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宋静娴往老太太身边看了几眼,今日苓姐儿也被带了出来,或许是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这会儿呆愣愣地看着水上的彩舟,嘴角又流出了涎水。
宋静娴焦急地攥了攥手,过会儿少不了各家夫人前来寒暄,若是让人看到苓姐儿这副模样,不知道要在背地里怎样编排。
蒋琼看了眼兴致勃勃的云榕等人,又瞅了瞅大嫂心事重重的神色,开口说道:“可惜三弟妹和史表妹没来,错过了这么精彩的杂耍。”
宋静娴没什么心思跟她搭话,老太太倒是听到了,男子们各自应酬去了,这会儿彩棚里只留下了女眷,还有年纪尚小的五公子李淙。
大早上就听说三郎媳妇昨夜里生了红疹子,忙活了大半宿才睡下,老太太倒想跟李澈问问他媳妇的情况,只是眼下他不在跟前,问也没处问去。
这桩亲事是老太太促成的,总想着小两口能和和美美才好了了她一桩心事,依老太太看来,三郎媳妇那模样实在是生得好,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端的是个般般入画,倾国倾城的美人,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只能在心里感叹造化神奇,生出这般妙人来。
单论模样,两人是再般配不过的,若非如此,老太太也不会见过这姑娘的面后就看不下别家姑娘了。
成亲后李澈出门游历了大半年,这本是早就定下的,应该说是在游历的中途顺便回来成了个亲。老太太平日对萧时善多有维护,怕她受了委屈,李澈那边她也没拘着,毕竟这桩亲事也不是按着他的心意娶的。
刚成亲那会儿,老太太看他们宛如一对璧人,心里很是高兴,只盼他们今后能夫妻和顺,哪知这些都是表面功夫,要不是得知李澈回府头一天就在玉照堂歇下了,她还要被他们继续蒙在鼓里。
老太太叹了口气,莫非真是强扭的瓜不甜?
彩舟上两面彩旗一扬,一名男子口中喷出熊熊火焰,引得众人一阵欢呼。
贾六挤在人群里,踮着脚抻着脖子往里瞧,远远地看到舟上男子口中喷火,当即大声叫好。
四周人声鼎沸,比起彩棚看台那边的舒适,西岸边上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在御前表演的那些人都是有名的角儿,平时哪能轻易看得到,也就是今日能让他们大饱眼福,可不得拼命往前挤么,若是眼神好点,说不定还能瞅见皇帝长啥样呢,这可足够跟子孙后代吹嘘的了。
“挤什么挤,没看见前头有人啊?”
“哎呀,谁踩掉了我的鞋子!”
贾六挤了片刻就感觉眼冒金星,耳边不是孩子哭着喊娘,就是那边骂骂咧咧,他想往后退都退不出去。
就在这时,一只大掌拎住他的领子,把他从人群里解救了出去。
贾六抹了把汗,喘着气道:“不得了,快把人挤成肉饼了。”
张亨粗声粗气地道:“要看热闹过会儿再来,今日还有事情要办。”
“知道,知道,咱不耽误事。”贾六看了眼张亨,嘿了一声,“张哥,您今个儿这身打扮可够体面的!”
张亨出门前特地收拾过,换下了平日的短打,弄了身细布袍衫穿到身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听到贾六的称赞,心下松了口气,还算体面就好。
两人来到新门街上,在一家叫三贤斋的纸墨铺子前等候,街上的人不是去金水河西岸看龙舟,就是去了不远处的萃雅茶居,铺子前冷冷清清的。
张亨和贾六等了片刻,一个身穿石青色团花暗纹直裰,头戴钟馗面具的男子停到了他们面前。
来人在二人面前站定,目光投向他们,似乎是在打量,随后开口道:“张亨?”
