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记忆(3)】
笑话,我叶柔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孩子王,让堂堂孩子王穿上裙子,太丢脸了!我恼羞成怒,想要跳到夏以昼的身上揍他一顿,可距离和那个人的约定没有几分钟了,我也懒得再和奶奶费什么口舌争论、也想在夏以昼身上节约点力气,我索性穿着裙子就夺门而出赴约去了。
不就是一条裙子,我有什么不敢穿的!
如果那个人敢嘲笑我……我一定会让他尝尝我沙包大的拳头是什么滋味!
我穿过通幽曲径,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个小院子,颇有些年岁的院墙早已泛黄,爬满了藤萝和牵牛花,有一角缺了个洞,小孩子经常从那里抄捷径钻进来玩。
那人正安静地坐在秋千上,偶尔晃一晃腿,带着秋千也荡一荡。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的视线抬起,与我的目光一对上,浅金色的眼底倏然有了光,像一块太阳下晶莹剔透的琥珀,封存着瞳孔的那点黑。他从秋千上站起身,朝我迎来。
若是平时,我就大大咧咧地冲他打招呼了,可裙子仿佛封印住了我的人格,我开口的瞬间犹豫了,爽朗的声音变成了一道九曲十八弯的娇羞声音:“深哥哥……”
我自己第一个受不了,做了个干呕的动作。见他平直的嘴角忽然弯了弯,我急得跳脚,伸手去拉他的嘴角,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不——许——笑!”
我冲得很快,戳他脸上的力气也很大,他一个不察,往后倒了一步。我的脚绊了他的一下,转眼间,我们两个人双双朝地上倒去。下意识的,他搂住了我的腰,我倒在了他的正上方。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我看见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真好看啊,这双眼睛。
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最终黎深打破了沉默:“你没事吧?”
我火烧屁股一样连忙从他身上下来,向他伸出手,将他拉起来后,说:“我没事,谢谢你!”
他蹲下身,皱眉看着我的腿,抬手轻轻拍了拍我腿上的尘土,说:“你磕伤了,都流血了。”
我弯腰一看,还真是,估计刚才怕自己的腿踢到黎深,情急之下往旁边一别,擦到了。我无所谓地说:“没事,小伤而已!要不是今天非要我穿裙子,肯定不会有伤。”
黎深站起身,拉着我就要走。“要赶紧处理,感染了就不好了。”
可我死死地拉着黎深的手,一步都不肯挪。他愣了愣,回身看我,或许是我的表情太吓人了,他的眼里忽然闪过慌乱。他问:“怎么了?”
“不……不去……那里……”
心脏里的芯核忽然牵引着我的共鸣之力,周围的一切都在嗡鸣颤抖。秋千的铁架子嘎吱作响,摇摇马底下的弹簧上下震动,院墙角落的狗洞上方裂痕寸寸延伸……只要我心念一动,所有能量都会为我所用。
用来干什么?
阻止黎深带我回去那个地方!
我再次从记忆之中猛地回过神来,可是这次并不是苏醒于黎深的精神图景之中,我缓缓移动眼珠子,只看见眼前有明亮的灯光,还有数个戴着帽子口罩的医生紧紧盯着我,我瞬间明白自己竟然在手术中途醒过来了。
而我清楚地听到了手术刀、镊子等工具在铁盘上微微震动的声响,输液铁架亦有嗡鸣之声,头顶的灯也好似在逐渐变暗又变亮……
看见我睁开眼,所有人都是一个反应:“我靠,她怎么突然醒了!”
“这动静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不知道!”
“主任!”
黎深看了我一眼,说:“麻醉加倍!”
“可是……”
“我知道,马上结束。”
瞬间,我又失去了意识,回到了黎深的精神图景之中。
而我差点被眼前的画面吓晕。
我竟然出的血比上一次还要多!胸腔里一汪血,不要命地往外冒。但是手术室中那些奇异的动静都随着我被麻晕过去而消失了。
“生命体征在急速下降!!!”
“出血点还没找到吗?!”
“体外循环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快快快调血包!之前备下的快没了!”
“肾上腺素准备!”
“出血点!是出血点!!”
“针线!”
黎深快速缝好出血点之后,他厉声问:“生命体征?”
“还在下降!必须开始抢救了!”
“准备抢救!”
