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十八 洮河口
窃据了安南大权的阮敬自与佛郎机人勾搭上以后,听到的便都是好消息:索萨袭新加坡、夺婆罗、攻马尼拉,大明一退再退,再往中原一打听,更妙了,听说自庙堂到地方都乱了!
这时北边俞大猷似乎也受到了朝政的牵掣,兵力北缩,只是南边形势有些不好,占城国王沙古卜洛联合了清华黎氏,在南边蠢蠢欲动,其中似乎有华人的身影,阮敬命北疆严防死守,又派遣重兵南下防范占城、黎氏,数月无事,阮敬自以为得计,自此日日与武氏寻欢淫乐,不复忧愁。
那安南的版图,形状若三角形,北面与云南、广西接壤,南面经过一道下场的海边低地通占城,西边隔群山与老挝相邻,东南则面南海,全境的精华地带即洮江(红河)冲击出来的三角洲,都城所在的升龙(河内)就在洮江边上。所以这个地区传统的国防压力,也是一在北,一在南,面东的海岸线,倒成了一个安全稳定的大后方。
俞大猷刚刚到达钦州时,参军卢复礼曾经献策绕过十万山与分茅岭,走海路从洮江三角洲登陆,然后逆流而上直扑升龙,但俞大猷当初却只是很淡淡地说了一句:“再说吧。”就没了下文。
而如今,吕宋战况方炽,索萨和洛佩兹正防备着李彦直从澎湖扑下,他们已在马尼拉湾一带做好了准备,只要一发现挡不住李彦直的攻势马上会撤回巴拉望。
但在欧洲人还没发现大明海军有南下迹象之前,李彦直那艘硕大无朋、飘扬着双龙旗的主舰还逡巡于澎湖时,南海的西岸——洮江的入海口就有驻防的官兵发现海面驶来了一支不对头的船队。
“咦,那是什么?被海风打偏了的商船吗?”
风浪之中,四五艘尾舵高如城楼的四桅大福船出现在海平线上,又过了片刻,四五艘变成了六七艘,当最领先那艘福船靠近洮河口时,在视觉所能望见的海域已涌至十二艘大福船、七艘大广船和三艘佛郎机式大海船!这支惊人的船队把洮河口的安南官兵都惊呆了!
驻防于此的安南部队,人数只有五百,是根据升龙方面的命令从附近点出来的民兵,武器是很刀剑,简单的盔甲,虽也有海船,但吨位最高不过五百料,平时的主要任务是治安巡逻,遇到有漂流到此的船只即以安南的律令捕掠上报。
而此刻,那二十二艘巨舰却犹如二十二座海山一般压了过来,最小的一艘也有一千五百料的吨位,更有数十艘海沧舟环列护航,而且每一艘都有精良的装备与炮火,这样,就绝不是洮河口这点驻防官兵所能抵敌的!
“不妙!快上报!告急!”
这支大船队的动作极为迅速,大船靠近后,放炮轰击洮河口驻防碉楼,以绝对优势的火力控制了洮河入海口,同时又有三十多艘小船穿梭直岸边,把大船上的兵员迅速运送到海岸上来,每艘小船运兵二十到二十五人,几个来回就将数千人运送上岸,洮河口驻防军惊讶地发现:走在最前面的部队装束十分眼熟——竟不像来自海外的敌人,而就像安南莫氏政权的部队。
他们的判断没错,这支部队正是安南莫氏的部队,由莫正中率领着,人数虽只四百多人,但作为向导却足够了。大明的官兵才是真正的主力!冲在明军中最前面的,竟然是俞大猷的副将唐举。
洮河口驻防部队的将领才智平平,主将怯懦,就要率众逃走,结果出了碉楼没多久便被赶上包围住,副将见势不妙慌忙闭紧碉楼,却被一阵火炮轰塌了一侧围墙,唐举带人冲了进去,他的官位此刻已经不低,但李良钦教授学生,素来不主武将学运筹帷幄的从容而主以勇服众,这次登岸战唐举是主将,他持刀跳入,慌得左右士兵忙举盾牌卫护,士兵们眼看大将冲锋在前,哪里还敢惜命?乱吼着也跟着冲了进去,不片刻里头就传来惊呼声。
莫正中是个老滑头,生平临战都要谋定而后夺,若觉有危险他就先跑到安全的地方,他本想将碉楼围了起来在慢慢围困攻心,没想到,见到明军不但炮火猛烈、兵器精良,而且敢死敢战,他和跟随他的莫氏旧部都生了畏惧之心。
此战本来是他求明军出手,现在他倒像成了旁观者。
这是一场以多攻少、以强击弱,没有一点悬念的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唐举就占据了这个碉楼,跳到碉楼上挥舞大旗,向船队传达已经胜利的消息,这时二十余艘巨舰都已经下锚停泊,而二十余艘大船之后,居然还有船只逐步靠拢——这究竟是来了多少人啊!
岸边水浅,主舰离岸十五丈就没法再近前,二十余艘小船搭成海上浮桥,连接了海岸与主舰,便见一千二百名鸟铳手列队踏着浮桥小跑上来,跟着是近战士兵,再跟着才是十余名指挥使级别以上的战将和指挥使同知级别以上的参谋,再接下来才见一个人踏着浮桥走上岸来,殷正茂上前禀奏道:“都督,洮河口拿下了。”
竟然是本该在澎湖的李彦直!
原来李彦直在上海点齐兵船后南下,到了澎湖却不马上增援吕宋,而是把自己那艘挂着“四海来朝”大旗的巨舰留下,吓得探访的佛郎机船只都以为他人在闽南,李彦直却留吴平镇守,自己率领三十余艘大福船、大广船构成的庞大船队,夜行晓止,绕过广东海面,直奔合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