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她的家在哪里?那条大河在哪里?(2)
一出来她就懵了。
眼前是车水马龙的六线道大马路,机车汽车砂石车呼啸而过,引擎声隆隆作响,辗压着她的听觉。五岁的她,生活范围仅限於马路这头的幼稚园跟那头的社区,她的大河在哪里?
她懵着,鬼使神差地,顺着马路边的人行道往前走。这里没有商家,人行道上几乎没有人迹,只有她一个穿着幼稚园围兜、书包都没有背的五岁的孩子,还有每隔一定距离便被jg准种下的行道树。
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夏天的天空被金h与紫罗兰各据一方,走到两侧人行道旁渐渐有了店家,再走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突然她像是醒过来一般,停下迈步的机械x动作,抬起头。
两侧耸立的是玻璃帷幕高楼大厦,身边是行se匆匆的路人,不变的是耳边隆隆作响的引擎声。深蓝se天空下,霓虹招牌杂乱地闪烁,刺得她眼睛疼。也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全身被汗水浸透,并且渴得厉害。
她的河在哪里?那个在身後呼唤她的人在哪里?
她的家在哪里?
她承受不了这种心里破了大洞一般的感觉,站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附近的行人们彷佛被哭声惊醒,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她,这才意识到一个穿着幼稚园围兜的孩子在晚饭时间独自走在路上是多不寻常。三个年约二十、似乎还是学生的年轻人交头接耳了几句後,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一个问她怎麽了、一个帮她抹去涕泪、一个打电话报警。
她哭得一ch0u一噎,说话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才管住哆嗦的嘴唇:
「我要回家。」
她们又问她家住哪里、知不知道父母的电话。
她不记得父母的电话。母亲帮她做了一个小牌子,写着他们的公司电话和手机号码,挂在书包上,而她走出幼稚园时连书包都没有带。
於是她说:
「家前面有河。」
nv孩子们面面相觑。
她很快地被带到派出所,警察帮她擦乾汗、给她水喝,又在她背後垫了毛巾。过不了多久,她看见父母匆忙地半跑进派出所,忙不迭地向警察道歉。
她又哭了起来。这次是觉得委屈。父母向警察道歉了,他们认为她做错了事才向警察道歉。但她做错了什麽?
父亲向她走来,她正要开口却被父亲一把揽在怀里,抱进停在派出所外汽车的後座。
「我想回家。」她哭着说。
「我们现在就回家。」前座的母亲透过後照镜看着她,轻轻地说。
「不是。不是那个。是前面有一条河的家。」
她从後照镜看见母亲惊讶的眼神。
「河?」
「好大的河。好大好大的河。天上有东西在飘。」她试图形容。
父亲坐进正驾驶座,发动了车子。他边倒车边说:
「你作梦了。我们家门口以前没有河,现在也没有河。」
「不是作梦!是真的。」她微弱地反驳。
「下次带你去海边。海b河大好多好多,海浪也好漂亮。」父亲并未认真看待她的话,转移了话题。
「嗳,好欸!我们在沙滩上盖一座大城堡!」母亲开心地附议。
她很困惑。几分钟前才向警察不停道歉的父母,现在却兴致b0b0地商讨去海边的事,彷佛什麽事都没发生过。
父母没有责备她。那为什麽要向警察道歉?是谁做错了什麽?
後来谁都没有再提大河的事情。周末父母带她去了海边,盖了沙堡,也看了浪花。
日子继续过下去,她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幼儿,学会扮演一个不起眼的孩子:当离家事件在亲戚聚会被提起当作笑料时陪笑,当梦中一再出现那条大河时沉默。
在茫茫人海中日渐变得透明。
国中会考结束後的,据说能靠这个证明她是这座大陆上的合法居民。正当她想看清楚印章的花纹时,墨水就像是被x1收了一样,迅速没入皮肤而消失了。她惊恐地几乎尖叫,不过周遭的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她只好强迫自己淡定下来。
在频繁的问卷测验洗礼下的空档,埃文小姐还替她恶补了这边的语言。至今她能听懂这边的语言完全是魔法道具的功劳:埃文小姐给她的双向翻译晶石,一般是冒险者在跨国旅行时使用。不过这道具是消耗品,晶石能够承载的魔力大约只能撑六个小时,而据阿豪所言,一颗的价格大约是他在镇上打工一个早上的薪水。
「反正是学校的经费,不用白不用。」埃文递给她一整袋双向翻译晶石时是这麽说的,「用剩的你若有门路就拿去换成现金吧。」
——这句话成为她努力学习语言的巨大动力。
然而翻译晶石只顾得着声音,文字部分就没办法了,因此校方还提供了另一种魔法道具——复读笔,只要划过文字便能播出该文字的语音。靠着两样道具的辅助,以晴在三个月内把克l堤埃语学到了勉强能g0u通的程度。
暑假平淡地迎来了尾声。在山风悄悄捎来一丝凉意时,新的学期随之展开了。
合唱团悠扬的歌声中,帘幕被缓缓拉开。散下头发的薇薇安与绑着马尾的布朗,分别站在舞台中央大树布景的两侧,背对着对方。布朗背着手,微微仰起头;薇薇安则双手抱x,注视着前方。巨幅诸神画像作为背景,高高悬挂在上方,注视着两人。
故事由少年少nv尚在就读魔法学院,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间点展开。少nv提出了一连串质疑:为何人类必须接受祝福後,才得以使用更高阶的魔法?为何明明是来追求知识的学子们,却被限制仅能基础的书籍?
