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珠箔飘灯独自归
山石道人出生的那一年,彗星划过夜空,长夜一抹惊yan经久不绝。路过的道士断言这孩子必承人间大富贵;如若不然,便同仙家有缘,或可白日飞升,长生不老。他料中了故事的前一半,却没有料中故事的後一半。
其人确有过人慧姿,博览群书而过目不忘;但其人身清正,一生无子,不屑薄名,英年早逝,徒然留了一个令天下人唏嘘的局。
他留下了一个徒弟唤作临衍,临衍也好巧不巧是个清正的。克己,明德,修身,齐家国,然家国之事太大,在阿堵之物诸如衣食温饱面前,家与国都太过高远,不甚可期,不合时宜。
譬如当下。临衍已经饿得前x贴後背,不得已而得去人家的厨房里顺一个馒头吃。
一夜的薄雨过後,空气中翻腾不去的冷意催人折腰,而b冷更为催人的还是饿。今年的雨季不同寻常,雨水来得过早,窗外银杏树沙沙的响声太过细碎,夜漏喑哑,cha0sh与发霉的气味蒸在鼾声与汗臭之中若有若无。
临衍辗转许久後终於站起身,打开了窗,令冷意柔柔地浇房来。
窗子外雕梁画栋尽是南方独有的马首式楼台,jg致雅器,简洁不够庄重。楼台之後是连绵的黛se青山,层峦如嶂。他十分喜ai此小窗外的这一抹天,一方坠了银丝夜se仿佛系在世界的另一端飘摇。
然与他同住的十几人对此甚是怨声载道。
寒夜里有人咕哝了一声,另一人打了个喷嚏,骂骂咧咧,合衣翻了个身。
此为丰城章家的马夫居所,五六个糙汉子同住一方长塌之上,汗与粗气将此小小的一间红砖房熏得甚有……人间烟火气。临衍就着窗口长喘了好几口气,关上窗,方才那骂骂咧咧的人被此寒气一吹,半醒不醒,眯着眼睛咕哝道:“大半夜的g嘛呢?”
明日便是师父的忌日,此事临衍从未对外说过。
他方来府中不久,身量虽高,身板也算结实,然而一身皮r0u在众仆役之中毕竟太过细neng,一双手掌张开,虽有薄茧,neng得有如娘们。
众汉子对他多不待见,私下里浑称他作“不知哪个g栏院里跑出来的小白脸”,但他浑不以为意,且听且忘,修身清正,克己明德。
虽是早春,後院中疏疏落落的绿竹林子已迸发出了生气。他回头低声道了句歉,0着黑找了灯笼,又将纸面擦了擦,打开一条门缝溜了出去。
燃好的半只蜡烛在寒夜凄风里小心翼翼地燃,烛火不上不下,不明不灭,甚有禅意。他饿得前x贴後背,心怀君子之德,一路去往人家的厨房顺馒头。
他捂着嘴咳了两声,对此甚是惭愧。
丰城地处南方,气候温润,颇似故乡。传闻丰城茶楼之中曾有几大闲谈,者最近与民间所谈最多的一桩却是丰城章家二小姐的si。
二房小姐名婉仪,年不过十六,刚给老太太许下了穆家的婚约便不见了踪迹。有人道这丫头顽劣,不肯乖乖同那穆家纨絝小少爷拜堂,也便是在此狂客大放厥词的时日之後,章家找到了她的一截小腿骨。
恰逢雨季,y雨连绵,五日前城南密林里的一方土堆被雨水冲开了,露了人骨,惊了清晨路过的农夫。那屍骨被刨出来时只剩了下身小半截,仵作寻不到线索,府衙j犬不宁,後来章家仆役上门指认,这残缺几片枯骨确是婉仪无误。二小姐天生缺了左腿小脚趾,并不难认。
此事一出便闹了个满城风雨。而後章家连夜派人往那密林中掘,官府上下不敢怠慢,一时丰城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然此事玄乎归玄乎,丧也不得不办。穆家闭门不出,章家上下焦头烂额,均为二小姐的丧事忙了个四脚朝天。
临衍早偷偷地看过那棺,棺中放了一副衣冠,一缕头发丝,除此之外什麽都没有。
他提着一盏孤灯,一路遐思,千头万绪,往後院里小心翼翼0去。园中有一方小池塘,莲花未开,滴漏将残,打更之声响了三响。
章宅沿丰城主街南北向铺开,朱门煌煌,其高墙深院里有一树的缅桂花,花一开便是满城香郁,经久不绝。
正是夜半,寒气将生未生,青草香气提神醒脑,临衍在四四方方的大宅中一路彳亍,放眼望去,其富贵之气敛在夜se中无端地沉端肃穆。
忽地,临衍瞥见小路尽头有一人提灯而行。他眼疾手快,忙藏身到假山後头,原来此为巡夜的管事。
那人骂骂咧咧,想必对此夜半不得深睡的差事也甚是火大。也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呜咽声断续而细碎,穿过了寒夜与水光,在落针可闻的後院尤为提神醒脑。那提灯的管事一惊,一阵幽风没由来地一卦,他手头的灯一跳,灭了。
此呜咽之不大不小,恰把那管事吓了个毛骨悚然。又一阵幽风拂过,两张残碎的纸钱顺着夜风飘到了水里,管事愣了愣,大呵道:“什麽人,出来!”
临衍心头一紧,听得管事又怒斥了一声,他犹豫了半晌,y着头皮,走上前,道:“付大哥,是我。”
姓付的管事见了临衍,神se稍缓。
他是章府里为数不多对临衍和颜悦se之人,盖因早些时候他娘生了一场病,丰城各药铺束手无策,临衍在後山上给她寻了些发汗止咳之物,令将那药草熬了汤。付大娘喝了那药汤後奇迹般好了个通透,从此後付姓管事便对这小白脸有那麽几分些刮目相看。
付管事低骂了几声,道:“大半夜的不睡觉,ga0什麽装神弄鬼,当心被赶出去!”
“……”
——我实在饿得要晕了,想去厨房顺个馒头。
此事临衍说不出口,他低着头,小心翼翼,恭顺而谄媚,期期艾艾而又十分别扭,道:“大哥,我起夜。”
“茅房在马厩那头,你被下降头了吧!”
临衍低咳了一声,道:“……张大哥闹了肚子,占了小半柱香。我实在没有法子。”
——那你为何不就地解决?
付姓管事听得既烦躁且嫌弃,既嫌弃却又隐隐觉得这人甚是可怜。一个马夫之子,看样子还识得几个字,每个月十文的工钱,怎的就生了个小姐的命,这般穷讲究?
他瞪了临衍一眼,道:“府里现在什麽个状况!知不知道轻重!快去快去,下次再给我撞见,省不了一顿鞭子!”
一边说,他又骂骂咧咧将那盏被风吹灭了的孤灯往他怀里一塞:“赶快滚。”
临衍拿着那灯,心下感念,目送那付姓家丁越走越远。许久後,他叹了口气,道:“出来吧。没人了。”
一个穿绿衣服的侍nv怯生生地从另一边的假山处走了出来,只见她一边走,一面抖,一面抹着眼泪道:“谢谢,谢谢。今天是我娘头七,实在没处祭拜了,谢谢这位……”
“……我叫临衍。”他小心翼翼又瞧了瞧四周,道:“此处风大,火光容易被人瞧见。你下次还得小心些,快些回去吧。”
他看那nv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而她怀抱中的那个牌位上歪歪扭扭写了个名字,想来执笔之人也不识得几个字。他不由又想起自己的师父,师父有其鸿鹄远志,正其身,诚其意,匡扶正义,兼济天下,吾辈弟子虽不甚中用,见了此人间凄景,依然不可冷眼观之。
“临衍小公子,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我、我这里还有半个窝窝头,你且收着吧。”
那侍nv往临衍手中塞了半个风乾了的窝窝头,临衍低声谢过,又听侍nv又道:“我昨日听人说,陈管事发了好大一通火,府中似是要变天。你万事小心。”
她这没头没脑地一说完,一溜小跑,不见了踪影。
莲池里疏影横波,夜风微冷,临衍转过假山一看,她方才留的一地纸钱与半支熄灭了的蜡烛还没来得及收。
临衍长叹一声,咬着个冷y的窝窝头,将那一地的纸钱捡了,又拿起那蜡烛看了片刻,心头也是一番怅然。
yu方收,长夜寒白,露水缀在兰花纤细的叶子上将垂未坠,一方遥月挂在楼头,照彻了此方深院。他发了片刻呆,捡了张h纸,往手指沾了些许春露,端方而板正地写下了几个字。
山石道人,庄别桥。
他将那h纸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又将此半只蜡烛点了,恭恭敬敬,朝着正北的方向遥遥一拜。
师父从不曾入梦。
临衍半梦半醒,恍惚梦见了盈盈深碧的一片绿竹,又仿佛瞧见了明日的天光。
天光正好,照耀着灼灼新起的盛世与四海宁靖;也正在同一天夜里,丰城郊外的一处土丘被雨润得太厉害了,窸窸窣窣的泥土抖落开一方浅坑。
而坑里埋着的半幅白骨——那章二小姐的屍骨,终於得见了天日。
天光蒙蒙,临衍将醒未醒,被人一脚踹了pgu。木门咚咚响了好几声,他浑浑噩噩,抓了件外袍往身上一拢,一排家丁皆被一个长了络腮胡的管事轮流ch0u了起来,门一开,凉意泼了一室。
“起来起来,懒不si你们几个。”
众马夫神se困顿,衣冠不整。章家管事姓陈,四十来岁,脾气不好。他将众人一一ch0u了起来,见还有睡不醒的,一壶冷茶水便给人兜头浇了下去。
被浇了半壶茶的小厮一个机灵,打了个喷嚏,挂着半拉鼻涕立正站好。临衍瞧得不忍,陈管事得意洋洋,挨个将众人巡视了一遍,清了清嗓子道:“都给我打起jg神!今日府里要办一场法事,请了个大仙,到时候各家都会派贵人过来,你们都勤快些,机灵些,莫给老爷丢人!”
