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然后那头把事情情况说清楚了。
张明采警觉性一下子就上来了,赶紧给对方发了一张图片:“是这个男生吗?”
那头的人很快给了肯定答案。
“那你说了是我吗?”
“我哪能说是你,那天本来就该我值班,你是帮我,反正他在我这里也找不到东西。你自己小心点就行。”
张明采被感动了,尽管这也不是该感动的时候,连连道谢,答应后面帮人家值班。
张明采以前是作曲家,那个时候她还很喜欢那些特别悲壮的曲子,但她的老师总是说她的音乐里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让她多写一点欢快的曲子,不用为了上高度而上高度。
这话有点残忍。
实际上,在发生那件事情之前,她的人生受过的最大的打击就是这句话。
她是独生女,父母双职工,她没有吃过没钱没爱的苦,她自己脑子也够用,读书时期也没吃过脑子笨的苦,顺利地考上音乐大学,大学期间跟学长恋爱,毕业结婚生子,这一切也没有影响她的事业,反正有四个老人帮忙带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止步于一个晴朗的午后,她接到电话,孩子丢了。
一开始,她希望是勒索,只要把孩子还回来就行。
希望破灭是在另一个午后,邮递员说有她的邮件。
她当时也没多想,签收,打开,然后开始目眩,昏迷。
她从病房里醒来时,她丈夫的父亲来给她道歉,说是对不起她,一边道歉一边哭诉:“是我对不起你们啊,都是我的错。”
是啊,她看着那张脸,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他的错。
她开始崩溃,指责丈夫的父亲,明明脾气不好,耐心也不行,还非得带孩子出去遛弯,家里缺了他一个人吗?
对方受了她的气,第二天就赌气自杀了。
她在这个家庭里除了要背下孩子没了的痛苦,她还要背下逼死了人的责任。
她和丈夫很快就离婚。
她父母状态也是一天比一天糟糕,没过两年母亲乳腺癌去世,父亲后来出车祸,人也没了。
她过去几十年没有经历过的痛苦在那一段时间里集体爆发。
她只能不断地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她学了很多种疗法,兜兜转转,她生活越来越忙碌。
她参加了很多慈善活动,经常跟着组织一起走着她过去从来没有走过的泥泞小路,背着几十斤的物资。
她的生活出现了巨大的空洞,必须要用大量的事情去填补。
直到李玉桂给她打了电话。
“我找到凶手了。”她从来没有听过对方哭,但那天,那头的人一直在哭:“我找到他了,他还活着。”
她本来在安慰对方,就听到对方说道:“他还有一个孩子,比我的孩子要大几岁,跟你的孩子差不多大,快大学毕业了。”
有人毁了她的人生,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她本来可以一辈子不用明白痛苦绝望是什么,做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作曲人。
这个人毁了她的人生,把她拖进了一滩烂泥中。
当年和她一起经历这件事的人。
她公公用自杀逃避了痛苦,她前夫重新组成家庭,从痛苦中走了出来。
只有她,所有人都卸下了,于是,她不得不一个人背负当年所有的痛苦,继续往前走。
她要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必须要有人为她所承受的这一切付出代价。
“我来。”
她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是担心会不会弄错了,她自告奋勇地进学校去观察这个人。
若是年轻时候的她,干不了这个事情,而现在的她,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她和其他清洁工关系很好,她们一起做着这份又脏又累的工作。
她们一群人会在上班的时候,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聊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打发时间。
她们会教她在上班的时候摸鱼,偷偷织毛衣,她会教她们如何用各种手机app。
这是她的生活习惯了,她这些年一直靠着在别人的世界里躲着,回避自己的人生。
她在学校的日子里,每天都要看到这个可能是凶手的人,她如果不躲在其他人的世界里,她很难不暴露自己。
也因为躲别人世界里的生活,张明采和自己的同事们很亲密。
这些清洁工并不是平城城区人,她们多数都是从乡村出来打工的,都是五六十岁的中年女人,找不到其他的工作了,只能来干清洁工,她们踏实肯干,在这个城市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能够说话的就是一起做事的人。
张明采很喜欢和她们待在一起,她们身上有种奇特的生命力,她听她们说孩子不争气,听她们说过去吃过的苦,听她们说哪个班的老师最刻薄,哪个班的老师为人最好。
她就藏在她们的生活里,靠着关心她们的生活,也靠着和她们那样生活,躲避着自己的痛苦。
张明采并不知道这些人也把她当做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