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塔
从东京塔一跃而下的时候五条悟正在思考人生,理论上来说一个人从三百三十三米的高空坠落下来只需要几秒的时间,但是几秒足够一个人用来想很多事情,五条悟喜欢在坠落的时候思考问题。
身体在下坠,心脏在下坠,好像连大脑都在下坠一样,五条悟张开手掌就能感觉到风从他的指缝间穿过,他握不住风,理所当然也抓不住注定死去的人。
人类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死亡——这是哪个有哲理的前辈放的屁话五条悟也不太记得,他看过的书又多又杂,有世人鼓吹的名着,当然也有书店里落满了灰尘没人会去买的杂书。你总不能要求他记得每一本书里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人本来就会死,不管是生老病死还是因为特殊意外突发而死,反正早死晚死全都会死。
死这个字眼听起来可比活着轻松多了,可惜五条悟暂时不这样想,因为只要死掉就不能跟虎杖悠仁亲吻拥抱牵手上床做爱,反正所有事情都做不了了。
五条悟想,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仔细想一想又觉得很不愉快。五条悟很少不愉快,他大多数时间没什么感觉,悲伤啊难过啊愤怒啊渴望啊贪婪啊,这些人类最基本的感情对他而言都淡薄的可怜。
你指望神像个凡人一样有喜怒哀乐爱憎怨,那你不是神经病就是太过异想天开,反正最后殊途同归,总要进精神病院。
所幸五条悟还没真的变成神,他得有羁绊啊,他像个鸟儿被放在天空中,一不注意就要飞没影儿了,得有人往他脚腕上系根绳子,别管是你带着他飞还是他带着你跑,也甭管谁遛谁,总之得有绳。
绳子这个东西可有的说道了,可直可弯,随便揉搓成什么形状都可以,哪怕胡乱缠上几个死结,只要你有点耐心也能解开。
五条悟不太喜欢绳子这个说法,如果非要比喻的话他愿意把那称之为蜘蛛丝,又细又脆弱,如果把五条悟比喻成虫子的话那他就要把蜘蛛丝换成被水泡过的蜘蛛丝,反正他一定要选一个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感的字眼。
啊,虽然对他来说不管是绳子还是蜘蛛丝甚至是铁链,都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对于这个世界上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来说,所有仰仗他依赖他没他不行的人来说,蜘蛛丝这个说法简直讨厌死了,就好像在隐喻他们跟五条悟的羁绊,随便被水冲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除了虎杖悠仁。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个小孩儿,五条悟像找到了宝贝一样跟好友炫耀,他的语气就好像家庭主妇在互相攀比谁家的小朋友更加优秀一样,然后五条悟出来一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东非大裂谷到底有多深的彩虹屁成功碾压别人拿到冠军。
毕竟他无论哪个方面都是完美的,想当然吹彩虹屁也是吧。
“我被悠仁的丘比特之剑射中了!”他夸张地跟硝子描述他对那个小朋友的感情,他跟硝子说小朋友有多伟大,他跟硝子说小朋友有多善良,他跟硝子说小朋友笑起来有多快乐。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五条悟想。
人类总会笑的,不只是动动嘴角比谁咧出来的弧度大,也不是比谁露出来的牙齿多,他们要比谁开心只能从眼睛里看,虎杖悠仁最近常常嘴巴笑着,眼睛里却在下雨。
听听,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文艺了,不过对于五条悟来说文雅也是件轻松的事情,他能在你面前完成一副完美的插花,也能在下一秒告诉你这些花全是甜品。
总之,五条悟就是这样一个无厘头的人。
但是就算是世界上最无厘头的人也会有烦恼,没有彻底脱离“人类”这个名词的五条悟当然也无法避免,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觉得共情能力强太善良真不是个优点。
哪会有人把错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揽的呢,五条悟想不通两面宿傩杀人到底跟虎杖悠仁有什么关系。
拜托,他们一个是几千年的诅咒之王,一个是平凡普通的男高中生好吗,虎杖悠仁今年才十五岁,就算按照日本的结婚年龄他都不算成人,难不成还真的指望一个小孩儿去制服两面宿傩拯救世界吗,又不是在演少年漫。
要是真的在演少年漫就好了,五条悟又开始这样想。最起码少年漫最后的主角都成功存活了下来,按理来说肯定不会有那么丧心病狂的作者连男主角都给搞死吧。
也说不定呢。反正五条悟不太喜欢被别人掌握人生的感觉,不如说他一向很厌恶条条框框,可惜坏事做多了就会被他的小朋友制裁,他只能假装自己还是被人类的法律和道德观念束缚的。
哪怕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错,他也总该能从小朋友生气鼓起来的脸颊里试探出最纵容的底线。
五条悟再次轻松地登上高塔,夜空上挂着一轮黄澄澄的月亮,太亮了,星星完全都看不太清了。这种时候就会不合时宜地想起虎杖悠仁的眼睛,他特别喜欢虎杖悠仁的眼睛,像世界上最甜蜜的蜂蜜一样,流淌着粘稠的快乐与欢喜。
五条悟叹了口气,他很少叹气。因为叹气这种行为大多是因为人们心中有郁结,被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所困扰,侧面映证了这个人的无能。
五条悟不相信自己无能,他也的确优秀到让全日本的男人女人都嫉妒,不提他那张漂亮到人神共愤的脸蛋,单指他的家世都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暗自叹息一声,琢磨着为什么他能投个这么好的胎。
然而琢磨这种事情也毫无任何用处,投了个好胎的五条悟先生再次站在东京塔的最高点叹了口气,上空的风把他的制服外套吹的鼓胀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气球。
气球本人自觉没有比难过的虎杖悠仁更难哄的存在了,不管给他什么都要用那双红着的眼睛看着他,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来,伏黑和钉崎把他关在门外让他滚,毫无教师尊严的五条老师也只能被拒之门外。
五条悟第一百九十三次一脚踏空从三百三十三米的高空坠落,风扬起他的头发,他的眼睛盯着天上那轮明月,刚想张嘴说什么就灌了一肚子的风,他轻盈落地,立马飞去找到了他的小朋友。
虎杖悠仁从噩梦中被唤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迫跟自己的老师交换了一个缠缠绵绵又带着凉意的亲吻,他张大嘴巴,嘴角没来得及吞咽的口水把他的下巴搞的湿漉漉的,分开时黏连的水色丝线都仿佛带着风的味道。
五条悟的嘴唇很凉,像是刚亲吻过冰冷的月亮一样的温度,虎杖悠仁走神的想,那些涉谷战死去的人们走的时候应该很热,哪里来的火焰把所有的一切都焚烧殆尽呢。
是宿傩的火焰。
为什么他还活着,虎杖悠仁想不明白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握着五条悟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脖颈上,笑容难看的不行,最起码五条悟没见过别人笑的这么难看,他听见他临近崩溃的学生说,“老师,真的不能杀了我吗?”
