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门隔花深旧梦游(5)
秋如孟身畔一冷,她悄悄抬眼看向父亲;他正紧盯着北号山君,极缓慢地说道:「哪里草率?」
不过四字,声调未变,却极具威吓,将堂内的气氛瞬时压得更沉。
秋如孟虽厌恶北号山君那副假仁假义的模样,此时也不得不佩服他,居然能够扛得住父亲那gu威压,不冷不热地回道:「哪里不草率?究其源头,本是你秋氏弟子的不对,假若我是徐仲筠,见这麽大的事情进了氏族大会,出来的结果竟只是秋家人随便派几个人去山里搜一搜,我难道会服气麽?而桓弟你身为秋氏之首,难道无需表示点甚麽,以示诚意?」边说着,眼神边若有似无地瞟向秋如孟。
秋桓气得笑了,一时之间没有回话;葛山君皱着眉头,忍不住出言劝解:「北号山君,咱们五大氏族需得以和为贵,你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厚道了。」
北号山君嘿然道:「咱们五大氏族本就是血脉相连的东君子民,家人之间,说话何必弯弯绕绕,加上在下也是心系东山前程,想必桓弟也不至於见怪。」
葛山君被他一噎,无奈叹道:「你可真是……」
秋如孟在旁边听了,心底一阵冷笑,她再愚钝,此时也大约有些明白北号山君的意思。
她虽年纪尚轻,然父亲不拘着她,因而她此前也时常将父亲的卷宗拿来翻看,加之读过一些氏族历史,知道按惯例,实则有个方法可以解决。
而这方法,除非她自己提出来,否则父亲是绝对不可能松口答应的。
泰山君眉间拧出纹路,不耐道:「那麽,你意yu如何处理?」
果不其然,北号山君道:「这种事儿从前不是没有发生过,前人如何处理,我们自当如何处理。」
秋桓再也忍受不了,拍桌站起,冷厉的目光直直看向北号山君,灵力控制不住地自身周喷涌而出。
秋如孟原先还在多方思虑,见父亲真动了怒,顾不上太多,扯着父亲衣袖,低声道:「父亲,容我说句话吧。」
秋桓面se更冷,「如孟!」
秋如孟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才起身行礼道:「诸位山君、两位少君,晚辈年纪尚轻,历练尚不如诸位来得多,此事本轮不到我提出谏言,然而晚辈见诸位烦忧,不得不冒昧抒发己见,还望勿怪。」
葛山君擦了擦额头的汗,道:「你就说吧。」
秋如孟道:「按照往例,两家氏族子弟之争,若涉及蓄意杀伤人命的大过,当需以穿心之刑严惩有罪之人,此外,又因此乃族中教导不严,其山少君亦需到受害者所属之领地清修数年,以表歉意……诚然,季兆一事并非那等大事,然晚辈感佩北号山君如此挂念东山前程,自当愿意效法其严以责己的jg神,至泰山清修三年,以昭秋氏诚意之深,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葛山君瞥了一眼面若寒霜的秋桓,迟疑道:「丫头,这可不能拿来开玩笑,你……你想好了麽?」
「晚辈清楚事关重大,大会之上,不敢薄唇轻言,」秋如孟先是肃容回答,复又粲然笑道:「还请诸位t谅,家父心里实是顾虑晚辈见识浅薄,在家又时常娇纵妄为,若日後到徐家清修,仍是这般蛮横任x,岂不是给徐伯伯找了个大麻烦?只是他都不知家里课业繁重,我每天可想着要逃功课呢!」
秋如孟眉眼弯弯,声音仍带着稚气,脆生生地这麽说道,一副小nv儿娇态,一室沉滞忽地被她驱散许多;葛山君暗自松了口气,顺势说笑道:「小鬼灵jg,你徐伯伯这麽严厉的人,你可不要去了反而被他磨得脱层皮,後悔都来不及啊!」
秋如孟睁大眼睛道:「哪会呢?徐伯伯一看就是个好人!」
秋桓见nv儿已将话说成这样,才勉强开口道:「……是我教nv不严,还望泰山君勿怪,日後费心多加照拂。」
泰山君遂叹口气道:「在下晓得桓弟一片av心切,必会好生照应令千金。」
葛山君道:「那麽季兆这事就这麽定了……不知北号山君是否还有甚麽疑虑?」
北号山君神se莫辨,盯着秋如孟打量了好一会儿,让她背脊发凉,差点打了个寒颤。他y沉地笑道:「能依规矩处置,自然甚幸,让我见着独山少君竟b男子还要有担当一些,更是幸中之幸。」
秋如孟ch0u了ch0u嘴角,拱手道:「北号山君过誉了。」
其实她现在心里只有一种无语望苍天的感受。
踏进谈氏议事堂之前,秋如孟原想没甚麽人敢招惹父亲,天大的事应也不至於落到她头上来,然而进来不过半个时辰,父亲被惹毛了,最大的那桩事儿也碰地一声砸到她这里……可见凡事没有一定,话不能说得太早。
待大会结束,踏出议事堂,与其余山君话别之後,父nv两人便一齐走回逍遥园;半路上,秋桓实在忍将不住,痛惜地说道:「如孟,北号山君向来这般恬不知耻,此番他想将小事搅大,不过是图我们秋徐二家能生出一些嫌隙来,咱们敷衍虚应一番也就罢了,你又何必随他起舞?」
