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背地、废话
他对店里很熟悉。
眼看前面的餐台区，三三两两都坐满了顾客，他便径直往书台区里面走。
越过几个书架，那里还有两三个小小的单桌和椅子。
那里属于书咖的半个后院，里里外外能看到一些绿植。
那时候，温书的简予淳要是被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影晃得学不进去，就会躲到这边来。
看着自己被一片绿意包围，心情很快就会被治愈，再次获得学下去的动力。
一边回忆着，那种被自己汲取过的温柔力量感，一边带着故地重游的感慨和怀念，简予淳就这样在踏入“老地方”的那一刻，看到了坐在那里的颜雪竹。
他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走，却当即被抓包。
“哦？这不是弟弟嘛～”颜雪竹从电脑前抬起头来，两手交迭支着下巴，言笑晏晏：
“该说这是缘分呢，还是心有灵犀呢～”
这下，简予淳想跑都跑不了了。
颜雪竹全然不顾他屡次想要开口的小动作，径直将他“按”到自己的对面坐下。
随即立刻拿着手机一通操作。
简予淳好不容易等她手上的事情结束，想要再次开口，表示自己准备离开的想法，却被颜雪竹突然按住了手。
“先不要说话！我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电话～”
那只手一触即离，透露出主人是真的很忙，和之前逗弄他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简予淳不好打扰别人的正事，只得悄声在对面安坐下来。
毕竟……不打招呼就走，好像不太礼貌吧？
嗯，果然他是因为不想做那种不太礼貌的事，才留在这里的。
简予淳这边还在默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颜雪竹那边，已经隔着电话开起会来了。
视线无处安放的简予淳，东看看，西望望，却不知不觉就把视线落到了对面人的身上。
从第一次见面以来，颜雪竹留在他心中的印象，除了“好看”、“好可怕”，就是满满地各种形式的“坏心眼”。
即使哥哥曾无意中和他解释过，说她只是羡慕多年、太想要个弟弟，才会格外自来熟一样地待简予淳格外亲热。
简予淳几乎不怎么相信，他总是觉得，颜雪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有深意，最终目的不过就是想捉弄他。
但，此刻在他面前的颜雪竹，眼神略带锋利，就连周身的气场都透着一股强势和干练。
不知为什么，简予淳反而感觉不到那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害怕。
这是为什么？
正思索着，旁边突然冒出个穿着工装的店员，在他微愣的瞬间，放下一杯饮品到他面前。
简予淳立即慌忙打手势，想要解释自己并没有点东西，店员却一个转身，走掉了。
简予淳不知所措，下意识转向对面，就见颜雪竹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托着下巴、一笑，向他抛来一个眼神示意——
喝吧，这是给你点的。
收到眼神、啊不，示意的简予淳，视线莫名慌乱地四处逃窜。
刚才那一眼，好像又带着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感觉……
微微有些热的简予淳拿起面前的饮品，一口下去却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这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
她怎么又知道的？
简予淳现在，对颜雪竹的感觉，很复杂。
她好像有种魔力，经常能猜中自己所想、或者喜好。
但有时也能屡屡踩中自己的雷点。
当然，从简予淳的角度看，不排除她这种行为，是故意为之的。
而简予淳明明觉得她很好看，甚至有的时候格外可爱，却又时长不自觉地对她感到害怕。
这种多重矛盾的拉扯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顺应心中最强烈的那种感觉——畏怯，有意无意地想要逃离开。
可在颜雪竹面前，他的这种躲避，总是像在做无用功一样。
简予淳甚至有种感觉，如果不是颜雪竹出于愿意，很可能他“逃跑”全都无用功。
就像现在这样，他不得不按在颜雪竹对面，即使再局促，也得老老实实地喝着饮料。
只是，这个电话会议显然太过漫长。
简予淳都快在一遍遍偷瞟中，把对面的颜雪竹从上到下观察个遍了。
而她显然沉浸在脑力高度运转的状态，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还要时不时地操作一下电脑。
简予淳倒是有心帮忙……看样子也帮不上什么。
对方忙得快要起飞，他却闲到无聊，可以掩饰尴尬的饮料也已下去大半。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简予淳，突然想起，自己身后几步远，就是漫画书架！