他素来ai将高门大户之人称作“贵人”,众仆役私底下对此谄媚之行甚是不屑。然当着他的面,众人却也的恭恭敬敬道一声陈管事教诲有方。
“是!”临衍随众人一道匆匆擦了一把脸,又顺手将那晦暗的烛火挑得亮了些。陈管事被早春的寒气冻得有些僵,他搓了搓手,众人一一朝他跟前路过,一一收了他的冷眼。
下人房外头有一口大水缸,临衍照着水缸里看了看,发髻是歪的,麻布衫的领子也没有扯平。他就手整了整发髻,却被陈管事往pgu上踢了一脚,骂道:“怎的跟个娘们似的,穷讲究。”
临衍叹了一口气,也不辩驳,方才那被兜头浇了一壶茶水的小厮也就着大水缸子理了理头发。他年纪太小,头发老紮不好,临衍见状悄声道:“可要我……?”
他还没有说完,陈管事便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二人这才作罢。
待众人七手八脚聚集在後院中站成一排的时候,天光已透了些亮se。
丰城的日升之景甚好,晨光破晓,天地一片薄红,此情此景破让临衍想起故乡的日升,清晨的府的时候还是去年冬天。那时他被付管事引荐来做下人,孙大娘才一见他便摇了摇头,断言此人必不是g活的料。谁料这看似公子哥模样的一人,劈柴喂马一学就会,g活利索,不多抱怨,是以孙大娘越看越ai,能多帮衬也就多帮衬了些。
“早饭可有吃?蒸笼里的窝窝头可要给你拿一个?”
一边的小厮忙点头,临衍摇了摇头,道:“有劳大娘,早饭自可缓些,不着急。今日可还同往常一样?”
柴房事多,又多是力气活,听他这一问,孙大娘忙点头道:“今日活不少,你怕得要花些功夫。”
“无妨。”
他将头发捆好,一把斧头被他舞的虎虎生风。一晃眼,日头逐渐越爬越高,临衍擦了一把汗,这才想起来,自己当真忘了吃早饭。
孙大娘早被人叫到了不知何处,同他一道来的小厮正叼着根草,坐在一旁懒洋洋地烤太yan。临衍见之也不恼,道:“可还有馒头?”
临衍身形jg瘦,宽肩窄腰,一身腱子r0u实在令人赏心悦目。那小厮啧啧惊叹,细细打量了片刻,又给他丢了个半馒头。二人挤在屋檐下默默地啃早饭,小厮百无聊赖,左顾右盼,指着那堆柴火道:“你这一堆柴怕是够用三天了吧?”
临衍默然瞥了一眼院中堆积如山的木柴块,默然不答。
“我刚溜到前院看了一眼,哟呵,果真热闹。主人家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都说他可以镇邪佞保平安,我看他拿了个拂尘,一身道袍一穿,还挺像那麽一回事。”
临衍默然听着,随口应了两句,那人又道:“那道士据闻同天枢门有些关联。天枢门,你晓得不?”
丰城再小,这天枢门的大名还是听过的。
天枢门继淩霄阁之後一跃成为仙家新贵,门徒甚众,香火鼎盛,其名之盛,据说连朝廷都似有笼络之意。临衍点了点头,又听那小厮道:“人家这般大门大派的,想必求仙问道的弟子都得排到东街去。啧,不是我说,若我们可以趁机同那仙人说上几句话,混个脸熟,说不定就给人看上了。”
“二小姐平日养在深闺,为何她的si竟惊动了天枢门?”
那小厮见他答非所问,刹时失了兴致,连声叹道:“不晓得,不晓得,”他含着个草,摇头晃脑,顿了顿又道:“但我听说二小姐的屍骨找全之後,老爷迟迟不愿将其抬回府中,也不知是遭了灾还是中了邪。啧,讲不好。”
“这又是什麽时候的事?”
那人看他来了兴致,眼睛眯成一条缝,道:“不就是昨天夜里?我方才还听人讲说,府衙那边认准了二姑娘失足坠崖,老太太不信,说这二姑娘深闺小姐一个,若真是出去踏春则必有人跟着,怎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坠了崖?”
“那她出去时可有人跟着?”
“这我哪晓得。”小厮撇了撇嘴,道:“姑娘房那边的事,又哪是你我能够过问的?”
临衍了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正沉默间,前院付管事风风火火领着一群人往厨房跑,见二人,大喜,道:“来来来过来过来,正好我这里缺个帮手,你们二人跟我走。”
付管事慈眉善目,不像陈管事那般脾气暴,小厮一听,喜上眉梢,忙站起身。临衍跟在他的後头,二人一路被他领到厨房,却见孙大娘正在灶台边忙得不可开交。
“前头人手不够,小三爷又闹着要出门,你二人现在快去给他备马。”言罢,又塞了一盒糕点给临衍身边的小厮,道:“哎哟我的姑nn这都什麽时候了,你能不能别鼓捣你那桂花糕了快些烧鱼,鱼!”
他对着孙大娘斥了几句,忙又回头道:“小三爷那头若还不够,你们能拖则拖,别给我添乱了啊。”
此小三爷姓章为誉铭,是一个r臭未乾的小p孩,也是章家三房的遗腹子,二小姐的表弟。
此子生得好,x顽劣,尤ai撒泼打滚学乌gui。三夫人柔弱,实在拿他没辙,老太太一怒之下换了三个教书先生,只道,谁若能治一治这小祖宗,章家举家拜谢。便是如此重赏之下,丰城里的大小教书先生也被这小兔崽子气走了大半。
也便如此,章誉铭早过了入私塾的年纪却还在外头瞎晃,此乃後话。
临衍与那小厮提着糕点一路往马厩方向走,边走边盼着小三爷小祖宗切莫惹事。马厩在西侧,过马厩则必然要路过前院。
章府之中,亭台阁楼,廊腰缦回,好不jg致端庄。临衍更是端庄,生怕行错一步,踏偏一步,多看了不该看的人。
途径前院之时,临衍木然往院中瞧了一眼,此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章家众人皆着白衣,跪在灵堂神se悲戚。而院中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了一群人,人群正中是一个白发老道士,此道士手持一个桃木剑,一身天青se道袍,甚有仙风道骨之姿。
“哎哟不慌,我们也瞧瞧去。”
那小厮拉了临衍就往那群人中凑。老道士右手拿一支长长的桃木剑,含了一口水,噗地一声喷在剑上。主厅里一应洁白,章家人神se悲戚,木然垂泪,老道士胡乱念了两句咒,将那桃木剑往头顶上一指,扬天大喝,不知所云。
他陡然回过头,眼神清亮,正同临衍撞了个眼对眼。
“天地神魔,听我号令!魑魅魍魉,尽数退散!”
他这一嗓子喊得实在太有气势,众人无不啧啧称赞。临衍不近不远地看着,目瞪口呆,想,这不就是个江湖骗子?
那人又看了他两眼。临衍心下一紧,生怕误事,忙拉着小厮一路往马厩中匆匆赶去。
马厩里早有人横眉等着,临衍见之,心下一沉。只见陈管事背着个手,来回踱步,见了二人,怒从心头起,眼看就要扇那小厮巴掌。
临衍忙上前拦了,连声告罪,道二人并非有意与他为难,只因府中人手实在不够,这才接了这抛头露面的活计。陈管事见他连声讨饶,做小伏低,哼了哼,这才罢手。
几人说话间,只见一个头发细软,面se如玉,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拉着个藕荷se长裙的妇人往这边来。这小娃娃便是章家小三爷,他眉心一点朱砂痣,看起来甚是机灵聪慧。贵妇的长裙边上绣着蝴蝶,至於她作何长相,临衍二人实在不敢抬头去看。
“劳烦陈管事,我们去去就回。”那nv子的声音甚是温和,陈管事闻言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三夫人还有何事,一并吩咐,我们必然给您办妥。”
章誉铭路过二人之时,一抬头,恰又同临衍看了个眼对眼。他将临衍好奇地打量了片刻,忽而指着他大声道:“娘亲,他就是那个小白脸!”
临衍目瞪口呆,越发对章家先贤们感到隐忧。
三夫人闻言,低斥了几声,奈何她太过和软,此举实在无甚威势,章誉铭见状越发来劲,边往临衍跟前凑边扬声道:“我听荷哥儿说府里新来了个小白脸,白白净净,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东西。我问他小白脸是什麽意思,他也不说,我今日才晓得,原来就是你啊!”
此一声石破天惊,连临衍都有些受不住。
陈管事闻言一巴掌扇在临衍头上,大骂道:“什麽东西,也敢在这儿w了小三爷的脸。滚滚滚,回去g活去!”
临衍0了0头,心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君子修身,正心,诚其意,不可枉动气。
他朝众人一躬身,道:“在下告辞。”话没说完,只见方才来路上气势汹汹又跑来了一群人。
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
众人簇拥着付管事乌泱泱地往这边涌,这一众家丁气势汹汹,中间还押了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此姑娘正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她一抬头,临衍大惊,这不就是昨日祭拜自己娘亲的那个姑娘?