他杀了真人,可没什么用,因为真人犯下的罪和宿傩犯下的罪不同,他们都需要为自己屠杀过的人类偿命。
两面宿傩曾经饶有兴趣地跟他谈话,看起来摧毁虎杖悠仁的意志对他来说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因为他已经反复做过很多次。
“你记得自己踩死了多少只蚂蚁吗?”
“你记得自己吃过多少份肉吗?”
“你记得自己吃过多少蔬菜吗?”
“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生命,石头,草木,花,蚂蚁,牛羊……多的根本数不清楚。你现在这么愤怒的原因是因为你自以为是,你觉得人类高人一等,事实上诅咒杀死人类就像你踩死蚂蚁,践踏草一样的。”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他的声音如此漫不经心,但同时他的话就像一把钝刀,一寸寸扎进虎杖悠仁的心脏里,反复回忆这份痛楚。
何其残忍。五条悟想。
虎杖悠仁没有吃完宿傩的手指,也没有等他找出把可爱的小朋友跟恶心的诅咒之王分开的方法,更加没有怜悯他的老师将要发疯的大脑,他只一个劲儿地重复,“杀了我,杀了我。”
虎杖悠仁元气满满的声音变得像个将行就木的老人,这很不应该,五条悟想。他的悠仁还是个小朋友,他应该活力满满地缠着他要去吃六本木wolfgang的牛排,休息日跟伏黑惠一起打篮球,或者被钉崎拉着去逛街。
反正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放在虎杖悠仁脖子上的手摸了摸他的后颈,他的头被按在五条悟怀里,头上传来轻柔的被触碰的感觉。
他听见他的老师轻声哄他,“悠仁,老师带你散散心好吗?”
失落的大狗狗垂着漂亮的蜂蜜色眼睛,往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眼睛此刻提不起一点儿精气神,五条悟又想叹气了。
他没戴眼罩也没戴墨镜,珍贵的六眼就赤裸裸暴露在虎杖悠仁的视线里,虎杖悠仁看着他,好像看到了他眼里湛蓝的天空和自由的空气。
不是错觉,他回过神来就被抱着站在了东京塔的最顶端,三百三十三米的高空也离月亮很远,他被五条悟抱着跳下去,就像一起殉情的情侣。
虎杖悠仁第一百二十七次跳下去,也是五条悟第三百二十次跳下去的时候,虎杖悠仁终于哭了出来。
他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五条悟拿袖子给他擦眼泪,又拿手帕给他撸鼻涕,他不太合时宜的有了愧疚这种情绪。
“就当是选个自己喜欢的地狱吧。”
五条悟想,五条悟可真是个混蛋。
1-
那一天过去虎杖悠仁什么也没留下,草莓巧克力一样的甜蜜头发,蜂蜜一样的漂亮眼睛,闪亮亮的小虎牙,好像永远无忧无虑的笑容。
五条悟是带着笑送走他的,因为他的学生走的时候笑着看他,声音也带着笑意告诉他说,“笑一笑,笑一笑,这样我不放心啊。”
五条悟就柔软地笑了起来,他从来没那么笑过,隔着黑色的眼罩看着他的学生,他眼睛里噙着泪意,那些液体尽数被眼罩吸收,黑色的布料一点痕迹都显露不出来,他是最完美的五条悟,演技当然也是最完美的。
五条悟说,“我最亲爱的悠仁,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虎杖悠仁的两只手都被粗糙的麻绳绑着,他的手腕被麻绳磨的红了,从边缘渗出一点红色的印子来,五条悟曲着大长腿蹲到他腿间,这么近的距离就能闻到虎杖悠仁身上的青柠味,是五条悟最爱用的沐浴露。
他们同时笑起来,虎杖悠仁眯着眼睛,两只眼睛下的裂缝都像是月牙一样可爱,声音也甜蜜蜜的喊他,“五条老师,能让我再看看你吗?”
五条悟就摘了眼罩,眸子清凌凌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虎杖悠仁,他眼睛里那个小小的虎杖悠仁满足地笑起来说,“我没有遗憾了老师,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五条悟就点头,他笑着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用他的力量他的双手,把虎杖悠仁、把两面宿傩杀了,这次什么也没留下,灰烬也没有,干干净净的,只有对面那个沿着一个点逐渐破碎的墙体能证明虎杖悠仁、两面宿傩是在这里被杀死的。
五条悟缓了很久才慢慢蹲下身,虎杖悠仁坐过的椅子没了,绑过他的麻绳没了,磨出红印子的手腕没了,笑着的虎杖悠仁也没了。
五条悟笑着,他很平静,他的眼睛眨巴眨巴,纤长的白色睫毛上掉落下来一滴透明的水珠,砸在地板上,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仔仔细细把它抹开了,地面留下了一道深色的水痕,但是很快就干了,这次什么痕迹也没有,就像虎杖悠仁一样。
他撑着地站起身来,然后一个不注意就摔在了地上,他像个没用的废人,他躺在地上哈哈大笑出声,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咳嗽个不停,笑的颤抖着蜷缩起身体拿眼罩捂住了眼睛,黑色的眼罩下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偶尔没来得及被布料吸收的液体顺着太阳穴砸落到地上,什么也没剩下。
他得笑着,他要笑着,他能笑着。
人死之后会有魂魄在吗?五条悟不知道,不过这不妨碍他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立一座虎杖悠仁的墓碑,其实他知道那下面什么也没有,不过他得守着他,他必须要守着他。
五条悟很强,强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因为没有具体的丈量比例,所以我们没办法具体来描述他到底有多强,只有五条悟本人知道,他快要捅破天花板了。
世界之外是什么,现代科技早就证明了地球之外是宇宙,可咒术本身就是不太科学的存在,诅咒同样也是,五条悟百无聊赖地想,也许他能看看,世界之外是什么。
也许他最爱的学生也会这样想,他会好奇吧,肯定会很好奇,会缠着他问缠着他闹,说老师老师,最喜欢五条老师了,你就给我讲讲吧!
