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在接下来的十多年间, “红天使”的传说让整个加尼亚的居民都闻风丧胆。据说这位“红天使”一头象征不详的红发,遮掩半张面孔的面具, 通常以当地的富绅、政要人物以及帮派头目,并且从未失手过。
之所以被称为天使, 是因为他第一次公开作案时扮作了歌剧舞台上的天使一角, 并且在落幕前公然射杀了坐席第一排的格罗索家族首领。
然而就在福兰德依靠“红天使”的威慑力在短短十年间不断扩张势力, 跃居更高位的时候,一个夜晚,他被已是自己心腹的“红天使”本人一枪击中了要害。
无妻无子的福兰德死后, 加百利篡夺了他的全部产业,并且暗中接管了他的所有势力。他摘下了“红天使”的面具, 即使是在亲手剥夺养育自己的人的性命时,也没有感到丝毫愧疚。
早在福兰德产生怀疑之前,加百利就已经取得了他身边所有心腹的信任,并且激化他们心里郁积已久的矛盾与不满。他遗传了母亲的心计,将笼络关系的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
就在这时,他的生父安杰罗·科洛尼亚找到了他。
或许是出于良心不安,已有了家室的安杰罗来到了这座城市,并且将伪装成一个普通混混的加百利接回了科洛尼亚家族。那个时候的安杰罗已经继承了科洛尼亚家主的地位,对于加百利这个流有他血脉的儿子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关照。
于是早已经过了初等教育年龄的加百利开始接受家庭教师的教育,他一面暗中经营福兰德留下的势力,一面扮作乖巧懂事的长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地吸收了并非来自残酷现实而是来自理论的伦理道德知识。
直到安杰罗病倒后,他的儿子福根接管家族事务的第一件事便是排除异己。
为了躲避锋芒,加百利假借入狱的幌子在潜伏在暗处,不断壮大势力以伺机瓦解科洛尼亚一手遮天的局面。
正是在这期间,他遇见了秦游。
那时他正结束了与外界线人的会面,正巧在廊道的拐角处看到了秦游一人撂倒布莱迪手下的几个小混混的全程。
那些在外行人看来花里胡哨的拳脚在他的眼里却每一击都狠厉、且精准到位,加百利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了对方的杀手出身。但吸引他的不是这些。
在完成了一系列完美的反击后,那个敏捷的身影像一柄收回鞘中的利刃一般停下来,若有若无地朝他所在的暗处投来一个眼神。
在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加百利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以及仿佛自胚胎中缺失的情感在同一时刻归巢的充盈。
这前所未有的情感寻求不到记忆的寄托,只能恍然联想起曾经和安杰罗一家去动物园的时候看到笼中的猎豹。那是一头还未被驯服野性的猎豹,对于人类威胁性地露出尖牙,用冰冷的眼神警告并发出低沉的哈气声,但与此同时,它漂亮的皮毛以及身后不时撩一下的尾巴,却让当时的加百利莫名产生了出手抚摸的欲望。
身旁的一个陌生人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刻出声制止道:
“不能摸,会吃人。”
但是当n区那头看似危险的“小野豹”主动朝他露出肚皮,并且一边哈气威胁一边又不计后果得撩拨人时,加百利起初放下了防备,如同老练并自信不已的猎人没有拒绝猎物的别有用心的投怀送抱。
很快,他就像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没能抵抗毒蛇的引诱,被对方深深吸引,并且以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速度深陷进去。
随着和秦游相处越久,他越是发现这个东方青年的确很像猫科动物。
假装撒娇讨好,但是在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就会离开。
加百利并没有感到因此反感,他的身世让他深信人类靠利益维持关系是相对稳定的。况且秦游根本没有实际意义上地向他索求过什么。
东方青年偶尔的甜言蜜语令人沉溺,怀抱温暖得令人眷恋,他会在晚饭时把加百利喜欢的点心和水果以不爱吃的借口留下一半,并且在漆黑寒冷的半夜给加百利留一盏灯。
他明明是只被囚在笼里的野豹,不适合扮演体贴恋人的身份。即使对人好也别扭得隐藏起来,偶尔表达出关心也显得笨拙。
但加百利甘之如饴。
被驯服的野豹也许会逐渐忘却运用獠牙和利爪的技巧,然而无论被这牢笼拘束多久,秦游却始终保留了捕杀猎物的本能,以及对自由的渴望。
他似乎永远都鲜活、纯粹,不会属于任何人。
每当加百利察觉到秦游离开的意图,他内心陌生得就像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孤独就会化作巨浪,直到冲塌堤坝,席卷他的理智,并且迫使他像担心猎物逃跑的食肉动物焦躁地产生掌控欲。
或许这是来自血脉的诅咒,也或许是直达灵魂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加百利这个连喜怒哀乐都要以扮演姿态才能顺利进行的人,似乎遗传了他母亲对情爱的偏执和疯狂。
当得知秦游通常会和海尼尔聊天的时候,他怀疑是自己的沉默寡言让对方厌倦了。
已经数十年没再带上面具的加百利试图对恋人展露出微笑,他的笑容经过精准计算过,是容易讨好大部分人的弧度。
尽管这样的动作让他条件反射性地想要呕吐,但加百利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他喜欢,我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然而秦游伸出手捏了下他的脸,硬生生把那道弧度扯平了:
“干嘛这样笑,不难受么?”
自从刺伤芙妮雅从那个出租屋里逃出来后, 加百利再也没主动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或许是因为后来的芙妮雅自甘堕落、声名狼藉,与其有所牵连实在有损科洛尼亚家族的脸面,安杰罗·科洛尼亚拒绝她与自己以及加百利的一切会面要求, 又出于人道主义, 将已经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以及吸食du品引起的肝炎、肺病的芙妮雅安排住院,并长期支付医疗费用。
后来加百利唯一一次再见到芙妮雅时, 是她肺部癌细胞扩散后进重症监护室的前一天。
由于毒瘾的残留以及急性应激反应, 芙妮雅被绑在病床上。加百利进去的时候,她正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离去,人间只剩下一具丑陋的躯壳。
她苍老得太快, 稀疏的头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一张发青发皱的可怖面孔很难让人回忆起几十年前的风华绝代。显然,比起那个早就被岁月遗弃的绝色女子,她此时更像一具做工低劣的畸形木偶,令人光是看一眼都心生厌恶。
直到加百利走到床边, 芙妮雅才僵硬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
在无数个被病痛折磨的夜里,她早已对自己孩子的面容模糊不清了。然而此时此刻, 那张与她年轻时及其相似,却更深邃冷峻的脸孔出现在眼前时, 芙妮雅麻木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她张大了嘴, 以一个在外人看来及其狰狞可怖的表情发出嘶哑断续的音节。
加百利已经不是她能勉强从破碎的记忆里寻找出的那个稚嫩阴沉的男孩了。他变得高大, 变得难以逼视,明明是和她血脉相系的人,却让她一时间只感受到压迫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