“是谁?你可得认准。”付管事问道。
章三夫人见之诧异,问道:“这是个什麽阵仗?出了何事?”
“回夫人,我们方才清点家中财物时发现少了一对金烛台,那烛台贵重,我们不敢怠慢,这一查,竟查了个小偷。”他狠狠剜了那姑娘一眼,接着道:“这小偷说她也是受人指使,老太太令我们快些找到贼首,以免让人家看笑话。我们这才领着她往各个院子看一看,若有冲撞之处,还多海涵。”
三夫人点了点头,临衍听得云里雾里,甚是诧异。
感情昨日里她大半夜地点了个蜡烛拿了一堆纸,竟不是为了祭拜亲娘,而是为了偷东西?
此一念令他心头顿感不详。果不其然,偷东西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抬起头,巡视了一圈,目光往临衍身上停了片刻,大声道:“就是他。昨日他在後院里胁迫我!他、他说,此烛台乃昔年老太太的嫁妆,价值千金,恰好府中人多事杂,此时下手,必不会被人察觉。他还说,若我不做,他便把我……”
此一言,众皆譁然,临衍心头也甚譁然。把你怎的?你再说一遍?
“昨日之事付管事也见了,您且说句公道话,他昨晚是不是在後院鬼鬼祟祟,偷偷00?”
这一句问得好。见小厮在後院游荡是失责,若不见小厮,便证明这姑娘所言不假。
付管事进退两难,犹豫不决,临衍还没来得及辩驳,陈管事便一脚踢到他的大腿上,大骂道:“小白脸果然不是什麽好东西!你还什麽东西都敢动!看我这就把你移送官府,让你长长教训!”
临衍甚是无辜,才辨了声:“在下……”便又被付管事打断道:“是非曲直,我们也不能听信一人之言,还是先报官,让官府来了再行定夺罢。”
“报什麽官!你也不看看现在什麽个时候,前院里都是贵人,官府一来,惊扰了贵人,惊扰了二小姐亡魂,你可担待得起?”
“可这事关他人清白,你我若这般草率,此为不义。”
二位管事一人在前院,一人管後院,在府中本就颇有些针尖对麦芒。临衍听得二人争执,低声道:“请听在下一言……”然他声音实在太小,乌泱泱一群人,竟无一人听他辩驳。
“三夫人在此,哪容你我擅作主张?”
经付管事这一提,陈管事方才想起来三夫人这车马还没走。陈管事憋着一口气,假惺惺恭维了几句,三夫人早在一旁看得蒙了,心道,我连自己的儿子的事都做不了主,这府中失窃了老太太的嫁妆,你们问我?
她定了定神,抓着章誉铭的手,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
言罢拉着章誉铭就要走。章誉铭却还没看够,si扯着他娘亲的裙子想多看些热闹,三夫人哄不住也拉不住,忙将这小混蛋捞入怀中。他小嘴一撇就要哭出来,三夫人急了,忙道:“小宝不哭,我们拿了糕点去慈安寺玩,好不好?”
章誉铭将那糕点往地上重重一摔,胡乱抹着脸道:“这是小白脸的糕点,我不吃。”罢了又道:“他们说小白脸是个贼。”
“我不……”
“我说你是你就是!小毛贼!看你还敢往我家跑!”
临衍话音未落,小三爷一言定罪,断不容他人置喙。
长夜清寒,月上柳梢头,他於是被众家丁押着,偏门一开,不由分说,赶出了门去。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君子修身,正心,诚其意,不可枉动气,不可枉动气。
丰城的烟雨来得快褪得也迅疾。
夜空被雨水将将洗净,素月分辉,海天澄澈,想来城西挖出了一幅白骨吓了人,本月灯节的人群倒较平日少了些。
丰城布局紧凑,木质连楼别致jg巧,马头房顶的檐下坠着小铃铛,据闻有辟邪之意。摆摊小贩眼见人流稀疏,也失了吆喝的兴致,懒洋洋倚在跟前的摊子上瞧着过往行人;姑娘们闲情倒好,但凡出一趟门,无论外间多麽风声鹤唳,总也会点上红妆,戴上珠钿红缨,美目流盼。
临衍从日中溜达到半夜,越想越觉此事荒谬。
现在不但江湖骗子学会推陈出新,连小偷都学会借力打力了?
此章家一行功亏一篑,他花了大半个冬天布的局,缩在人家马房之中小心谨慎,却不料消息没探听得多少却无端栽在了这一头上。这又找谁说理去?
他长叹一声,只觉天地茫茫,此身甚为渺小。乐器行的小厮眼见生意寥寥,正准备合上木门,惊鸿一瞥的功夫,临衍恰好瞧见门厅中放了一方长琴。
琴身漆黑通透毫不起眼,六弦凛冽,琴尾雕成凤首模样,以h缎掩了些许。他遥遥站着看着,心下怅然,那小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此琴,挥了挥手,道:“关门了关门了,明天再来。”
此为凤首琴,其音清冽如空谷鸣泉,历史倒久。这样支在门厅里多半是仿品,也不知雕琴的师傅手艺如何,临衍朝那人一躬身,迳自走开。
不远处的戏台上有人在唱《长离》,曲词太过迤逦多情,临衍不喜,民间却是流传甚广。他曾在聊城听过全本,统不过故国伤别离,兵败如山倒一类。
这一幕该到了卫国兵临城下,小皇帝颓坐在御案前提笔记下王城中最後时光。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未cha0平。
还有个小生扮作董王妃,水袖翩然,朝那少年天子盈盈一瞥,愁怨累得要从那双凤目中滴出来。歌者柔腔婉转,倒b聊城初闻时入木三分。
他听得曲调有情,回过头,只见巷口掠过一抹清瘦的身影,似是一个姑娘,那背影像极了……他说不清像谁,只依稀瞧见紫衣罗带,裙边繁花绕蝶,那如墨的头发里簪了一支凤头簪子,飞凤含珠,珠玉小巧可人。
——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他看到那姑娘悠悠回过头,瞧了他一眼。
极其好看的一双眼睛,一张脸的左半边被长发遮住,隐隐透出一块暗红se胎记。临衍心下诧异,不觉可惜,亦不觉惊悚,只有诧异。
“兄台?”临衍一惊,原来自己方才走路不看人,竟当街撞了个熟人。
此人生得甚好,那皮肤白得透明,面如冠玉,手指修长,气质清绝,猛然一看倒不该称为人间绝se或是山jg鬼魅。此时他正摇着一把万分sao气的扇子,扇子上画了一朵万分sao气海棠,海棠春睡,一笔yanse,右下角落款的名字也甚是sao气:林墨白。
此人便是那小混蛋章誉铭最後的一个教书先生。
说来也怪,那小混蛋气走了无数个教书先生之後,唯独对此人还有几分耐心。坊间有传此人怕是章家的入幕小白脸;又有人道此人善卜术,铁口一断自给章老太太哄得服服帖帖,然而临衍私下知道,他哄章誉铭的手法其实并不复杂——小混蛋上天入地什麽珍奇都见过,唯独没见过既会变戏法又会教书的先生。
林墨白变了个戏法,给章誉铭求了个玉坠子,坠子晶莹剔透,里头光华流转,在日光之下可见游鱼戏水,小公子见之,稀奇得紧。
临衍叹了口气,朝林墨白一拱手,道:“林先生。”
林墨白记x甚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见此人一身破烂衣衫,脸上蹭着灰,无jg打采,神se恹恹,心道,虎落平yan都不带你这样的。
“衍兄弟,柴房砍柴的那个,”林墨白恍然大悟,装模作样拍了拍他的肩,道:“甚巧。甚巧。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天地茫茫,何处可去?
临衍嘴角一ch0u,道:“没地方去,饿着呢。”
此一言,林墨白乾笑了两声,假装没有听见——你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这是哄我请你吃饭还是什麽个意思?他笑意夸张,双眼眯成一条缝,道:“饿了好,强身,健t。”言罢转身就走。
临衍眼疾手快抓着林墨白的胳膊惨兮兮道:“赊个人情,将来若我得大富贵,定记得林兄弟此恩。可好?”
林墨白又将他打量了一番。
灰头土脸,一身狼狈,除了一张脸尚且能看,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穷酸之气。也罢,他天劫将至,不如积点福德,林墨白一念至此,心不甘情不愿道:“走吧那,带你吃碗面去。”
馄饨摊子的主人是个胖子。那胖子见了临衍,面露嫌恶,见了他後头锦衣华服的林墨白,忙点头哈腰称其贵客临门。
一个小板车拉的个摊子哪里有门?林墨白也不计较,抬了两根手指摇了摇,胖主人心领神会,两碗热乎乎的馄饨便被抬到了二人跟前。
“先生先请。”临衍道。
林墨白的吃相很是不讲究。
此处为一个小巷之中,巷口乌泱泱的人群正聚在一起看杂耍,林墨白一边狼吞虎咽,一面抬头冷眼看着那一群闹哄哄的人,一双眼睛颇有些看破红尘的孤独意思。林墨白看着人群,临衍看着他,看了片刻,临衍往他面前递了些辣油,道:“承蒙先生接济,感激不尽。”
——接济完了再把你卖到g栏院里,一笔两清。
林墨白心头跑马,懒得理他,临衍见其沉默不言,忙趁机凑上前道:“先生可有听闻章门惨案?近日城中正是闹得沸沸扬扬,我被此案无辜牵连,落得个身无分文之境,实在可恶。”
林墨白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间或点了点头,心不在焉,道:“婉仪我也见过几面。那丫头心思活,好端端的小美人一个,啧啧,当真可惜。”他打了个哈欠,心道,你被牵连又同我有何g系?
