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六月白(5)
「有啦！」
带着外甥nv返回一家三口下榻的饭店，十分庆幸地发现他的姊姊吴孟娴已经坐在大厅沙发区，正漫不经心地滑手机，时不时抬眸扫过进出的人群，以免和他们错过。
一日保姆安全下庄，吴孟绪总算踏实地松了口气；而原本紧紧牵着他的小朋友看见妈妈，快乐地欢呼一声，甩开他的手飞奔过去。
「妈妈！」
「我可ai的nv儿！」
吴孟娴立刻收起手机，热烈地回应小朋友的拥抱，不知情的人说不定还以为她们母nv有多久没见面。
将瞬间空落落的手cha进口袋，吴孟绪走过去在两人对面坐下。
「会场那边还顺利吗？」
姊夫家里从上一辈开始在中部经营制造厂，每年固定参加国内外几个机具和技术相关的大型展览，今年人力短缺，着实没办法留人照顾小孩，才托他帮忙。
「一样啊，和老客户见面连络感情，顺利的话认识几个新客户。」
她耸耸肩，取下绑了整天的发圈，让蓬松的卷发散落，指尖按摩着头皮，一面关切道：「话说回来，你什麽时候回家？有空好歹回南投看一下老爸。」
吴孟绪最怕她问起这件事，偏偏在台北这些年，彷佛成了姊弟之间的问候语，躲也躲不掉。
往後倚上柔软的靠枕，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说：「你真的觉得我回家是好事吗？只会害他气到血压飙高而已。」
「你也知道老人家嘴笨，表达关心的方式……」
抑制不了x口窜升而起的烦躁，他不耐地打断听了无数遍的劝说。
「我的事业、我的生活、我的选择，这些全被他贬低得一文不值，这是所谓关心？他不过是希望有个人回去接下制茶厂的工作。」
「你怎麽会这样想呢？爸从来没有强迫你继承啊。」
「但他放不下那片茶园，为什麽我──」
「难道你放得下？」
姊姊平静地问了一句，有效地将他所有的话堵上。
每次谈到这个话题，两人总以沉默作结。
某些过往是禁区、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光是远远见到它的形影都令人恐惧，最好完全不要靠近，以免无意间踩空，再次坠回那一年几乎将人溺毙的初春。
气氛略为沉闷，吴孟娴叹了口气，尝试转移话题。
「你们今天做了什麽？」
这才忽然发现小朋友异常安静，也没吵着要玩手机，身为妈妈总有种异於常人的直觉，立刻狐疑地检查。
「邱儒恬小妹妹，你袖子沾到什麽绿se的东西，是不是有吃什麽──」
「啊！啊！妈妈我跟你说，舅舅今天一直偷看nv生！」
「哇靠！」
吴孟绪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这是他29年来的人生里少有的百口莫辩的时刻。外甥nv甚至很没道义地纠正他。
「舅舅你说脏话！罚钱！」
「我……」
母nv俩不约而同对他伸出手，两双相似的大眼盈满谴责，没有人在乎他的辩解……为了小孩的教育别无他法，只能忍气吞声跟随他们家的规矩：说脏话罚十元。
他迟早被这母nv俩烦si。
「偷看nv生？看不出来啊吴孟绪，什麽类型的nv生？」
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零钱，吴孟娴挑起一侧眉毛，八卦地瞥向他。
吴孟绪r0u着ch0u痛的太yanx，简单解释前因後果。
「……我只是基於人道主义关心一下茶馆的合作对象。」
「p啦，把妹就把妹，还装帅！」
「齁，妈妈你说脏话！罚钱！」
他欣慰地看着外甥nv，小孩子的攻击果然是公平公正无差别的，没想到她的妈妈竟然还可以义正严词地反驳。
「nv儿，p不是脏话。」
小朋友兴奋地问：「那我可以讲吗？」
「不可以喔，我们要有气质，妈妈刚刚不小心说了，只是因为舅舅是臭男生。」
「那我可以对臭男生讲吗？」
「……你就继续乱教。」
气得听不下去。
他真的迟早被这母nv俩给烦si。
本回vp：e人小妹妹邱儒恬。
正经的小提醒：切勿对别人家小孩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跟爸爸妈妈说」，这是熟人犯罪的常用手法。
身心俱疲的吴孟绪瞟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决定今天到此为止，正打算起身道别，便听见小朋友问起挂在嘴边念了一整天的事。
「爸爸还没回来吗？他说天黑要带我去逛夜市，已经天黑了。」
吴孟娴抿了抿唇，在nv儿面前蹲下来，拉着她的手抱歉地说。
