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陈昌大笑道:“如此苦吗?我尝尝。”说罢低头欲亲。李婠一惊,忙推却,但只这人浑身腱子肉,锢着她似铁塔般,没推动。
陈昌偷轻后又亲了亲白嫩的耳垂,见她双颊微红,笑道:“怎这么害羞,你我夫妻,理所当然之事。”
李婠恼他轻狂,随意寻了个借口:“不合礼数,叫人知晓了不好。”陈昌冷笑道:“知晓便知晓,若哪个敢乱说,剪了他舌头去。”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鸳鸯玉佩来,道:“这几日事忙,险些忘了给你。”李婠问道:“这是何人所赠?”陈昌回:“我师拜大儒王启,此是恩师贺礼。”
王启?李婠接过,愣怔一瞬,低声道:“多谢赐礼了,先生可康健?”陈昌见李婠此问,心下疑惑,怎地两人似是认识,道:“康健,哪日我带你一起去拜见。”李婠点头,细想白马寺梦有无玉佩一事,惊觉这些细枝末节竟全然记不清了,又忆起幼年求学一事,神色郁郁,道:“二爷,我身子乏了。”说罢,侧面朝里躺下了。陈昌正想与她多说说话,见此只能作罢,说道:“那你歇歇。”
却说这边,贺夫人心想,自古这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若这次被人辖制了,今后还有何脸面,心中不愤,遂一直装病卧床。其余人知其性子,紧闭门户。
次日晚,贺夫人院里绿芽匆匆来报,道是太太高热不退,现卧床不起,李婠随后与陈昌去了璟辉院。只见贺夫人斜歪在床头,口中连连叫道头疼。陈昌见她脸无病色,知她是装的,放下心来,只遣人去延医用药,他待大夫来后,避着人令大夫开了些补身子的药方,伺候贺夫人喝药。
贺夫人便以陈昌明日要温书为由,欲留李婠一人侍疾。陈昌道:“太太病了,儿子也应在旁服侍。”纵使贺夫人再三劝说,仍旧不走。贺夫人见此心中暗恨李婠把她儿子勾了去,接连装病三天,到第四日,李婠也病了。其余人也知两人斗法,只遣了丫鬟婆子送来补品,未有其他动作。
贺夫人下定决心要给李婠一个下马威,又心疼陈昌两处跑,遂改了法子,只打发小子看着陈昌,一见他进院子,便遣人去请他来璟辉院,又整日招贺家二女作陪,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陈昌初时不明其理,只他每踏入院子,便有下人来请,来回两三次,也知晓了,一时啼笑皆非。而后,他只得宿在书房,白日温书、间或邀二三好友吃酒,倒有小半月没回院子。
只陈昌担心贺夫人,十次有一两次会去,去了难免遇着贺家姐妹。陈昌待二女有几分情谊,虽终日不得见李婠,但有表妹温柔小意作陪,到不觉难捱。贺家两女每日虽得见陈昌,两人态度不一,原是贺伯玲自陈昌娶亲后便断了心思,远着陈昌,敬着姑妈贺夫人,贺仲媛恰恰相反,整日以泪洗面。
一日,陈昌离去,贺伯玲见妹妹眼神痴痴,劝慰道:“何必如此,不若求了太太,去外头寻个寻常门户做个体面的正头娘子,虽说比不上陈府富贵,也好过做人小老婆。”贺仲媛道:“若是能日日夜夜与表哥一起,名分我不在意。”贺伯玲道:“痴儿、痴儿,说着纳你进门待你如珍似宝,只不过是瞧你新鲜、馋你身子罢了,待他得逞了,你也与他人没甚两样。”
