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老爷子抱过杪悦,胡茬刺着她粉嫩的面庞,杪悦皱着眉头却不敢反抗,小声嘟囔道:“爸爸,阿悦饿了,想吃八姨娘做的饭饭。”
老爷子笑着抱她上了桌,抱在怀里替她夹虾仁吃。
翠芳笑道:“这孩子都让老爷宠坏了。”
杪悦抓着虾仁乖巧地吃了起来,气鼓鼓道:“宠不坏。”
刘妈手抄在围裙里,挤着眼睛笑道:“六小姐真是个人精。”
老爷子动了筷,其他人也都各自入座,陆续动筷。吃到正酣,老爷子突然问正彻:“听说你在学校参加了爱国小组?”
老爷子动了筷,其他人也都各自入座,陆续动筷。吃到正酣,老爷子突然问正彻:“听说你在学校参加了爱国小组?”
正彻吓得筷子落在了地上,陈妈连忙捡起,换了一双新的摆在桌上。
八姨太一头雾水:“什么爱国小组?”
大家也都摇着头,不敢吱声。
老爷子愠色道:“你喜欢念书就念,不喜欢念就出来帮着家里做事,你想进青帮也行,想跟着你大哥二哥做事也行,你什么不做就在家里睏大觉也行,就是别给老子在外头惹事情,尤其是搞政治运动,再搞别怪老子打断你的腿!”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爸爸你宁愿我在家里睡大觉也不愿我去前线杀敌?你要我做个懦夫?”
“杀敌也轮不着你杀,你只要给老子平平安安的活着就行!”
杪悦吓得张着嘴嚎啕大哭,一嘴的饭都吐了出来。刘妈立马上前抱走,阿桃绞了热毛巾来擦。正彻还想顶嘴,香雪在桌下暗暗踢了他一脚,他涌到嘴边的话被她这么一踢又生生咽了回去。
八姨太骂道:“哦哟,自家饭桌上逞什么英雄,平日里嘛见只老鼠都吓个半死,现在还敢跟爸爸顶嘴了欸!别吃了别吃了,回屋读书去。”
正彻腾地站起身来,也不顾礼数,小孩子似的逃回了房。
八姨太也只好默默说一句:“这孩子真是没有规矩。”
老爷子从鼻子里冲出一股热气,绷着脸,吓得在坐的都不敢吭声。搛菜也只敢搛面前盘子里的菜,远了够不着也就不吃了。香雪从容地喝完自己碗里的银耳粥欠身上楼,回了屋吩咐底下的佣人再偷着热一份宵夜送到五少爷的房里。
巧心犹豫着说:“五少爷自有亲娘管,老爷正在气头上,十二姨太又何必沾了晦气。”
香雪眉头一拧,责备道:“什么晦气,不过是儿子与老子争执了两句,过两日气消了还不是儿子亲儿子亲的,你这丫头怎么学得这样势力,倒还没起大火呢,就怕火星子溅到自己了!”她的手指戳着巧心的胸脯,暗指她没心没肺。
巧心叫屈,“天地可鉴,我对十二姨太一片忠心,真要是哪天着火了我自然也是要冲在前面替你挡的。”
香雪眸子一亮,睨着她道:“喔?我的境况你也是知道的,我虽是老幺,但并不受宠,你对我忠心我也未必能给你什么好处。”
“要什么好处,饿不死冻不死,我知足嘞。”
香雪忽而想到了自己,过上这样吃穿不愁的日子她知足吗?她还很年青,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上学,老早就出来卖唱,辗转各个舞厅,什么都唱,客人点什么她便唱什么。有一阵子有个英国佬总来听她唱歌,她为他还特意学了半首《we three》,她唱起来像个人名,对着英国佬含情脉脉地唱维思睿,好像他就叫维思睿。
“维思睿”的表情始终是很讥讽的,他看不惯中国女人故意讨好的媚态,他宁愿她高傲的睥睨着他,像佛龛上的神明一般。古老神秘的东方色彩会使她蒙上一层面纱。他如果爱一位英国女人,大概是爱她的美貌或者才华,也可以只是因为她是标准的本国女人。可是倘若要他爱上一位中国女人,一定是爱她完全的中国化,爱她背后的整个华夏文明,她是文明里的产物,是他异乡旅居时的纪念品。一旦她开始洋化,他便有一种买到了赝品的危机感。
但是维思睿并不知道,她学半首英文歌已是废了吃奶的力气,歌词是一字一字用中文发音转换硬记进脑子里的,意思是一概不懂,只能生记旋律。
她到现在还能随便哼出维思睿的歌词来——是中国人听不懂,英国人也听不懂,连她自己也弄不懂在唱什么。
巧心去了一趟回来说,“五少爷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生闷气,谁喊也不开门。”
香雪只好亲自去敲门,贴着门道:“五少爷,你开开门呀。”
巧心道:“五少爷,十二姨太来看你了。”
正彻想到了香雪在桌下踢的那一脚,有些感动,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开了门,但她此刻却是不方便进去的,只是在门外将宵夜递给他,又柔声细语地宽慰了几句,“当着大家伙的面,你不该顶撞爸爸的。有什么话找机会慢慢说才是。”
正彻垂头丧气的。他才十五岁,个头有她高了。他知道她是好心,也不与她争辩, 木纳地点了点头道:“姨娘教育的是。”
正彻垂头丧气的。他才十五岁,个头有她高了。他知道她是好心,也不与她争辩, 木纳地点了点头道:“姨娘教育的是。”
香雪见他这样心有不忍,他又像孩子又像大人,在她这儿,他又是少爷又是老师。她想今晚的他只是个和父亲吵架怄气的孩子,孩子生了气是要大人哄的。可老爷岂会哄他?八姨太更是没那细心。香雪回了屋,始终心神不宁,听下面也没什么动静,问巧心:“楼下吃好了吗?”
巧心说:“我去看看。”
香雪连忙喊道:“等会。唔,要是散了,你悄悄地跟大少爷说,五少爷找他说说话。”
他那样崇拜自己的大哥,自然是没有比大少爷更适合开导他的人选了。
巧心下楼一看,几个老妈子在餐厅收拾桌椅,老爷和太太们凑了两桌在客厅打牌,水晶灯开得亮如白昼,六姨太最是欢喜,她一到晚上眼睛就跟猫儿似的发着亮光,别提多精神了。大少爷倒是没上牌桌,坐在四小姐椅子后面帮看牌。
“你不该出这张牌。”他点了一只烟在吸,无奈一笑。
“呛死了,大哥你挪个位置,你坐我后面坏我风水!”
越珒刚好觉得有些闷,起身去阳台吹风。巧心这才跟着走过去,毕恭毕敬道:“大少爷。”
他转过头去看她,下意识地蹙起眉头,问:“嗯?出了什么事?”
巧心低着头道:“是五少爷,五少爷闷在房里,想请大少爷去说说话。”
越珒往后靠着水泥阑干,手指擎在嘴边,一点猩红的火苗在脸颊旁忽明忽灭。阳台这一隅只有一盏鸟笼似的昏黄的壁灯,她恰巧站在壁灯下,光都打在头顶,使他一眼瞥见黑发中间一条小溪似的黄白的发缝。脸因为埋在胸前,还是暗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把她当作了朱丹,正是因为暗得看不清五官,黑暗里的一点影子他都能联想到她。
他现在简直是得了一种幻想病。
他道:“好。” 淡然地吸完第二只香烟之后才随她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