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壬章—22°36’54″120°17’51″E
伤口的剧痛让我难以入眠,我缓缓起身,带着连接在身上的许多管子,用助行器慢慢地走到窗户边。此时半夜两点,岛屿南方这座城市正在沉睡中。从病房所在的八楼向外望出去,可以看到平时在地面上无法看到的景se。我看着远方大楼顶端的避雷针所发出的红点,想到在回岛屿的那架班机上,我也是盯着机翼上闪烁的红点发呆。红se在一片漆黑里闪烁,我的思绪在洪荒间游走。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是否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呢?如果我可以回到过去,我是不是会去赏自己两个耳光,说:「g!你这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白痴。好好的生活不过,g嘛选一条这麽难走的路!g,苦si了!」痴?「痴」这个字在中文里一直带有负面的意思。然而,如果把痴这个字拆解开来,可能可以为这个字带来不一样的哲学思考。如果把一个人对於「知」的追求到了病态的程度称作痴,这会不会是一个正面的字呢?此时此刻站在窗边的我还是相信这座岛屿上有这麽一群「痴的亻」,可以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投入在一件事情上。我想到的是在我从小长大的小巷子口那位卖yan春面的阿婆。她的生命里没有什麽伟大的事,就是每天把每一碗客人点的面煮好。小时候不觉得怎样,但现在她煮面的身影却变得非常动人。所谓的「大」与「小」说不定是相对的。把每一碗面好好地呈现在客人面前对於那位阿婆来说是何等伟大的事。这座岛屿上所有痴的亻有谁不是坚持把每一件小事做到极致来成就自己的伟大。阿婆和达文西其实是一样的。
我在疼痛中醒来,窗外的yan光已经把室内照得明亮无b。陈夫人请人送来的烧饼夹葱蛋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一杯无糖豆浆。我边吃早餐边想:「也差不多该行动了。」我打开笔电,打开履历。我看着自己在学历栏中列的最後一项发呆。那一项写着:「
parnsschoolofdesign|thenewschool,newyork,a
jan4053—ay4054
我心想:「我该把这一项删掉吗?」我犹豫了许久,最後决定诚实地将自己呈现在这座岛屿面前。a因为这一行字觉得我很特别,愿意从茫茫履历海中将我挑出来进行面试。这座岛屿上的面试官会怎麽看待像我这样的异变生命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很快就会知道答案。我开启浏览器,开始将我的履历投进一间间科技公司的资料库里,等待回覆。
虽然右脚开完刀之後的状况和左脚不同,但也是在开刀後的,题目是「岛屿准备好接受怪亻主义weirdois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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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看下去之前,请先问自己一个问题:「如何在四十一世纪当个亻?」
东方世界的主流思想是儒家,孔老夫子一直在教导我们如何做「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好好做君的臣,好好做父的子。好好为臣的君,好好为子的父。正当我们批判其它国家的不自由时,我们是不是也无意识地深陷在传统1un1i阶级的桎梏中呢?
我们一直活在群t之中,从小到大好怕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仁」是一个好字,因为它教导我们在人群中排名的我当天晚上睡得特别好,不用吃安眠药就能睡着。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和四年前的自己相见。我又回到蓝与白的办公室里,我依循着昏暗的走道灯光找到了坐在位子上的那个过去的我。那个过去的我眼睛里闪烁着犹豫,面前的笔电萤幕上显示着四个字,「离职系统」。我看见坐在位子上的我手指头在微微颤抖,我伸手过去稳住我的手,轻轻地按了一下滑鼠左键。我在我的耳朵边轻声说道:「别怕,一切都会没事的。」我回说:「真的吗?」我说:「真的。」
岛屿时间四零五五年三月二十九日的凌晨十二点四十八分,有一封信寄到我的信箱。信的标题是「fy55h-1bpetitioedlottery」,里面的第一行字写着「gratutions!youhavebeeedtheh-1blottery」。
岛屿时间四零五五年三月二十九日的凌晨一点十四分。我在睡梦中惊醒,拿起手机打开信箱,看到一封新邮件的标题中有「selected」一字,再往下看,我看到了「gratutions!」。我r0ur0u眼睛再看,确定是「selected」和「gratutions!」。终於,这次在「selected」前面没有任何否定字,且信的开头也不再是永恒的「unfortunately」。我知道我ch0u中工作签了。我不再做自由落t运动。「掉」桥恢复成了「吊」桥,最後那一块木板拼上了。我知道我成功破了神的游戏,我骰出了正确的数字。我成功了。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知道我的眼泪开始往下掉。我用双手紧紧抱着颤抖的身t。我知道我成功了。我做到了。我马上寄了封信给a。a也立马回了我的信,信中写道:「恭喜!我真的非常开心。你的好消息让我的今天有了意义。你成功做到了!」
