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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应尽之事

 

然而翌日清醒是被艾尔海森在床边穿戴的声音惊醒。往日卡维睡得沉,很多时候艾尔海森已经离开小别墅去办公了他才会清醒。又或者没人叫他,就这么一觉睡到中午用饭的时候,那个时候艾尔海森会双手叉着腰阴阳怪气的站在床边调侃卡维像一只懒兔子。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在艾尔海森佩戴腰带的时候他便醒了。

伸手承着柔软的床,卡维眨巴着一双氤氲充满水汽的眼,怔怔的打量同样注视着自己的艾尔海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是卡维的错觉吗?他突然感到艾尔海森弯下腰坐在床上抚摸他头发的动作非常温柔,对他说话的口气也不像平日里一本正经,亦或者是一本正经的阴阳怪气。卡维迟钝的摇了摇头,在松了几口气后带着鼻音的开口问:“你这是去哪儿?”

艾尔海森在佩戴金腰带,如若通常在海瑟姆宫,他的穿着都会较为简单,但今日却特意打扮……

“要去一趟河岸,今天晚上恐怕回不来了。”

“河岸?”卡维在脑内开始思索,但是方一睡醒的脑子还不是很灵光。他木讷的伸手拍了拍麻木的太阳穴。艾尔海森见状,噗嗤的轻笑后又坐在床边两只手覆在卡维的额头两侧,轻柔的帮他按了按脑袋。

卡维突然有些诧异,艾尔海森不常对自己这么温柔的。

不,他们会很亲密,但多数时候是卡维这个【现代人】带着开放的现代思想引领艾尔海森缠绵悱恻。他们还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alpha和oga的亲近也只止步于亲亲和抱抱。况且艾尔海森平时还是挺忙的,他们亲近的时候除去中午用饭,大多都是睡前交流交流感情。

卡维感受到艾尔海森的温度,遂意他稍许让自己放纵,有些软糯的嗯哼了一声罢了。接着他摇摇头挣脱对方捧着自己脑袋,并伸手搂着艾尔海森宽阔的肩膀,让自己整个人都钳进他的怀中。“睡得头疼。”

“那就不睡了吧。”

“好……呵啊……”

听着卡维打了个打哈欠。艾尔海森突然开口:“要不要与本王同去河岸?”

嗯?什么??

卡维一听这话,一下子清醒了,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艾尔海森,对方并没有在开玩笑。“你如此咋呼,把你撂在王都根本不能让人放心,托付给提纳里大圣使,怕是又要给人家添麻烦,且事后还要埋怨本王怠慢了他费尽心思送进摄政王宫的美人。”

艾尔海森会大胆的用【美人】来形容卡维,而这种时候卡维清楚他心情很好,所以会用头拱一拱艾尔海森,像是小动物讨欢心一般撒娇。

“想去吗?”艾尔海森收了收搂着卡维的双臂,靠在对方耳边轻吟的问道。“好。”只听卡维难得不咋呼,乖巧温顺的样子使得整个清晨变得充满了温存与甜蜜。艾尔海森在别墅外等待卡维更换好了衣服。二人简单的吃了些甜甜的点心后上路,可卡维刚一屁股沾到车轿上,下一秒立马又进入睡眠模式。

不知是否是穿越前身为工程师,总是要下工地跑项目,所以为了补充睡眠练就了得哪儿睡哪儿的神奇技能。现下一大清早跟着艾尔海森跑去河岸,又给了卡维一种【视察项目】的错觉。遂刚在马车上坐稳,便立马头一歪,窝在艾尔海森的胸膛上睡得毫无负担。

这让原本想和卡维多接触接触,多说几句话,多享受享受独处时光的艾尔海森格外郁闷。卡维睡得越沉越熟,他内心便越无奈。甚至深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没有什么魅力?

