他若问起,我总不能诋毁老爷。”丁谨劭哈哈大笑,摇头道:“傻妮子,你为何要老实答他?你就说,不管我待你好不好,你从没把我放在心上,就像从前那些客人,在你眼中,我们都算不得男人,只有他一人是大英雄、真男子,这不就成了?”

相期晚岁(七)上京

皇帝听罢宋珪谏言,面色立沉,怫然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宋珪泰然道:“副枢经略陕西多年,而将军是新去的,此番突然裁撤浮费……陛下圣明,臣听春和说,将军被众人孤立,所以由此猜测。”

皇帝沉吟片刻,缓缓道:“他既新去,与众人不熟悉,落落难合,也是常情。”摆摆手命宋珪退下,又唤焦春和前来问话,谁知焦春和来来回回只一句“将军匆忙赶来,迟了一步,听说被罚了薪俸”,其余一概不知。皇帝见他如此谨慎,反倒信了七八分,心道:“以陈和尚的性情,便是爬着来也不会迟到,宋珪猜测多半是真的。他为节省军费得罪了全军上下,看来并无结党之心,唯独狎昵小妹……不知他二人还有无勾连……”

过了几日,皇后徒单氏带了两对玲珑玉璧,一副南珠头面,亲自送到翠微阁,完颜宁依礼谢恩,恭顺地道:“臣无功受禄,好不惭愧。”徒单氏笑道:“军中革了浮费,省下多少银钱,这点东西算什么。”完颜宁眼波一闪,已知其来意,不动声色地笑道:“如此说来,臣是偏了副枢娘子的赏赐了。”徒单氏笑道:“妹妹本就美如珠玉,这些首饰送给妹妹,正是得其所哉。”她见完颜宁微笑不语,又加了一句:“将来下降之时,换上钗冠翟衣,还不知是怎样的神仙品格呢。”完颜宁笑道:“只要于国有益,臣之妍媸又有什么要紧。”

她应对如流,无懈可击,徒单氏一时也寻不到端倪,便摒退了侍女,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说起你的婚事,陛下和我一直放在心上,只是一来,你这般品貌标格,世间难有良材可堪匹配,陛下舍不得委屈你;二来也是为着天象之说,你一身系国家安危,万民祸福,未可轻言婚嫁。”完颜宁唯唯以应,言辞恭谨,滴水不漏,几个回合下来,徒单氏也奈何不得,客套几句后便摆驾而去。

完颜宁目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心知皇帝定已明白革冗之事功在何人,只是怕自己从中穿针引线,才命皇后前来试探。

她转身走回庭中,忽听空中一声嘹亮的雁鸣,仰头一望,只见碧蓝天幕之中,一行大雁排空而上、直入云霄,不觉露出微笑,默默道:“良佐啊良佐,你可知人间罗网正苦,我愿化作长风万里,护你鲲鹏展翅,飞上青云。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你不必沾染,交给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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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惟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秋去冬来,雁信已过,唯有几行晚来的孤零雁飞过邠州城上日色淡薄的天空。

自大昌原一役,臣民信心大增,移剌蒲阿亦籍此上表,奏劾陕西行省统辖兵马二十万却只知凭城固守,蒙军侵扰三年,行省驻军“未尝对垒,亦未尝得一折箭”。枢密院官员在朝中纷纷附和,皇帝考虑再三,终是同意了移剌蒲阿之议,召回行省要员完颜合达与完颜承裔,改由枢密院直辖陕西兵马,试图反击蒙古。圣旨下达后,移剌蒲阿即带完颜彝以及一千忠孝军进驻邠州前线。

二人到达邠州之后,移剌蒲阿趁蒙古大军未到,常领士卒偷袭蒙军游骑和小股后勤,若打退十余或俘虏一两名散兵,便以“主动出击、大获全胜”传捷天子。皇帝远在京城,又极信任这位拥立有功的潜邸旧臣,于是移剌蒲阿圣眷愈隆,炙手可热,朝中之人噤若寒蝉,无人胆敢明言天子。

罚俸之事过后,移剌蒲阿倒未再为难完颜彝,可完颜彝却常觉苦闷难抒。他幼承庭训,向来军纪严明、爱兵如子,移剌蒲阿却总驱忠孝军将士行剽掠之事,率军一日一夜奔驰二百里,只为夺几百生口或千余牛羊,虽抢的是敌军供给,但士卒们疲累难当、不胜其烦,他这个总领也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自古军人皆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纵有满腹牢骚,亦不能顶悖上司,只能反过来安抚忠孝军将士,安排人员休息,调整操练进度,一腔愤郁无从宣泄,神色间时常流露出来,所幸移剌蒲阿并不计较,只当未觉,却依旧我行我素。完颜彝直至此时才明白,兄长从前苦口婆心告诫自己至刚易折究竟是何道理。