秋如孟早知他心中气愤,肚子里早就备好一番劝解,便软声道:「父亲,您教导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身为一山之君,必须先自己遵守义理规矩,才能服众,您处事一贯风行雷厉,明晰通透,今日之事,您想必也看出北号山君的意图,他闹上这麽一闹,若我们坚持己见,他日後便可揪着这次处置,向别人说咱们如何宽以待己、毫无理法,甚至还有各家书院的大会志要为证……咱们自然都晓得不是这麽回事,然徐仲筠家正历经丧亲之痛,对於原先的处置确实未必能服气,再加上这样的谣言,恐怕他对咱们独山秋氏也会在心中怨忿难平,因为一人挑拨,历来交好的秋徐两家生出嫌隙,实在可惜,倒不如让我至泰山清修三年,纵是北号山君那般x壑狭窄之人,也绝无话可说。」
她顿了下,笑着抓住秋桓的手,撒娇道:「我知父亲疼我,否则您怎会看不出其中关节?何况您也无需烦恼,泰山近得很,且徐伯伯待我一向很好,小的时候还曾经陪我作骑马打仗、任我胡闹,我就算到泰山作客,也不会被为难的。」
秋桓被nv儿一通话说得无可奈何,叹气道:「我自是知晓你徐伯伯的为人,只是北号山君这人得寸进尺……唉,罢了,不提他,这下你可要害我被暖姐骂了,你看怎麽办?」
秋如孟被逗得噗哧,很有道义地拍x脯保证道:「父亲放心!若是父亲被母亲罚跪,nv儿再去帮您求情!」
秋桓见nv儿笑语活泼,也不禁莞尔。
翌日祭祀,地点设在一处面东的险峻山崖边,天se尚未全亮,尚是晓风残月之时,五位山君已然在此地肃然而立,等待破晓来临;五人尽皆换下族服,身穿宽袍大袖的黑se冕服,上衣绣了日月星辰,下裳则是树木山川,还有身前一片绣上金se乌鸦的蔽膝,内敛而隆重。由於祭祀之事举足轻重,除了主祭的五位山君,包括三名少君等其余众人,皆只能站在远处观礼。
凫丽山繁氏乃上古巫咸之後,因而这样的大祭向来交由繁家人主持;一玄服侍nv先拿着盛了水的水晶盘子,让众人净手净脸,而後凫丽山君手执青圭,领众主祭朝东方跪下,拿起祭坛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至水晶酒器中,向天一敬之後,将酒ye洒落面前;如此重复三次,她站起身,双手大张,任狂风猎猎卷着衣摆及长发,彷佛要拥抱天地万物一般,开口y唱。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她的语调抑扬顿挫,庄严肃穆,天se亦随着歌声渐渐亮起。
终於第一道曙光自山头升起,刹那之间,入眼所见,尽皆镀上一层金粉,光辉灿烂,令人不禁屏气凝神,心生虔敬。
歌颂之後,凫丽山君素手微抬,一名侍nv便捧着一片凿了孔的gui甲,以及烧得正炽红的树枝,万分小心地交给凫丽山君,随後恭谨地退下;凫丽山君面向东方,高声道:「凫丽山繁氏後人乞问东君殿下,仆等子民三年之祸福吉凶。」
语毕,将树枝戳入gui甲孔洞中,使壳面烧灼出gui裂斑驳的纹路。
她将树枝抛下,捧着gui甲再次向东方恭敬地一礼,才转身朝四名山君作揖道:「卜兆已成,晚间家宴时候,奴自当将卜辞说与诸位。」
四位山君依次还礼,祭仪於是告一段落。
祭祀之後,氏族大会的排程,便只余晚间的家宴。
名曰家宴,实则是让主人家宴请远道而来的一众客人,加上此时要事已了,气氛通常较为轻松;只是反之,需要交际应酬的场面,自是跟着多了起来。
氏族大会为了防止议程中途有人扰乱秩序,并未让其余子弟旁观,然有各家书院家臣在旁纪录,秋如孟为平息争端,自愿前往泰山清修之事,转瞬就在氏族子弟之间传开,人人皆争相想要见一见这个识大t知进退、愿牺牲自己为氏族分忧的独山小少君。
秋如孟无意间大出风头,内心暗暗叫苦,她虽擅於端着一副笑颜盈盈的模样,偶尔说几句场面话哄人,然她x子随她父母亲,同样喜静,偶尔应付两三个人还行,这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她笑得嘴角都僵了,还吃不上两样菜,实在有些勉强。
素来关心照拂她的秋忍此番却未有心思同情她,她正目不斜视地瞪着前方,额角青筋鼓鼓跳动,si命地尝试忽略自不远处s来那两道专心致志、热情如火的视线,咬牙切齿低声道:「……如孟,你告诉我,这登徒子凭甚麽与我们同席?」
秋如孟刚送走某两位泰山徐家的弟子,转头无奈地回道:「阿姐,你口中的登徒子是葛山少君。」
秋忍张了张口,郁闷道:「……天理何在?」
秋如孟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禁噗哧一声,「其实他心x挺单纯的,并非存着轻薄的意思,我瞧着也是个趣人,先前那事儿你就别太过在意了。」
秋忍磨了磨牙根,「我是挺想不在意,然这厮b得我不得不在意啊!」
秋如孟伸手扳开秋忍将要捏碎白瓷杯的指头,好笑地劝道:「阿姐就再忍耐会儿吧,稍待凫丽山君公布卜辞,咱们再找个藉口提前离席……喏,君上这不是来了麽?」
秋忍勉强压下暴躁脾气,和如孟一同起身,低首歛目,恭迎正缓步进厅的纱面nv子。
细碎铃音远远响起的那刻,所到之处,恍若禁声术法,嘈杂人声顿时消弭无踪,只见她手捧一卷轴,步伐谨慎庄重,隔着纱面,也遮不住她冷肃的神情,甚或可以说有些凝重。