贺仲媛道:“我信表哥是真心待我。”贺伯玲恨铁不成钢道:“他是真心待你,但也是真心待我,一个人可能有两颗真心,况且,我冷眼瞧着,他倒是更喜欢他那位正头夫人。”贺仲媛道:“无论你如何说,我与表哥两年光阴,我是信他的。”
且说这边,李婠见贺夫人装病三日,仍不罢休,索性自己也告了病,整日于院中修养,又见陈昌被人绊住脚不能回,平添几分惬意。其间,庄管事陆续送来租契与书信,道是其余杂事也均办妥。
李婠见左右无事,又心中挂念织坊一事,遂欲以访友为由,出府验看。
夏菱自贺夫人事后便提心吊胆,既见二爷陈昌小半月未踏入院子,唯恐自己姑娘失宠,四下打听,又打听出两个表妹出来,深觉内忧外患,又不敢言说,恐李婠伤心,这日听李婠欲出府,忙寻众丫鬟婆子俱都不在的间隙拦着:“姑娘,太太病重,这时出府怕是不妥,别人知晓了,怕到处说嘴。”
李婠道:“这可说错了,我病了,正在榻上躺着呢,其他人都知晓,我哪出府去了?”夏菱道:“我知晓姑娘意思,只是院里人多嘴杂,怕是不周全。”
李婠道:“不周全便不周全,出门办正事天经地义,可莫自己心虚气短了。快快去知会菊生一声罢。”夏菱犟不过她,只好领命去了。
次日,李婠换衣挽发,戴好帷帽与夏菱出了院子,穿过园子,经夹道往角门去。只见门口立着一青缎马车,菊生在侧,另还有一陌生脸小子。
两人见李婠忙行礼问安,菊生道:“请姑娘安,这人名唤福安,为人再谨慎不过,与我二班倒,今日姑娘有事出,便请他来顶下值。”
福安忙行礼:“拜见姑娘。”李婠见状心下了然,点头道:“快快请起,今日便劳烦你了,且拿两银钱吃酒罢。”夏菱递过去个银角子,福安又拜了几拜谢恩。
马车渐渐离角门远了。夏菱好奇问道:“那福安是何人物?”菊生道:“原先陈府原先一门房得罪了大房永哥儿被发卖了去,牙婆便把福安送来了。他家穷,为了有口吃的便把他卖了,我见他不似旁的成日里吃酒赌钱往窑子钻,人也可靠谨慎,便斗胆引荐到姑娘眼下了。”李婠道:“便与你们一般,下月再另与他一份月例罢。”菊生欣喜,一叠子的说着感谢话。
这时,夏菱问道:“奇了,原来的不过是一小小门房,怎地会开罪府上爷们儿。”菊生听了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四爷出门,上马车时玩闹,不小心自己摔了,四爷说是脚蹬不稳,便发卖了去。”李婠与夏菱俱都皱眉。
菊生没听车厢中动静,心下也知她们所想,道:“瞧我,说这些作甚,没得惹姑娘不开心了。”说罢,便说起些其他趣事来。
马车行至街头,又换了两顶小轿,并着八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浩浩荡荡往百里街头去了。
李婠掀起帘子,见街边人头攒动,挑担的,赶驴的,拉车的,坐轿的,行乞的,卖身的,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又有屋宇鳞次栉比,食肆、酒肆、茶行、脚店、摊子不可胜数,李婠瞧了会热闹,后耳边吆喝声减弱,原先飞檐翘角、雕阑绣窗变成了低矮毛檐的土房,又变成了低矮茅草屋,宽阔大路变为小道,路上腌臜物遍地。
路上行人也衣衫褴褛,形色匆匆,见李婠一行人来神色畏惧,远远躲开来。有一小童浑身□□,蓬发盖面,脸色黝黑,直愣愣与李婠对视。
李婠眉头微蹙,不忍再看,对随侍在轿侧的菊生道:“你且偷偷送些钱财衣食与他。”菊生叫上两个汉子,领命去了。
至门外时日头已偏正,庄管事与妻子马氏候在门口,李婠下轿,两人忙行礼问安。