“若换作大哥,他会怎样做?”他皱眉沉思,兄长行事沉稳,但同样为人正直,难道会坐视麾下士卒为蝇头小利奔命喘死么?“若是爹爹、武肃公、仆散将军,他们又当如何?”父亲有幸投在仆散揆军中,从未遇到过这等事,而仆散氏父子身为一军统帅,直接受命于天子,自然也不会面临此情此景。“白起、李牧、廉颇、韩信……他们呢?”他百思无果,愈加懊闷,追想起史书中各位名将先贤,念及他们惨淡的遭遇,心中慢慢凉下来,“世间常有风波恶,宋殿头这话说得很对。我大金的危机,不是南朝,甚至不是蒙古,而是金人自己。”他叹了一声,抬头望向城头天空中的孤雁,想到汴梁深宫中的心上人,不由更加难过:“我自到了这里,寸功未建,回京之日遥遥无期,连累宁儿苦苦等待,我实在亏欠她太多……”

“将军!”他回过神,见达及保端着水,勉强笑道:“我自己来吧。”只是他不擅作伪,相思之际突然转忧为笑,脸上神情颇古怪,达及保自不放心,关切地问:“将军怎么了?心口疼么?”完颜彝微微一怔,赓即反应过来,他一直将蓉宾图藏在怀中,每每念及爱侣便不自觉地抚膺叹息,难怪达及保以为他有心痛病,不由脸上赧然,侧转身掩饰道:“没有,没什么。”

达及保见他隐忍不告,越发担心,瓮声道:“将军不必瞒我,您的心事我都知道!”完颜彝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按着前胸,只听他接着道:“副枢做的事,怪不到您,咱们都知道好歹。”

完颜彝暗吁了一口气,放下手掌,想到军中之事,复又皱眉道:“我护不住你们,护不住国家,你们不怪我就好了?副枢身份显赫,却这般浮躁短浅,今日俘虏生口三百、明日夺得牛羊一二千,为这虚名微利累得士卒疲于奔命甚至战死,根本得不偿失!陛下登基后,四面休战,数年养兵,只怕这积蓄不易的兵力都要毁于副枢之手!”

达及保听他言辞激烈,本能地向四周看了看,低道:“将军小声些。”完颜彝不以为然,淡淡道:“事实如此,难道我还说不得么?了不起再进一次死牢,也不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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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要回南朝?”霓旌蹙眉叹息,“将军出了死牢,姐姐也脱身得了自由,正该破镜重圆,为何不去寻他?”

丁谨劭与云舟商议既定,当面焚毁卖身契,将良民户牒交到她手中,并欲派人护送她前往陕西,不料却被她婉言谢绝。丁谨劭捻须一想,小妮子定是不愿被心上人误会与自己仍有纠葛,宁愿孤身跋涉,便欣然应允,赠她路费盘缠,叮嘱她一路小心。谁知她却暗自决意渡淮归宋,动身之前,念及多年扶持之谊,特地来向霓旌作别。

“他如今平步青云,自有如花美眷,我一个章台杨柳、下堂弃妇,有何面目去寻他?”她顿了一顿,轻轻握住霓旌一手,柔声道:“妹妹,这些年多承你相救相伴,若没有你,我早成了异乡之鬼。你一定要多保重!祝你和元相公早日得偿所愿。”

霓旌听到元好问,眼眶渐渐发红,苦笑道:“我哪有这样的福气。他家世代清白,怎能容许他纳一个烟花女子……”云舟搂着她颦眉道:“那让他先赎你出去,另外找个住处,婚姻之事再从长计议?”霓旌越发摇头,苦笑道:“姐姐越发痴了,赎身需得千把两银子,赁屋子又要价钱,元相公拿不出那么多钱,纵便有,也是毕生积蓄,怎会一掷千金去换个没结果的事?”

云舟闻言不由愣住,神色间似震动似迷惘,半晌没言语,直至霓旌连唤数声才回过神来,垂头怔怔,苦笑道:“他倒曾说过要为我赎身,但却只是为了朋友之义。”霓旌叹道:“怎会呢,姐姐难道还不明白?”云舟低头道:“他亲口所说,还能有假么?”霓旌想了一想,蹙眉问:“你和他可曾互通心意?会不会是他不知道你的心事,所以才这样说?”云舟犹豫片刻,轻轻挽着她一条手臂,低头将七夕那日对话大致说了,霓旌听到一半便顿足大叹,直催她速往陕西。

“是姐姐一直说自己厌憎金人、要回南朝的呀,他若直言要娶你,岂不成了挟势逼迫?”霓旌哭笑不得,“将军那么厚道,自然不肯勉强你,只能推说是为了朋友。他愿倾家荡产地赎你,又要送你回家,又要给你另找住处,事事依顺你,处处体惜你,还要他怎样呢?”云舟心头大震,眼泪瞬时涌上来,颤声道:“……是么?”霓旌叹道:“姐姐,过去之事莫再提了,快去寻他吧!”云舟犹疑片刻,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垂泪低道:“流水已逝,刻舟不能求剑,他如今名震天下……还会与从前一样么?”霓旌急道:“是或不是,总要问过才知道,我瞧将军是个念旧重情的人,不见得会变心。倒是姐姐你……”她叹了一口气,恳切地道:“你总嫌弃他的出身,叫他如何自处呢,今后千万莫要再提什么金人宋人了……姐姐,记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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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大六年三月,铁木真长子术赤病重,幼子拖雷虽仍监理国事,局势却已开始微妙变化。

移剌蒲阿依旧信心满满,认为忠孝军足以与蒙古一战,朝中诸臣则大多倾向求和,皇帝斟酌之下,也认同向蒙古示好,只是现下局势未明,要等新汗王上台后再行请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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