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被子掀起被子,向她移过去,仰起脸对她笑。她将我抱入怀中轻拍着我的背说:“是娘不好,让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
“阿然懂事,阿然乖巧,阿然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她搂着我笑。
我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写道:“娘也是我……”我未写完,便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谁教给你的?谁教给你的!”我娘突然变得很凶,抓着我的手腕有些疼。
我手腕动了动想要挣开,被她紧紧抓住,疾声问着我:“楚娘子不会教你,青楼里的人也不会教你,到底是谁教给你的!是谁!!”
我被她吓地哭了出来,泪水从眼眶涌出。转眼她又松开我的手腕,将我抱入怀中,柔声问道:“阿然,告诉娘是谁教你的好不好,嗯?”
我点点头,在她手心写道:“沈……”
这次我还是没写完就被她一把推开,我摔到床上,有点疼,又扭头看她。她像是被吓到一般,退后几步,外头隐约的光透过窗棂斑驳地照在她的脸上,似明似暗,她终是没说什么,转身走出房门。
而我不知道的是,再次见到我娘却是她的最后一面。
那日是个花灯节,我听厨房的姐姐们说过,这是个很好的节日,在这天街上会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往年我娘不带我去,但今年却不同了,我娘不管我了。
于是,傍晚沈瑜风问我的时候,我在他手中兴奋地写了“想去”。他摸摸我的头说他今日一定带我去,我高兴的点了点头又在他手心写了“楚”。他笑着点点头说我只管跟他出去玩,不用想这么多,我也对他笑着点点头。
花灯节真是热闹啊,街上满满的都是人,有表演喷火的,耍球的,还有戏小猴的,我没见过小猴,沈瑜风说让我多看看记住它。还有卖各种吃食,器具,饰品的,他也买了面具戴在脸上,我被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脸上的面具。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眼睛弯弯的。
他问我想吃什么,我指了指对面吆喝的糖葫芦。
“好,我们去买。”
“小公子!卖糖葫芦吗,十文钱一串!我卖了十几年,好吃得很呦!”
“老丈,来一串。”他将我放下,准备掏钱,我围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蹦蹦跳跳等待糖葫芦,谁知脚下不留神,被地上的东西绊倒,摔倒在地。沈瑜风扶着我起来,可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拍拍我身上的土,又掏出帕子将我手上的泥土擦净。
接过糖葫芦递给我:“不哭,不哭,阿然不是想吃吗?再不吃它就不好吃了。”我以信为真含着眼泪咬了一口,他摸摸我的头,将我抱起,说天也晚了,问我要不要回去睡觉。
是该回去了,我点点头。但今天我真的很高兴,偷偷想着若是以后也能天天这样就好了。
他抱着我走在回去的路上,问我糖葫芦好不好吃,我点点头,咬着糖葫芦对他笑。
“哦?这样吗?有多好吃我也想尝尝。”
他想吃我当然会给他。
我拿着糖葫芦移到他嘴边,将面具从下面微微掀起,可发现他走着路这样容易被小木棍尖端刺到,但我的手很脏又不能将糖葫芦抓下来给他。
我想了想,咬住一个糖葫芦扯下来,将他的面具再次掀起,我咬着糖葫芦送到他的嘴边。
我以前看见青楼的姐姐们也是这样给贵人们的喂东西吃,可是他怎么不张嘴?那些人看着都很高兴,可是他为什么不笑?
我咬着糖葫芦蹭了蹭他的嘴。
不是要吃吗?为什么不吃呢?
他这才缓缓张开嘴,咬住了糖葫芦。我松开嘴,又将他的面具扶正,对他笑了笑,扭头看向前方,好像要到家了。
远远的看着那里火光闪烁还以为是彩灯,凑近了再看,哪里是什么彩灯,是熊熊烈火,是焚烧的青楼。
四周的人们慌忙地提着水去灭火,但火势没有一点减弱的痕迹。
我急得要跳下去,我娘在里面,楚娘子也在里面,青楼的姐姐们还在里面,我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喊叫,他们在说救命啊,可沈瑜风抱着我不近不远的站在一处,说危险的地方阿然还是留在这好,不要过去。
可我怎么能不回去?那时我的家啊。
我挣扎着要跳下来,可是沈瑜风紧紧抱着我,我还是动不了。
我急得快要哭时,他终于带我走近那正在燃烧的地方。
然后,我见到了我娘。
房梁被烧地落下来,阻断了她们能逃出去的路,我看见青楼的姐姐们抱作一团,哭喊嘶叫。火光之间,我娘的身影露了出来,我拼命向她招手她才看到了我,原本急切的神情被笑容取而代之,她先是对我笑了笑,才注意到抱住我的人。我看到,我娘跪了下来,她好像在对我们磕头。
直至这时,沈瑜风才将我放下来,掀下他的面具。
我看到他在对我娘笑。
我又转头看向我娘,她跪在地上直起身来,直直看着他,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更觉得,是…惊恐。
她像是回过神来,猛地扭头看向我,开口向我喊,可是四周嘈杂我听不清,模模糊糊看着她的口型好像是——
沈瑜风蹲下身半搂着我,贴着我的脸看向大火,我听见他的笑声了,他对我说:“阿然你瞧,这烟花多好看啊,你看这个木梁要掉下来了——”
“阿然,你怎么哭了?不喜欢吗,为什么不笑?”
“呀,塌了—哈哈哈哈……”
塌了,没了,都没了,我娘没了,楚娘子没了,青楼的姐姐们也没了,我放在房间角落的纸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我无声的哭起来,泪流的越来越多,身边的沈瑜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笑声,起身将我摁在他怀中,摸着我的头,轻轻说:“阿然啊,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可我恍恍惚惚间,好像想起我娘刚刚说的话了。
她说——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