车马行进了一整个白天,时过晌午,艾尔海森原本还纳闷儿卡维怎么这么能睡。结果被一具充满花香的身体靠着枕着,自己最后也飘飘然的昏睡了过去。等到二人再一睁开眼,车轿早已停在中途的驿站,而车外的侍者在唤着他们起床用些食物。

“这是哪儿啊……”卡维带着鼻音的咕哝了一句,转了个身脱离艾尔海森的怀中。后者则在清醒的眨了眨眼后撩开车轿的帘子瞅了一眼窗外。“想必快到了。”

“王,已经离运河集落地不远了,从集落地提前送来了许多食物,是否要与侍妃一起用一些?”

艾尔海森点点头,又吩咐:“备水洗漱。”

卡维揉了揉眼,后又伸了个懒腰。艾尔海森见他睡得神清气爽,有些窝火:“你倒是从一张床挪到了另一张床,睡得真是大方。”

“没办法,职业病。”卡维随口一回,又打了个哈欠。前来接他下车轿的侍者为他端来了水盆,在简单洗脸漱口后卡维才算真的清醒过来,揉了揉睡得发酸的眼角,打量四周,发现此地不比喀万驿沙化那般严重,或者可以说是绿意盎然,凉爽的风一阵阵刮的何须,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湿气。他们位处于低地。脚下的黄土路让卡维有一夕之间的错觉仿佛自己回到了现代。他不解的看向卡维,只见此刻他坐在一个麻布帐篷外的板凳上,颇为无奈的回看了自己一眼。

“睡醒了?”

“喂!你别卖关子,这儿是哪里?”

“河口。”

“什么??”

“河口。”

卡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瘪了瘪嘴不满的看向艾尔海森。后者则叹了口气,指了指眼下的黄土路一侧的高坡。卡维白了一眼故作高深的艾尔海森,接着提着裙摆转脸就往山坡上走去。而愈是往上走,愈发清晰的是湍急水流前浪拍后浪的轰鸣声。

他穿着草编牛皮底的凉鞋爬坡,其实十分不好走。然而他还是歪歪扭扭,最终手脚并用的爬上那一方小丘壑。身后的侍者们跟随他的步伐,不时还在呼唤他慢些。

当……卡维登上丘顶,脚步站稳后。紧接着一阵强力的风吹得他眯了眼睛。纱质衣裙的后摆被这股大风刮得在空中乱飘,一时间挡住了眼前的视线。卡维不由得胡乱挥手将衣摆甩到身后。而这样也不怎么文静端庄的举止使得他此刻有些站不稳,摇摇欲坠间,在好不容易掌握了平衡后……一抬眼,却见晌午刚过逐渐暖澄的日光下,不远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宽阔河面。

这……这是……!!

卡维内心徒然在那一刻看清河岸时发出近乎于震颤的激动。他美目微瞠,身披的红纱又一次乱飞乱舞,但这一次几乎要从他肩膀处被吹飞,可他却毫无在乎。他的裙摆亦是飘的凌乱,他本就身形单薄,这具【古代卡维】的身体又偏瘦,此时此刻,在不远处的艾尔海森眼中卡维仿佛化身一团曼妙的红云,似是有愈渐飘飘欲仙的错觉。

但此刻的卡维眼中只有那一条滚滚长河,那一条象征着这个远古的时代,记录了整个古须弥此前千百年,往后又会继续谱写着这片土地未来千百余年故事的长远之河!

他深吸一口气,麻木的回头看向下方正缓缓走上丘壑的艾尔海森。对方一挑眉,似是自豪,像鼓吹自己的功勋一般。而卡维心中对艾尔海森方才故弄玄虚的不满此刻也尽失。如此封建落后的远古王朝,却能有如此神迹一般的伟大工程!!

“这——是——真——的——吗!!!”

“什么?!——”

河岸风大,两人只能用喊的对话。艾尔海森伸手扶着被吹得凌乱的额发,转脸看向颇为激动的大喊大叫的卡维。

“我!问!你!这!是!真!的!吗!——”

“我不是在做梦吧——!!!!”

艾尔海森一时间没绷住,鲜少的笑出了声,河岸边风大,他张开披风将自己和卡维裹住,接着大声喊道:“这当然是真的!这是布耶尔大运河!”