刚发完指令,黎深忽然转身将右手的手套摘掉,所有人,包括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将自己的食指悬于我的心脏上方,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的精神力传来一阵波动,紧接着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什么东西被冰封了的声音,“喀啦喀啦”……可是表面上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黎深接过新的手套迅速戴上,从助手手里接过针线,快速缝合心脏上的刀口。缝好以后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开始抢救。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画面不再清晰,手上撸猫的动作也越来越小。我硬撑着一丝清醒,听见黎深问:“生命体征?”
“在……在恢复!”
“麻醉剂量回调。”
“已经回调!”
“准备关闭体外循环。”
说罢,大家再次动了起来,着手关闭体外循环,让血液回流到我的心脏。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直到我的心脏再次开始顺利跳动。
“一切指标稳定之后,马上开始缝合!”
不知多少分钟过去,护士报了一串数值之后,黎深振奋地说:“好!开始缝合!”
紧接着,所有人又再次忙碌起来,拿走撑开器,将胸骨缝合起来,心脏逐渐再次被坚硬的骨头牢牢包围在胸腔之中……再后面的画面,我就没有看见了,意识坠入深沉的黑暗之中,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在icu里悠悠转醒。
我茫然地睁着眼睛,觉得疲惫,阖了下眼,又缓缓睁开。身上非常难受,四肢僵硬无力,麻醉的效果过去了,胸口上的刀口一阵阵疼,让我想吐。
我张了张嘴,又想到现在我这动弹不得的样子,真吐也会吐到自己脸上。于是我硬咬着牙,熬过了那一阵恶心。
脑袋昏昏沉沉,我又闭上了眼睛,但我在睡着前,努力在脑海中呼唤了一声:「黎深。」
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周围的环境又变了,我从icu出来,回到了我的单人病房之中了。
我感到腿边好像有人,我艰难地动了动腿,那人惊醒,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
我的嘴角翘了翘,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我的喉咙无比干涩,嘴唇似乎被黏上了,想说话也开不了口,只得在脑海中对他说:「谢谢你们的全力以赴,让我平安挺过了手术。」
黎深则是开口回应我:“应该的。你有没有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我如实道。
他看了眼吊瓶,说:“这瓶止痛药刚开始打,一会儿就好了。”
他起身拿了根棉签沾了点水在我的嘴唇上涂,让我的嘴唇终于不再死死地黏在一起,可以张开一点口。随后他用针筒抽了水,轻轻插进我的嘴唇缝隙里,缓缓推动,微温的淡盐水滋润了我干燥的嘴唇和喉咙,一路流入食道中,终于舒服了一些。
他给我喂了两管水之后,我摇摇头,他就不再给我喂水了。
我的手指动了动,他立刻会意,坐回我床边,握住了我的手。被他握住,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有多么冰冷,在他的温暖之下,我的血液好像才终于流向了指尖,麻麻痒痒的。
我哑声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多。在icu监控了24小时才将你送回来的,然后你又睡了一天多。”
我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说:“是不是都五月一号了?”
黎深愣了愣,竟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拿出手机看了眼,才说:“是,你从四月睡到了五月,挺厉害的。”
我弯了弯唇,不敢用力笑。“就知道你明白我想说什么。”
黎深似有点无奈,说:“也就你心这么大,刚醒就有力气开玩笑。”
“不好吗?”
“看到你有精神,当然好。”黎深捧起我没有吊针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眼里盛满了浓浓爱意,“手术辛苦了。”
“这话不应该我对你说吗?”
黎深摇摇头,说:“如果你不是哨兵,这场手术会更加凶险。多亏你身体底子好,所以我们的努力都可以获得相应的回报,把你顺顺利利地从手术台上送回来。”
我回忆着自己当时所看到的画面,说:“有件事我想对你说……每次你的手术刀碰到我的芯核时,我都会想起一点过去的事情。”
黎深亲了亲我的手腕,说:“不着急,这件事等之后再说吧。你别说太多话了,好好休息。”
我只好乖乖闭嘴了,但是眼神却是一直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他无奈地说:“意识对话也不要,你要静养,脑子不要太活跃。”
我只好妥协地一叹气,闭上眼。
但是我睡不着,脑子更不可能闲得住,盘算了一下时间,意识到现在是半夜,于是我又开口问:“你明天要上班吗?”