所以他毫不顾及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天花板是纸一样脆弱的存在,轻轻松松就能冲破,他立在白茫茫的土地上,茫然地环顾四周。
雪原。
鹅毛一样的大雪白茫茫盖了一片又一片,他随意挑了个方向走,在雪地上也留不下脚印,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反正就是很久很久吧,久到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活的太久了都突然有了这个感觉,总之,他踏过那个界限的时候突然明晓,那是另一个世界。
他的脚又缩了回来,他立在边际回身去望的时候雪原上直挺挺立着一座墓碑,上书「爱徒虎杖悠仁之墓」,他又走了回去拂掉墓碑上厚厚的雪,手指插进雪里一路凉到心间,这会儿也没人捧着热水让他暖手,他就把手插到了兜里握拳,自己感受手心仅剩的暖意。
他拍了拍墓碑,看起来好像在拍一个人的脑袋,动作轻柔又缱绻,他轻声说,“悠仁,等等老师,老师会回来的哦,一定要等我。”
2-
他踏过了那条界限,去找世界之外的存在了。
说来也很奇妙,这个世界好像跟他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他路上看到几只咒灵顺手就给消灭了,可他又不是来这里做好人好事的,他一路往东京走,霓虹灯持续亮着,红的黄的绿的挂了一片,路上的人们也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快乐。
“悠仁!这里这里!”他听到这个喊声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那边跟朋友笑着汇合的虎杖悠仁。
他无忧无虑地笑着,脸上没有因宿傩在他脸上睁眼而产生的裂纹,身上也没有宿傩的气息,草莓巧克力一样的头发,蜂蜜一样的眼睛,甜滋滋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拥有全世界。
五条悟没见过那个朋友,他下意识跟了上去,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看他们一起去游戏厅打游戏,看他们一起去书店选书,看他们一起去便利店购物,然后各自挥手告别回家,五条悟又跟了上去。
虎杖悠仁把钥匙插进锁眼里的动作顿了顿,他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往后走了一段,果然看见那个跟了他一路的墨镜男。
五条悟抿着嘴巴僵硬地抬手跟他打招呼,“嗨。”
“你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吗?”虎杖悠仁耐心地询问他,哪怕是跟了他一路也没见他有什么敌意,五条悟想,他怎么还是这么善良,就不能改改这一点吗,哪怕稍微自私一点点呢。
他有点手足无措地退后了几步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看看这句话吧,五条悟有点烦恼地想,都怪他太久没跟虎杖悠仁相处了,太久太久了,比起跟他相处的那短短几年,他已经活了三百多年了,距离虎杖悠仁死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三百二十年十二个月零七天了,他像个怪物一样怎么也死不掉,不过他也刚好不想死,他也死了的话,就真的没人记得虎杖悠仁了。
不是留存在纸上的记录,五条悟的脑海里还保留着他们所有的回忆,虎杖悠仁就活在这回忆里,他得守着虎杖悠仁的墓碑,不然他的悠仁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肯定会寂寞的。
五条悟不舍得让他寂寞的,五条悟舍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拉回飘到天边的思绪,面前的虎杖悠仁还在担心地看着他,五条悟推了推墨镜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没事。”
虎杖悠仁没有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他皱了皱眉自顾自苦恼了一会儿,然后笑着邀请他,“不如来我家喝杯茶吧,你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五条悟总是不会拒绝虎杖悠仁的,不管是哪个虎杖悠仁。
他点点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虎杖悠仁进了房子,是一个独栋的二层小房子,带着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大大的桂花树,五条悟看了看树,虎杖悠仁就笑着解释了,“那个,是我的恋人挪过来的啦。”
恋人,五条悟细细品着这两个字,突然觉得很庆幸,太好了,虎杖悠仁谈恋爱了,有恋人了,以后他会跟他的恋人结婚生子,生下来的孩子会很像他,有蜂蜜一样的眼睛,有大大的笑容,五条悟想着跟着笑了笑。
他捧着装着果汁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再次对着虎杖悠仁笑了笑,虎杖悠仁的声音很平和,清澈干净,就跟还没经历涉谷战的虎杖悠仁一模一样。
他又忍不住再次把那些陈年老回忆捞出来反复翻看,涉谷战之前,他带着虎杖悠仁去玩,那会儿他还很像个小孩子,看见爆米花会欢呼,看见冰淇淋会欢呼,看见电影票会欢呼,看见五条悟也会欢呼。
他一寸寸观察着面前的虎杖悠仁,好像要一寸寸跟他的学生比较,面前的虎杖悠仁脖子上有暧昧的红痕,五条悟想,他一定跟他的恋人很恩爱。面前的虎杖悠仁眼睛里满是甜蜜,五条悟想,他一定活的很快乐。面前的虎杖悠仁还带着未散的孩子气,五条悟想,他一定没经历过不好的事情。
这样真好。
“说起来,还没有问您的姓名。”虎杖悠仁笑着挠了挠头,看起来好像对自己的失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是个细腻又爽朗的性格,五条悟知道他刚刚是因为体贴才没有多问。
“我叫五条。”五条悟说。
“原来真的是五条先生吗?”虎杖悠仁笑起来,“我本来还想着应该不会有这么像的人才对啊,您果然是悟的亲人吗?”