布耶尔大运河!这是珐露珊老师曾经带领博士生们考据过的,那条曾经在古须弥历史上辉煌神圣一时的伟业!是古须弥文明最为璀璨的结晶!

卡维曾经有幸听过珐露珊在苏梅沙漠戈壁区,对着布耶尔墓葬群向学生们授课时的内容。她说过,古须弥曾有过一段非常辉煌的大一统时代,然而这个时代的记载太少太少。唯独能确定的便是那个时代凌驾于后世万世万代的许多文明,是实打实的超级文明。可遗憾的是它覆灭的很神秘,几乎是在一夕之间遭遇了毁灭式的消逝。但如此伟业,却并不能完完全全的消失在历史中。其余留下来的,包括文化祭祀节日直到21世纪都有不少影响,还有的就是一条存在于文献中神秘的大运河。

【目前看来,布耶尔大墓葬群发掘出来的文物中,不乏有关大运河的记录。这也证实了“大运河”这一概念确实在历史上真实出现过。而如果猜测不错,大运河与布耶尔大墓葬群时代曾共同存在!】

卡维当时,并不知晓什么“大运河”对古须弥文明的重要性。但当他此时此刻见此伟业,他甚至以为自己飞升到了真实的神界。

艾尔海森伸手虚扶着他的后背,解释道:“前王时期,以及上一任废王阿扎尔时期的大运河几近枯竭。而阿扎尔被驱逐后便恢复了大运河的扩张。圣树庇佑,终于在这附近寻到了源源不断的地下水源!否则沙化如此严重,须弥如果没有运河,必然躲不掉迁都的命运。”

“迁都?为什么不要迁都?”卡维不理解,难道迁至物产充沛的绿地雨林不好吗?

“须弥的历史与赤王和圣树文明息息相关,雨林乃是圣树的福泽,沙漠则得到了赤王的馈赠。雨林亦是拥有都市,而王都选择在了喀万驿,便是因为此地乃是沙漠与雨林的交界,是中央之所。喀万驿的历史与文明已经深深扎根,如果迁都便意味着我们放弃了曾经带给须弥辉煌一时的赤王文明。无论如何,对哪一方都是极为不公……”

“所以你如何都不愿放弃喀万驿。”

“无论如何,沙漠与雨林,都是须弥!”艾尔海森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那宽阔的河道。“这条大运河能够维持周边诸多城市的日常生存,地下水的发现乃是赤王与圣树给予须弥的一条活路。”

卡维突然感到喉咙酸涩胀痛,他怔怔的望向艾尔海森,一时间说不出话。

面对充满了雄心壮志,无比自信的艾尔海森,他无法说出那个真相。因为在不久后大一统王朝便会覆灭,古须弥便从此分崩离析……紧接着就是那场旷世的分裂之战。而战后尽管古须弥也进入了与世界其他板块列国的大交流时期,但曾经恢弘伟大的大运河也已荡然无存。艾尔海森所惧怕的沙化,终将会吞噬原本鼎盛的王都喀万驿,侵蚀曾经湿润鲜活的水天雨林。将整片原本大一统的帝国须弥划分为了世界上唯一一处无主之地的第一大流动性沙漠,和一个国土面积很小的s国。

是啊,在许多年后的现代,s国不过是个在国际上所占领土不大的小地方。而当年坐享同文化的苏美尔大沙漠,则因为环境恶劣、能源匮乏、近代战争等诸多因素沦落为了物理意义上的【无主之地】,成了一处倚赖在s国旁的累赘,一个三不管的无人区

“你就这么自信?”卡维旁敲侧击的试问。

回到此时此刻,艾尔海森却只是浅浅的勾唇。他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是常见,但此刻他眉宇舒展,眼望山河,目所能及之处皆是他这位青年王者的伟业。

这时,下方的侍者呼唤着艾尔海森,说是圣子大人几天前亲临集落地为河工们祈福,此刻正在集落地的帐篷中等待海瑟姆王前去。

艾尔海森终究没有回答卡维的这个问题,只是对他说了句该上路了。圣子的到来让卡维感到有些诡异,虽然提纳里和他见面时从来不曾提起神庙那位深居高阁的宗教领袖……

两人随便吃了点甜甜的点心与蜜饯补充了些能量,卡维捧着水囊咕咚咕咚又喝了好几口水解那些点心拗口的甜。艾尔海森见状,还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水珠。“艾尔海森,圣子为什么会来河岸?”

