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春台之变
他彼时正与一批兴商筹备荆兴贸易,即将通往缠腰道,将货源运送兴国境内。
赵熙衡视其为“衣锦还乡”,筹划许久,穿什么衣服、带什么礼物,都要摆出荆国公卿和兴国二皇子的面子。此行少则半月,如何向魏留仙央来出行准许,令他头疼万分。
他软硬兼施、色利并诱、陈明利弊,终于得到魏留仙同意,她甚至大度问道:“半月够吗?一整月可好?”
喜得赵熙衡吻她数下,连连保证:“待我回来,为你送上兴国珍奇特产。”
他如今已有自己的伙计,收拾出行所带行李,无需动用公主府奴仆。梁穹将那些人带到赵熙衡指定的库房,就在旁看着,以备有人盗拿。赵熙衡开具的清单中有衣物及日常用品若干,也有囤积不用的珍宝,伙计时而拿出尘封的礼盒,拆看是否为公卿指定之物。
只见一个木匣被人拿起,放在耳边晃晃,听见内部响动知是首饰,就要同其他一并拿走,梁穹连忙制止道:“这是公主之物,不要动。”
“启禀庶卿,公卿说了,有些公主陈年无用之首饰,也可带走,这是经过公主首肯的。”
“别的可以,此物不行。”
梁穹上前将它拿在手中,那人在他的强势下只得作罢。
送走赵熙衡的伙计后,梁穹将那木匣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打开。银制链条还闪亮如新,只是盒子已束之高阁许久,主人一去南郡,再无消息,就连公主也忘了他留下的唯一东西。
还有什么能被记住呢?宁生自消失后,名字再不见提及,承载众人回忆的公主府远在京都,春台新邸再好,到底不像令人栖居的家园。
梁穹满腹怅惘去找魏留仙,顺便将木匣摆在她房间的架格上。寝殿燃着两炉火,将隆冬暖作春天,魏留仙察觉他的举动,放下手中书卷问道:“那是何物?”
“子昂的东西,方才险被公卿的伙计误拿。”
魏留仙道:“幸好有你,还是放在我这里稳妥。”随即又道,“待天暖了找个时间,咱们去南郡吧,也去看看乐仪和子昂。”
梁穹心中一暖,微笑道:“好。”
魏留仙拍拍身旁的位置,唤他过来同坐。
令梁穹不喜的春台,魏留仙也未必喜欢。京都商肆繁盛,生活节奏却不像春台匆忙,魏留仙喜欢慢悠悠地享受美食、美酒、美人和美曲,把人生过得像神仙那般舒坦,这日进斗金的生意场,到底不是她细细品味的美羹。
于是从前在京都最闲不住的人,到了春台却像无处爱去一般,整日待在府邸打发时光。
梁穹适时建议道:“隆冬时节五水原有温泉汤池,泡得周身暖洋洋,药浴也能调理身体,殿下可愿同去?”
“你想出门玩?”
梁穹点头:“总在府中待着,没什么乐趣。”
“好,那便去吧。”
两人相视一笑,以前商议之事,如今正逢良机。她们携了成璧,先是在五水原不冻的内河泛舟赏雪,又是吃了鱼宴祭五脏庙,至夜晚时,温泉汤池燎做催情浓汤,两相厮磨确是消乏所在,一切仿佛回到梁穹代掌公主府的时光,神仙般的日子明媚而漫长。
没有三防之摧,唯有为梁穹备的固精补品夜夜送服,他也曾在情乱之时,问魏留仙何不叫成璧一起,却得到一声叹息。
“初春时成璧说想做回亲卫,不愿再当使奴了。”
梁穹一怔,他并不知成璧已经心灰至此,也未曾听他提起,魏留仙苦笑道:“强迫他无甚趣味,就这么着吧。”
像是为开解她内心的哀伤,梁穹展示了十足的柔情,情意缱绻让两心相近,缘定之果也随之而来。
次月魏留仙见癸水推迟,便知事已成了八九分,待赵熙衡回来后不久,府医就公布了这则喜讯。
“公主有妊了!”
赵熙衡听罢,果然第一句就是问:“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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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前桥还能说什么呢?瞧魏留仙干的好事吧。
一连几日,赵熙衡都留在府中研究记档,可日期间隔太近,他判断不出添丁之喜出自离开前的辛苦耕耘,还是离开后的暗渡陈仓。
他这边疑窦丛生,梁穹倒是忙前忙后,筹备各处,将他的疑窦加深一层。他也曾向魏留仙打听过孩子生父,却惨遭嫌弃:“荆国不问这个,何况无论是谁,你都是父卿。”
赵熙衡道:“若真无论是谁,为何偏偏挑我不在时候?”
魏留仙沉默以对,赵熙衡心中便有了答案。
“你一向不信我——改府春台不同我商量,公卿副牌也不给我,府中事务不许插手,现在就连孩子……为何如此啊,仙儿,我们不是妻卿吗?”
他面上的痛心让前桥也想叹息,站在赵熙衡的立场看这件事,魏留仙的确做得太绝了。
可魏留仙道:“你要当公卿,我豁出一切娶你,陆阳之事、太子细作,我都瞒了下来,自请离京也是为让皇姊对你放心,你说要经营生意,虽与皇姊想法相悖,我也没阻拦。你为何还有诸多不满?放眼荆国,哪里去寻你这般自由的卿子?”
