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姜洄微仰着脸看祁桓,他眼中映着她的面容,可她却觉得,她像方才落于他掌心的梨花,一样在他掌中、眼中,却不在他心中。那深邃的目光落在了遥远的地方,他此刻想起的是谁?
看着他怅然落寞,姜洄只觉得心尖像被人掐了一把,酸胀的感觉缓缓散开,她本该恨他,此时却觉得他好像挺可怜。
——这该死的奸臣,怎么演技这么好。若不是有大姜洄告诉她真相,她几乎相信他每一个字了。
可能醒来后第一眼,她就已经接受眼前这个男人了,毕竟她喜欢他身上的气息。
姜洄强迫自己恢复理智,清了清嗓子才说道:“我、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也不愿意强迫别人。不过既然你与我成亲,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她说着顿了一下,虚着眼瞄了一眼书房敞开的窗户,窗边摆着一张卧榻,这几日她借口伤势未愈,祁桓为他疗伤完便都来此休息,只有一晚力竭晕倒,才共枕而眠,“你回主屋睡吧……我伤口已经愈合了……”
姜洄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甚至没好意思抬头去看祁桓的表情。
不过握着她的手似乎僵了一下。
——难道他还不愿意?
——也有可能,那天晚上好像是她先动了口。
——这几天晚上也是他主动离开房间……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在侍寝,自尊心受挫了?
姜洄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祁桓低低说了一声——“好”。
姜洄这才松了口气。
——大姜洄给的任务,她算是完成一半了。
徐恕 上
夜宴台妖袭之后,玉京全城戒严,神火营把守京畿重地,烈风营与鉴妖司协作,方圆百里之内搜捕妖王修彧的踪迹。
姜洄从丰沮玉门回来,第二天一早便去了一趟鉴妖司。
玉京建城千年,而鉴妖司成立却不过三百年,是因为妖族威胁日益加剧而特地开设,其址并不在王宫之内,而是在王宫以西的神庙旧址之内。
武朝建都之初,仍需要倚仗神族的余威震慑天下万民与八荒诸国,因此彼时神权依旧高于王权,神庙是玉京的核心。但随着时间流逝,王权终究凌驾于神权之上,神庙也逐渐荒废,泰华殿真正成了玉京乃至天下的中心。
三百年前,妖族的势力越来越强大,狐蛇鼠狼更是狡诈多谋,它们化形为人,学习人族的文字礼仪,逐渐渗透进玉京的权力核心,酿成过不少大祸,给武朝的统治造成了巨大打击,险些颠覆王朝政权。
在清除了几次妖患后,武朝成立鉴妖司,吸纳了诸多能人异士,旨在对付诡计多端的妖族。鉴妖司三字,以“鉴”为首,最大的职能便是分辨并缉拿潜藏在玉京的妖族,尤其是公卿百官,后宫妃嫔,这些最有可能危害到王朝统治的贵人们,都是鉴妖司严密侦查的对象。
正因鉴妖司可监察百官权贵,地位才更加超然,俨然位于六卿之首。如今的鉴妖司卿,也是玉京八姓中势力居前的姚家家主,姚泰。
尽管鉴妖司中多是能人异士,但任鉴妖司卿的,却非修为最高之人,姚泰本人甚至不是异士。世家贵族,并不完全以能力论尊卑,嫡庶之道尤在强弱之上。
世家传承自有其考量,无论立贤、立能,都难以服众,若人人自觉有机会当家主,则传承之时必有纷争,贤者相争,能者相杀,如此一来家族势力必然内耗,让他人从中得利。而立嫡立长毋庸置疑,可减少传承之时的纷争,由宗族长老共同维护其秩序,方能保证世族力量长盛不衰。
然而并非所有的嫡长子都是才智出众之人,更多的是庸碌之辈。便如姜氏一族,如今的家主便是个平庸凡夫,而最为出众的却是出自旁支的高襄王姜晟。若不是高襄王回了玉京,两家言和,姜氏嫡系的势力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这一次在夜宴台上,姚泰也受了伤,如今正卧床养病,鉴妖司有失察之责,现在也正忙着戴罪立功。
相较之下,高襄王父女却立了大功,姜洄被赐了鹤符之事天未亮便已传遍鉴妖司,她背后代表高襄王的势力,手中握着天子令牌,司中无人敢怠慢。
鉴妖司少卿嬴禄点头哈腰,亲自招待姜洄,见姜洄看着牢狱失神,他还热情地为她作解释。
“这座神庙原先是供奉开天至宝混沌珠的,有开明三圣亲自布下的结界法阵,任何邪物都无法从外部入侵,而一旦打开结界,里面的妖物也无法冲破护罩,就算是那妖王修彧被困于此也逃不出。这里的结界,唯有司卿大人的手令方能打开。”
姜洄回过神来,看向嬴禄问道:“不是两个少卿的令符也能打开吗?”
嬴禄有些意外姜洄竟知道此事,但也老实答道:“确实如此,但只有司卿大人不在之时,少卿令符方能生效。两名少卿令符合二为一,便能化为一枚密钥。”
当年高襄王被冤入狱之时,姚泰已经因为通妖之事而伏诛,鉴妖司卿之位空缺,只有两名少卿在位,一个是祁桓,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人。嬴禄也是玉京八姓之一的嬴氏贵族,此人出身虽好,但本事不大,能走到鉴妖司少卿之位,靠的是裙带关系,做人强于做事。他背靠嬴氏一族,四处斡旋,上下打点,自以为下一任鉴妖司卿非自己莫属,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祁桓。
在原来的轨迹中,他会被烈风营副将徐照杀死,夺走令符,祁桓也身受重伤,但侥幸活了下来。徐照用两枚令符打开了结界,劫走了高襄王,坐实了他通妖潜逃的罪名。
苏淮瑛与其父苏伯奕率神火营追杀,于京郊斩杀逆贼姜晟。
后来祁桓作为唯一的少卿,戴罪立功,为高襄王翻案洗刷了冤屈,因此得以进一步高升,成为武朝千年来唯一一位官至六卿的奴隶。
但姜洄知道徐照的为人,他能被提拔为烈风营副将,靠的不只是能力,更重要的是赤诚。烈风营三百人,都是在战场上能互相托付后背之人,不可能为利益出卖手足。可若不是徐照窃了令符,那又是谁?
谁得益最大,便是谁……
是离奇失了令符,侥幸活了下来,戴罪立功又得到太宰赏识扶摇直上的祁桓。
姜洄闭上眼,强忍住心中激愤,脑海中却浮现出那道独行于暗夜的孤寂身影,可却有一道月光突兀地撕裂了黑夜,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幽暗中响起。
——但是奴隶不需要希望。
——希望,会让他们不甘为奴。
祁桓,从来都是不甘为奴的人。
也许是前世没有选择,他攀附上了太宰,而这一世,他选择了她。
“郡主,参观了鉴妖司,可还有什么指教?”嬴禄笑眯眯地问道。
他不知道姜洄脑海中的万千思绪,虽有意讨好姜洄,却也不认为她能查出什么。
“嗯,我昨天夜里查到了一些线索。”
姜洄的话让嬴禄愣了一下,下一刻便见她拿出一个黑色麻袋,抽开绳子,从麻袋中提出了一株枯萎的朱阳花。
“这是昨夜从夜宴台旁挖掘出的朱阳花,花根处布满了被吸瘪的幼虫,这是夏枯蝶幼虫的卵。昨夜玉带河上点燃的祈福花灯,应该是福蝶蝶翼所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