临衍不依不饶,接着问:“我听闻她失踪前带了个侍nv出门?这小姑娘当真厉害。”
“自然自然,衍兄可有吃完?”
临衍0了一把嘴,将一个袖子蹭得油光粼粼。
林墨白见之嫌恶,临衍浑不在意,道:“前些日子我听闻君悦楼来了个新的姑娘,叫做……阿青?想必当是美人一个,只可惜我身无分文,无缘得见。”
他叨叨一通无关紧要的p话,唯独这一句倒使林墨白来了兴趣。只见他那如点漆薄唇咧开细细弧度,道:“这个嘛,那阿青我自是见过的,漂亮,柔情,笑起来一双小梨涡,烟波似要滴出水。衍兄居然也好这口?”
临衍低笑了笑,不搭腔。同是男人,哪有不懂?林墨白将其沉默视为默认,旋即又道:“这阿青姑娘眼光可高,一般的凡夫俗子提着钱袋去也未必能入她的眼。”
他既这般说,想必已做了阿青姑娘的入幕之宾,林墨白得意洋洋如一只公孔雀,临衍缄口不答,默然吃馄饨。
林墨白来了兴致,叨叨地同他将君悦楼的姑娘一一点评了一番,最後将扇子“唰”地一收,道:“我这也是个凡夫俗子,就几首拙作还能入得了姑娘们的眼。不b那穆小公子,那一笔山水一笔文章文章,啧啧,当真是……建安文辞。”
——哪一笔山水?临衍心道,那副挂在穆家书房里的临江晚钓还是章家仓库里头摆着的工笔牡丹?
其一幅山水,工笔倒是清丽,磅礴之势不足,倒是那山水旁边的一首诗:银汉初移漏yu残,步虚人倚玉阑g。仙衣染得天边碧,乞与人间向晓看。
诗是好诗,就是太sao了。
原来穆文斌小公子同林墨白当真是同道中人,临衍擦了擦嘴道:“我不懂这些。”
林墨白闻言显出些许得se,道:“我虽同他交情不深,但他的几件有趣之事还知道一些。b如去年月半的时候他正在君悦楼里逛着,他老子提了个j毛掸子来抓人,那叫一个j飞狗跳,人间乐事。”
临衍点了点头,心道,此事全城皆知,章家下人房中也笑了半个月,不甚新鲜。“然後呢?”
“你可知他老子为何忽然来寻他?”
“因为章家?”
“小兄弟当真一点就透,玲珑心思。”临衍听此谬赞,不发一言,默然吃馄饨。林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这一门亲事甚是突然,估计连他自己都还没缓过神。章小姐兰心蕙质,也没甚不好,可……”
“二小姐可有到君悦楼找过他?”
临衍这一问得突兀。林墨白心头一紧,又看他一脸老实样,半信半疑道:“你为何问这个?”
“我听府中下人说过,二姑娘曾带了个侍nv往君悦楼去过。她一个h花大姑娘,要往那地方去,总归不会是……销金。饭後闲谈,林兄若不喜,我们且谈些其他。”
临衍面不改se,甚是淡漠,林墨白狐狸尾巴摇了一摇,反将一军,道:“这事我不晓得。但她身边那小丫头确实是个泼辣角se,名字也有趣——衍兄弟,你认识?”
临衍不认得。他虽不认得,但瞧林墨白此状,他必认得。
临衍又默然同老板要了一碗馄饨,林墨白心头一紧,道,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她那丫头名字也不知是谁起的,大丫头叫大丫,二丫头叫二丫。常跟着她的那个便是二丫。”
“婉仪小姐失踪,二丫又去了何处?可有人寻她?”
临衍这一问,直问得他心头警铃大作。林墨白眼中jg光一闪,道:“衍兄为何这般在意?”
“我是不在意,但我晓得的另一人十分在意。”临衍吃饱喝足,手指沾了些茶水,往桌子上写了几个字。
林墨白不等他写完,倏然抬起头,大惊失se。他提起衣摆眼看就要溜,临衍当一把扣住了他的胳膊,道:“我那朋友说,他们是好人。好人所做之事,也必然是好事。”
他方才出手迅如闪电,此时施施然站起身,抖了抖衣服,恍然又变作了那个江湖漂泊之人。
临衍寻思了片刻,林墨白方才话里有话,说不定还能再探出些东西来。
然而等他转过头的时候,那林墨白已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甚至连馄饨钱都付了双份。
临衍摇了摇头,抬头看天,此浓夜黑沉,云层翻涌,明月被乌云遮了,想来是要下雨。
他无家可归,身无分文,无一茅庐避雨,若果真下了一场雨,这算不算天道无常?
“自古天道难测,公子且缓些。”
临衍方一走到巷子口便被叫住了。原来深黑的巷子边上蜷了个黑影,大约是个斜躺着的人。
这黑乎乎的一团人影仿佛在此地等了许久,巷口灯火晦暗,馄饨摊的烛火照不到此间,躺着的那人衣衫褴褛,头发以麻绳草草系着,绳子一头坠个小小的八卦坠子,甚是jg巧。
那人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目露得se,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此道士便是今日在章家装神弄鬼的那一个,两人白天时候才见过,这又一见,甚是……令人惊喜。
临衍咳了一声,问:“天寒露重,先生早些回家。”他话还没有说完,那臭道士自顾自挪到了他跟前,拦了其去路道:“公子是个有缘人。”
——你白日里那桃木剑舞得甚是神神鬼鬼,而今臭烘烘地缩成一团,两相对b,自顾不暇,又怎知我是个什麽缘?
临衍朝那人一躬身,道:“先生何以落到这般境地?可是有何难处?”
你便是再有难处,我也身无分文,接济不来,临衍不乐意同此江湖骗子攀扯,偏生那人却擦了擦其脏兮兮的手,道:“我来给公子卜一卦?”
“在下不信鬼神,多谢。”
临衍转身yu走,那人眼疾手快si抱着他的大腿,道:“……只要两文钱,一文也可以,我实在饿极了,求求少侠行行好。”
——怎的章家都不给人结工钱麽?临衍万般无奈,道:“我也是个臭要饭的,你同我要饭作甚?”他提了提自己的k腰,哭笑不得:“先生我k子要掉了……放手!”
待那人同他一番胡扯,临衍这才ga0明白事端:章家丢了两个烛台,本不该怀疑到他身上。然而此人当真熊心豹子胆,就着人家举家办丧的时候顺了人家两枚挂礼的金叶子。
後来人家清点烛台,顺藤0瓜,将这些手脚不乾净的宵小一网打尽。
他被人家一顿痛打,克扣了工钱,也便被章家人从偏门之中丢了出来。
二人一前一後被人赶了出来,当真同病相怜,怜得让人牙疼。临衍长叹一声,道:“我真的没钱。你找别人可好?”
“不慌不慌,既如此,你且当陪我老道士唠唠嗑,反正长夜漫漫,你不也是个江湖不归人?”
此一个不归之人形容得甚好。临衍一想自己此夜怕也是身无着落,便也就地往那道士旁边席地坐了,道:“先生想说何事?”
“也没甚要事,就看公子面善,想给你卜一卦。”
临衍不置可否,道:“卜什麽?”
“前途,富贵,天命,姻缘。我看你这般,偏生想给你卜个姻缘,小公子且给我看看你的手?”
临衍将自己的手掌递到他面前,只见他t1an了t1an自己的手指,用那沾了唾沫的手在临衍的手掌中一通乱划,边划边道:“少侠这命好,霸气,y朗,大富大贵,姻缘之事也自有老天护着。”
临衍颇有洁癖,此一番下来令他喉头发紧,头皮发麻。那道士完事後还往他的手掌心上吹了吹,临衍忙收了手,道:“先生这便卜完了?”
“完了一半,”他道:“少侠这姻缘之事虽不必太过烦心,然老道我开了天眼定睛一看,你怕近日就有个红鸾星动,桃花之劫。”
临衍嘴角一ch0u,道:“为何是桃花之劫?”