悟的亲人。五条悟见到虎杖悠仁就迟钝下来的大脑终于成功接收了这条信息,他听见脑子里那根理智线崩断的声音。
3-
“喂!你谁啊!干嘛在别人家里一副客人的样子啊!!!”从窗户那边翻过来一个眼神很不善的‘五条悟’,‘五条悟’紧紧地盯着他把虎杖悠仁护在身后,看向他的眼睛里除了排斥还有好奇,六眼清晰地告诉他对面的人是五条悟没错,正因如此才觉得不可思议。
哈,凭什么?五条悟听见自己问,为什么那边那个人能拥有虎杖悠仁,为什么他不可以,为什么他就非得杀掉自己最爱的学生不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赤红着双眼抬起头来,刚好跟那边的虎杖悠仁对上视线,看起来他们俩刚刚好像聊过了,他也知道对面的也是五条悟,他的关心毫不作伪,五条悟看着熟悉的眼睛,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一步。
下一秒他就因为看到‘五条悟’不爽的表情而停下了脚步,他又退了回来,‘五条悟’的表情又缓和下来,最终他们心平气和地坐在了矮桌前谈事。
“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我?”‘五条悟’挑了挑眉,跟虎杖悠仁交握的手拉起来亲了亲他的指节,虎杖悠仁有点尴尬地想要收回手没能成功,他无奈地看了幼稚鬼‘五条悟’一眼,再次看向五条悟。
五条悟很夸张地拍了一下桌子说,“喂!你在当着我的面对我可爱的学生做什么呢!”
“哎?那边的是师生吗!那五条老师是不是更厉害!”虎杖悠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五条悟,对方很受用地比了个大拇指,“比你那边的‘五条悟’还要厉害哦!要更厉害百倍、不,千倍那么多哦!”
五条悟骄傲地抬头挺胸,无视了那边的‘五条悟’好像要祓除他一样的眼神,很受用地享受着虎杖悠仁的彩虹屁。
“那那边的我呢?我也很厉害吗?!”虎杖悠仁兴奋地问。
五条悟愣了愣,很快笑起来两只手都伸出来比起大拇指并且高举起来,“有这——么厉害!悠仁是大英雄哦!”
“哇——!!!好棒啊我!!!”虎杖悠仁也高举起手快乐地跟五条悟击了个掌,被‘五条悟’抱着腰捞回怀里,‘五条悟’敌视地看着另一个自己,“你神经病吧,闲着没事来串门吗,这家伙是我的。”
五条悟隔着墨镜跟自己对视,‘五条悟’搂紧了怀里的虎杖悠仁,被对方疑惑不解地拍了拍手喊了一声也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他紧紧盯着另一个自己,危险警报让他尾椎窜起一股凉意,他从来没有这么危险的感觉。
五条悟静静跟自己对视了一会儿,没事人一样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的姿势,“喂喂不是吧,我又没有要跟你抢的打算。”
他懒洋洋的单手托脸笑眯眯的,“我有自己的悠仁啊,我的悠仁是独一无二的。”
幼稚鬼‘五条悟’当场拍桌而起跟他理论,“我的悠仁才是最独特的!”
五条悟也拍桌而起,“我的悠仁是世界上最特殊的!”
两个人争着争着吵着吵着就从窗户出去要打架,虎杖悠仁吐槽了一句“幼稚”就收拾收拾看起了漫画。
两个人并肩坐在屋顶上的水塔旁,‘五条悟’说,“你刚刚怎么一脸断子绝孙的表情?”
五条悟往后一躺,双手垫在脑袋底下看着星河说,“谁知道啊。”
‘五条悟’皱了皱眉,一拳打到空气中,理所当然没打到开了无限的五条悟,嗤笑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看起来一脸死了老婆很嫉妒我有老婆的样子。”
五条悟面无表情坐起来跟他对视,另一个自己一点不客气地回看过来,五条悟又躺了回去把墨镜放到了口袋里,又把手放到了眼睛上。
‘五条悟’皱着眉看着他,“我说,你来干什么的?”
五条悟等了很久才开口,“就那样呗,摸到了天花板,觉得悠仁会好奇世界外是什么样的,我就看看好回去讲给他听。”
‘五条悟’不耐烦地站起身,“我不会可怜你的,赶紧滚,你要闹的这个世界能量失衡才肯走吗。”
“真绝情啊。”五条悟又把墨镜戴上才站起身,“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走行了吧,小气吧啦的,我的悠仁就不会这样嫌弃我。”
“你不想要他吗?”五条悟听见另一个自己问。
他回过头一笑,“那不是我的悠仁,我的悠仁还在等我回家。”
4-
五条悟再次回到边界点,他坐在虎杖悠仁的墓碑旁呆了好久,才再次站起来换了个方向走,雪原全是白茫茫一片,他辩不明方向,但他只管往前走,离边界点远远的。
人有回到过去弥补遗憾的机会吗?五条悟回到了他杀死虎杖悠仁那一天,他给虎杖悠仁买了一身新衣服,他给虎杖悠仁买了所有虎杖悠仁多看了两眼的东西,他给虎杖悠仁买了一堆虎杖悠仁想吃的东西,虎杖悠仁吃饱喝足主动拉着他走到了封印室,主动地把手腕往麻绳里伸,还催他,“五条老师,你快点啦,都说了今天真的不可以迟到啦!”
五条悟就像个指令人偶一样说让系上就真的给他系上,虎杖悠仁笑着看着他,“五条老师,我走的时候你可不可以笑着啊?你要是哭了我也会很难过的。”
他絮絮叨叨地嘱托五条悟,“你要好好活下去,不可以失去理智啊,也不能把老爷爷们都杀光,就按你的方法慢慢培养人嘛。”
“会有很多可爱的新生的,五条老师不要太伤心哦,啊,还有希望五条老师能偶尔帮我爷爷扫扫墓啦,我要是走了就没人记得他了呢,感觉爷爷有点可怜啦。”
虎杖悠仁眯着眼睛笑着说,“五条老师,还要拜托你忘掉我吧,不要留下那么不好的回忆嘛。”
虎杖悠仁说一条五条悟就只会傻乎乎的点头,点头点头再点头,就像个人为操控的傀儡娃娃,直到他的学生说,“五条老师,忘掉我啦。”
他才固执地摇摇头,然后自己笑起来说,“我亲爱的悠仁,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虎杖悠仁就说,“那老师把眼罩摘下来我看看有没有哭鼻子,答应了我要笑着就不可以骗我哦,我会生气的!”
