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体面的同龄人
中午母亲会请假,带我来买,这样就可以下午穿去新的学校,于是我决定回家。回家的路线和初中时放学的路线重合,对那三年的我来说堪称畏途,因为几乎所有同学都要经由坡下这条大路回家,于是我不得不在大家面前骑上这小小的土坡。而学习成绩带来的关注这时无疑是尴尬的,四面的高层小区无声地俯视着这一大片四层楼、外墙已看不出颜se的老旧建筑,自然也俯视着我。所幸我的初中同学考上中邑实验的很少,所以高中虽然还是走读,大约可以免去他人的审视。
骑上土坡后再拐两道弯,就到了我的家,那是我爷爷当年自己搭的:因为种种原因,厂里不分给他房。我爸原样继承了房子,房子b小区的平均水平还简陋,好处是有一个小院。
但是此刻,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电动车,旁边站着我快乐的父亲。
他提到过要买电动车。下岗后,当年的厂长在远郊办了私企,nv员工照顾孩子大多没跟去,我爸跟着去了。城市扩大,厂子越来越远,他的自行车太费力。更重要的是,跟不上他骑电动车的“哥”。那是他很崇拜的同事,不知他崇拜别人的黑社会经历,还是崇拜他有“能力”找两个老婆还左右逢源。
电动车是黑se的,车身清楚地反s出我们家低矮的平房。我心里ch0u紧了。
后面的事情就没什么新意了,我妈回来,露出熟悉的愧疚的神se,还混合着一种对我的懂事的预判,不用她说什么,我已经在心里放弃了买鞋的打算。毕竟,那辆电动车要将近两千,而我爸至少会跟她拿一半的钱。
傍晚去上学前,我穿上了最g净的一双旧鞋。鞋子是丑陋的灰粉se,侧边绘制的四道杠拙劣地模仿着国际大牌。我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我宁愿那是一个完全看不出品牌的原创图案。
我把自行车停在了离校门有些远的地方——十六岁的自尊不许我让未来的同学看到它那破旧的车头。去往校门的路上,街灯已经次第亮起,行道树上也缠绕着灯带,树g看起来就像透明的一样。
好像一切都充满希望。我的生活也会这样吗?
但即使我们能成为朋友,周霓也不会是一个让你很舒服的朋友,我确信。她的五官英气却刻薄,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定定地看着你时,仿佛没有温度。她能做到无视我的寒酸吗?
可当时我正面临开学后最大的难题,不是数学,不是周霓,而是那个明显喜欢周霓的男生。倒不是说他喜欢周霓让我不舒服,而是他总是嘲笑我。愚笨的他大概看不出我的贫寒,只是讥讽我走路的姿势像男生。他总是尖声笑着,问我真的是nv生吗。
我不擅长应对这种话。
直到有一天,我走上最后一级楼梯时,他从后面冒出来,依旧是那种尖刻的语气:“我在后面一直跟着你,你走路可真男人啊。听说nv生像妈妈,你妈得多an啊?”
我感到一团怒火在脑子里炸开了,下一秒,他就坐在了地上:我推了他。
我有点慌,不过他并没过来打我,而是跑掉了。这让我有些快慰,原来恶人往往是纸老虎。不过,顺着他跑的方向,我看到了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周霓。
好烂的一天。
然而到了晚上,事情却有了转机。那个男生和从前一样挤过来找周霓说话时,周霓看着他有些笨拙的动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太胖就会这样。”
他挤在两张桌子中间,尴尬地x1了x1鼻子。我知道,轻佻的人并不具备强大的内心,周霓这句话,应该是很有杀伤力的。果然,他故意说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人却缩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周霓居然对我投来一道邀功的目光。难道,她是在为我报仇?不管是不是,我愿意相信是这样。
我就是在那一瞬间决定和周霓做朋友的。在那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人真的没有办法拒绝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人。
所以在那天放学后,我主动走到了周霓身边,和她一起离校。她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似乎认为我理应如此。而且,我也决定假装看不到她在瞄我的鞋。
不过,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我还是拿了一百块压岁钱,买下了那双深蓝se锁白边的鞋,花钱的愧疚在看到周霓有些惊喜的眼神时消散了。这让我在很长时间内都觉得,在周霓面前可以抬起头来。
穷酸的我似乎被周霓“特赦”了。
当然,刚刚成为朋友的我们,也并不会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聊。周霓虽然锋芒毕露,但社交距离控制得绝佳。真正亲近起来,是开学半个月后。
一篇现代文里莫名出现了两个星号,语境是这样的:“作家与读者的情感水融。”语文老师有些0不着头脑,嘟哝了两句奇怪便过去了。但是我马上在脑中补出了完整的句子,并且发现了这两个字被隐去的原因。
高中生总会对这些可以遐想到x的内容格外感兴趣,然而作为nv生,你又没有办法直说。这时我感觉到后背被一支笔轻戳,回头看去,周霓已露出会心的眼神。
和周霓做朋友确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真的很聪明。
于是,在大多数人还没有分清谁是谁的时候,我和周霓的关系已越走越近,几乎成了这个新组建的班级最亲密的两个人。在那个y雨连绵的青春期里,我第一次觉得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