「说到底,神明是否真的存在?若祂们存在,为何对满腹疑惑的我不闻不问?」薇薇安扬起头,侧脸面向观众,又似乎在偷瞄少年的反应。
「对魔法的限制,难道不是为了我们的安全?对知识的限制,无非是担心过於无知的我们走上歧途。儿时的你并非如此多疑之人,是什麽使你变得如此猜忌?」
「我倒要怀疑,儿时的你是否也如此盲目?是什麽使你失去提问的勇气?」
少nv失望地转向前方,大步离去。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犹豫再三,终究是放弃了拦阻。
帷幕闭上。分歧由此开始。
在学业生活的最後三年,少nv研究出一套与神授魔法截然不同的魔法系统,公然向教师们挑战神授魔法的唯一x。教师们既震惊少nv的行为在三年间竟完全没有被发现,又哀痛少nv的心中失去了神明,最终决定将少nv自学院驱逐,交由魔法师公会审判。殊不知少nv早有准备,她带着三年间积攒的、认同她的理念而决心将这套系统公之於世的同学们,离开了学院,展开了边逃亡边宣讲的生活。
「不依赖神明而能够施展的魔法」x1引了对神殿不满的群众,他们甚至在一处隐密的地点建立起村落,过上一边维持生计、一边完善这套魔法理论的生活。
少nv站上活动高台,俯视下方或修行、或耕作的信徒,又自满地扬起下颚:
「看见了吗?神明是这麽来的。我赐予他们这套魔法,我即是他们的神明。」
她身後的少年却摇摇头:
「你并非神明。你曾奔跑於田园间、仰躺在树荫下,你曾开怀大笑、与玩伴谈论梦想,你身为人子,仅此而已。总有一天,神罚会降临在你的小小国度,届时你将意识到自己的狂妄自大,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你大可以离开,我会命看守者对你视而不见。」少nv高傲地看着少年,语气中饱含着施舍的成分。
「我会留下。」少年却坚定地笑了。
「那麽请便。」少nv甩开宽大的袖子薇薇安在排练的时候老是被高台的扶手卡住戏服,已经练成了「不着痕迹甚至帅气地把袍子从扶手上扯下来」的本事,转身走下高台。少年不发一语,低下了头。
时间流逝,少年口中的神罚并没有降临,少nv越发嚣张起来。她带领信徒包围一个又一个村庄,b迫村民成为自己的信徒,不服者一律斩杀。在成堆的屍t中,少年抓住少nv的衣领,激动得浑身颤抖:
「你在做什麽?这早已背离你的初衷!你想证明神明的限制毫无意义、你想告诉世人神明并不存在,但你现在只证明了你是个疯子!」
少nv对少年的话语充耳未闻。她仰起头,疯狂地大笑,目光癫狂:
「看见了吗?神明是这麽来的。我执掌他们的生si,我即是他们的神明!」
聚向舞台的光倏然一灭。
光魔法再度亮起时,场景转回了信徒们聚集的村庄。五个信徒和少年围成松散的圈,少nv站在中央,背对着少年,与得像是她本来就该来读这间学院似的。父母除了提醒她「在新环境凡事也得像个男孩子!」以外,也没有多说什麽。
不得不说,是一对y把nv娃当男孩养的奇葩父母。不过她也不讨厌就是了。
当她掀开教室的门帘,中气十足地道了声早,教室里正聊天的同学们纷纷抬头看向这里时——
「g,你怎麽在这!」
以晴从来不知道,听见中文,尤其是国骂开头的中文,是这麽令人感动的一件事。
——即使那位说中文的人跑来搥了她一拳。
她看着在她的想像中已经坐上飞机跑去喝洋墨水的雯淇,脑海里闪过当天在书店的对话:
其实我得到一个机会,可以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读一间职校。如果是你,你会去吗?