五条悟就把眼罩摘下来,红着眼圈笑着问他,“老师笑的好看吗?”
虎杖悠仁灿烂地笑起来点头说,“老师永远是最好看的!”
“好啦老师,快动手吧。”虎杖悠仁说。
五条悟就再次沉默下来,他滚动着喉结吞咽了一口空气,那种喉咙被哽住的感觉让他想吐,他没有吐出来,他说,“悠仁,能不能不要对老师这么过分?”
虎杖悠仁就很无奈地笑起来,“老师不可以任性,你已经不是小孩子啦,不可以给大家添麻烦啊。”
“五条悟今年刚满三岁。”五条悟狡辩说。
“不要骗人啦!老师明明都三十一岁啦,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啦。”虎杖悠仁反驳他。
“可是虎杖悠仁才十八岁。”五条悟说,他没有听到虎杖悠仁的回答,那个被绑着的人只是笑着,好像他现在不是要去死,而是平凡普通地要去赴一场约会。
五条悟不说话了,他的手指颤抖着,他从来没有抖的这么厉害过,他的手掌不自然地抓握,他的手颤抖地摸了摸虎杖悠仁的眼睛,他说,“悠仁,可不可以不要对老师这么残忍?”
虎杖悠仁没有因为他的触碰就闭上眼睛,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弯成月牙的形状,他说,“好啦,五条老师,你以后会有很多学生的。”
可虎杖悠仁就只有一个,五条悟想这样说,他看着虎杖悠仁执拗的眼睛,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他的睫毛有点湿了,他说,“悠仁,老师可不可以跟悠仁一起死掉啊?”
五条悟蹲在虎杖悠仁的身前,他仰着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虎杖悠仁,就好像是平时的相处模式翻转过来一样,他说,“悠仁,我真的好累啊。”
虎杖悠仁只是笑着不说话。
“悠仁,我真的好累啊。”五条悟又说,这次虎杖悠仁总算叹了口气,虎杖悠仁想要弯下腰来,结果被绑住没有办法动作,五条悟自己主动地凑了过去,虎杖悠仁就跟他脸贴脸蹭了蹭,轻声安慰他,“老师,不痛的,一下就过去啦。”
“不要紧的,只要一下,什么事都没有的。”虎杖悠仁侧过脸,嘴巴贴着他的脸说,“老师,放心吧。”
五条悟就点了点头,他后退,又后退,他的脚腕上像是有沉重的负担,他看着虎杖悠仁倒退着,退到十步远的时候终于抬起手来,虎杖悠仁不会骗人的,五条悟想。一下就好了。
一下就好了,一下就没了,一下就什么也不剩了。
五条悟跪趴在那里眼泪一滴一滴断断续续砸下来,他本来以为他能忍住的,他用袖子擦也擦不干净,他翻过身躺在了地板上用眼罩盖住了眼睛。
5-
五条悟再次回到这里,他捧着一把新雪把脸埋了进去,感觉眼睛没有泪意了才坐到了虎杖悠仁的墓碑旁,他有一肚子的怨言要说,他抱着冰冷的墓碑哭诉,“好过分啊,为什么要再经历一遍发生过的事情啊。”
“我本来都要忘记了,我才不想回忆那个时候丢人的样子呢,说不定悠仁就是因为我当时没有笑着送你走才跟老师生气的,所以才这么久都不来老师的梦里的。”
“是这样吗?肯定是这样的,老师下次绝对不会了悠仁,你能回来看看老师吗?”
墓碑没办法回答他,他啰哩巴嗦念了好长时间才爬起来接着往前走,他走的久了,雪原里他的所有力量都没法用,风刮的他的脸生疼,他迈着两条长腿往前走着,往前走着。
“老师的话,会有喜欢的人吗?”虎杖悠仁的食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问他,五条悟做作地托着下巴假装沉思。
“嗯——老师的话,果然还是更经常被人喜欢哦。”他得意洋洋竖起一根手指说。
“这种事情我是知道的啦,就是老师以后有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吗?”虎杖悠仁又问。
“这种事情也说不准啦,不过老师相当喜欢悠仁哦!”五条悟笑眯眯地说,虎杖悠仁稍微红了耳朵,然后又开心的笑了起来,“我也很喜欢老师啊!超级喜欢的!”
五条悟捂着心脏,“啊可恶!居然能这么可爱吗!”
虎杖悠仁笑着被伏黑惠猛地扯到了身后,钉崎翻了个白眼,“你这家伙给我离这个淫行教师远一点,他看起来就没有师德的样子,不要相信他的人品。”
虎杖悠仁挠挠头,看了看被学生们排挤的五条老师,有点迟疑地说,“没有吧,五条老师还是很负责任的。”
“悠仁!”
“老师!”
五条悟开心地跟虎杖悠仁击了个掌,钉崎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
「五条悟」面无表情路过这一幕继续往前走,过冷的气温冻的他的腿开始僵硬,他往前走,往前走。
无数个虎杖悠仁跟他擦肩而过,无数个伏黑惠跟他擦肩而过,无数个钉崎野蔷薇跟他擦肩而过,无数个狗卷棘、禅院真希、熊猫、乙骨忧太、家入硝子、七海建人,无数个夏油杰、无数个人走过他,他们挣扎着伸出手来试图拖拽住他,五条悟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哪怕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哪怕他的动作越来越艰难,他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他嘴巴里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留下来,悠仁还在等我。”
他往前走,一刻都不曾停歇,一刻都不曾为任何人停留,他往前走,执拗到偏执。
五条悟踏入深海。
人生就是靠着不断的遗忘,才比较容易活得下去。
睡觉是个逃避自己不想面对事实的好方法,只要睡觉,把自己沉入在无意识的梦境中,或许还能在梦境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无论怎么说它都可以让人离开现实世界。
五条悟最近很讨厌睡觉,虽然睡觉算是件比较舒服的事情,但是他最近总是陷入沉沉的梦境中,他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醒来心就会沉甸甸地下坠,下坠,坠入无敌深渊。
可是很奇怪,他没有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出现,除非发生了什么他已经遗忘的事情,大脑遗忘了,但心脏还记得。
他往学校去,看到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就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少了谁,少了谁,五条悟想不起来。
“老师,要收集宿傩的手指的话天天赖在学校可不行。”伏黑惠说,五条悟愣了下,他掀起眼罩的一角眯着眼看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为什么要收集那种东西?”