“圣子大人会选择为子民祈福。其实会来河岸的河工集落地也并不稀奇。”

但是提纳里从来没有向卡维透露过只字片语。这说明提纳里也并非毫无保留,但是……说起来卡维可是他们神庙送进摄政王宫里的眼线啊!

卡维觉得有些膈应,宗教与统治两方势力像是背道而驰的两条平行线,貌合神离的有些过度了。

艾尔海森却不甚在意。“我会去拜会圣子大人,到时候你可以在集落地走走,我会分配些士兵跟随保护。集落地的河堤,景色很是不错。”

他轻轻的,伸手抚了抚卡维后背编成辫子的长卷发。微微眯起双眸打量那日光下暖洋洋的金发,但半晌又克制的挪开了视线。

反而卡维,回到车轿上后就一直若有所思。两人后面的一段路程没怎么说话,艾尔海森并不明白为何卡维突然之间态度有所冷淡,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好惹到了他。毕竟卡维平日里话虽然算不上多,但绝对不是沉默的人。

抵达集落地。那是一处为了修建河道而搭建起来的临时城镇,除去可以随时拆卸的帐篷,一些生活必要的设施都建设的很到位。艾尔海森在抵达集落地后将一大部分士兵与仆从分给了卡维,自己则先去见圣子。卡维则孤零零的在人员熙攘的集落地,带着身后一票的下人十分突兀的穿行。集落地的人们身上穿着的都是粗布麻布的衣袍,上面不乏都是脏污,他们大多赤着脚,一些河工甚至满身泥泞。而反观卡维自己一身精致奢华的装扮——暗红的裙袍外披红色纱质披风,头上与手腕上的金饰在走路时叮叮当当的发出响声。这样突兀,使得他走过哪里,都会被众人所瞩目。

这让卡维非常的不舒服。他对身后的仆从吩咐了几句,一行人便不再在集落地的街道上继续闲逛。卡维脚步很快,马上从人群中脱离后他松了口气,来到人迹甚少的河堤附近。方才走过那集落地泥泞的小路时脚上的凉鞋被踩脏了,脚上也沾了些许泥水。他无力的叹了口气,让随行的士兵与仆从在一旁候着就行,自己则跑到河堤边缘坐下,伸手将帮带的凉鞋解开扔在一旁。

他丝毫不顾及形象的盘着腿,单手撑着头看着远方宽阔的河岸,水边的风吹着有些凉,他的衣服又都是些质感轻薄的纱。这一阵阵的穿堂风让他没一会儿就开始起鸡皮疙瘩,然而站起来刚想转身,却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杵着一个身穿神庙服饰的神使。

突然一个白身影出现在身后,卡维内心踉跄,吓了一大跳。但冷静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与在艾尔海森面前的玩味可谓大相径庭。难得严肃的眯了眯眼,开口问:“什么事?”

“侍妃,圣子大人有请。”

圣子?卡维顿觉怪异。艾尔海森和他方才道别说的就是他要去面见圣子,然而现下圣子又派人将自己请过去……卡维刚想开口问,那白色蒙面的神侍却仿佛未卜先知。“海瑟姆王奉命,已动身去查看还未竣工的堤岸工程了。”

“……哦。”卡维了然,他看向那白色神侍面罩下的两只眼睛。对方在对视的那一刻便低垂下了眼眸隐去目中神色。卡维自知不讨喜,便什么也没说,拎起鞋子光着脚便站起身。那神侍见状有些愕然:“这成何体统?!”