火车行驶中所产生的摇晃让我感到些许晕眩,不过窗外的景se转移了晕眩感。海洋像母亲一样呵护这座岛屿,岛屿上居住的人民应该要向往海洋的吧!火车穿过了岛屿南端的山脉,行驶到了东侧的海岸线。海洋的蓝如此深沉,如此笃定。她给予了这座岛屿丰富的资源和一幅永恒的山水。苦难没有办法免除,只能度过。如今度过了苦难,接下来呢?我要去抓些繁华世俗的东西。今天的目的地是一间远的要命的餐厅,名叫「sasera24」。这是一间座落在太平洋与海岸山脉间的餐厅,安静而笃定,在星星的光芒外独自闪烁着属於它自己的熠燿煇煌。从火车站出来,准时去领订好的车。不一会儿,我就驰骋在台九线花东纵谷段,左侧的中央山脉像极了北宋山水画家王希孟1096~1119的《千里江山》长卷,任由眼睛把玩。在这过程里面t认到自己和江山都在时间之中,时间在移动,一切都在逝去,有逝去的感伤,也有步步意外发现的惊讶与喜悦。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云淡风轻湛蓝的太平洋宣告着目的地的抵达。sasera24是一间跟着二十四节气走的餐厅,这里没有奢侈价昂的顶级食材,只有被这块岛屿好山好水宠ai出的本地农产及海鲜。在这里,苦茶油取代了橄榄油,刺葱与槟榔叶取代了番红花。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第一次品嚐到苔藓粉的滋味,还真有一gu若有似无的淡淡擂茶味。值不值得拿星或许见仁见智,但绝对值得专程前往亲身t验一回。步出餐厅走到户外,看着明亮的月光如丝如缎般倾泻而下,忽然懂了张九龄678~740在《望月怀远》里写下的句子,「灭烛怜光满」。原来幼时读的诗句是要在往後的人生经验里一一实践呀!很高兴在离开这座岛屿之前能再跟她做一次这麽深的对话。
隔天早上醒来,我来到了海边,太yan早已高高挂起。如今度过了苦难,接下来呢?我将启程前往这片海洋另一边的大陆上。一开始从岛屿到大陆,再从大陆回岛屿,再从岛屿看海洋,再从岛屿回大陆,接下来呢?我突然想起那个在哈德逊河河岸散步的周末午後。那时看着眼前的风景,怀疑着自己的价值;现在看着眼前的风景,肯定着自己的价值。远方的一艘小船漂泊在一望无际的海洋里。这艘小船看到无边无际的海洋感到迷茫,但它相信总有一天它会看到陆地,它会看到人们在港口向它兴奋地招手,迎接它的到来。我相信面前的这片海洋一定听得懂我的那一句话,「其实科学和时尚并没有那麽大的不同。」
车子继续向北行驶,过了一个长长的隧道,我又回到了岛屿上最繁华富丽的角落。我把车还了,将自己没入在汹涌的通勤人cha0里。这座城市的人口好像又b我上次来更多了。又是公馆站,又是椰林大道。许多年轻的r0u身骑着脚踏车在椰林大道上来来去去,彷佛自己身上的某个部分还留在这个校园里,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这次回来,就是希望将那个还残留在这个校园里的自己领出来。如果没有意外,这应该是我最後一次回来这里了。我来到电机二馆前,走了进去。里面的一切都还是跟我求学时期一模一样,我还可以想像当时的我坐在哪一个位子上上着哪一堂课。顺着阶梯而上,我来到一扇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请进」,开门,走了进去。里面还是跟我上次进来时一样,时间被挡在门外,进不来。一位老先生转头起身,亲切地向我微笑,说:「好久不见!请坐。」我说:「老师,您好。」
老先生和我相对而坐。他首先说:「怎麽有时间过来?我记得你不是从我这边毕业之後跑去蓝与白工作了吗?」我回说:「我早在四年前就离职了。」老先生有点惊讶地回说:「真的呀!那之後跑去做了些什麽?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的答案应该很与众不同。」老先生总是那麽聪明。我问他说:「老师,你相信运气吗?」老先生想都没想就回说:「当然!做科学的人不相信运气下场是很惨的,很容易幻灭。有很多时候我会认为我是对的,但自然万物的运行往往不是我所想的那样。科学的真相有很多时候往往必须得靠运气才能获得。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总是认为我可以靠我的聪明才智来获得很多东西。然而,现在年纪大了,反而会开始觉得我的聪明才智还不如一朵正在开花的牡丹来的实在。」我跟他说:「我在离职之後跑到美国纽约去读书。」老先生问说:「读什麽?」我回说:「服装设计。」他说:「嗯,很你的风格。我相信你有你想获得的东西。你得到它了吗?」我说:「或许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接着说:「不急。亻生就像是在设计一个实验,你就是设计这个实验的科学家。在这个实验里,绝对有些结果是失败的。但你不看它发展到最後是不会知道结论的。你,身为设计这个实验的科学家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尝试和等。你的名字里不就藏着这个小彩蛋吗?」老先生总是那麽幽默。我苦笑着回说:「但过程实在是太苦太难了。」老先生微笑着说:「苦、难,但痛快吧!」我笑着回答:「是蛮痛快的!」
在这座岛屿上真的有懂我信仰价值的人,我面前就坐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