“就算是特级咒物,知道在哪就带回来不就好了,为什么你要这么说?”五条悟问。
伏黑惠自己也愣住,没有管五条悟的问题,他皱着眉问钉崎,“你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钉崎也皱着眉,“什么,今天为什么这么安静?”
为什么这么安静?为什么这么安静?五条悟惊醒,他踩着海水继续往前走,他的手掌紧攥成拳,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皮肉中去,五条悟已经很久很久没受过伤了,他完全不在乎,他接着往前走。
6-
五条悟再次踏入雪原,这次没有虎杖悠仁的墓碑在等他,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有些疲惫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敲打着腿。
然后他就听见了世界上仅次于虎杖悠仁的声音一样甜美的声音,因为那声音说,“虎杖悠仁可以复活。”
五条悟敲打腿部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的天空,他说,“继续。”
那个声音充满了蛊惑感,他说只要五条悟回到过去提前回收宿傩的手指就可以了,在虎杖悠仁把它吞下之前,或者更早地比虎杖悠仁拿到那根手指。
那个声音甜蜜的让人不知道如何形容,就好像虎杖悠仁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拜托地说,“五条老师拜托啦,可以答应我吗?”
五条悟毫无抵抗力,他立马就点点头,他的悠仁太辛苦了,只是一点小小的要求而已,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没有什么是虎杖悠仁想要而不能得到的,只要五条悟有。
不仅声音很甜蜜,说的内容也像世界上最甜美的蜂蜜一样,引诱五条悟这样的甜食爱好者伸出舌头去舔,去追逐,去完成它所想的一切。
五条悟站起了身,他原地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然后挑眉笑了笑,“来。”
时隔虎杖悠仁死亡的第三百二十年十二个月零七天,五条悟燃起来希望。他跑了起来,他冲破一道道门,回到过去。
五条悟回到仙台,他轻盈地飞了起来,他抓握了一下手掌,感觉到力量的回归,他径直往虎杖悠仁的学校赶去。
他很久没来了,去给虎杖悠仁的爷爷祭祀的时候他也不会特意拐到这边来,他看着那些活力四射的学生们总是会忍不住想,他们都是我的悠仁牺牲了生命保护下来的,为什么?他们配吗?
他不能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他怕自己会发疯,他答应了悠仁要保持理智,要好好地活下去,要一直笑着。
他拉回思绪,这会儿是黄昏,他停留在当初那个露台上,在诅咒把伏黑惠砸到这边来的时候顺手接住了伏黑惠,又顺手把诅咒捏死了,他成功地回收了宿傩的手指,虎杖悠仁没有吞下去。
五条悟放松下来,他往后踏了两步,回到雪原的时候虎杖悠仁的墓碑还在,他站在原地接收着莫须有的记忆,他离开的第二天,虎杖悠仁再次遇到宿傩的手指,跟诅咒缠斗的过程中吞咽下特级咒物两面宿傩,事件滑回正轨。
五条悟再次回到过去,他像个疯子一样时刻跟在虎杖悠仁的身后盯着他,然而只是他出个任务的时间,虎杖悠仁就会遇到各种意外,他永远都逃脱不了吞咽下两面宿傩的命运。
五条悟从选择走到哪都带着他,慢慢改成了把虎杖悠仁锁在屋子里,贴满了诅咒害怕的符咒,用沉重到虎杖悠仁的大力也扯不断的铁链将虎杖悠仁囚禁在屋子里,他折断了鸟儿的翅膀,也杀死了鸟儿的快乐。
他跪在虎杖悠仁的面前,他的学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无奈又宠溺地安慰他,他只会用厌恶仇恨的冰冷目光看着他,那以前是只有提起两面宿傩他才会在虎杖悠仁脸上看到的表情。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眼泪浸湿他的眼罩,他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鸟儿要飞,要用婉转的歌喉称颂英雄的故事,要在玫瑰花丛里死在玫瑰花的刺上,他折断鸟儿的羽翼,把鸟儿关在囚笼里,这是错误的。
五条悟再次回到雪原,他坐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他轻声问,“悠仁,悠仁,老师要怎么办,老师要怎么办?”
他坐了很久,这里没有能够计算时间的仪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压抑的人心里都要疯狂起来,五条悟爬起来闭着眼睛往回走,他慢慢的摸索着前进,听到虎杖悠仁在他耳边同他说话。
“老师,我第一次面对特级咒灵的时候后悔过。”虎杖悠仁的声音慢慢的,他说,“我很害怕,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些。”
“一开始我觉得很不公平,尤其是我准备好了牺牲自己来着,结果什么也做不到,少年漫里主角下定决心就能打败反派这种事情果然不存在吗。”
“但是我也知道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不做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人,我不做的话说不定要死掉好多无辜的人,所以我想,我不能害怕。”
“做这种事情以后可是英雄啊,说不定还能出现在教科书上呢,被好多好多人记住,大家都会夸我的,嘿嘿嘿。”
“我真的很庆幸当初遇到了你们。”虎杖悠仁的声音带着笑意。
“老师,我很庆幸与你们相遇,这是我最大的幸运。”
五条悟睁开眼,他站在一个极为隐蔽的角落里,看虎杖悠仁吞下手指,看过去的五条悟姗姗来迟,看五条悟把虎杖悠仁弄晕带走,他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眼泪砸下去,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7-
五条悟再次回到雪原,他像条丧家犬走在雪原上,他是这片纯白天地间唯一的异色,这里没有虎杖悠仁的墓碑,也没有真正的虎杖悠仁。
五条悟深吸了一口冷空气,一路冷到肺里,那个声音再次冒出来说,“我有一个解决方法。”
五条悟懒洋洋地应付他,“说。”
“杀了过去的五条悟。”那个声音充满了诱哄,吐出来的却是毒液,“你当然无法改变历史,因为世界上有两个五条悟,你改变的东西再多最终都会回归正轨。”
五条悟没有说话,他在雪原穿梭久了,慢慢的也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应,他踏上回家的路,没有搭理那个诱使他的声音。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声音强调,五条悟仔细去分辨,这声音像五条悟的声音,又像虎杖悠仁的声音,五条悟推开了回家的门。
“那都不是我的悠仁。”五条悟说,“他经历的所有的事情打磨出了我最爱的那个虎杖悠仁,他是我的学生,他是我最爱的人,如果可以我当然不愿意让他受伤让他流血,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他能好好活着长长久久的陪伴我。”
“可那样自私又狭隘的想法配不上我的英雄。”五条悟垂眸踏出那道门,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当然也无法看到雪原里千千万万个虎杖悠仁同时看着他笑了起来。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爱是最笨拙的守护,爱是最彻底的改变。
五条悟瘫在虎杖悠仁的墓碑旁,一手摸着墓碑一手枕在自己的脑袋下面,他抱怨道,“悠仁,我好累啊,世界之外一点也不好玩,全是妖魔鬼怪!”