哦,原来是嫌弃他光脚。

“你有什么问题吗?”卡维定定的直视那眉头紧蹙的神侍,而对方见他说话带着几分不善,尽管嫌弃却也不好多言。要是耽误了觐见圣子的时间就不好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帐篷群最大的那一顶方向前去。卡维跟在对方后面,丝毫没有任何拘束矜持的样子,走路的架势仿佛都带着自信的风采。这使得在进入帐篷后,侍奉在圣子左右的两名神侍见了他的衣装也是一怔。倒是卡维,绕过他二人来到掌中帘幔前,刚想伸手拉开走进,却被高声喝止。

“放肆!见到圣子怎能不行礼?!”

卡维本就是个唯物主义者,上辈子对宗教都只是看戏大过敬畏。虽然觉得很厉害,但说到底他个人无法与世界上任何一种宗教共情……所以现在,穿越到这个唯宗教马首是瞻的时代,以他唯我独尊的本性,断然也装不出对圣树教有几分敬仰。

他心中颇为不爽,白了一眼那出口呵斥自己的圣使。结果就在二人眼神针锋相对之际,那纱幔中的小小身影起身,伴随金属配饰叮叮当当的声音走出纱幔。而卡维,愕然的看着眼前这个身高到体征都与五六岁小孩无异的小姑娘伫立在自己面前。她顶着一头怪异的白色长发,面相瞧着很是机灵可爱,但那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里,却有着一种孩子不会拥有的成熟与稳重。

她抬着头微微笑着打量卡维,二人在互相对视后,圣子没有直白了断的对卡维指手画脚,只是平静的遣散众人,帐中独留卡维。

“你看着确实不同凡响,提纳里说的没错。这一趟让你成为海瑟姆王的近身人着实委屈你了,但现在看来,你并不觉得有几分委屈不是吗?”

这孩子谈吐清晰,语言流畅连贯甚至能用得上高级的词汇和语法。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水平的五六岁孩子能说出的话。卡维思索后才回答:“圣子大人多想了,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提纳里。”

“为了提纳里,却不是为了圣树教吗?你如此说,可是有些放肆了。”

“圣树教义自在人心,”卡维耸了耸肩,避重就轻。“圣子大人倒是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圣子闻言,轻声笑了笑。“你果然是个不同凡响的孩子,不过……提纳里也是如此,他比你更是不凡。是吾最为宠爱的孩子。”

一个孩子称呼其他大人为【孩子】??卡维对这言语着实是摸不着头脑了,但本着身在古代苟命要紧,必须圆滑处事的行事准则。他微笑奉承了一句:“这须弥遍地,皆是圣树教最忠诚的孩子。”

这话一说出口,卡维就觉得有些过了,倒是圣子饶有兴趣的听后望向他,在片刻沉默后吐出一口气,问道:

“哦?是吗?”

“你这个想法真有趣,但在吾看来,你也不是吾的孩子。”

“在下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角色。”

“那你可太谦卑了。”圣子被这句自降身段的话逗笑了,捂嘴呵呵笑了起来。见气氛不错,卡维心中也有几分松弛。圣子从纱幔中捧出一盒糖果,那是一盒椰枣糕和杏脯。她请卡维坐下,二人就这些茶水当然是卡维主动倒的,他可受不了这热带国度糖分超标的小点心!一起品尝了些点心。用过一些后,圣子突然发问:“你觉得,海瑟姆王是吾的孩子吗?”

闻言,卡维一踉跄。而圣子则微微眯眼,对眼前人这番情绪感到饶有兴趣。从方才开始卡维的表现一直游刃有余,但却在提起艾尔海森时,他的态度有几分裂痕。

圣子继续说:“海瑟姆王少年时跟随他忠实的仆从回到须弥,回到吾的怀抱,吾很心疼海瑟姆王,吾也很欣赏他生而为王的天分。可是孩子啊……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吾……曾经看不到海瑟姆王的未来。”

那双璨璀的绿橄榄石色瞳孔望向卡维时带着几分由心而发的为难,卡维却万分疑惑的细品圣子这句话。他在沉默片刻,试探的问:“曾经……那现在看得到了?”