佛祖啊上帝啊,这句话代入红木山也没什麽不对。以晴这才知道是自己从头到尾都误会了——或者,更jg确地说,「被」误会了。
无论如何,新学期以这样的方式拉开序幕还是很不错的。看着很快就熟络起来的同学们,以晴是衷心这麽认为。
过不了多久,九点整的钟声敲响,同学到齐了,教室里闹哄哄的。以晴粗略地算了算,学生只有二十来个,和她以往四十多人一班的经验大相迳庭。
班导师是一位声音宏亮、神情严肃的中年男x,相当适合镇压这群动不动就吵成一团的少年少nv们。他直接用大嗓门盖过全班的声音,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後,才开始自我介绍及叮咛各项规则。这位名叫戴夫的班导师竟然是一位退伍军人,据他所述是在一次救灾中受了伤、提早退伍,因为闲不下来才去进修,考了张魔法教师的证照。
就在以晴思考着若他下一句说「所以我们以後每天早上来跑十圈c场」的话该怎麽应对时,戴夫先生话锋一转:
「接下来我们来谈谈校规。」
薇薇安那张y恻恻的脸忽然浮现在眼前。以晴想起那位很可能已经被抓去坐牢的学长,打了个寒颤。
「我们学院的校规真的已经算宽松了。什麽平日白天出校门要在校门口传达室登记、进入非自己生理x别的宿舍前要先向舍监报备等等的,都是小事。我现在要说的,是和魔法师公会有关的校规。」
以晴竖起耳朵。
「首先,我想在座各位应该都知道,没有祝福的各位是无法施展神授魔法的。」
大家纷纷点头。
「但这不代表你就能尝试。不能想着:或许我学高年级生那样念个咒、b划一下,就能放出很厉害的魔法啊?既然你选择魔法师作为职位,就要有这个认知:神明赐予我们的魔法,不是那麽随便的东西。你随便地对待他,我们也只好随便地对待你。上一个心里没有神明的人最後下场如何,相信你们已经在开学剧里看过了。」
被戴夫先生严肃的神情影响,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就凝重起来。他轻咳一声,继续说:
「相对的,你们心里常怀着尊敬,我们也会以礼相待。尔等当受赏时,定会受赏;当受罚时,必将受罚,请大家铭记在心。」
戴夫先生说着,眼神扫过每一位同学的脸。以晴迎上那严厉的目光,不自觉坐直身子。
「好!严肃的话题就到这里结束。接下来我们先选班长,再去校园里绕一圈,认识一下环境。」
班长由白发少年萨穆尔毛遂自荐当选。戴夫先生带着他们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接着又忙着让同学领取课本,不知不觉间,十二点整的钟声已经响起。
离低年级教室最近的学生餐厅大爆满。以晴和雯淇好不容易在排了半小时的队後拿到食物,转头看见一桌人正好准备离开,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卡位。
「g,有够挤!」雯淇大声抱怨,不过在这人声鼎沸的餐厅也不显突兀就是了。
「以後买回教室吃吧?」
「好。」
两人安静地吃了会儿饭。没过多久,雯淇忍不住敲了敲以晴前方的桌面:
「喂,老师今天说的那个校规,我不懂啦。」
「能有什麽不懂的,不要尝试施展神授魔法,还不够清楚?」
「不是啊,既然没接受过祝福的我们施展不出来,那稍微装bb划一下有什麽关系?」
「你没听他说要心怀尊敬?」以晴蹙眉。
「说到底,因为心怀不敬就违反校规、甚至魔法师公会的规定,本身就很诡异吧?」
「你就当成国情不同不行吗?以前的新加坡甚至不能嚼口香糖呢。」
「……我竟无言以对。好吧。」雯淇泄气地往後一靠,看似就这麽被说服了。
在新环境的日子展开了。一到三年级的魔法学徒们因为尚未领受祝福,课程还是以文学、数学与史地为主,辅以一门与魔法相关的课程。
一年级的魔法相关课程是「魔法阵理论与实践」,学生们得从各种线条与图案的基本意义学起,再了解它们是如何组织成有意义的魔法阵。以晴以为其他同学多少有些先备知识,自己在魔法阵这科肯定要落後,然而开学第三天,迎来了第一节魔法阵课程後,她发现全班都是一脸懵b。
倒是雯淇一副颇有心得的模样:
「这就跟写程式有点像嘛。」
「你什麽时候学过写程式了?」
「国二资讯课,老师有教我们用过scratch啊,这你也能忘?」
「我还真不记得了。」
那麽,在这没有手机、没有网路、没有辜狗的世界,课业碰上困难时该怎麽做呢?