“此桃花是一朵烂桃花,一笔孽债,不得不还,却又还得辛苦。我估0着少侠怕还没成亲,不打紧,若想破此困境,只要两个铜板,保准药到病除,令少侠前途一片平坦。”
临衍才一抬头,一滴水珠便剔透地滴在了他的额头上,顺眼眶往下滑。旋即更多的水珠落了下来,天边漫过一声惊雷,浓夜深沉,云层翻卷,方才还闷闷的黑夜此时更是暗淡,暗淡且cha0sh。
丰城的烟雨来去皆迅疾。
老道士一看就要下雨,卦也不卜了,闲扯也不扯了,方才的“看公子面善”此时倏然被他抛到了脑後。只见他抱着那油腻腻脏兮兮的破毯子,一张麻布将地上j零狗碎的法器一卷,翻爬起身转身就跑。
临衍愣了愣,心道,你这哪是避雨,分明就是避鬼。
又一声惊雷漫过头顶,临衍心道不好。此时没了章家下人房的那几片瓦,自己孤零零一人孤身在外,只怕要被淋个落汤j。他越是这般想,站起身才拍了拍k腿,那大雨便越发倾盆一般地泼洒下来,将他浇了个里外通透,明明白白。
天道无常,君子有大德,他想,当真没处说理。
临衍好容易寻了个看起来乾净些的屋檐,然而此时已没什麽用处。他衣衫尽sh,麻布衣贴在皮肤上,既粘且冷,里里外外地难受。临衍无奈之下,又往屋檐下缩了一缩,这一缩,恰好碰到了人家的门把手。
一个五大三粗的妇nv开了门,睨了他一眼,骂道:“哪里来的臭叫花子!赶紧走!”言罢,将门重重一关。
临衍犹豫片刻,想,自己总不能当真杵在这里挡着人家的道。他犹豫片刻,不得不淋着雨,直迎着风雨中咆哮席卷的风声,裹紧了衣服另寻一个避雨之所。
这一番下山游历来得真是值当,他想,恐怕除去青楼,世间再不剩什麽地方能够令他折腰。
待临衍好容易寻了个不大不小佛寺,寺中大门紧锁,他只好站在朱门前的一方小檐下怂兮兮地缩成一团。
躲不多时,天上又劈了一道雷,长夜被雷光照亮,不知是哪位道友正在渡劫。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雨势渐收,春夜依旧深寒。临衍打了个喷嚏,r0u了r0u鼻子,身後木门传来动响声。
他慌忙让开身,只见一个小沙弥举着伞,腋下还揣着一把伞,他将那伞递给了临衍,道:“阿弥陀佛,我师父说,施主若想进来便进来。”
临衍被他这话搅得甚是莫名。他怔怔然随那小沙弥往佛院中走,佛寺外电闪雷鸣,寺里的雨则仿佛温润了许多,不再那般咄咄b人。
佛院不大,十步便到了头,临衍钻到屋檐下,甩了甩手中的伞,小沙弥收了伞,打开门,作了个“请”之手势。
正殿中供的罗汉金刚怒目,甚是吓人。好在总算有了一处可以栖身的屋子,临衍心头感念,朝小沙弥道了声谢,一回头,却见那小沙弥早不知所踪——这莫非给自己撞了鬼打墙?
临衍心头惴惴,想,自己落魄江湖人一个,即便是鬼,要自己又来做什麽呢?
殿中罗汉依旧怒目俯视众生,其目光炯炯,甚有威严。临衍虚拜了拜,脱下外套,又忙关了窗,扯了一块垂在角落里的破布帘子将自己一裹,缩到墙角。
墙角一群小老鼠受了他的惊吓,四散奔逃,丝毫不给他面子。
当真是落魄江湖之人,连老鼠都嫌。
临衍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就着破布端详片刻,此破布帘子已被虫蛀得不成样子,上头布满了霉点,与此一b,倒还是自己原先那身麻布衫子好些。临衍思绪翻滚,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自顾自发呆——也不知此道友渡劫成功了未。
正当此时,他听到有人敲了敲窗子。临衍忙扯过自己放在香案上的衣服,草草一披,小心翼翼往窗子边上走去。
敲窗之声有序而沉稳,此细密的声音险些被窗外轰鸣的雷声所掩盖,然里间太静,落针可闻,一动一静,此声在此长夜之中尤为诡异。
临衍y着头皮将窗子掀开一角,窗外飞进了一只纸鹤。纸鹤上头凝着柔暖的白光,即便外头电闪雷鸣,纸鹤却浑身g透,不沾一丝水迹。
临衍将此纸鹤展开,这是一封信。
信中寥寥数语皆是关怀,丰城之事复杂,万万小心为上,落款两个字,怀君。
他心头一暖,将此纸鹤r0u成一团,也正在此时,佛堂的门再度开了,只见一个独腿的老人甩着水珠子入得佛堂中。老人须发皆白,一瘸一拐,神se凶狠,临衍愣了一愣,那老者见了他,也一愣,许久後道:“……你是谁?”
“……在下,来此避雨。”临衍忙朝人家一拜,道:“叨扰之处,还望海涵。我待雨一停就走,绝不给您添麻烦。”
老者哼了一声,道:“我也是避雨的,不必对我这般客气。”他冷冷扫了一眼地上的老鼠屎与厚厚的灰,自顾自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
佛堂里燃着高烛,烛火通明,灯se柔暖,二人相对,各自无言。气氛实在太过诡异,临衍浑身不自在,遂咳了一声,道:“老先生也是本地人?”
独腿老人横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愿做过多交谈。
临衍自讨没趣,也不在意,自己调整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坐姿,静待一夜过去。
此一夜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忽然长出了翅膀,化作一只飞鸟,翱翔在碧蓝的晴空之下,下头是一望无际的海。
海天皆是澄澈与通透之se,他迎着日头,迎着长风,扶摇直上,无所顾忌。
临衍是被一段歌声吵醒的。
与他一同避雨的独腿老人不知为何忽然击节而歌,歌曰,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清人在消,驷介镳镳,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
此是一首讽刺军纪涣散之曲,难道这样一个瘸腿老者,竟也曾是个战士?临衍昏昏沉沉,扶着额头,方一睁开眼,只见那老人也恰抬起头盯着他,其眼雪亮,如出鞘的寒剑。
他吓了一跳,忙往墙角缩了缩。那人看了他半晌,道:“是个好苗子。你可有生辰?”
谁竟能没有生辰?临衍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答道:“有。”
然生辰一事,断不好随随便便给人讲,他把那破布毯子裹得更牢实了些,道:“阁下要作甚?”
独腿老人冷笑一声,道:“随口一问,没事。”他又将临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一双眼光煞是锐利,如淬了毒的刀,一刀一刀将其划开,露出皮r0u,剖出内脏。临衍被他看得汗毛直立,r0u了r0u发酸的脖子,只觉自己仿佛莫名成了他人之鱼r0u。
他低下头温文一笑,道:“先生可是也认得在下?”
“也?”老人一哼,道:“不认得。你为何这般说?”
“那便好,我一路走来似是遇了许多人,他们都认得在下,这令在下感觉甚是心慌。”
独腿老人闻言又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什麽豪侠之辈,为何这麽多人认得你?”言罢一顿,他长叹一声,道:“也罢,天快亮了,我走了。”
原来此沉沉地夜已被薄透的晨曦破开,天边挂着些许光,此光还未曾晕成血se。
“老先生莫忙走。”临衍忙站起身,朝那人一拜,道:“昨夜我来时见了个小沙弥,後来我睡得昏昏沉沉,这小沙弥也找不见人,敢问先生可有见着?”
“没见着。”
那人极不耐烦,临衍si不甘休,又问:“敢问章家前些日里为其二姑娘办了一场丧,先生可晓得?”
“……不晓得。”那人回过头,目光幽冷,y鸷如井,道:“为何问我这个?”
“在下寻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寻不见,实在着急,万望先生见谅。”他朝那人又一拜,道:“据闻婉仪小姐的丫鬟叫二丫,也一同不见了踪迹,先生可知为何?”
如此一问,独腿老者停了下来,冷冷盯着他,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事。”
“如此,那便叨扰。”
临衍缩回墙角,走到佛堂门口的老人却又不走了。他盯了他半晌,幽幽道:“既如此,那我也便问你几个问题。”
“先生请说。”
“丰城里有一个叫做林墨白的画师,专善画花鸟鱼虫,你可认识?”
临衍心头一震,表面上一派沉静如水,乖巧地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丰城里近日来了一群捉妖之人,他们身着绦紫se衣衫。使剑。你可认识?”
“不认识。”临衍一边答,又往後缩了一缩。他感到了一gu冷,却不知是因着佛堂门之门大开之故,还是老人的目光太过幽寒。
佛堂中的高烛还没灭,泥罗汉端坐在高台之上,金刚怒目,令人间的魑魅魍魉无处容身。老人拖着一条独腿,杵着拐,一步一步朝他走,边走边道:“最後一个问题。阁下到底何人?!”
临衍一惊,一gu杀气旋即而至。
狂风蓦然将木窗吹得阵阵作响,老者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临衍c起手边烛台就往他脸上砸去。此一砸落空,一方烛火照得独腿老人愈发面目狰狞,一如索命的厉鬼。
厉鬼浑然不惧烛火,临衍忙俯下身往香案後下钻,老者瘦骨嶙峋,一脸y鸷,c起拐杖便往香案下头捞。
桌子下头的空间太过狭小,临衍只感一震劲风拂过x前,此活脱脱一只疯狗,临衍一边躲一边大喊道:“老先生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他的声音太大,惊了外边的狗。
狗吠之声遥遥从院中传了过来,独腿老人倏然惊醒,一脸不甘,c起拐杖就往临衍身上削。临衍头大如斗,又被外间的狗叫扰得烦躁不堪,索x心下一狠,将那端方的香案一把掀了!
他就地一滚,连滚带爬爬到窗子边上,一把排开木窗大喊道:“救命!”
老者本以为他是个人物,不料他竟怂成这般。
狗吠之声与呼救声此起彼伏,老者愤而四顾,犹豫了片刻,不yu恋战,只想趁天亮前赶紧离开。他刚一推开门,却见一个小沙弥拿了个扫帚往这头冲。
小沙弥才有临衍的肩膀高,只见他拿了个扫把当棍使,一把长扫把竟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小沙弥端起扫把便朝老人砸,老人眼疾手快,一拐头削向小沙弥的下盘,直将他撂得人仰马翻。
临衍不料这小子竟这般不禁打,一时无语。
老者眼看着天光大亮,不敢恋战,回过头sisi瞪了临衍一眼,旋即长袖一展开,化作了一阵黑风溜之大吉。
“你怎的不出手?我师父若知道你这般没用,定然会去找你师叔算账!”