“不错。孩子,自从你来了以后,海瑟姆王的未来明了了很多。”圣子垂下眼眸,瞧着糖盒子里已经被二人消灭些许的点心,还有盒子外散落的点心渣。“他是吾最疼爱的孩子,与提纳里一样。吾很高兴,他与提纳里的未来都是明朗的。”

“圣子大人能看清所有人的未来吗?”

圣子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卡维:“你——我就看不到。所以你并不是吾的孩子。”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有几分沉重的砸在了卡维心头。使得他一时间喜忧参半,但更多的是毛骨悚然。就好像被人看穿了自己的根本——他真实的来历,他是穿越过来的真相!卡维小心的咽了口唾沫,尽可能不让圣子大人看出他此刻的紧张。但半晌,圣子却低落的轻言道:

“同样的,吾也看不到王都的未来。”

说罢,她本还搁在小桌上的手收回到身边,略有些低落的垂下肩膀。卡维不太懂【看不看得到未来】这个概念,世界上没有能未卜先知的人,他不信超自然现象,更不认为眼前的孩子能具有通晓古今的能力。

毕竟这孩子……除了有些过分成熟,实则就是个小丫头罢了。

可就在他疑惑的空档,大帐篷外突然传来几阵人声的骚动。卡维好奇的回过头去,却见帐帘外依稀所见的艾尔海森的身形。

【圣子大人与侍妃说话,还请海瑟姆王回避。】

【本王来觐见圣子,岂是你能阻挠的?】

【——你!】

帐篷外的几句争执传进来,只听圣子叹了口气。对卡维无奈的笑叹:“其实……吾从来不希望神庙与摄政王两相交恶。但是人心的成见本就根深蒂固,再想改善怕是极难极难。”

卡维回头对圣子莞尔道:“这不就是你令提纳里将我送进海瑟姆宫的理由吗?”

“吾很是信重艾尔海森,就像父母之于爱子,比为其谋深远……吾原本也对你并无把握,但现在艾尔海森的命途明朗,想来吾还是做了件正确的事”

这种说辞诡异的很,明明只是个孩子,却用【父母之于爱子】来形容对待艾尔海森的态度。卡维心声一股难以言说的畏惧,那是对古代宗教魔力的一种本能抵触。

“你走吧,别让海瑟姆王等急了。”

……

艾尔海森本来就心焦,见卡维撩开帐帘走出大帐篷,立马松了口气。此刻已经有些晚了,日头不如正午那般当头照,接近日落时分,太阳总是走的有些慢。而在这运河渠边,这样的景色总是很美。

卡维的面纱披肩此刻松松的挂在肩膀上,他的鞋子也并没有穿在脚上,是双手拎着的。他转头斜视西边的落日时伸手挡在眉宇间,边界分明的光影落在他脸上,那双暖橙的瞳孔在强光下近乎透明。艾尔海森曾认为,卡维的瞳色像是初阳的颜色,很是桀骜,但又带着温柔。他是个极为自律与严苛的人,但尽管是这样的他,被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也会动容。也难以自抑心中的柔软……“你在看什么呢?”卡维向他走来,伸手在艾尔海森眼前晃了晃。“怎么啦?傻啦?”

艾尔海森沉默半晌,才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走罢,你衣冠不整的面见圣子,成何体统?”

“哎哟,可是这个鞋子绑的我脚疼……”卡维立即示弱,委屈的憋着嘴伸手指了指裙摆下的双脚。艾尔海森打量了一眼方才阻挠他进帐篷,现在又盯梢他二人的那位圣使,深吸一口气长叹后拽着卡维的胳膊将他带离这运河集落地。他动作匆忙又急切,卡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要知道艾尔海森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但此时此刻,他好像生气了,但又好像是担心?

