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贺夫人笑僵住嘴边,道:“老祖宗记岔了,哪日我没在跟前伺候着。今儿蕙姐儿两个到了我那儿说话,怕老祖宗您住不惯,一道来与您说说话了。”说罢,又道:“只远远的来了,倒没见着昌哥儿媳妇来说说话,面没露个,话也没递一句。问府里头人,只说今儿人伤了手,在屋里歇着。”
老太太拨弄佛珠的手一顿,道:“那你说说该怎么是好?”贺夫人道:“老太太都晓不得,我这榆木脑袋又如何晓得?”
正说着有婆子来问晚饭摆在哪处,把老太太道:“摆堂屋,再去请你们二奶奶来。”那婆子去了。半响又回,支吾道:“回老太太话,今儿二奶奶病了,早早请大夫,吃了药歇下了。二奶奶旁边的春慧姑娘说,就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往院子里去打扰。”
老太太见了,将佛珠砸在桌上,正待发火,但见贺夫人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冷笑三声,道:“罢,我也乏了,头又疼得厉害,明日在说,摆饭罢。”
几个丫头忙抬桌摆盘。老太太捏着额头,问:“怎地不见昌哥儿回?”贺夫人道:“昌哥儿令人带了话,今日同僚相约,晚些回。”于是众人吃了饭,歇下了。
却说这边,李婠伤了手,春慧心急火燎请大夫来,忙活大半日,用一大夫的偏方创伤特效散,且止住了血。
春慧伺候李婠歇下,悄悄出屋去厨下吩咐做些补血的粥水,才回转过假山,忽又听见院子外忙忙乱乱的,走出院子看视,见几个丫头提了水叽叽喳喳往外走。
春慧忙叫住人:“你几个,主子正歇着,二爷没回府,提了水往哪处去?”几个小丫头俱都是来了京中后头买来的,忙道:“春慧姐,梁州家里的老太太、太太,小姐少爷来了,太太身边的姐姐说太太要洗脸,命我几个提热水去。”
春慧听罢,大惊失色,上前几步道:“梁州家里老太太几个来了?我怎不知?”几个小丫头丫头摇头。
辞了几人,春慧回了廊下心思不宁坐了几刻钟,天色渐黑了,一婆子说奉老太太之命请二奶奶用膳,被春慧骂了回去。
直到屋中李婠渐渐转醒,春慧才捧了食盒子进屋。冬清领着几个丫头将里间灯点了,春慧捧来大迎枕令李婠靠坐着,又端来黑糯米熬的补血粥并四样小菜摆小几上,伺候李婠用膳。
李婠脑中昏昏然,见外头黑尽了,道:“一睡到好几个时辰,二爷可回了?”春慧道:“二爷着人来说,与同僚吃酒,晚些回。”
李婠点点头,道:“若二爷问起,不肖细说。”春慧点点头,面似有难言之隐。李婠因问:“出了哪样事?”
春慧默了半响,道:“姑娘,梁州家里来人了。”李婠顿了顿,问:“哪个说的?”春慧道:“今日二爷告假接回来的,老太太、太太几个正住正屋头。”
李婠将勺子扔回碗里,冷道:“怪道要晚些回,今日将院门锁了,没我吩咐不准开。”春慧见李婠发了火,劝了几句,收拾碗碟退下了。
到了晚间,院子中上夜的婆子依言锁了院门,在下房睡了。睡到正酣时,一丫头唤醒她问:“二爷可回了。”那婆子迷噔噔说:“没回。”又睡下。不过半时辰,又来问:“可回了?”婆子回说:“没。”不过两三时辰,那丫头来问了四五次。
那婆子起身啐了一口,道:“好生生折腾人作甚?”那丫头道:“春慧姐命我问的。”又机灵跑了,来至正屋,见春慧正等着她回话,忙上前说了。
春慧打发了她几百大钱,回身进了屋中,见李婠正坐榻上看账本,没歇下,劝道:“二爷与人吃醉了酒,原地歇了也是有的,姑娘今日先睡下罢。”
李婠道:“没甚睡意。”而后又派了问了几次,待丑时才歇下。
次日一早,春慧早早来伺候李婠梳洗,一面梳头,一面看她眼底有些青黑,脸色发黄,面上倒没甚喜怒。正洗着脸,一丫头匆匆来报:“老太太、太太命二奶奶去正房用膳。”
李婠道:“不去。”那丫头听了这话,为难道:“二奶奶,这话叫我怎么回好?”李婠起身冷道:“如实回。就说‘都撕破脸皮,装什么相?各过各的安生日子罢,莫来惹我,要惹到我,且瞧瞧我的手段罢。’”那小丫头吓得忙跑了。
忽而又见冬清咚咚咚跑来,手中捏了个帖子。李婠缓了口气,问她:“哪个的帖子?”
