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京都,问花楼。
轻松明快的边塞鼓乐绕梁不绝,数名婀娜多姿的舞姬正赤足踩在盘金绣的地毯上,莲步轻移间,跳的是时下最盛行的胡旋舞。
秦鸣筝斜身倚在花案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案上,目光似是落在眼前笑颜如花的美人面上,又像是透过那些藕白的臂膊,盯着门口的彩绘座屏。
秦太尉是问花楼里的常客了,不仅相貌丰神俊朗,出手也相当阔绰,楼里不少姑娘日日盼着在他面前露个脸。若是运气好攀附上秦家,别说金银珠宝这些赏赐,哪怕想要脱去奴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此时见到秦鸣筝心不在焉的模样,伺候在旁的花魁乖觉地拾起酒壶,跪伏过去想要为他斟酒。
随着花魁俯身的动作,浓郁袭人的花香扑面而来,柔顺的发尖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酥白的胸脯,那道香艳绵延的沟壑就顺势送到了人眼皮子底下。
就在鎏银壶嘴堪堪抵上杯沿的时候,一声“吱呀”轻响从门口传来。
那声音并不重,几乎要被切切错杂的胡笳乐声遮掩过去,满座舞女只有耳力过人的花魁听到了,当下便以为是进出侍奉的小厮。
可就在这时,一把镂金铁骨的折扇倏然横于杯口,拦住了花魁递上前的酒壶。
美人面露惊诧之色,抬眸去瞧那把扇子的主人,一声娇滴滴的“太尉大人”却卡在了嗓子眼里。
秦鸣筝根本没有看她。
她顺着秦鸣筝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屏风后转出来一个清秀挺拔的身影,饶是花魁自诩京都俊美男儿已赏玩了遍,又时常在秦鸣筝跟前服侍,见到来人时也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那是和秦鸣筝的风流倜傥截然不同的俊俏,来人通身散发着温润端方的气质,垂眸扫来的眼神里却带着高不可及的矜贵,一时间花魁的脑海浮现出一个词——龙章凤姿。
风尘里讨生活的女子都是人精,按理来说见到这种贵公子是该迎上去的,可这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秦鸣筝身前的花魁,不怒自威的气场兜头压下来,惊得她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她不仅不敢起身,反而还借着倒酒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胸前的轻纱,试图掩盖住那片白花花的乳乱波摇。
房间里的乐声也戛然而止,姑娘们都被那如有千钧的威严给震慑住了,纷纷停止舞乐垂下了头,连眼神都不敢乱瞟。
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来人终于动了动唇,缓缓开口说道:“秦将军。”
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涧,与长相十分相称,说出来的话却让花魁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秦鸣筝是“玄骑定漠北”的飞龙将军没错,但他也是大昭无人不知的太尉。
太尉之职统协五境守将,手握兵符印信,站在朝堂上就代表着整个大昭军方,就算是皇帝本人想要调兵,也得先问过秦鸣筝的意见。
而秦鸣筝身兼两职,在京都时自然该管他叫官职更大的“太尉”,此刻这人却当着他的面叫他“将军”,显然是在故意轻辱他。
花魁的轻罗纱衣都被冷汗浸透了,她偷偷抬眼觑着秦鸣筝的脸色,却见他神情自若,手腕微微翻转,铁骨折扇旋过大半圈,将花魁手中的酒壶挡了回去。
“都出去。”秦鸣筝一抖腕合上扇子,拎起酒壶自己斟了一杯。
姑娘们暗自松了口气,收好乐器后依次退下,轻手轻脚地给两人关上了门。
房间里再度沉寂下来。
秦鸣筝一口将杯中酒饮尽,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真是稀客,太子殿下造访问花楼,若是丞相和御史大人知道了,到了陛下跟前怕是又要领罚。”
他嘴上道出太子的身份,面上却依然是那副懒散的神态,将手肘支在案几上撑着脑袋,丝毫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
就像秦鸣筝没有对那声“将军”表现出不满,李开景也没有在意他的冷嘲热讽,他径自走到秦鸣筝的对面坐下,隔着花案与他对视:“若是秦将军愿意安安分分地待在太尉府,那我也不必寻到此处,搅了你的雅兴。”
听话要听音,李开景这话看似在怪他不务正业,言语间却没有自称“本宫”,而是将姿态放得极低,秦鸣筝便明白了他这是有求而来——李开景是来求他出征漠北的。
“哟。”秦鸣筝不是好说话的人,闻言凉飕飕地反问道,“你还记得我是太尉呢?”
李开景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折扇上,扇骨是分量十足的精铁所制。他方才看得仔细,秦鸣筝挡酒时,捏着沉甸甸的扇柄收合自如,抬腕间气势磅礴流畅,没有半分凝滞。
于是,他平静地说道:“你若是再称病不上朝,我自然是该不记得了。”
“行啊。”秦鸣筝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啪”地一声甩开扇子,似笑非笑地说道:“太尉让你给你来做,漠北你去打。”
他三言两语就点明了李开景的来意,说出口的话却堪称大逆不道。
可李开景像是习惯了他的狂悖,勾起唇角露出了没有温度的笑容,又学着他的语气把话接了下去:
“行啊。你来做太子,我去打蛮人。”
听到这话,秦鸣筝顿时嗤笑出声,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嘲笑他。
他想说,你这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若是去了漠北,怕是脸皮都要被风沙刮花。
又想说,玄骑若是什么废物都能认作主子,大昭早就被蛮人的弯刀割断了咽喉。
但沉默片刻后,他选了句最诛心的话:
“是做太子,还是做孙子?”
连京都的乞儿都知道,大昭朝廷由隆德皇帝执政,内有二皇子的生母江氏把持凤印独得专宠,外有江氏的父亲官拜丞相一呼百应。
而太子李开景是先皇后的子嗣,是一出生就受封储君的嫡长子,空有大昭最尊贵的身份,却在外戚倾轧之下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