卡维被被动的拽着,最终好不容易来到人少的地方才敢开口:“你慢点你慢点……到底急什么呀?!”可这么说,艾尔海森却深吸一口气长叹了一声,四下看了看接着把卡维拉近自己怀里,才浅浅的抱了那么一秒后,卡维只觉整个身子被拦腰抱起。这突然的操作让他手上的绑带鞋子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喂!你这是干什么?”

“不是说脚疼?”

“那你也事先知会我一声啊,这么突然算什么意思。”然而当他被人稳稳地横抱时,双手抱胸颇为矜贵的开始埋怨几句艾尔海森。此时此刻出力的人翻了个白眼,身后那群仆从们则一句话也不敢说,拎着侍妃的鞋子低头往马车的方向走去。艾尔海森慢悠悠的,一步步将卡维一路抱着来到了一处离集落地较远,颇为僻静的堤岸上。

今天,来看运河,参观运河工集落地,又被圣子大人抓去问话。一系列事情处理完后到了现在终于能和艾尔海森两个人独处,但却已近黄昏。卡维心里说不出有种失落,总感觉好像这一天被很多不必要的事浪费了很多好时间。倒是艾尔海森,在看了看天色后沉默半晌,伸手揽着卡维的肩膀,凑近到他脸庞轻声道:“时间差不多了。”

语毕,卡维不解,倒是艾尔海森指了指河岸远方的落日。一时间风平波静,倒是不似正午过后那般大风刮的梭梭的;且太阳邻近西落,现下也不刺眼了。那暖色渐去,原本难以直视的太阳此刻嵌在云上,像一颗反着许多颜色光辉的宝石。他们两人坐在堤岸上,卡维胳膊肘撑着膝盖,双手放在下巴上长舒一口气。“真是难得。”

“确实难得,你不在我耳边吵吵嚷嚷的。”

“艾尔海森,我有这么聒噪吗?!”卡维略显不满的嗔怪了一句。他的【难得】实则和艾尔海森的话语意思大相径庭,然而艾尔海森那不留情面的嘴确实难得会对他温柔。卡维并不喜欢他说的那句话,心中微微有些苦涩。但面上却装的很好,甚至伸手拍了对方一下表示埋怨。

只是艾尔海森却瞧出他面上的几分躲闪。

他顿了顿,才说:“确实,自你进入海瑟姆宫后,似乎整座宫都因为你热闹了不少。”

“你!”

“但也许,普通的人的相处便是应该如此罢?朋友之间,亲人之间,爱人之间都会用言语互相试探对方的情感,抒发自己的心绪。”

“那不是很正常的?”

艾尔海森听到卡维如此说,仿佛这件事是最为正常的一件事,但他却摇了摇头,话题一转问道:“圣子大人邀你前去,可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吧?就说大家都是圣树教的孩子,还说你是他看中的孩子……神秘兮兮的,明明就是个小丫头。”卡维的话里三分抱怨一份不屑,剩下的尽是不以为意。艾尔海森见他整个人肆意的垫着肩上的红披风躺在了堤岸上,倒是洒脱的很,遂笑笑,说:

“你真的是圣树教出来的神使?怎可对圣子如此不以为意?”

“神使也是分很多很多种的,我就是那种随性派的。”

“好一个随性派。”

艾尔海森随口感叹,接着也一起躺在了堤岸上。

半晌,卡维突然开口:“诶?艾尔海森。你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情有意义吗?”

“意义?这是什么问题?”

卡维深吸一口气:“就是……扩张运河,修建堤岸?”

“它能解决数十万平民的吃喝问题。若无水,便没有生命,亦无文明。”

“那……平民们觉得这件事是有意义的吗?废王阿扎尔被贬斥不过数年,奴隶制虽然废除,但至今仍有许多贵族在以此做抗争。那这些修建运河的人们,不也是成天起早贪黑。”

艾尔海森起身,望向眼前那一条被日落的余晖映射的金黄的大运河道,耸了耸肩。“无论如何这是所有人心之所至。也是数万河工们自主前往集落的理由,因为——运河带来的是难以想象的新生机。”

“新生机?”

