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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我毕竟还是道士。”谢云流并未多谈,又取了一套衣服出来,将他向屏风后面推去,催促道,“快些换!仔细着凉!”

“是。”李忘生收回手,双唇微抿,还是没能克制住嘴角翘起的弧度。见谢云流又回去屏风那边,才伸手去解身上浸湿的系带,视线却不由自主望着投在屏风上利落宽衣的剪影,心念微动,耳根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垂下眼去不敢再看。

刀宗的衣服样式与李忘生穿惯的宽袍大袖不同,多为紧身窄袖,衬得人越发腰细腿长。李忘生有些新奇、又有些不适的活动着护腕,抱着更换下来的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抬眼就见谢云流从角落拎出个竹筐,正在将换下来的衣服丢入其中。

听到脚步声,谢云流头也不回开口:“脏衣服拿过来,等天晴了再清洗。”说着起身回头,视线落在李忘生身上时微微一顿,眸色骤然深邃了些许。

李忘生被他瞧的不自在,垂首看了看自身:“很奇怪吗?”

“不会,很好看。”谢云流哑声说着,接过他抱来的衣服转手放入筐中,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这两年穿的衣衫大多与刀宗风格相仿,羽衣鸮纹,缀以流云纹饰,设计的不像小辈们那般清凉,却也比纯阳的款式修身许多。此时看到这样一身衣服穿在师弟身上,恍惚间竟生出几分将师弟从纯阳拐来刀宗、成为他刀宗弟子的微妙成就感。

可惜只能想想。

师弟若是真成了刀宗之人,师父恐怕远隔千山万水也要追杀过来教训他这不肖弟子。但——左右师父如今不在此处,谢云流干脆放开了去想,想师弟与他一起兴建刀宗,一起教导弟子,养护宗门——仿佛从未分离。

而今夜师弟还要宿在他房中……

李忘生仿佛并未察觉师兄的心思,抬眼看向窗外,风雪声至今未歇,敲打在窗纸上发出噼啪声响:“这雪也不知何时会停,师兄,我们的东西都还在船上,不用去搬下来吗?”

谢云流回过神来,道:“无妨,滃洲气候多变,这雪下不了多久。等雪停了,那些东西自有弟子会送来。”

然而这一次谢云流却失算了,风雪的确不久后停歇,可他们的东西却迟迟没能送来。他心下纳罕,便让李忘生在屋中打坐驱寒,自己则亲自出门去查看情况。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拎着他们两人的行囊回来,神色颇有些古怪。

见他神色不对,李忘生有些诧异:“怎么了?”

“一时疏忽,倒是忘了你我如今已返盛年,面貌与过去不同。”谢云流神色有些讪讪,将行囊放在桌上,这才提起他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先前他急着带李忘生过来更衣,便只匆匆给码头的弟子们留下一句话,不想他如今面容大变,弟子们根本没认出他来。加上他身法又快,眨眼间便带着李忘生消失在两人的视野当中,追也追不上。守在码头的弟子压根不知道他是谁,若非瞧出他轻身功法的确是刀宗一脉,只怕要将人直接定为入侵者,更别说给他送东西了。

好在浪三归等人已听先一步回来的莫铭说起宗主如今近况,听到弟子们的禀告后便猜到他身份,匆匆赶来安顿好船员,又趁着风雪止息来搬运船上货物。谢云流赶到码头时,那些东西才被搬下船,他二人的行囊就放在最上方。

“你买的伴手礼我让他们直接送去寰宇殿了,那边位置宽敞。”谢云流说着将行囊打开,把里面的衣衫与杂物一一归置,“这几件太薄了,先收入衣柜,等回头弄几件夹袄过来你再穿不迟。”

“有劳师兄。”李忘生也不推辞,他刚刚行功之时,便察觉体内内力所剩无几,御寒之效有限,接下来几日恐怕真的要靠添衣御寒才行。

将行囊拆解完毕,谢云流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轻轻摩挲着手指,忽然道:“雪停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也好。”李忘生颔首,“我也想看看师兄亲手建立的宗门究竟是何种模样。”

……

时近黄昏,日头西斜,天上雨云明显散了许多。夕阳将云层烧出一片火红,亦给刀宗镀上一层暖黄的色泽,却丝毫未能缓解其冷硬的色调。李忘生同谢云流穿过屋前小路,沿途而行,走向寰宇殿所在,抬眼望去,雨霁雾散,前方建筑看起来越发棱角分明,透着鲜明的个人特色,依着山崖而建的寰宇殿与周遭楼宇更是被衬出几分肃穆来,平添几分宁折不弯的气质。

就是这随处可见的鹦鹉雕塑……

虽然李忘生知晓师兄为何如此喜爱鹦鹉,但这般摆放的到处都是,未免有些……一言难尽。

谢云流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正一路走一路介绍各个楼宇的功能:位于中央的寰宇殿用以教习弟子,西侧的带月阁收纳藏书与武学精要,东侧的披星阁则兼备杂学、药房及装备库等功能,最重要的则是建在下方的折麟阁,里面有他这些年四处收集来的藏刀,每一名刀宗弟子入门后都能从那里选到趁手的武器……巨细靡遗,尽数告知给李忘生,后者听得认真,不时问上一两句,神色中满是新奇。

原来他不曾参与过的这些年里,师兄竟做了这么多事。他甚至从中听到一些熟悉的点子——当初他们从无到有设计纯阳的时候,师兄一些并未被采纳的天马行空的想法,如今都被换了个模子化为眼前种种,难怪此地时常给他熟悉的感觉。

这里或许才是师兄心目中最喜欢的模样。

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此刻周遭弟子不多,只有零星几人在广场周遭巡游,两人一路行至寰宇殿正门,才看到有几人聚在门口,似乎正在商议什么,瞧见他们走来,纷纷转身行礼。

那是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皆是劲装佩刀,看起来……很有个性。李忘生的视线在三人的发色上微微一顿,礼貌收回,转头看向谢云流,等待他的介绍。

“浪游刀主,浪三归;流芳刀主,练红洗;洞幽刀主,莫铭——都是后来收入刀宗的。”谢云流简单介绍了一下,又对三人道,“叫师叔。”

浪三归与练红洗抱拳行礼,痛快的叫了句“师叔”。唯有莫铭微微一怔,抬眼看向谢云流,双唇嗡动:“宗主,我也……?”