小沙弥被摔了这一pgu,正惨兮兮捂着pgu喊疼。——我又怎知道你这般不中用,临衍心道,竟被一个身残老人一拐杖就给扫趴下了?
二人互相埋怨,各自嫌弃,不相为谋。临衍还没将那小沙弥扶起身,小小的佛院却又被人一脚踹了开。
原来不是那老者去而复返,而是一众官府之人拿着刀斧长棍强闯民宅。
众人簇拥着一个湖绿se衣衫的男子在小院中一字排开,此男子是章家大房老爷,他身後跟着虎视眈眈陈管事。
临衍心道不好,拔腿就跑,众人见了他,忙七手八脚直将他撂翻在地,五花大绑地一捆,塞了嘴,好不凄惨。
“大胆妖魔!”章大老爷大喝道:“你可知罪?”
什麽罪?罪在何处?又与我何g?临衍摇了摇头,陈管事将那塞着他嘴的破抹布扯下来,他喘了好几口气,道:“老爷我冤枉,你们说我偷东西也便算了,又说我是妖魔,这岂不是有些过分?”
“你还敢还嘴!”陈管事眼看又要扇巴掌,临衍仰头轻巧避过,道:“你们到底还讲不讲道理?!”
“是非曲直自有官府判断,你来我章家不过两月,章门接二连三遭此不幸。这样一想,原来我府上原来早有妖物藏身。”
“我不是……”
临衍还未回话便又被众官兵塞上了嘴。陈管事黑了个脸,愤愤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府上除了你还有谁是新来的?!你先害我家二姑娘x命,眼看东窗事发,畏罪潜逃,岂有此理!恰好府中来了两个明事理的大仙人,我们现在就将你捉回去,且看那仙人不会不一刀斩下你的狗头!”
也无怪乎章氏众人气势汹汹。
据闻今早太yan一出,便有两个“名门弟子”拜访了章家。这两个不足双十的年轻豪侠铁嘴一断,直道章家有妖气萦绕,似是被坏了风水。
章老爷思前想後不得其法,陈管事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想起了那个惹祸的小白脸,於是众人一经打听,掘地三尺,这才又哄闹着把临衍押送回了章家。
临衍被一群人推推搡搡地往章家後院里拖,他口不能言,黔驴技穷,好不凄惨。
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昨日还一起共事的小厮,今一见临衍竟从小毛贼又变作了妖魔,啧啧称奇,拍着大腿缩在一旁笑着看。
临衍哭笑不得,被众人按着往那湖绿se衣衫的男子跟前跪了,章老爷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此人气质温吞,双眼黑白分明,倒还真不像谋人x命的妖魔。
陈管事将临衍口中的破布扯了,道:“你还有甚可说?”
——真要说清楚此前因後果可就要花三个昼夜。临衍叹了口气,道:“我辨你们也不听,再辩无没用,既然来了几个仙门中人那就教他们来判断吧。”章老爷深觉此话有理,陈管事面露难se,朝他耳边凑着说了几句话。
章老爷一惊,陈管事乾笑了两声,一脸谄媚,又说了几句。章老爷狠狠瞪了他一眼,对临衍道:“今日来的可是正儿八经天枢门的人!不同於那些江湖骗子!”
他话中有话,陈管事双腿一抖,章老爷又道:“人家天枢门人什麽妖物没见过,必不容得你巧言令se,上下欺瞒!”
章老爷说完,长袖一拂,丢下後院里乱哄哄一团便往正厅中去。婉仪的棺还停在前院中,身着缟素的章家人还没散,陈管事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恨恨一跺脚,一掌拍在了临衍的脑袋上。
孙大娘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临衍朝她摇了摇头,又朝那小厮摇了摇头。那小厮见状,喜笑颜开,临衍见他笑成了一朵春花,心头甚是疑惑,他又什麽时候开罪了此人?
陈管事匆匆往前院去了半天不见音信,临衍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後院的青石板地砖上,日头还没全然升起来,天se已然亮了。
他听到众人低低的议论之声。有赞天枢门威名者,有讥讽“臭道士”者,方才看戏那小厮听众人议论,便也凑了上去,道:“你还莫说,且不管天枢门是个什麽名头,单单就求仙问道,长生不老一事,你说说,世人谁不yan羡?”
众人连连点头,他又道:“便说天枢门,听闻他那个什麽掌门甚是了不得。那时候妖魔南下,他还领人救国,此等大义之人,何人不敬仰,何人敢不敬佩?”众人闻言,连声称是。
“敬仰归敬仰,敬佩归敬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若能得蒙天枢门人眷顾,给咱卜个卦,提点两句,不也是幸事一桩?”众人交口称赞,称赞完了这才想起来:你又是哪根葱?你又为何凑了过来?
昨夜的一场大雨过後,晨光烈烈yu燃,山河焕然一新。
临衍在後院中跪了许久,直到腿脚都有些发麻,才见章老爷与陈管事又匆匆回到小院中,提留着他往前院书房中撵。
二小姐的黑棺还停在院子中间,令人见之不忍。前院正厅实在不便待客,众人遂将这几个“名门弟子”引到了书房之中,临衍低着头,身不由己,一脸沮丧。
当他被簇拥到书房之中时,那“名门弟子”转过身,张大了嘴,一脸生吞老鼠之相。
此“名门弟子”是个姑娘,唤作北镜。
北镜不算顶好看的,鼻头太圆,嘴略小,下巴又不够削瘦;然而她笑起来却有春光初绽之惊yan,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牵扯开的弧度刚刚好,让人不由心生喜悦。但她不常笑,生气起来却是寒霜欺雪,如果再恰好手握戒尺,真是个活生生把人剥开一层皮都面不改se的主。
此人是天枢门怀君长老的ai徒。她见了临衍,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缓了许久,方才道:“……你们何以认定此人是个妖魔?”
陈管事冷哼一声,道:“我们左思右想,府中除了他便都是相熟之人,此人昨日才偷了个烛台,今日便逃到了佛寺之中躲着!当真可恨!可鄙!”
“……他、偷了什麽?”
北镜以为自己听错了,临衍见状低头咳了咳,道:“那姑娘并非是我指使,我同那姑娘不过一面之缘,此事付管事可以作证。昨日情急,没来得及细说,今日承蒙老爷开恩,小人当真冤枉,当真是无辜受了牵连。”
北镜听此一言,此滔滔不绝,浑然天成,竟似早演练了无数遍。
她心头震慑,既震慑且敬佩,遂板着个脸对章老爷与陈管事一一抱拳,道:“贵府上确有妖气萦绕,然而此妖气腥臊,想来是个狐狸一类,断然不是……这位兄台。”
她的嘴角ch0u了ch0u,将“这位兄台”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这小白脸看起来还不像狐狸麽?”陈管事心直口快,话已出口又自知失言。
章老爷在旁边还没搭腔,他一个下人凑个什麽热闹?北镜不知章府这一堆弯弯绕绕,只觉此情此景太过震撼,她低着头,好容易憋了一gu子意犹未尽与不忍直视,幽幽看了临衍一眼,道:“不是他。此人是个……正常人。”
“正常人”二字在此情此景之中也尤为意味深长。
章老爷子左看右看,心存疑虑,不知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他沉y些许,对北镜柔声道:“既如此,我也实在想不到府中究竟有何人举止有异,也实在想像不出这日日相对的人,有谁竟是狐狸扮的。”
“还有一人,老爷莫要忘了。”临衍方才默不出声,此时一言却令众人皆十分诧异。
他盯着北镜摇了摇头,道:“我入府之时,一个小厮刚好告了假回了庄子,他再回来的时候却同往日略有了些不同。此人孤僻,不ai与人聚在一起,我私心里留意,原来他同外边斗j走狗之徒当真有些往来。”
“那你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管事?”章老爷这般一问,临衍略过不答,众人心知肚明。
此事既被瞒了下来,想是管事平日看他不顺眼,加之偷懒耍滑,办事不力,刻意瞒而不报。
章老爷沉下脸,陈管事双腿一软,反咬一口,道:“信口胡诌!府中小厮没有我不认识的,你且说,那人叫什麽?”
临衍淡淡瞧着他,道:“凤绥。你们说我指使那姑娘偷了金烛台,却为何不想一想,一个来府上做法的道士竟能神不知鬼不觉顺了府中的金叶子?挂礼之物素有专人看着,他一个外人,究竟是谁给他望风,又是谁给告知他府中金银放在何处?”
至此,章老爷终於震怒道:“陈顺!为何这桩桩件件,我全然不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而不报!”
北镜不愿听此无用之争端,忙打圆场道:“我们奉天枢门怀君长老之命而来,正是为了调查二小姐的si因。我师弟方才去府衙问了一圈,现在想来也正在来的路上,您请息怒些,喝口茶。”
说曹c曹c到。谈话间,只见另一个身着白se道袍压绦紫se滚边的“名门弟子”被小厮引到了书房。
他的眼睛实在是漂亮,黑白分明,光芒流转,眼尾微微挑着令人愉悦的弧度,镶在一副单薄的躯t中也令人忽视不开。
他的鼻头扁而偏大,嘴唇太薄,若生於乱世,这本该是幅枭雄之相,若不是他的气质太过温和——仿佛一道本该锐利的剑锋y生生陷在了一汪温水之中,浮在皮相上亲善亦有些不协调与不甘。
此人名唤明汐,是天枢门明素青长老的ai徒。
来人见了北镜,见了章氏众人,见了临衍,目瞪口呆。
明汐张大嘴呆了许久,就连北镜连唤了他好几声他都闻所未闻。
临衍哭笑不得,站起身,道:“别看了,你镜师姐喊你呢。”他身量偏高,往众人跟前一站,眼看便高过了明汐一个头。
明汐微仰起头,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大师兄,你、你这是闹的哪出?”