冬清道:“听菊生说,系‘同心堂’的哩。”李婠接过看了,忙换了衣裳,命人备齐车马,用了早膳后往角门去。
转过园子,还未至角门,李婠远远见着菊生被三四个小厮拦着,忙去询问。菊生恨道:“姑娘,我今日去马房牵马,这几个窜出来,不由分说将马抢了去,说‘没老太太吩咐,不准出府去。’”
那三四个小厮原系梁州府上人,与老太太等一道上京来,闻言忙跪地上道:“给二奶奶请安,我几个不敢拦二奶奶,只是奉命行事,二奶奶宽恕。”
李婠冷笑三声,道:“奉命行事?老太太的话是命,我的话不是?”那三四个小厮磕头道:“二奶奶饶命。”却堵着门不动。
正僵持间,春慧回身叫了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小厮来。李婠冷声命人将几个小厮拿下,打了二十个板子一路拖到老太太院中去了。
且说李婠上了车马,一路往西大街去。路上人烟繁盛自是不肖细说,行至半道,忽而停住了脚。菊生下马领几个小厮下马察看,不一时回身来,扶车回道:“姑娘,前头有人家户搬家,将路堵住了。”
李婠听了,从纱窗外瞧了瞧,只见前头一府邸正门大开,小厮婆子们忙忙碌碌抬桌搬椅,将一众家伙儿什儿运至拉行李的车马中。周身围了圈人,幸灾乐祸者有之,哀其不幸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
匾额上书两个大字“褚府”。
春慧陪坐李婠身侧,又畅快又傲气,道:“比劳什子胆气,先称称自个儿胆子几两,再来说话岂不更好,不然可惜了偌大家业。”
菊生在外头听了,扑哧一声笑开:“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正主儿。”春慧脸红红的,掀开帘子骂了声:“再笑要你好看。”菊生忙闭嘴,两人见李婠不说话,也忙止住嘴。
李婠指了指街尾转角处一顶小轿,问:“瞧那轿子制式,似是宫里头的?”两人循声望去,见轿子旁立着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
菊生应了声忙跑去询问,不一时回转来,身后跟着那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地行了礼:“李当家好。”
李婠见他年纪小,问他:“公公是?”那小太监道:“我干爹是老内相的干儿子,如今在圣人身边当差,远远地见着了李当家,命我来说几句话。”
李婠道:“原是刘公公,敢问有何赐教?”那小太监笑道:“我干爹说,‘原先是姓褚的不懂事,惹了李当家不快,昨儿已命他速速离京去,还请李当家不要见怪。’”说着递了个帖子来:“正说要去陈府上送帖子,没想着在这处碰到了,明日请李当家赏脸,入府一叙。”
菊生接过帖子,递给李婠。李婠笑道:“多谢公公看重。”那小太监拱拱手:“也不是久呆的地儿,告辞。”李婠令菊生给了他包了五两银子,送他走了。
这厢,褚府外拉行李的车马装的八九个大车,几个小厮呼喝开,人渐渐散了,几个婆子拥着几个姬妾上了车马,后头褚夫人眼红红的,搀着褚当家。
褚义形容枯槁,头上已花白,杵着拐杖,勉力撑着人走。正待上轿,一眉清目秀的小厮窜上前来见礼,笑嘻嘻道:“褚当家有礼。”
褚夫人问:“你是哪个?怎地没见过你?”那小厮正是菊生,笑回:“我主子褚当家老相识,见褚当家离京,令我送些离别礼来,不枉相识一场。”说着递出个红封来。
褚夫人不明所以,道:“这是何意?”菊生笑道:“昨日席上褚当家没给我主子歌一曲,但着实给人助了兴,这些碎银子我主子说,便赏褚当家了。”
褚夫人听罢,又气又怒:“好个没教养的小娘子,如此睚眦必报。”四下呼喝人来,只不等小厮婆子上前查看,褚义慕地吐出口血来,昏厥在地。
褚夫人又喊又哭,慌了神,菊生立在边上,远远地回了句:“我家姑娘说,‘只是痛打落水狗罢了’。”说罢,抽身走了。
欲听后事如何,下回分说罢。
且说酒楼中诸位堂客都到齐了, 瞅着日头渐渐上移,酒菜冷了,也不见人影。众人你瞧我,我瞧你, 心中各有心思, 都不开口。
沈宏信道:“怕有要紧事耽搁了。”其余人纷纷说道:“是了是了。”又过了三刻, 才听廊外一声唱到声, 众人纷纷收敛了神色。
李婠进到屋里, 只见七八个昨日见过的豪商分坐一长桌两侧, 桌上堆着各色酒菜,顶头明晃晃“同心堂”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