以晴盯着课本,认真思索了十秒钟。
「……啊。」她抬起头,「书……图书馆。」
雯淇愣了愣。
「我好久没听到这个古老的词了。」她说。
以晴的国中没有图书「馆」,只有图书「室」:规模是两间教室的大小,里面意思意思地摆几座书架,书架上意思意思地摆几本书。大部分的空间都挪做读书区使用:用办公室隔板隔开的好几排座位,桌上放一盏灯,国三生夜自习专用,还得排着队抢位子。
红木山的图书馆虽然不大,但也有三层楼高,两只菜鸟达成共识,总之先参观一遍再说。
一楼的天花板上吊着许多吊牌,有几个上面写着他们主科科目的名称,「魔法阵基础理论与实践」也在这里。窗边是一排两两相对的木桌椅,中间用薄木板隔开,与以晴印象中的读书区很类似。
二楼就没有吊牌了,而是在书柜上贴着该柜的分类,以晴半认半猜地看出几个是「神话」、「历史」、「文学」等等。窗边的座位不是木桌椅而是沙发,整t气氛看起来b一楼休闲。
两人在二楼转了一圈後,走向通往三楼的楼梯。与二楼不同的是,通往三楼的阶梯前有一排石栅栏,一旁的墙上有个醒目的魔法阵,图案与刻在宿舍楼门口的非常相似。魔法阵旁边贴了一张手写告示,但在安静的图书馆内使用复读笔显然不是很好的选择。
以晴伸出右手,将手背贴了上去。
没反应。
雯淇指着魔法阵旁边贴的手写告示:
「那好像是说,接受过祝福的人才能到三楼去。」
「你怎麽看得懂?」
「猜的啦,这几个字的发音跟祝福一样。」
「喔,好吧……」
两个文盲回到一楼,借了一本书名包含「魔法阵」和「入门」的书,走出图书馆。
「其实你不懂的地方问我不就好了吗?」雯淇将手枕在後脑勺,嘟囔着。
「我先看看。有问题再问你。」
彼时才四点多,以晴正思考着要先回宿舍、还是早早到餐厅边看书边等店家开始供餐,雯淇忽然发出一连串「欸欸欸欸欸」的声音,指着前方约十公尺处的两个身影:
「你看那个双马尾的nv生!是不是入学仪式演少nv的那个?」
「小声一点啦,没礼貌。」
薇薇安是被萝丝拉着一起来借几本剧本的。
她实在觉得一天到晚被人指着喊「欸是少nv的演员!」简直像被围观的珍奇异兽一样,因此开学後这几天,都过着下课後在教室待到四点多再回宿舍、晚上十点多再出来觅食的自残式生活。今天萝丝实在看不下去,y拉着快长出香菇的薇薇安出来透透气。
当她们走出图书馆,後方不远处传来一串「欸欸欸欸欸」时,萝丝简直想冲过去给对方一拳。
但薇薇安竟然没像之前一样,偷偷抱怨几句再转过去向对方点点头,而是「咦」了一声,似乎很吃惊地转过头。
萝丝不明所以地看向声音的来源。说话的是一名刺蝟头,长相清秀的男生;他身边是之前在入学考试看过的方以晴。两人正在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就架势来看是男生正在被方以晴训话,看样子都是阿豪的同乡。
薇薇安向他们走了过去,在男生前方站定,也不说话,就这样仰着头,猛盯着对方瞧。男生足足b薇薇安高出两颗头,画面有些滑稽。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喊这麽大声的……」对方被盯得冷汗直流。
「你叫什麽?」薇薇安问。
「你」?第二人称yx?
那个刺蝟头是……nv生?
「我、我叫张雯淇。您好。」对方试探地伸出右手,却被薇薇安直接无视了。
「一年级?」
「是!」
「十六岁?」
「十五!快要满十六。」
萝丝被ga0糊涂了,她原以为薇薇安认识对方,但现在是什麽状况?身家调查?她赶快走过去:
「你在g嘛?这几天闷坏了是不是?」
「没,只是觉得她很眼熟。认错人了。」薇薇安看起来有些失望。她看了一眼被晾在旁边的以晴,「晴晴,你们认识噢?」
「之前就是同学。然後,我是以晴。」
「晴晴。」
「……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