「爸爸晚上没空，妈妈跟舅舅带你去逛可以吗？」
他动作一顿，迟疑地问：「姊夫他……」
「跟老客户聚餐，推不掉。」
姊姊偏头对他简单解释了一句，脸se淡淡的，显然不怎麽高兴，但没有其他办法；吴孟绪蹙起眉，有些yu言又止，一方面碍於小朋友在场，另一方面，两人都明白，他们对彼此人生中一些重要的选择并不赞同，b如姊姊不希望他留在台北开茶馆──而他认为姊姊当年结婚过於草率。
追根究柢，那份不愿追忆的过往总是横亘其中，一家人回避到最後，似乎连日常的关心都变得小心翼翼，无法随意开口探问。
「他又没空，每次都这样……」
外甥nv小声嘟嚷着，失落的表情映入眼帘，他挣扎了几秒，终究还是把原先安排好的个人计画全部推翻。
「那你还想逛夜市吗？」
「……想。」
「走吧，舅舅带你去。」
「哼，」小朋友一副不肯轻易妥协的样子，举起手指仔细数道：「我要吃j排、糖葫芦、烤鱿鱼、木瓜牛n、豆花，要加珍珠跟芋圆……」
「你nv儿真的……」
ch0u了ch0u嘴角，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只能打从心底佩服，忍不住悄悄对吴孟娴竖起大拇指；他亲ai的姊姊尴尬地掩面，倒是不忘没良心地指使他。
「你待会儿负责排队，我就不计较你买冰淇淋给她吃了。」
「啧。」
等他得以脱身，已经超过九点。
送母nv俩回到饭店，依旧完全不见姊夫的踪影，像是知道他想问什麽似地，姊姊从他手里抱过抓着一串糖葫芦、开始打起瞌睡的nv儿，敷衍地道了声谢，便直接下逐客令，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时间确实不早了，小朋友需要休息，他也还有一些资料亟需好好整理，只能将内心的疑虑暂时压下，无奈地顺着姊姊的意思离开。
即将迈入九月的日子，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大雨，晚间的风拂面吹来，带了几分舒适的凉意，一路经过气氛正热闹的热炒店、酒吧，以及转角的便利商店，穿越人cha0已散的公园，捡拾着熟悉的日常碎片，慢慢走回住处。
楼中楼式的套房陈设简单，他不喜欢空间被占满的感觉，时常定期清理更换不再适用的物品，或许他本质上不是个念旧的人，在这里住了多年，陪伴他最久的，也就几件以前亲手做的木雕摆饰、以及一张原木工作桌。
随手将钥匙和背包挂上门边吊钩，他在桌前坐下，视线扫过自己手写的年度目标、激励标语等字条，以及最近在翻看的商业杂志和室内设计的书籍。一gu滞塞的气闷感油然而生。
──店长，店门我关好了，先下班罗。
手机震动了下，茶馆的工读生弟弟传讯息来报备，他回了张贴图之後不免瞥见下午的对话，关於赖彦志再次到茶馆打扰客人、大肆推销茶叶的行径。
当时忙着照顾外甥nv的他回覆：随便他吧。
要不然还能怎麽办。
跑回茶馆在所有人面前和他大吵一架？
深深吐出一口气，点开ig，动态版面全是近期关注的cha画家，令他又是一阵心烦，每一条私讯，以及躺在e-ail信箱的回信，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那些合作报价，全是目前的茶馆难以负担的。
是他过於冒进了吗？
无论形象识别设计，或者紧接着预计和新生代艺术家合作、将茶馆作为展场的跨界合作企划，他一直迫切地想要往外走，想要做出与众不同的模样──属於自己的模样，明知道安静地附属在茶行之下，不要有太多无谓的坚持才是最轻松的路，偏偏他执拗地不肯低头认输。
指尖轻滑，温柔的se调蓦地跃进视野里。
机车後座的猫咪脚印，繁忙巷弄尽头的大片云彩，昏h街灯下悄悄牵起手的学生情侣……那些平淡琐碎的小事，藉由水彩渲染的细腻笔触描绘成了一帧帧的风景，宛如从枯燥的、周而复始的生活中，发现一束温暖的光。
是他尚未见过的帐号，silent_days。
忍不住点进版面查看，颇为意外追踪数竟仅有一千左右，多少感到有些可惜；正想关掉app，几分钟前更新的贴文，却让他动作不自觉地缓了缓。
线条简单的一幅速写。以某个人手里的冰淇淋为前景，焦距放在一大一小的一双背影上，小孩同样拿着冰淇淋，微微仰头，对身旁的人露出餍足的侧脸。
微妙的既视感伴随着彷佛还残留在掌心的甜腻汁ye，泛起一b0b0涟漪，将逐渐成形的猜想轻柔地推上岸。
silent_days，静岁──姚纾静。
会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