临衍是个落魄江湖人不假,却也是天枢门首座弟子,是天枢门前掌门山石道人唯一的徒弟。
山石道人出生的那一年,彗星划过夜空,划开长夜一抹惊yan,经久不绝。路过的道士料中了故事的一半,其人确有过人慧姿,他三十岁时弃了功名一心问道,不过两百年便跻身天枢门中掌门之位,一时名声大振,四海拜服。
也正是那一年,血流星劈开了长夜,耕地中长了白毛,天下大旱,白骨露野。蛰伏妖界百年之久的妖王宗晅xuan,三声倾其全力,劈开了六界封印,率众妖自鬼蜮借道攻往人间。
狼烟绵延百里不绝,流血漂橹自不必说,英雄辈出而又陨落,那些曾在四方成道会上惊才绝yan的尊者被砍下了脑袋,纷纷给妖魔们倒悬在了西昆仑抚云殿的大梁上。
山石道人率众弟子负隅顽抗,在天枢门断cha0涯边上结七星之印,将妖王困於其中,七个日夜後,道人终於力竭身亡。
——这是那道士没有料到的故事的另一半。
世人常将此战同八百年前子陵君怒斩白蛇之战相媲美,并纷纷感慨这一世英雄如流星一样耀眼,实是仙门之大幸。
庄别桥一生无子,风清气正,世人多有仰慕。而无论天下仙友再如何议论,临衍依旧是庄别桥唯一的徒弟,是天枢门的首座弟子,合该b同辈弟子们更为厚德载物,断不可因一些无须有的事情辱没师父盛名。
而天枢门殿前广场上的银杏树与岐山谷地润泽的雨季,那些无畏的关於师道、人道与天道的揣测,则仿佛更漏尽时一缕嫋嫋的浮香,一层轻纱般的雾,不合时宜,亦不可为外人道。
丰城早有妖气环绕,此不是新事。二小姐身si,其屍骨不明不白只剩了一半,临衍遂引了怀君长老之令前来查探,查探未果,索x扮作小厮潜入章府。
而章府之中妖气冲天,各方神魔汇聚,各怀鬼胎,各自谋其大业。此事,倒是个新鲜事。
今年的雨季实在不同寻常。
章府小厮所说不假,每年往岐山谷地天枢门中求仙问道之弟子络绎不绝,从帝京排到南疆都要绕上好几个来回。
门中弟子甚多,长老仅就四个,若谁能得长老亲授,被其收於门下,实乃此生大幸。
亲传弟子入门後便能得长老赐名。明汐是明素青的徒弟,山石道人取“东临碣石有遗篇”的“临”字後便撒手不管,怀君长老x散漫,坐北朝南,左思右想不得其法,便分别给两个徒弟取了北镜,北诀两个名字。
山石道人长逝後,天枢门掌门之位悬空多年,门中以明素青长老为首,明素青掌刑罚,怀君掌剑阁,松yan掌内责,云缨掌占星台。
临衍恍惚记起上一次目睹岐山日升的时候还是他刚被赐予首座弟子令牌之时,那时他挺直了身子跪在长生殿雕了浮莲的青砖上,高台上的仙者衣袂翩然,超凡脱俗。
他的师父站在众长老之中,清绝出尘,看不清其面容。
丰城又下了一场雨,众人好容易拉着临衍回了客栈,一路上虫鸣声碎,护城河上波光粼粼,静影成壁,令人闻之欣喜。
章门得知临衍身份,一个个都仿佛生吞了活老鼠,神se各异,表情甚是jg彩。最终章老爷子大手一挥,道,少侠大义,为我章氏这般甘受胯下之辱,今後若有和难处,我章门务必全力相助。
话虽如此说,然众人心下明白,你潜入人家後院留了两个月,人家内宅里的腌渍与隐秘之事都被你看了个七七八八,若你个不识相的当真去敲了人家的家门,人家恐怕得五十六式太极给你推得找不着北。
北镜一念至此,越对临衍心存感佩。
此胯下之辱,大师兄唾面自g,涵养甚好,当真高人;明汐一念至此,越发对那陈管事众人心存不满。我们大师兄在门中多自矜的一个人,平日里待人温和,低调处人,怎的竟到了你们这便劈了两个月的乾柴,竟还瘦了好几斤——你们到底给他吃了什麽?
临衍倒颇不以为意,他随众人一路回了房中,这才一拍脑袋,道:“我的衣服还在章家……”
明汐见之,恨铁不成钢,百思不得其解,道:“这陈管事小人一个,你既同章老爷严明了身份,何不乘机教训教训他?哪怕不为出口恶气,也为了其他如你一般的小厮不再受此人欺负呀。”
临衍笑而不答,北镜瞪了明汐一眼,道:“师弟莫要说笑。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y,此为真君子。若仅仅就因着个天枢门首座弟子的身份便对他人施以威压,这可成了什麽人?”
“北镜知我,”临衍笑道:“也不全因这个。我当然有一口闲气,但我又是个什麽人,怎好越俎代庖,替人家主人行惩戒之事?常言道,小人自有天收,我又不是天,又怎能因着我的个人喜恶对他人仍加评判?”
“可此小人欺下媚上,想来早习以为常,师兄此为,又何不是纵容?”
北镜敲了敲明汐的脑袋,道:“你不会看呐?他欺下媚上闯了祸,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章老爷回头必要收拾他。至於究竟怎麽收拾,收拾到一个什麽度,这些事情,你我不在章门不在市井,再多置喙不是瞎指挥麽?”
“可……”明汐依旧觉得委屈。可若那章老爷子不收拾他,便由得此小人欺负他人了麽?
“我们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也不能一概而论。”
临衍好容易回了房,忙将自己一身麻布衫子换了,北镜叹了一声,又招呼小二送来些烧饼热粥一类。
丰城的烧饼不同於他处,油重,油渣子裹着香葱一炒,被新鲜制成的面皮一裹一炸,有人嫌腻,也有人ai不释手。
明汐是江南人,口味好清淡,临衍也不晓得自己哪里人,只知食物当头,张口就好,口食之yu不甚要紧。
待他慢悠悠吃罢,临衍才对明汐道:“我们行的是侠义,不是自己的判断。圣人言,慎思笃行,我辈既掌常人所不掌之武学技艺,享常人所不享之修为法术,除明辨是非曲直,懂人情知世故之外,更要慎行。”
言罢,他又补充道:“持剑之人,当明白此剑之重量,之责任。凭持剑之能而以剑规训他者,凭个人好恶而对他人行所谓‘正义’之举,实在太过危险——人活一世,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确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明汐闻言,虽心下不甚赞同,但依旧点了点头。
“莫扯其他,快且说说你在章家探到了什麽?”
北镜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直里来直里去,门中除大师兄外都得恭恭敬敬称她一声大师姐。
除去她修为好,素有威信之外,还因明素青长老对其尤其青睐有加,甚至令其掌管的刑罚堂的一方戒尺。
明长生x严肃,众小辈多多少少都被他以此戒尺敲过,後这戒尺被传到了北镜手上,众人皆以为她一个nv娃娃或许能温柔些。然而此人之雷厉风行,之一丝不苟,众小辈明面上恭恭敬敬,私底下却着实对她恨的牙痒。
临衍知其不易,在门里也常常避开其锋芒。他点了点头,道:“收获不小,你们且坐,我慢慢说。”
原来章家这一辈自老太爷被调任到这鸟不拉屎的丰城做巡抚後,三代过去,越发不成样子。子孙各房做官官运不通达,从商财运不顺畅,连各方人丁也凋零得很。
大房养了个丫头早夭,後来又在三伏天的深夜里生了个男孩。
说来也巧,章家二小姐也恰是在这同一天里同一时辰生下来的,後有丰城里的好事者闻之,私下便编了个“双生双世不同人不同命”的狗p不通的民谣,此乃後话。
二小姐喜闹,闲不住,大房生的长子章博远喜静。即便章博远被全家人捧在手掌心却也没活过三岁那年的冬天。此乃另一个後话。
章二小姐今年早春时拉了个随侍丫头往慈安寺礼佛,此丫头便是二丫。也恰在此时,章家三房的遗腹子,府中这一辈唯一的嫡出男丁章誉铭生了一场大病,至於这二者可有何关联,众人一时还没猜出来。
後章婉仪失踪,章家报官未果,众人既寻不着她的屍骨也寻不到她的人,连同她一道的侍nv二丫也寻不见踪迹。
临衍入章府之时,恰是章誉铭病恹恹的时候,那时全府上下被他扰得j飞狗跳,便是连二小姐定亲这事都给搁朝了一边。临衍得以顺利潜入章府,也正是选了个人家缺人手的时候。
“关於婉仪小姐之si,你可有何线索?”北镜问。
临衍点了点头,只道线索零散,凑不成全貌。
其一,在二小姐失踪之前,丰城之中便陡然现了冲天妖气。此妖气诡谲狠厉,怕是个大妖,此不可掉以轻心;
其二,二小姐失踪後,冲天的妖气缓了好一阵子,想来此始作俑者是藏身於市井之中,轻易寻不着;
其三,此人既能将章小姐神不知鬼不觉拐出了深宅大院,又神不知鬼不觉在市井之中隐去其踪迹,必在府中安排有同党。
然此妖物为何偏生选了二小姐下手,下手之後又为何将其屍骨埋在城南树林,此间种种,他也实在猜不透。
他猜不透便只能选了个笨办法,守株待兔。却不料兔子没等着,还险些给人家当妖物抓了起来,此乃後话,暂且不提。
“照这麽来说,这来来回回一绕,婉仪小姐之si还是同妖物有关?”北镜道:“你确信?”