他蜷缩起身子,像他平时睡觉那样的姿势,他轻声嘟囔,“那么多悠仁一起来勾引我哎,我居然能把持住,但是一点奖励都没有我觉得好亏啊。”
“其实祂说的也挺好的,把以前的五条悟杀了我就能代替他陪在你身边,但是我觉得哪一个五条悟都不能没有了虎杖悠仁啊。”
“哎,我真是个仁慈的不行的天才。”五条悟假模假样叹了口气说。
五条悟沉默下来,院子里的樱花树被风吹动叶子打出“沙沙”的声音,五条悟安静地沉睡下去。
“我想你了。”
不知道谁说的话,这声音轻不可闻,消失在空气里,谁也捕捉不到。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虎杖悠仁醒过来的时候再次跟宿傩交缠在一起,穿着短裤的光裸双腿互相纠缠在一起散发着热意,肉和肉贴的严严实实,紧挨在一起的地方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液,他搂着宿傩的腰把脸埋在宿傩的胸前,宿傩也紧紧勒着他睡的很香。
虎杖悠仁稍微有一点点忧愁地叹了口气,虽然是双生子,但是也只有睡觉的时候两个人才会这么毫无芥蒂地抱在一起,平时都是动辄打骂毫不留手的。
他挣扎不开兄长的束缚也怕吵醒宿傩,再加上被窝里或者说宿傩怀里足够暖和,他被温暖腐蚀了大脑,只努力把手伸出被子去拉窗帘,终于给他扒拉开一个小口子,外面白茫茫的大雪也闯进了他的眼睛里。
色泽偏淡的琥珀色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下雪了一样,他猛地掀开被子挣脱开束缚欢呼一声,“下雪了哎!”
然后被宿傩一脚踹下床,“咚”的一声磕到木地板上,虎杖悠仁呲牙咧嘴地揉着膝盖愤怒地爬上床要跟自己的双生子决一死战。
宿傩还皱着眉闭着眼睛,顽强地向虎杖悠仁表明“不想起床不要烦他”这八个大字,虎杖悠仁迅速把刚刚在被子外面冻的冰凉凉的手贴到了宿傩肚子上。
宿傩睁开眼面无表情跟他对视,虎杖悠仁无辜回视,宿傩眯了眯眼迅速用被子把他们两个人裹起来,可惜因为他们俩刚刚的动作过大,被窝里暖烘烘的热气早就散了个一干二净,他们俩倔强地裹着被子互相瞪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掀开被子下床抢洗手间。
冬天是一种刺骨的冷,冷空气好像会拐弯一样能准确地从裤管里钻进去裹着人的骨头一路冷到骨头缝儿里,虎杖悠仁跺了跺脚,哈出一口热气来温暖冻的僵硬的指尖,趁宿傩没有防备手就顺顺当当地再次插进了人家衣服里。
宿傩面无表情看了过去,虎杖悠仁心虚地低头把手抽了回来,然后圣诞节的大早上两个人在自家院子里打了起来,白雪被扬在空气中变成雪白的羽毛,纷纷扬扬劈头盖脸砸了两个人一身,也铺满了刚被扫干净的院子,这俩人被爷爷拿着扫帚追着打着逃跑,还不服气地互相放狠话。
五条悟就是在这个时候握着一枝槲寄生来到了虎杖家,他穿了一件衣兜很大的外套,一小枝槲寄生被小心塞在大衣兜里,他早上六点爬起来去树上找槲寄生,找到七点多终于找到一小枝他自认为最完美的槲寄生立刻折下来塞到了兜里往虎杖家跑。
伏黑惠等在虎杖家门口按响了门铃,他站的稍微有点靠边,宿傩来开门的时候只能看到五条悟那张没忍住笑意和得意的臭屁脸,他舔了舔后槽牙猛地甩上了门。
五条悟吃了个闭门羹,他这次把宿傩很欣赏的伏黑惠推到前面去,虽然伏黑惠175的个子挡不住他190往上的大高个,他还是特别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缩在伏黑惠身后,对着宿傩身后探出头来的虎杖悠仁露出一个刻意练习过很多次的笑。
他想,等碰到了悠仁就把槲寄生拿出来亲个够本,最起码不辜负他找了这么久的时间。
虎杖悠仁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举起手跟前辈和自己的好兄弟打招呼,“五条前辈!伏黑!”