“不错,王都的平民集早已破落不堪,肮脏哄臭充斥每一个角落,而在之前的内乱中,许多小老百姓们赖以生存的居住地也被血洗。所以本王的举动,倒不如说是与平民们的代表达成一个交易。给他们一个能重新来过的新家。”

“所以这处集落地,是他们的新家?新的城池?”

“可以这么说吧。”

两人此时躺在一起,手臂紧贴,艾尔海森趁机牵住了一侧卡维的手。与他自然而然的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

卡维沉默片刻,感受着掌心相贴艾尔海森温暖的体温,他心里怪怪的……倒不如说自从看见这处大运河,听了艾尔海森的宏图壮志过后。心中的怅然与遗憾,并着感慨和惋惜就使得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他侧过头,笑着对艾尔海森说:“艾尔海森,如果我不是圣树教的神使。你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那就是艾尔海瑟姆王宫的侍妃。作为摄政王妻室,你会在承王恩泽雨露后,孕育后嗣,成为王妃。百年过后与本王生同衾死同穴,在史书中,也会留下你的名字。那时你的名字不会是【圣树教神使】,而是艾尔海瑟姆王妃——卡维·艾尔海瑟姆氏。”

艾尔海森说着,一挑眉,转身与卡维四目相对。他目光中的笃定一如他在叙述对河岸与堤坝的规划时那般,充满了自信,充满了坚定。

完了,卡维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真是要爱上这个男人了。这个该死的!古代的!封建社会下特立独行的君主!

他是迷茫的,不知道自己会在艾尔海森身边,见证怎样的历史真相。

但是他又知道,这一刻,这每一天每一夜,每一个和艾尔海森相处在一起的动情瞬间,那温柔和怦然心动不是假的!

他不允许这一切是假的!

“你说错了,艾尔海森~”卡维坏坏一笑,突然之间坐起来翻身压在了艾尔海森的胸前。他整个身子此刻趴着,将年轻君王当个人肉床垫也丝毫不脸红不心跳不畏惧,甚至小腿还翘了起来在空中轻轻踢来踢去。

艾尔海森虽然习惯了卡维言语无状,行为时而诡异,又时而不成体统。但此刻这般也太过孟浪奔放了!好在他们二人是躺在河岸附近的下坡,仆从与士兵都被他们摔在了坡后方,实际上也不会被人看到。

艾尔海森这个古代人当然不会知道,卡维这是在撩他!因为喜欢!因为被吸引!因为心里有好感!

所以想接近,想亲近。

而现在卡维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对眼前这个古代君王一见钟情了。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享乐别耽误大好时光,他卡维!一个业务能力出类拔萃,人美声甜有待商议身材好的21世纪十全十美好oga青年,今儿就要在这古代世界把眼前这位君王泡到手!

“你——说——错——了!”一阵风吹来,卡维大声地在艾尔海森耳边喊道。艾尔海森心下又甜蜜又无奈,马上入夜要起风了,赶忙将自己的披风两襟拉起,伸手环抱身前的人,亦是把披风给人裹好以防生病。

两人紧紧相拥,艾尔海森对他说:“那你,到底是何存在!”

卡维莞尔一笑,暖橙的眼瞳此刻深深印着艾尔海森的面容。“我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啊!看你太孤单了,所以跑下凡来陪你!”

说罢,好像卡维自己都忍不住对这个拙劣的玩笑坚持不下去,开始破功的笑了起来。艾尔海森觉得卡维此刻像个孩子有些可爱;不似往常那般态度飒气但又玩味,有时甚至还聪明过头……

他一翻身,一手垫在后方把将卡维压在身下,二人体位置换,一个绵长动情的吻随即落在卡维的双唇之上。虽然短暂,但意犹未尽,一吻结束卡维噗嗤一笑,伸出手环住艾尔海森的脖颈,继而又一次与之亲吻。

“好,陪我。那你可不许走,永远都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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