“十有,”临衍道:“我往府中问了一圈,她一个深闺小姐,既没开罪什麽人也没见着什麽不该见之事,若果真为他人暗害,无论是下毒或是刀兵,官府那边早有线索,必等专程将此事告知天枢门。”
“言之有理,”北镜点了点头,道:“那假设我们便往妖魔一方靠,关於此始作俑者,你可有何推测?”
有。临衍敲了敲桌子,道:“章府之中确实藏了个妖怪。然我探过此妖物的底,此人虽si不正经,也不像是个凶残害人的。此外,另有一事,我实在心觉蹊跷——章府中除去妖物一槽,还隐隐来了府之中的妖物早已熟识?”
也不算熟识。临衍挠了挠头,心道,此人太过机警,稍一个动作便容易打草惊蛇,要说服其合作,还有些难度。
“那人是谁?”
临衍咳了一声,道:“一个画师,叫林墨白。他是个狐狸jg。你们探到的那gu妖气便是他的。”
章家一时半会不好再回去,官府早嫌弃此案棘手,早早派人传书了天枢门。
想来府衙之中还能寻出些门路,三人互相一琢磨,临衍吩咐北镜明汐二人兵分两路,由他同明汐先往府衙之中查探章小姐屍身,北镜再去想办法探一探林墨白的底。
“我那日在馄饨摊子上给他留了条线,瞧他的样子yu言又止,我猜他对我仙门众人颇为忌惮,却又有什麽话想同我们说。反正现在除他以外也没有旁的妖魔可以问,你且试试,不行就再想办法。”
北镜对此安排无甚异议,罢了又甚感诧异,道:“为何你对我这般自信?你探了许久都0不透他的心思,我一个陌生之人,他为何会同我讲?”
临衍咳了一声,心道,因为你是个姑娘。
一番手忙脚乱的安排罢,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县衙坐落在丰城西侧,此时朱门紧闭,於夜se里颇具威严。偏门前的石狮子边上飘一张被r0u皱了的古h的符纸,不知和人所为亦不知所做何用。
明汐瞧着符纸上笔走龙蛇却不宁所以的朱砂墨蹟,挠了挠头,越发恳切地觉得那东西不过几笔鬼画符,并无驱邪避hui之效。
临衍敲了敲门,静待不过片刻,一个年长的衙役便从院内迎了出来,他自称姓郑,五十岁上下,驼着背,乾瘪瘦弱,一颗紧小的头顶上稀疏露出几根泛白的头发丝。他手提昏暗的灯笼,就着光打量了二人衣饰与腰间挂着的长剑。
明汐有些不快,皱了皱眉,临衍上前作揖:“劳烦郑老先生带路。”
“先生二字当不得,叫我老郑就好,这边请。”
果如临衍所料,章家之人对他这混入人家後宅里头的行为虽不甚待见,但他那一身叠好了放在下人房被子里的绦紫se道袍却还是被他们恭恭敬敬给他送了来。
天枢门盛名远扬,想来章家虽不至於有求於人,但平白将其首座弟子开罪了也实在无甚必要。临衍高高兴兴地接了,那送道袍的小厮yu言又止,许久,方才对他道:“少侠高义。”
临衍起先不知其所指,思前想後,想来或许是那仗势欺人的陈掌柜之事有了找落,这才放下心。
他将一身麻布衫子脱了,又将那兮兮的脸一洗,整个人清爽且俊逸了不少。明汐不远不近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师兄就是太过温和,有时候甚至太过温吞。人家都这般蹬鼻子上脸,他竟还假装没事人一般。他又一想,师兄扮作小厮在丰城里呆了两个月,此足足两个月,竟连府衙的关系都打点好了,此一番未雨绸缪,实在令吾辈敬佩。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穿过中庭,早春的青草味略显寡淡,然此亭中不知埋了何物,泥土之sh润气味熏得临衍又有些困——今日怎的如此嗜睡?
他暗握了拳强打起jg神,遥夜如水,越是临近县衙後院越显得夜se深沉。
“想着今日二位过来,我们大人专程说服了章老太太将那姑娘的屍骨在这县衙中多摆一日,明日章家也该让她入土为安了——好好一个大姑娘,给父母捧在手心里明珠似的,怎就遇上了这种事呢?”
老郑啧啧一叹,临衍一路听着,也不cha话。明汐在二人身後跟得久了,眼看四下浓夜如水,府衙之中落针可闻,连虫鸣之声都透着那麽一gu诡谲之味,心下难受,闷闷问道:“老先生对此怎麽看?”
“不敢当少侠一声先生。”老郑缓了步伐,轻声道:“我也就看二位侠肝义胆,年少有成,这才多了一句嘴。二小姐养在深闺,见过的人也少些,稍不留意遇了些心怀歹意的,也未可知。”
“先生知道些什麽?”
老郑眼见临衍目光灼灼,蓦然住了嘴,摇头道:“老东西瞎猜几句,二位千万莫往心里去。”
“您识得那位大小姐?”
“二小姐深居简出,哪是我这种人能见的。”言罢又觉出自己此言不妥。
他这一番吞吞吐吐,怕不是让人觉得自己可疑了吧?老郑忙解释道:“我那闺nv在章家做些nv工之类的杂事,有时也会见着章小姐两面——我丫头说二小姐平易近人,待下人也和善,闲时还教她认了两个字。丫头心善,见不得好人恶报,还为这事伤了不少心。”
“……敢问先生,您的nv儿可认识婉仪小姐的侍nv,唤作二丫?”
老郑摆手道:“这我便没问过她。或许认得,我回头替你二位打听打听。”
明汐还待再问,却被临衍伸手拦了下来:“多谢老先生,我师兄二人必尽绵力。”
老郑闻言松了一口气,举着忽明忽暗的灯笼朝前方一间黑沉沉的屋子指了指:“到了,这边请。”
屋内没有点灯,据说是县令大人的意思:明火照人屍骨是为不详。更何况木桌上摆着的骨头实在残缺得令人见之不忍。
老郑实在不愿点灯,见状告了声歉,si命不肯往房中迈上一步,唯恐沾了不祥之邪气。明汐心下嫌恶,懒得同他一般计较,四野俱寂,唯有窸窣的更漏和半透月华的窗户纸显出些许生气。
“你若觉得冷可以去外边等我。”
临衍二人入得房中,房里y冷,寒气大胜,两张简陋的木桌子放在墙角。章小姐的屍骨便被放在其中一张桌子上。
临衍朝前走去,边走边回过头吩咐了一句,明汐闻言愣了冷,执意地摇了摇头:“不冷,没事,怎好让师兄一人在此。”言罢,便又提着那昏h的纸灯笼,紧紧跟在临衍身後。
明汐胆子小,惧高怕水怕黑还怕鬼,这事虽不说人尽皆知,但常同他来往的几个师兄弟却也是心知肚明,且真心诚意地拿他打趣。他平日敬大师兄若神明,但有些时候——b如说这种时候——他便恨不得塞上师兄的嘴。
明汐y着头皮朝师兄所指的前方看去,木台子甚宽,足够两人并躺。木桌上铺了一张红se织锦缎子,织锦上纹着的密密麻麻的符咒,台子边上也写了细细的咒文。
台子上躺着残缺的半幅人骨,森森白骨早已腐得不成样子,仿佛刚从泥地里挖出来。
泥上糊着深绿se浊物,汩汩冒着黑烟。
临衍又凑得近了些,才看清,这哪是浊物,分明是密密麻麻的妖虫!
“这什麽东西!”
明汐提灯的手猛地一抖,烛火凄惨惨一晃,险些就要灭了。临衍忙一抬他的手腕,心道,又不是家si都不愿将这屍骨抬回去入土为安。此情此景,莫说寻常人,就连仙门中人见之也深觉惊恐。”
妖虫既被驱散,两人遂就着纸糊灯笼中透出的些许暖光,将那隐约可见的下半身屍骨一一细看了。
明汐依旧浑身难受,提着个忽明忽暗的灯,迟迟不敢往木台子边上凑:“师兄?”
将将清明的空气透着sh。明汐抬头正撞见临衍照着幽光的白净的脸,又瞧了瞧窗外,最终还是将目光凝在了跟前的漆红木质桌子上。
章姑娘的头颅与上半幅身t早不知所踪,几块长骨粘着脚掌,黏连处附了些经与r0u,将断不断。她的左脚脚掌处少了一根脚趾,断裂处伤口癒合得十分完整,似是几十年前的旧伤。
而其余骨r0u脱离身t的部分则惨烈了不少,大腿骨上附着的皮r0u像是曾被什麽东西生生扯开,腿筋早已经断了,剩下的部分——明汐实在难以将此物视作身t的一个部分——粘在骨头上,裂口参差,仿佛被野狗啃剩下的残羹。
此不当的b喻又让明汐打了个冷颤:“师兄,这春天是否太冷了些。”
已近子时,屋子背y,较外间冷上不少,加之空气中浮沉的难言腐味实在难以忽略,明汐捂着鼻子,又见临衍捏了个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