既不用走开太远，又可以给自己找点事做，瞬间让他找到救星一样。
简予淳从书架上，随意挑了几本漫画和轻。
只是在拿回到桌边翻看一会儿后，他就发现，自己带着期待、优先选择的奇幻类、冒险类、还有妖怪推理类的，都不怎么符合自己的口味。
反倒是一本因为封面好看而随手拿来的恋爱漫画，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故事内容倒是比较简单，讲的是因为意外而无家可归的作家，被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书迷捡回家。
完全不算了解，甚至不知道彼此真实姓名的人，竟然意外地聊得来，从文学书籍聊到社会现象、从自然科学聊到人性心理……即使生活中还是有一堆鸡毛蒜皮围绕着他们，两个人各自拥有各自的头疼的问题，但属于靠谱成年人的理性和包容，他们在默默为对方付出的同时，心也在不断地靠近……虽然中途因为过度的包容和担心干预到对方的隐私，而闹出少的误会。但这些令人揪心的误会在解开之后，就会变成令人心动不已的瞬间，男女主角的感情也会随之升温。
明明是有点偏向日常的风格，简予淳却就是被吸引得简直入迷，一页一页、迫不及待地往下翻读，好像自己的所有心情，都被主角们的一言一行而牵动。
这种时候，不来点合适的音乐搭配，简直是暴殄天物！
简予淳在不断的中，脑海中早已自发地渐渐响起一段旋律。
他也认为这首纯音乐十分适合这个故事，此刻迫不及待地想要沉浸式循环起来。
原本今天出门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远离耳机、音乐、远离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稍留一天空闲得以喘息，却不想最后还是变成这样……
甚至还见到了，让自己莫名烦乱的肇事者本人。
但简予淳也格外庆幸，自己出门前突如其来的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揣上了耳机。
他一手按着书、保持页面不被关上，一手摸像衣袋，单手操作着，将拿出来的耳机打开，准备连接上后播放音乐。
却不想，刚刚带上耳机的那一刻，提示音却响了起来。
自动连接了？
接着，一个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过来——
“弟弟，其实很粘人嘛～”
“弟弟，其实很粘人么。”
耳机里的声音，其实是带着些机械化的ai女音，声音的发音毫无感情。
但他却就是能感受到，这句话原本该有的语调。
带着些软软又不易察觉的鼻音，缓缓地、却恶趣味满满的……
简予淳不得不抬起头，立即对上了那双剔透狡黠的狐狸眼。
小狐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单手撑着下巴在观察他，对上简予淳的视线之后，反而抬眉一笑，格外开心而满足。
……看来是工作忙完了啊。
简予淳有些无奈，果然是一有空就来折腾自己的魔女，一点不让自己闲下来啊。
不过，这次的对视，让他偶然发现之前误会了一个细节。
这次见面，颜雪竹背光而坐，他才发现，原来她的眼睛，并不是金色。
只是那天见面时，刚好阳光从侧面照过来，洒落在她的眼中，让她原本就淡的浅栗色眼瞳，被透过的光衬得好像璀璨的金色一样。
可即使误会解除，简予淳也并没有觉得，从颜雪竹眼睛中，带给自己那种“可怕”的感觉，有所减少。
就像此刻，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想随着颜雪竹可爱的笑而雀跃。
但身体却不受控地先一步缓缓向后贴靠，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你又要搞什么？”
语气里也下意识带上了防备。
“唉～弟弟怎么这样说？”
颜雪竹微微露出些委屈的神情，差点让简予淳觉得，自己是不是误会她了，下一刻，就听见她说：
“我只是担心，自己刚才忙而冷落了你，弟弟会寂寞嘛～”
“不、不用了，”简予淳禁不住又红了脸，暗责自己怎么不长记性，“你忙你的就好，我、不用管我。”
面对撇过头的简予淳，颜雪竹更加不依不饶。
“弟弟这么说可真让人伤心～难得我还专门放下工作想陪陪你——还是说……弟弟是刚才因为被冷落了而伤心，才说这么无情的话？”
这、这种话！
简予淳觉得自己要羞死了！这种话为什么要对他说，他们好像并不是那、那样的关系吧！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反驳一下！不然这个女人可能会继续说出更过度的话来。
还不等下定决心的简予淳开口，颜雪竹先一步话锋一转：“怎么样，弟弟？我学得像么～言情里是不是都这么套路的？”
“……！”
“怎么了？不是么～”
“不知道……不是！我、我才不看言情！”
“啊啦～”颜雪竹摆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突然伸手抽走了他摊在桌上书，“原来是恋爱漫画么？”
边说还边用单手展开自己正看到的那一页，撑着下巴追问他：“弟弟你竟然喜欢这种类型么？画风也很唯美呢～原来弟弟你内心很浪漫主义哦！”