这木门斑驳,墙外柳树枯败,庄管事见李婠目光逡巡之处,以为她不满其破落,忙道:“东家,这处本是前朝一员外郎宅子,后几经变迁,富贵人家便移去了南北,西边便落魄下来了,这院子占地大,又价低,只外墙有些许斑驳陆离了。”
李婠点头,又见一红纸告示贴在墙上,细看去当头有四个大字:女子织坊,后写道:招女工三十名,年十四上、三十下,四肢健全,包午时一餐,月银五百文整。
庄管事陪侍一旁,又赶紧小心地道:“牙行那边我已知会过,只牙婆手上女子只留下些买卖的,其余均是男子寻事儿做,遂出此下策。”
李婠道:“却属下策,西边街上人怕是都一丁不认,不若寻两个小子,一敲锣一打鼓,沿街喊上一圈。”庄管事连连点头。
李婠又问:“为何这月钱少了五十文?”庄管事定睛一看,红纸上写五百文,呈与李婠章程上写着的五百五十文钱大相径庭,一时慌乱,迟疑道:“许是写错了,我立即遣人重写。”
这时,一直立在一旁的马氏上前道:“东家容禀,原本与中人买棉价稍低,原是未绞棉籽的,若自家轧籽,怕是费力气,遂换了原料,只这一来价便高了,原是打发人去问的,只才将才回,相公忙于他事,我索性办了,还未告知于他,还望姑娘宽恕。”
这妇人平头正脸,干净利索,立于庄管事身后,李婠初没甚印象,现见她说话清楚,点点头。
后进院子,院里虽房屋破败、池水枯竭,但胜在草木繁茂、开阔宽旷,无其他杂物,暗自满意三分。有四个高壮汉子与三个婆子立在院里,见李婠上前,忙下跪磕头请安:“请奶奶安。”
庄管事忙介绍:“这四个汉子便做些看家护院,跑腿搬货的杂事,这三个婆子便在院里洒扫、灶上做吃食、间或也帮忙纺纱。”李婠点头,道:“诸位请起,日后唤我东家便是。”
后庄管事引李婠入内。屋内空旷,纺车、织机等排列齐整,到有了几分样子,几人又去膳堂,见桌碗瓢盆、瓜果蔬菜排列齐整,李婠赞道:“这当得井然有序、条理分明八个字,庄管事劳苦功高。”
听此,庄管事面露纠结,道:“不敢隐瞒东家,只这倒是当得劳苦功高四字另有其人,我见我妻马氏于庶务上到有一手,又擅纺织,便令她协管些洒扫琐事。”
马氏不卑不亢立在身后,李婠看去,心头有几分想法,笑道:“原是如此,可也免不了你的功劳。我深居内院,你进出不便,又管着布庄,事务繁忙,下次便让马氏来报罢。”
庄管事一面觉得有理,一面又觉犹豫,只没等他多想,一婆子来报:“东家、管事,门外那染匠人又登门了。”
庄管事不耐烦摆手:“去去——莫扰了东家清静,随意打发他了去。”李婠问道:“这又是何人?怎不见你提起过。”
庄管事忙回道:“回东家话,这染匠姓花,据他说祖上三辈俱都从商,开布行染坊,只是他年轻时好赌,输了地皮,现只留一小小染坊度日,平日生意寥落时,便挑着担走街串巷,帮人散染几件衣衫过活,前些日子不知他从哪儿得了风声,一日三次上门叫我等把原布托给他浆染,可一则现纺内联系的是另一大染坊,信誉极佳,二则他小门小户的,染坏了他也赔不起,没得失了本钱。”
李婠问道:“他来了几日了?”庄管事道:“自买下这院子便来,怕是有小半月了。”
李婠听后思量,此人到是有几分好心性,于是道:“请他进来罢。”那婆子极有眼色,见李婠如此说,忙去了。马氏见四下无桌椅,道:“东家,不若去偏房。”李婠点头。
那婆子引着一人来,那人身着布衣,干瘦身材,留八字胡,逢人面露三分笑,在门口放下担子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