谢云流淡淡道:“想叫就叫。”

莫铭精神一振,高声应了句“是!”,转头向着李忘生抱拳行礼:“见过师叔!”

浪三归与练红洗惊诧过后也是惊喜不已,一个抬手在莫铭背上拍了拍,另一个眼中也明显露出笑意。

李忘生清楚瞧见三人神色变化,眨了眨眼,并未问开口询问,只颔首回礼,犹豫道:“来的匆忙,给你们的伴手礼……”

“都在寰宇殿里,自己去选。”谢云流随手指了指放在大殿一侧的那几口箱子,“别翻乱了,回头还要给其他人。”

“师父放心!”浪三归欢呼一声,很有眼色的拉着莫铭直奔过去,练红洗则抱拳行礼后才转身离开。谢云流满意颔首,拉着李忘生径自走向殿中,“不必理会他们,走,我带你四处看看殿中布置。”

寰宇殿空阔宽敞,房梁架的极高,绣闼雕甍,鸿图华构,缀以帘幔雕梁,观之颇为巍然宏丽。殿宇两侧以松树盆景装点,横梁之上则绘有仙鹤祥云,道韵悠然,令他平生几分亲切之感。

只是——

李忘生的视线在左右两尊巨大的鹦鹉雕像上顿了顿,扫过悬梁刀剑周遭纷飞的鹦鹉饰品,与帘幔上精心勾勒的刺绣,待瞧见宗主座椅最上方坦然泄下的天光后,倏然垂首,果然见到座椅上残留的水迹,一时哑然。

“如何?”

见李忘生看的认真,谢云流颇有些志得意满,“我为将殿宇与山峰间的一线天相融合,才设计出这种双峰并立、一刀两断的格局,取其势随其形,你看如何?”

李忘生略一沉默,道:“的确很妙,有如刀劈磐石,利落果决,气势磅礴,壮美奇伟。”说着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询问,“师兄平日在此风吹雨淋,不会觉得……”

谢云流知他想说什么,失笑着在他额心一弹:“乱想什么!晴时方在此处传授武学,雨雪来后弟子们都去休息,我自然也不必待在此处,最多偶尔锻心练神时呆上片刻罢了。”

李忘生抬手扶额,失笑道:“是忘生想多了。”言罢收回打量的视线,目光转向那边正摆弄着箱中物事的三人,见他们将摆件与小玩意儿一一拿出来赏玩,神色颇为兴奋,不由松了口气。

他先前在谢云流的极力推荐下,买了不少楚天社的特产,什么造型奇特的眼饰,色泽古怪的帽子,雕成奇形怪状的木雕与摆件……此刻看到那些东西被琳琅满目摆放出来,在这庄严肃穆的殿宇中居然毫不突兀,不由莞尔:

能将这些东西衬托的如此正常,师兄这古怪设计功不可没。毕竟——连那么突兀的鹦鹉雕像都能与大殿的风格融为一体,动静结合相得益彰,一些小玩意儿而已,相比之下毫不起眼,甚至称得上相映成趣。

果然还是师兄最了解他的弟子们。

看过寰宇殿,两人又顺着下方去了折麟阁,见了阁主林索与谢云流这些年来的诸多收藏,之后又去带月阁与披星阁看了看,待到天色渐暗,才离开寰宇殿,去了观心武场旁的食堂用餐。

他二人面容陌生,外貌又出色,忽然出现在饭堂里本该引来旁人瞩目,然而刀宗的弟子们一心向武,几乎无人对他二人的出现投以关注。相比他们,后来的三名刀主倒是收到了热烈的欢迎,不时有弟子凑上前去,试图讨教个一招半式,得到些武学上的指点。

李忘生叹为观止。

“我平日里很少来这边,多是自行开火。”谢云流丝毫没有出手捞三名弟子一把的想法,拉着师弟选了些适口的饭菜便捡了角落坐下,“等明天补充些菜蔬米面,咱们就不过来这边了。”

李忘生大致猜到了他不来的理由,垂首轻笑:“师兄当年在纯阳时也这般受欢迎,你的弟子这点很像你。”

“比我可差得远了。”谢云流哼道,“若非我如今回返盛年,这会儿早有人围上来了。”

李忘生没忍住偏过头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噗!这种对比……大可不必。”

谢云流抬手塞了个包子过去:“笑我是吧?快吃!吃完看师兄怎么教训你!”

“唔……”李忘生伸手按住被塞入口中的包子,咬了一口,皮薄大馅,味道着实不俗。他咽下口中食物,拈着包子歪了歪头,道:“师兄教训师弟,本就天经地义,忘生——悉听教导。”

谢云流眸色一黯:“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别讨饶。”

“……才不会。”李忘生被他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欲盖弥彰般将余下的包子送入口中,心头砰砰直跳,又有些不服气,“说不定到时讨饶的是师兄……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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