……这个人怎么这样！！
展开的那页内容，刚好讲到，男女主角在即将被迫分离的前夕，因为彼此心中不能言说的不舍，不约而同地促膝而坐，彻夜长谈，最后在带来分别的晨曦中，两个人情不自禁地隔书一吻……
而颜雪竹正是把那个“书页吻”，大大方方地摊开在简予淳的面前，向四周“展示”他正看的内容。
简直羞死人了！
颜雪竹这个样子，好像被她拿在手里的，并不是什么漫画书，而是自己被展露无余的少女心。
可他堂堂大男生，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简予淳有种想把自己种进土里的冲动。
没想到有生之年，社死的风还是刮到他的头上来了！
简予淳又羞又急，连忙抬起身来，往颜雪竹的方向扑去，试图抢夺会她手里的书。
不想一时慌张，手上扑了个空，下巴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怎么？弟弟这样急不可耐么～”
颜雪竹好像早就预料到简予淳的动作一般。
在他打算来抢书的时候，就先一步收回了拿着书的手，并顺势往身后一藏，反手攻回去，捏住了简予淳的下巴。
“放心吧～不会让别人看到的！”
被你看到才是最危险的好么！
再度被猜中所想的简予淳，慌里慌张地从颜雪竹的手上“逃走”，重新坐好后，忙不迭地用手将已经泛红的下巴，擦来擦去。
“唉？弟弟的下巴好滑啊～”
颜雪竹收回刚才捏住他下巴的手，还用另一只手摩挲着刚刚碰触他皮肤的手指。
一番动作看得简予淳耳热心跳，就好像她做出抚摸动作的手，此刻正触在自己的脸上。
惊觉自己的这个想法，简予淳立即撤开视线，坚决不再多看颜雪竹一眼！
“难道说，弟弟还没有开始长胡子么？”
相比于简予淳心神荡漾的脸红状态，颜雪竹却是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正常男孩子长胡须是在青春发育期，最晚也是在十六七岁左右吧，按理说弟弟你早过了这个年纪……”
完全好像“在关心弟弟身体健康状态”的姐姐。
简予淳却觉得，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所以——”颜雪竹突然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凑近，“弟弟你不会是性激素……”
“咳！”
简予淳吓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忙去捂颜雪竹的嘴！
却又在手到嘴边的时候及时刹车，“我才没有！！”
“那……”
“……也没有病！全都正常！”
看到简予淳真的好像有点急了，颜雪竹便不再多说，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哦”，权做回答。
两人之间短暂静默。
简予淳深吸了一气，还是先开了口：“……你、你为什么总叫我弟弟？”
“难道你不是阿简的弟弟么？”颜雪竹觉得自己随着简予泽的叫法很正常。
“……是这样倒没错啦，但我……”
“嗯？所以你想我用别的方式叫你么？那还是叫小淳怎么样～”颜雪竹笑得开心。
“倒也不是啦……”他想说的并不是称呼问题……
“或者你还喜欢什么叫法？难得你要求哦，我都可以满足～”
颜雪竹却对这方面兴致勃勃，大有现场再给他起几个名字的冲动。
“还、还是小、小淳吧……”
“「小淳」就可以满足了么？好不容易对长辈撒一次娇，应该好好利用嘛～”
“我不是撒娇……”简予淳的反驳，好像公蚊子哼哼，并无卵用。
他好像也注意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弱势，不由得再次鼓足勇气，提起声量：
“再说，你只是哥哥的朋友，也不算是正经意义上的长辈……吧……”
不对不对，他不是想说这些啊！
简予淳越说到后面，越发心虚……话也被颜雪竹带偏了，而且反驳的内容也不算太礼貌来着……
“啊、是么。”颜雪竹收起了所有带着些懒懒散散的情绪，瞬间像刚才工作状态时，严正起来，“所以，这就是你从来不愿意正经称呼我的原因吗？”
怎么一下子好有气势？！简予淳又开始泛起一种“害怕”的感觉……
她这么可怕，不会打自己吧？
但仔细一想，颜雪竹说的确实也没错。
和她对话的时候，自己好像一直都是“你你你”代称她。
明明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她是哥哥的女友，甚至在学校里的时候，对着不知道名字的学长学姐还有个简短的称呼。
可……让他开口叫颜雪竹“姐”……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想想他就很不情愿的！
“对不起……这个问题是我做得不好。”
无论如何，做错的事情还是必须要道歉的，只是关于称呼的问题上……
“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才妥当，这个是我的问题，我可以想你赔礼，至于以后要怎么叫……就由你来指定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