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副指挥使不想出门
天朗气清,屋外艳阳正好。
小院里树影婆娑,正是个晒太阳的好时候。
他难得没有公务缠身还有闲心靠在椅背上去放空自己,这三年若有空闲他皆是如此。
只是外头除了清脆的鸟鸣,还来了位年过半甲的老人。
不似寻常耋耄老人步履蹒跚,反倒步态稳健,就算是青壮年也不见得比他走得稳当。
来人一袭青衣,脚踏同色布鞋,明明两鬓斑白却比某个年轻人还神采奕奕。
任何一个内力高手都不会忽略外界的一举一动。
他也是一个内力高手。
他知道门外有客。
他不能把老人家拒之门外。
他也不应该让老人家在门外等。
哪怕是他知道那点难得的闲当会因此离他远去。
一转眼,树影摇曳,椅上的人已不见踪影。
院门处却是多了一人。
老头子将将跨过院门,就看见了立在一旁的男人。
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人。
那人穿着一袭绣有银色暗纹的黑色锦袍,腰佩令牌,面部却被一副面具遮盖住五官。
看起来不似好人。
但这个人却是老头子此行要找寻的。
清风拂过,带起一片落叶,两人隔着门槛对视。
“今天你有空吧。”
虽是问句,但是语气却很肯定。
不然他也不会专门挑这个时候来找人。
立在一旁的男人诚实的点头。
明明看不见隔着面具都仿佛能看见他乖巧的模样。
但是就算表现得再是乖巧。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流风啊,这日子正是时候,陪老头子我出去喝花酒。”
见他点头,老人不正经地嘿嘿一笑,露出几颗看似齐整的牙。
以钟流风的眼力自是能看出那牙有几分修补的痕迹,上面还较以往多了几处缺损。
看来过段日子又该让老人去重新补一番了。
他默默地想。
这老头姓青名鸿瑞,明明是个书画大家,老大不小了还天天惦记着喝花酒,就算每次被隔壁那位年纪相近的段老头发现都会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然后就会引伸成一场声势浩大的互骂。
段老头骂青老头不知检点,青老说段大夫不识风雅云云。
要是路上被段医圣知道了。
钟流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耳朵。
有时候学武就是有着一点不好,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
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风吹草动。
是能传遍半个三个大院的动静。
“可以不去吗,青老。”
虽是这么问,但是男人也知道再不出门真的会被打包扔出去的,理由是他已经宅了三年了,简直跟个黄花大闺女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就算是段医圣也看不过眼。
甚至已经出言警告,要是再不出门就要准备拿药针扎他了,免得哪天就在屋子里发霉。
一想到那满背细若牛毛的针。
钟流风后背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愿出门?”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大有他要是真不去就要喊人的架势。
钟流风缩了缩脖子。
哪里敢拒绝。
终是跟着去了。
老人抓着他,生怕这个武功高强但是懒得出门的小子一撒手就不见人影。
二人沿着小巷东转西绕。
若不是熟悉此处布局的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找到正确的路径。
毕竟这周围住的皆是各种能人异士,就算是江湖人士也不敢随意在此处施展轻功。
若是一不小心被当成飞过的“麻雀”打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如此自是只能依靠双腿在这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走。
虽说凭借男人的身份,也并不是不能走捷径。
腰上的令牌已经表明了他是何许人也。
象牙制的腰牌形制考究,纹饰古朴,正面刻有六字。
锦衣卫副指挥。
执此符信凭证更是能自由进出皇宫。
更何论只是借道。
只不过非特殊时期无甚必要罢了。
不多时,二人已行至楼内,被俏丽侍女引至二楼雅间。
虽是白日,这楼里却也不显冷清。
文人墨客于大厅挥毫,饮酒作诗,训练有素的侍女端着美食珍馐于其间穿梭。
台上舞女身姿曼妙,舞动间罗裙翻飞,宛若惊鸿。
雅座已有乐师隔帐而坐,素手轻捻,指尖流出宛转悠扬的曲子。
二人相对而坐。
青老头示意可以上菜,那侍女便抬手摇铃。
数位端着素白瓷碟的侍女便鱼贯而入。
无一丝磕碰声响起,足音轻微,这侍女也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
不出几息,桌上便出现数道各色点心佳肴。
两位身着罗裙的艳色陪酒胡姬并着一位华服舞姬,柳腰轻摆莲步婀娜,冲二人盈盈一拜。
一壶美酒被一双纤纤玉手捧起。
清澈的酒液从壶口倾倒而下,在晶莹玉盏中漾出水波。
浓郁的酒香萦绕满室。
舞姬伴着曲子翩翩起舞,裙裾翻飞。
戴着黑色手套的那边手拂上面前,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半张面具便落至手中。
那副金属材质的轻薄面具竟是从中间横着分开了两截。
露出那半张脸堪称精致,玉面薄唇,身边的侍伶都显得寻常起来。
让人有些惊诧于这样一张脸竟是生在一个男人身上。
“来,喝。”
青老头揽过身边那位女姬,冲男人扬起酒杯示意,也不等人回应便讲一杯仰头饮下。
“青老请。”
钟流风拱手,拿起玉质的酒杯沾了沾唇,眼睛却是瞅着桌上那些碟子。
“就知道你不爱吃酒,特地给你多点了两菜,别看了,吃吧。”
见他这副作态,青鸿瑞哼笑一声,一副早有所料的骄傲形状。
“多谢青老。”
“哼,贪吃的小子。”
明明表情毫无变化,但是青老头却能轻易看出钟副指挥的心情都雀跃起来了,老头子捋捋胡子,看着眼前的小辈都是一副慈爱的模样。
青老头开始和钟流风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从江湖上的奇闻逸事、到身边的琐事。
酒一杯一杯地喝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两位酒侍安静地坐在一边,她们被吩咐过,只沉默着替客人斟酒。
男人虽然寡言少语,用饭的动作不疾不徐,却是在认真聆听,时不时给予一点恰到好处的反馈。
酒杯一次次地斟满。
边说边喝,不多时,老人家便是几壶酒下肚,就连男人也已经喝了一壶。
老头子神色微醺,说到自家屋后的那几只不请自来的麻雀,还挽起一侧衣袖,手指沾着酒液。
以桌作纸,以酒为墨,以手作笔。
动作行云如流水,几笔便勾勒出只圆滚滚的麻雀,动作憨态可掬却又不失轻盈灵动。
“日日在屋后叽叽喳喳,扰得我头疼,哪天帮老头我去把它们抓了,”青鸿瑞像是想起了自己天还蒙蒙亮便被那几只麻雀吵醒的痛苦,恼得吹胡子瞪眼,“到时候给老段,叫他给你烤麻雀吃。”
钟流风时刻关注着因饮酒而有些摇晃的老人家,随时准备动手把人扶住,一边乖巧点头。
烤麻雀,他想吃。
酒意上涌,青老头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还在断断续续地和钟流风说着自家屋后那几只鸟雀是有多吵。
拿起杯子就要仰头继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