“不上,但是要出去开个会。”
“那你好好休息,不要顶着两个大眼袋去吓人。”
黎深“嗯”了一声,又捏了捏我的手指,说:“月底天行市有个学术会议,我想带你一起出席。”
“作为你的研究成果?”我笑道。
黎深朝我倾了倾身,说:“想带你认认人,都是要跟我结婚的人了,我想让他们认识你,他们也说想见见你。”
“想知道本小姐何方神圣,能够和超级变态大魔王黎深谈恋爱?”
“嗯。”黎深笑了笑,“可以这么理解。”
“没问题,一定不给你丢脸!”
我们之间又静了静,我正要催黎深去休息,他开口道:“你不要再去追查那件事了。”
我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他在说追查芯核去向的事情,于是我脱口而出:“为什么?”
黎深说:“危险。”
我很快反应过来,说:“和我这次心脏病有关吗?”
他没有说话,但也相当于默认了。
我静了静,将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说:“我说过的,我是你的哨兵,我们共进退,不可能轻易放弃的。我的病因到底是什么?”
“过两天出院再跟你说,你先好好养伤。”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
黎深欲言又止。
我说:“不是我无理取闹,我作为病人,连自己真正的病因都不能知道吗?哪个医生会等病人出院之后才说的?”
我有点动怒,牵扯到了伤口,疼得我脑袋一阵眩晕,把后面更多的话都咽下去了。
我想说,有什么问题直接说不行吗?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给个痛快。
我还想说,我都做了这么多准备了,现在刚摸到一点边,就不让我继续往下查了,我怎么能甘心?既然这件事有可能牵扯到我奶奶,牵扯到那些特殊行动组的人,那么多查一点,对我和黎深的解惑更有帮助啊!
没错,我觉得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就算真的查出来什么,也就是给我们自己解惑而已。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魄力认为我们可以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除非我们有了更好的助力。可现在凭着我们单薄的两个人,太难了。不说别的,就说找到那些一排排躺在病床上,靠输液维持着生命体征沉睡的人之后,我们能救多少个呢?
而且我也惜命,从前或许是有过不管不顾为了任务、为了队友可以豁出去牺牲的时候,可是现在我有了黎深,我还想和他结婚、和他白首,我不会再轻易地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要半途而废。尤其是,黎深的意思并不是停止我们的行动,而是让我单方面不要继续了。也就是说,剩下的他来。
这怎么行呢?这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完全不一样,我这才生气了。
“算了,”我喘了口气,说,“不说就不说吧。我睡了。”
本来是气话,我想着自己睡了这么多天怎么可能还能睡得着,没想到我闭上眼没多久就真的又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我记着自己还在和黎深生气,想要把手抽走,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好撇撇嘴,任由他拉着,姿势别扭地翻了个身,拿屁股冲着他,继续睡了。
第二天我是被房门外护士推着车或是病床走来走去的声音吵醒的,间或有几人说话声,还有小孩哭闹声也把我彻底闹醒了。
我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心说这医院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洗手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随后门被打开,我斜眼瞟去,原来是黎深。
他见我醒了,走到我的床边,俯身解我衣扣。
我登时又恼又羞,说:“干嘛?大早上的……”
黎深说:“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口,如果恢复得好的话,我就给你安排出院了。”
我瞪他,说:“你真要等到我出院才跟我坦白吗?”
黎深没有搭腔,观察完伤口后又给我把衣服扣上了,说:“恢复得挺好的,晚点再做些检查,指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
我问:“是不方便在医院说吗?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病例上怎么写的?给我看看。不给我看我就去找关轩了啊!”
黎深八风不动,淡定地说:“我去给你开检查单和开药,一会儿护工阿姨来了你让她去拿药和给你做检查。”
我在床上不安地挪动身子:“你是不是把我病例给扣下了?我是得了绝症还是怎么的,怎么就不能看了?”
黎深一把扣住我的手腕,语气严厉:“别乱动!”
“我可以不乱动,但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我语气放轻,“是不是真正的情况和你病例上写的不一样?”
黎深没脾气了,只深深地喷了口气。
我盯着他的反应,慢慢地猜:“……是不是和以太芯核的性质有关?你不想被有心人打探到关于它的消息?”
黎深幽幽地盯了我半天,最后却是丢下五个字就扬长而去:“我去开单子!”
我无能狂怒,狠狠地捶了下床垫,把被子一卷,将自己裹了进去,气呼呼地胡乱蹬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