流莺般的嗓音响在耳边,仿佛一股清泠泠的泉水流淌而过,对在日头底下晒得头晕脑胀的人来说比咕嘟咕嘟地饮上一大碗冰镇酸梅汤还过瘾。
贾六愣了愣,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看这身打扮,猛地打眼一瞧,还以为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一出声才知道原来是个姑娘。
那日常嬷嬷从猫儿胡同离开,随后张亨便跟贾六说了这事,知道他对龙舟赛了解颇多,就让他来帮个忙。
贾六知道张亨有个在富贵人家做嬷嬷的娘,此次是那家主人想趁着龙舟赛的档口捞上一笔,这种小事对贾六来不值一提,既然张亨开口了,他就没有拒绝的道理,说不定还能得点打赏。
此时听到对方叫出了张亨的名字,贾六也随之看向张亨,却见他瞪着眼睛不作声,浑身绷紧,身上肌肉都鼓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挥拳打人。
他哪知张亨只是太过紧张,一时有些慌乱,那日听了疏雨的传话,他欣喜万分,暗自期盼着能见姑娘一面。
因存着一份心思,他出门前特别拾掇过自己,不仅换了身干净斯文的衣裳,还把胡子刮了。虽说是做了准备,但张亨没想到姑娘会亲自站在他面前,还叫出了他的名字,跟做梦一样,听到他的名字从她口中唤出,好似被人击中了肩井穴,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张亨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恭敬地喊了声,“姑娘。”
萧时善点点头,心下稍定,心道疏雨说的果然没错,常嬷嬷这儿子是有几分土匪头子的模样,跟几年前比起来,又高壮威猛了不少。
方才他瞪着一双虎目,像是要吃人样子,若是换作孩童,早就被他吓哭了。不过模样粗犷凶恶些也好,带在身边有震慑力,一般人不敢往前凑。
昨晚打定主意,萧时善就安心睡下了,今日起了个大早,李澈起身时,她也跟着醒了。
起床头件事就是照镜子,看到脸上的红点子消了不少,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副模样自然没法跟大家去看龙舟,但出个门还是问题不大的。
等着李澈出了院子,萧时善立马让微云疏雨准备了起来,卫国公府的队伍前脚刚走,她和疏雨后脚就出了门。
萧时善身上这身袍子就是从李澈的衣袍里翻出来的,她没见他穿过这件,想来他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少衣袍,正好给她派上用场。
萧时善在女子之中算是身段高挑的,但跟李澈没法比,她让微云把袍子下摆缝了一截,又拿了他一条腰带系上,这才差不多了。
到了金水河后,萧时善从摊子上买了个钟馗面具戴到了脸上,五月为恶月,有挂钟馗相的习俗,摊子上随处可见各种钟馗画轴、钟馗面具、张天师斩五毒图、桃木剑、以及菖蒲艾草等物,她戴着钟馗面具也不会显得突兀。
除了贩卖钟馗相的摊子,其他摊子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商贩们不会错过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早早地摆起了长龙,无论是日常用的木梳,香袋儿,画扇,还是字画古董,锦缎窑器,只要耐下心,保管能在这些摊子上寻摸到自己想要的物件。
在诸色摊铺之间,还是各种吃食更为诱人,还未走近,就先远远地闻到味儿了,一眼扫过去,就见到炙烤鸡鸭、银鱼鲊、灌肠、剪刀面、细片粉、姜蜜水、五味粥等各色小食摊子。
萧时善看到人越来越多就带着疏雨去了新门街,从三贤斋对面的一家茶馆里包了个雅间,从窗户那边正好可以看到下头的三贤斋。
此时见张亨按照吩咐在三贤斋门外等着,态度又很是恭敬,萧时善心下满意了几分,随后她看向张亨身边那个瘦猴儿似的男子,“这是?”
张亨回过神来忙道:“他叫贾六,上次给姑娘送去的那份单子大半都是贾六提供的消息。他熟悉各家龙舟队伍的情况,对合隆坊的规矩也清楚,所以我就把他带了过来,想着姑娘兴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萧时善看了眼贾六,有个行家里手在就要好办多了,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她不再多说什么,率先抬步道:“走吧,去萃雅茶居。”
张亨迈起大步就跟了上去,倒是贾六还有点发懵,那些太太小姐都是在看台那边赢点彩头,只为了讨个吉利,没见着哪个往萃雅茶居掺和的,又见往日豪爽威武的张亨在这位姑娘跟前伏低做小,竟是一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