婚后两人从未如此痛吵,吵架过后就是冷战。明明都在底线内为对方做到极致,努力维持关系,可惜立场到底不同。
魏留仙有妊之事传到京都,皇姊喜得连发三信,唤她回京安胎,她便叫上众人收拾东西,待天气好转即动身出发。
谁料就在这关头,春台府出了一件大事,将行程彻底耽搁了。
此事还要追溯到魏留仙刚来春台之时。
她在闲散度日的外表下,暗中锁定赵熙衡提供的一干太子细作,不好明面拆破,便委托了春台一户根基颇深的人家,找由头寻错处,将其发落入狱。
这是她惯用手法,只待入狱后小罪重罚,却未料到其后皇姊大赦天下,一干人等未及重判,即脱罪遣返了。
认定身份暴露,他们碰头想了个报复的毒计。兴国冬日常有瘟毒流传,今冬也不例外,而荆国较暖,瘟疫少发,人也缺乏抗性,几人便寻了重疾者借故登门,让那户拦路人家二十多口沾染重病,旋即死了大半。
春台瘟毒来得蹊跷,魏留仙听闻那一户先发病,已将事情想通大半。因自己疏忽累及无辜,她誓要彻查,京都是回不得了,便留在春台,督促讼狱司办案,并让赵熙衡去觐坞招募经验丰富的兴医,共同遏制瘟毒蔓延。
不久后贼人行踪暴露,被捉回春台审讯,案情牵扯前因复杂,魏留仙唯恐隐瞒皇姊之事也要连根拔起,整日焦心,奔波打点各处,还要担心瘟毒波及更多无辜,在焦虑和隐忧的双重倾轧下,夜夜不得安眠。
赵熙衡寻到名医回府时,见魏留仙面色不好,担心她也染了瘟症,忙命府医查看。谁知魏留仙是胎象不妙,府医开出保全药方,药还未熬完,竟落了红。
她还未来得及回京,就已无须回京了。
魏留仙十分惆怅,在床上躺了几日,无暇再管身外之事。赵熙衡亦百感交集,孩子虽非亲缘,到底伤的是她,如今懊恼无用,唯有安慰而已。
“或许此时不是良机,或许缘分未至,我们还年轻,日后总有机会。”他叹道,“我之前不该埋怨你,怀孕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我陪你时间那么长,却无消息,只说明我没本事。”
他这么想,倒是让魏留仙有些赧然,被他抱在怀中,听他道:“我实在不该走的,在身旁或可分忧,指望不得旁人似妻卿一般周到,更不该让你承担一切。”
魏留仙只淡淡道:“报应罢了,谁让那一户二十多条人命因我而死,冥冥中有所抵偿。”
“不许这么想……我接下来不走了,陪你调养身体,听闻天气回暖,瘟疫就不会如此流通,你不用太过挂怀。”
他轻拍魏留仙直到她睡去,而后去打听夜审之事,出门见梁穹素服跣足跪在殿前,一时满心厌恶,未准他入内照顾。
至深夜,魏留仙醒了,才知梁穹还在殿外跪着,随即令人传他进来。
“我没事,你也别自责,”她乐观一笑,“总有些失败绕不开,吃一堑长一智,日后才有更多经验应对不是?”
她竟在安慰梁穹,弄得他更为愧疚:“明明是在下未尽到卿子之责,让您玉体有损,您、您很期待这个孩子的……”
他旋即说不下去,魏留仙却道:“梁穹,你在心疼我吗?
“与你备孕也好,监督查案也好,为瘟疫奔走也好,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想便做了,至于后果,自然也由我承担,何劳别人心疼?你若一并揽责,岂非小看了我?”
她说得云淡风轻,温柔的话语中却满是家主的担当,这让前桥也有所动容。梁穹深深伏揖在地,听她接着道:“你也不必陷于自苦,缘分未至罢了。不知这瘟毒何时停止,希望秋天,还来得及去南郡。”
梁穹沉声道了声“是”,将眼睛盖上衣袖,不愿再让她看到泪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魏留仙就让他离去了。
兴医对抗瘟症经验丰富,调整药方几次,就成功遏止蔓延。过了清明,气温上升,余瘟更加无所遁形,至于春台惨案也以仇杀告结,一切并没她预想那般糟糕。
魏留仙到底还是经验不足,焦虑太过,她劝梁穹的话,未尝不是劝说自己。
此后她便留在春台府中,将各地细作余孽处理干净。转眼盛夏已过,春台秋叶又黄一年,她思索着南郡之行是否可以开始,府中却来了个未曾料想的访客。
那人打扮古怪,荆语也生涩,门奴只知他一心求见公卿,是个兴人,却不知是何身份。魏留仙怕影响不好,让人将其安顿在府外住下,将赵熙衡唤了回来。
赵熙衡听罢描述也一头雾水,来到那人下榻处,与之见过,竟是个熟人,惊愕万分道:“韩丞相?”
那人匆匆向他跪下,口中胡乱说着什么,赵熙衡将他搀起,用兴语问之不迭,末了神色一凛,对魏留仙道:“他说太子出了事,如今生死未卜,父皇怀疑是三弟所为,急诏我回敏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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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完结大概还有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