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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刀宗宗主·静虚子

 

这里吕洞宾指引他们的所在,九老洞的最深处,华山龙脉力量最强的地方。

李忘生道:“师父指引咱们来到这里,应该是要你我在此闭关疗伤休养。也许,我们能借助龙脉之力有所感悟,武功上再有精进。”

谢云流干脆席地而坐,道:“刚刚一战,你损耗不少,先疗养吧,我为你护法,来,忘生,坐到我身边来。”

两人在此处待了有一段时日,身上的伤已尽数养好了。他们有时候运功修炼,有时候探讨武学,有时还会去外边的洞穴里切磋一番。

这一日,两人又来了兴致,在外面的洞穴里切磋,一场打下来,整个洞穴的洞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刀痕和剑痕。

架打完了,坐下歇息。李忘生道:“师兄的武学果然已到妙入毫颠之境,看似改剑为刀,实则已不再拘泥于手中兵器,可凭刀势伤人。”

“你那招万剑归宗也使得极妙,内力化作千万把剑影一齐使出,我看师父这些弟子中,唯有你未曾辱没了他的真传。”谢云流道。

李忘生轻轻笑了一声,他的笑像一汪清浅的池水:“在某些方面,我还是差得远呢。”

谢云流微微眯起眼睛,就这么瞧着李忘生。他是十几岁的模样,皮肤嫩的能掐出水似的,唇色红润,神色明亮,额间一粒鲜红的朱砂,可是似乎又与那个十几岁古板端庄的小李道长不同了,或者说,与他一贯印象里的李忘生有些不同。

似乎是……多了些松弛感?

谢云流轻轻笑了一声,有些感慨道:“还记得小时候我很爱逗你,可你一点儿都不经逗,还没一把剑高的一个小娃娃,说话倒是一板一眼的,一逗你,你就把脸皱得跟个小老头似的。怎么如今年岁大了,反倒与从前截然不同了——你是什么时候道心开霁的?”

李忘生道:“大约是许多年前烛龙殿事毕后吧。我当时受了些伤,回华山后就将纯阳事务交给凤鸣师弟打理,自己闭关修养。闭关期间,我想了很多。”

“小时候,师父总说我比你乖。师兄,其实忘生心里明白,我不如你聪慧,唯有勤能补拙而已,我不光是这点不如你,还有一点,虽然师兄在江湖上素有离经叛道之名,可是,你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为人立身的底线是哪里,我却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修道之人讲究一颗道心。可是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迫切要得到的东西,我只是一只在尽责任而已——帮师父教养师弟师妹,是在尽做师兄的责任,接任纯阳宫掌门,是在尽弟子的责任,修炼纯阳武学,是在尽习武之人的责任,”李忘生道,“那我的道心究竟在何处呢?我思索了很久。”

“那时还有另外一件事叫我耿耿于怀,那便是师兄你,你离开华山以后,我……很想你,想劝你回来。”李忘生缓缓道。

谢云流注视着他,缓缓道:“这些年几次见面,我在言语上对你和师父多有冒犯。我已知晓当年之事乃是一场阴差阳错,其实我不是恨你和师父,不,或许说年少时曾经恨过,但其实我……”

什么一派之主,武学宗师的威严,此刻都丢开了。近乡情怯,真正要到说清这一切的时候,谢云流竟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李忘生却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师兄,我知道,你不是恨我和师父,你只是过得太痛苦了。”

你只是过得太痛苦了。

他语气平和,这话与其说是出言宽慰不如说是真心实意的理解,落在谢云流耳中,却仿佛平地惊雷,似乎在心中积郁半生的孤苦被李忘生这一句话炸去了大半。

谢云流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有些怔怔的看着李忘生,道:“那你继续说,刚刚的事。”

李忘生娓娓道来:“那时我思念师兄,我想尽一切方法想要你重回纯阳,可是非但没有谈成,宫中神武遗迹时反而累得风儿失了性命。后来我在观微阁中读书,读到书中那句‘顺势无为,清净自然’,突然间便了悟了。以前从小到大也读过几千几万遍的东西,我却是第一次心里这样明白。”

“何须寻找道心?师兄,刻舟求剑不如顺其自然,就好像我希望你能回纯阳来,与其强求,非要用外力改变你的想法,不如顺其自然,以平常心看待,等你改变主意的那天。想明白了这点,心态便开阔了。”

谢云流听李忘生这样说,叹道:“以前我还笑话你是个古板的小呆子,过了这许多年再看,其实你之心性,胜我十倍。”

李忘生又道:“那时我就暗暗地想,不论师兄以何态度对我,我永远把你当作亲人一般。”

李忘生不会在言语上讨巧,这般剖露心迹的话,生平也很少说,他的脸不免得红了起来。谢云流即便是年少最恣意张扬的时候也未曾听人说过这样亲密的话,更遑论如今,他一时间也是脸颊微红,心绪万千。

两个人坐在一起,却都红着脸不说话,不似一派宗师,更似两个少年。身躯在灵力的作用下变得年轻而有活力,似乎带动心境也变得年轻而感性了。

谢云流此刻满脑子都是李忘生刚才说过的话。师兄,你不是恨我和师父,你只是过得太痛苦了。师兄,不论你以各种态度待我,我永远把你当作亲人一般。突然间,李忘生讶异道:“师兄?你……你怎么哭了?”

“有吗?我哭了吗?”谢云流怔怔地问,下意识伸手在脸颊上一摸,还真有两道泪水顺着光滑的脸颊流下。他哭了,可他竟没一点儿没发觉。

他是在替多年前那个自己流泪。这些眼泪似乎几十年前就该流了。几十年前那段逃亡的岁月在谢云流踏上去往东瀛的船只时便结束了,但那只船这么多年仍在暴风雨中漂泊,直至今日他才有种下船回家的感觉。

无论如何,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回家了。

李忘生顾不得别的,用自己的袖子给谢云流擦了擦脸,谁知道,谢云流却又低低地笑了几声。

“忘生,你说,”谢云流笑着道,“我突然想到,你说师父指引我们到这个地方来,会不会咱们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其实师父他老人家知道的清清楚楚?”

以前?以前他们俩可荒唐得很呐。从洛道回来以后,两个人整日黏在一起,什么荒唐事没干过?两个人还自以为处心积虑地瞒着吕洞宾,没少在恩师面前装蒜,没想到师父早把他们看透了。

李忘生羞道:“师兄,年少无知,可莫要再提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李忘生注视着他倾慕了半生的师兄,看着他一会儿悲一会儿喜的样子,知道他是半生郁结已消此刻已道心开霁,他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欣慰地默默道:

师兄,欢迎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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