然后被宿傩毫不留情地按住头推开,宿傩挑剔地上下打量躲在伏黑惠身后的五条悟,五条悟隔着墨镜跟他对视,空气里好像噼里啪啦燃起了火星子,伏黑惠面不斜视拉起虎杖悠仁就跑。
冬天的道路很滑,但是两个人在这方面的经验都有很多,跑的稳稳当当把身后两个还在噼里啪啦燃火星子的男生扔在身后。
“伏黑!”虎杖悠仁的眼睛透彻明亮,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那个人,看起来好像他把你这整个人都装进了他紧小狭窄的心脏里,你被塞了个满满当当,狭小的挤压感也是幸福的甜味。
“我们来吃冰淇淋吧!”他兴致勃勃地拉着伏黑惠的手提议,伏黑惠想要皱着眉骂他笨蛋,哪有冬天吃冰淇淋的,但是他说不出口。
于是那两个男生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男孩子一边哈赤哈赤说着好凉一边卷着冰淇淋往嘴里送。
五条悟当仁不让就抢了虎杖悠仁的冰淇淋,仗着比人高个那么十几厘米把冰淇淋举高,虎杖悠仁蹦跶了两下发现够不到之后就用那双可怜巴巴的狗狗眼看着他的五条前辈哀求,“前辈前辈、再不吃要化了啦!”
坏透了的五条前辈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他把高举起冰淇淋的手臂放下来,一只手按住可怜巴巴的狗狗脑袋,另一只手把冰淇淋送到自己嘴边沿着刚刚狗狗舔过的地方一口一口吃的很快乐。
五条悟想,等吃完冰淇淋就把槲寄生拿出来,然后跟嘴巴里都是甜丝丝冰淇淋味道的虎杖悠仁来一个热辣辣的亲吻。
虎杖悠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冰淇淋被吃光,气闷地鼓起嘴巴想要抱怨坏心眼的前辈,就被好兄弟的冰淇淋糊了一嘴,他舔了舔沾满了白色冰淇淋的嘴唇,气呼呼地朝罪魁祸首扑了过去,“啊啊啊伏黑也欺负我!”
他嘴巴上都是奶白色的痕迹,脸颊上也沾了几滴,被宿傩半路捞住拿了纸巾恶狠狠地给他擦脸,动作力度之大恨不得当场生吃了他。
虎杖悠仁挣扎着要躲开就被恶狠狠头磕头碰了个狠的,他眼前好像有一个漂亮的光环3d立体环绕大喊“哈——利路亚”,宿傩一点事都没有,接着拿纸擦他脸上的痕迹。
虎杖悠仁露出痛苦面具,奄奄一息进气少出气多软软地想往下倒被宿傩的腿撑住,他还想往下滑就听宿傩笑着说,“再动一个试试?”
虎杖悠仁立马立正站好,其板正身姿应该扔到军校里给那些站军姿的士兵们做个榜样看看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站的有多完美。
宿傩终于放开他之后他就像被埋在雪地里过了三分钟,马上就要憋死过去一样,蔫蔫地一头撞到五条前辈坚硬的胸膛上自己摔了个屁股蹲,五条前辈少有地一拉墨镜神神秘秘凑近他,“喂笨蛋,要跑吗?”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边正在指导伏黑惠打架的宿傩,被注视的人眼神警惕地看了回来,见是自己的傻弟弟就再次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等意识到不对猛地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五条悟夹着自己傻弟弟夺命狂奔的遥远背影。
宿傩冷笑一声,“很好。”
伏黑惠鞠个躬感谢教导,“既然您满意了我就先回去了。”
没来的及阻止的宿傩看着立刻跑没影的伏黑惠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上,风卷着一片枯叶打着转落在他面前,被他面无表情一脚踩扁了。
这边被卷着跑走的虎杖悠仁被放在一棵装饰的闪闪亮亮的圣诞树下,附近很稀奇的没有人在,五条悟从兜里掏出了被藏了一天的槲寄生,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差点哽咽出声。
由于过于剧烈的运动而掉光了果实的槲寄生看起来凄凄惨惨戚戚,由于果实掉光没有正经理由亲人家的五条悟也凄凄惨惨戚戚。
“五条前辈,这是什么啊?”虎杖悠仁扒着他的胳膊看,他就沮丧地把就剩下一片绿叶的槲寄生递给了他,虎杖悠仁看着这枝光秃秃的树枝想了想,转头插在了人家的圣诞树里。
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主动伸展开双臂去抱着那个沮丧的大孩子亲了亲嘴巴,柔软的嘴唇相互碰撞,摩擦出细小的电流,五条悟的嘴巴又麻又痒,想要虎杖悠仁的嘴巴仗义牺牲为他解解痒。
他把墨镜推到脑袋上,映着星星点点灯光的蓝瞳盯着人家的嘴巴不放,喉咙动了动,“你、你这是跟我告白的意思?”
“对!”虎杖悠仁愣了愣,然后纵容的重重点了点头,五条悟吞了口唾液缓解自己干涩的喉咙,很没出息地重复问到,“真的?”
“没有更真的了!”虎杖悠仁两只手捧着他的脸,粗糙的指腹蹭过五条悟细嫩的脸颊肉,一路痒到心里去,他的手掌落到少年人的脑袋上按向自己,碰到嘴巴的时候他听到后面有人没忍住喊了一声“人渣啊!”
他的脸侧过去看到两个黑漆漆的脑袋努力往灌木丛里缩,还夹杂着小声的抱怨。
“你瞎嚷嚷什么!被悟发现了吧!”那个女声说。
“怎么能是我瞎嚷嚷呢,他自己喜欢人家居然还要人家先告白,这谁惯的臭毛病。”那个理直气壮的男生说。
虎杖悠仁跟着探过头去看,也看到了两个黑漆漆的脑袋一人两只手都举着两丛灌木匀速后退,他噗嗤笑了出来,然后一口亲在臭着脸明显要去把那两个人灭了的五条前辈脸上。
“好喜欢你啊,前辈!”虎杖悠仁笑着如是说。
五条悟立马就眉飞色舞矜持地清了清嗓子,盘算着要怎么把自己的男朋友拐回家去,嘴上也没忘记给回应,“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我也喜欢你。”他垂着眼皮终于诚恳地说,半天没听到回应,他抬眼疑惑地看过去,他男朋友的双生子捂着拼命挣扎的他男朋友的嘴巴,眼神阴沉沉盯着他,然后嗤笑着一拳打了过来。
搅!人!好!事!
未来大舅子好难缠。
虎杖悠仁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睫毛好像扫过什么布料一样,眼睛上是又软又滑的料子,还挺舒服。
嘴巴里被什么塞着合不拢,应该是圆形的东西,中空的,因为虎杖悠仁试了下发现舌头可以从洞里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